《怎么办?》的作者尼古拉·加夫里洛维奇·车尔尼雪夫斯基(一八二八–一八八九年),是十九世纪中叶俄国的一位杰出的革命家、思想家、革命民主主义的战斗旗帜,一代新人的思想领袖。俄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普列汉诺夫曾把他比喻为希腊神话中盗天火予人间的英雄,称他为“俄国文学中的普罗米修斯”。
车尔尼雪夫斯基于一八二八年出生在萨拉托夫一个牧师家庭。一八四二年进入萨拉托夫正教中学。一八四六年五月,考入彼得堡大学历史语文系。在大学期间,接近彼特拉舍夫斯基小组的成员,并逐步形成了革命民主主义的观点和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一八五一年,回到萨拉托夫,在中学任语文教员。一八五三年,重返彼得堡,开始为《祖国纪事》杂志撰稿,后又应涅克拉索夫的邀请到《现代人》杂志编辑部工作。在《现代人》杂志上,他发表了一系列重要的著作,如《哲学中的人本主义原理》、《艺术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俄国文学果戈理时期概观》等。他还积极从事秘密的革命活动。一八六一年撰写了革命传单《告领地农民书》,并指导过革命组织“土地与自由社”的活动。
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作为俄罗斯公认的革命领袖和导师,车尔尼雪夫斯基遭到反动派的敌视和仇恨。一八六二年六月,《现代人》杂志被勒令停刊八个月。七月七日,反动当局捏造罪证,逮捕了他,把他囚禁在彼得保罗要塞将近两年。在狱中,他以惊人的勇敢和顽强的毅力继续着革命的写作活动。从一八六二年十二月开始,他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创作了长篇小说《怎么办?》。
一八六四年二月,沙皇政府判处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矿场服苦役,并终身流放西伯利亚。他在监禁、苦役和流放中度过了整整二十一个年头,始终保持着崇高的气节,坚守着革命的阵地。在流放期间,他写作了长篇小说《序幕》等。一八八九年他才获准回故乡萨拉托夫居住。长期的苦役和流放生活损害了他的健康,同年十月二十九日,他与世长辞。
实际上,这部作品不仅被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俄国青年奉为“生活的教科书”,而且被后世誉为“代代相传的书”,一代又一代的革命者都曾从这部小说中吸取过“精神力量和对美好未来的信心”。杰出的保加利亚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季米特洛夫就说过:“我应该说,在过去和后来一直都没有另一部文艺作品像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这样使我受到深刻的革命教育。”革命导师列宁也十分喜爱这部作品。他热情赞扬“这种作品能使人一辈子精神饱满。”“在它的影响下,成百成千的人变成了革命家。”
《怎么办?》的基本情节很简单。从表面看,它似乎是欧洲的一个传统的三角恋爱的故事,只是它给予了这种故事以一个新的结局而已。作者本人就说过,在这里,“不会有极为夸张的冲突,事情结束时没有暴风雨,也没有雷鸣和电闪”。这个故事的梗概如下:房产管理人的女儿韦拉在医学院学生洛普霍夫的帮助下拒绝了父母包办婚姻的企图,脱离家庭,与原医学院学生洛普霍夫结合并创办了一所实行社会主义原则的缝纫工场。两年后,韦拉与洛普霍夫的好友基尔萨诺夫相爱,洛普霍夫感到韦拉与基尔萨诺夫性情相投,他们在一起生活会更幸福,于是毅然出走,假装自杀,使他们能够结合。以后,洛普霍夫受职业革命家拉赫梅托夫的委托,出国进行革命活动,数年后由美国回到彼得堡,与波洛佐娃结婚,并同基尔萨诺夫和韦拉重新会面,两对夫妇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共同进行着他们所热爱的事业。
作者认为,这是些“善良、坚强、诚实、能干的人们”。他向他们敞开心扉,说:“你们刚刚在我们中间出现,但人数却已不少,并且还在迅速增加”。由于“读者还不是都像你们那样,因此我还需要写作,也有可能来写作。”对此,他的一个同时代人曾经这样指出过:“被反动派幽囚而与世隔绝的车尔尼雪夫斯基似乎在利用这个形象从阴森的监狱中对我们说:‘这就是俄罗斯现在特别需要的真正的人。效法他吧,如果能做到,就走他的路吧,这是引导我们达到我们所希望的目标的唯一道路。’”普列汉诺夫说:“《怎么办?》获得空前成功的秘密在哪里呢?……因为这本小说对广大读者非常关心的问题作了生动的,大家都能理解的回答。”
作为“平常的正派人”的典型,韦拉、洛普霍夫和基尔萨诺夫所具有的一种最主要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有着强烈的民主主义思想和改造俄国社会的决。心。他们都出身于小市民、小官吏。如基尔萨诺夫的父亲就是一个县级法院的文书。他们在贫困中长大,社会地位低下。他们“没有门子,没有熟人,凭着个人的奋斗给自己开拓了未来的道路。”他们饱尝生活的艰辛,对于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社会制度满腔憎恨,对于人民群众的痛苦有着切肤之痛,因此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改造俄国社会的要求。他们在当时的俄国“眼睛看到的尽是些不愉快现象”,看到的是“只有那些又不诚实又恶毒的人才能过好日子”。但是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由环境造成的。正如洛普霍夫对玛丽娅所说的那样:“现在您在干坏事,因为您的环境要求您这样,给您另一个环境,您也会乐于做个无害甚至有益的人。”因为在精良的泥土上,有真实生命的泥土上“产生出的新的东西也全部是健康的,因为基本元素都是健康的”。而在腐朽的泥土、不实用的泥土上“植物不可能长得好”,因为这块泥土的“元素本身不健康”,所以产生出来的其他东西“全部都必定是不健康的、劣质的”。这也就是说,为了消灭社会上的那些“不愉快的现象”,就必须要把腐朽的、不实用的泥土改造为有真实生命的泥土,即把恶劣的社会环境改造为良好的环境。他们用“未婚妻”来隐喻革命。洛普霍夫对韦拉说:“愿世界上不再有穷人”,“这正是我的未婚妻致力于做的。”他们对革命的前景是充满信心的。洛普霍夫说,他的“未婚妻”“很有力量,她的力量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人。”“但愿不再有穷人,这个愿望总有一天要实现的,因为我们迟早总会安排好生活……。”无疑地,在当时,作者不可能从正面来描写革命。但是,从字里行间,人们还是可以感受到革命的信息。比如第章第二十二节所描写的郊游,实际上就是当时革命青年的一个秘密的政治集会。集会的中心人物是“穿丧服的太太”,她的丈夫已被捕了。人们议论着恶劣的政治形势,并且断言说,形势越坏就越好,“否极泰来”,因为形势越恶劣,革命也就越临近了。他们盼望着拉赫梅托夫回国,认为“现在是他回国的时候了”,因为伟大的斗争正需要他的领导。他们懂得,斗争将是残酷的:“我是荒野绿林中的一个居民;我的生活充满着危险”;但是,他们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这样一条斗争的道路。在庄严的气氛中,“穿丧服的太太”借用一个苏格兰民歌表达了自己的这种决心:“月亮升起了,宁静又安详;一个年轻的战士,即将赴战场,骑手将子弹上了膛,姑娘对他讲:‘听天由命吧,再勇敢些,我的情郎!’”洛普霍夫、基尔萨诺夫夫妇也深深地被感动了,他们感到,她的选择也正是他们应当作出的选择。他们坚信,尽管斗争是艰苦的,但未来是属于他们的。因为“光明、温暖和芳香,迅速地驱赶开黑暗和寒冷;腐朽的气息愈来愈弱,玫瑰的芬芳愈来愈浓……”。他们把自己的工作,看作是“在给这个美好的未来作准备”;他们认为,能够去从事这种准备工作,是一种幸福。
“新人”的另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他们具有言行一致的实干精神。作者写道:“他们每个人都很勇敢,不动摇,不退缩,能够承担工作,只要承担下来就会紧紧抓住它。这是他们的特性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们每个人都诚实得无懈可击。”他们所以能够具有这种特性,是因为,作为平民知识分子,比之贵族革命家,他们的圈子扩大了,他们同群众的联系也开始密切起来了,从人民群众的身上,他们看到了实现自己理想的强大的力量,因此,他们成了脚踏实地的实干家,与那些“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无所作为的“多余人”不能同日而语。洛普霍夫和基尔萨诺夫不仅以严肃的态度进行医学科学的研究,而且还从事实际的革命活动。他们组织了启蒙活动的小组。在他们周围,团结了一批生气勃勃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很尊敬洛普霍夫,把他当做彼得堡杰出的领袖之一”,“他们认为跟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谈谈话于自己有益。”他们创办星期日夜校,与年轻人交朋友,还组织朗诵活动,郊游活动……通过一点一滴的工作,在不懈地向群众灌输着革命思想。无论个人生活中经历了多大的不幸,事业上遭遇了多大的挫折,他们都没有退缩过。比如洛普霍夫在失去韦拉的爱情之后,他毅然决定离开俄国到美洲去,而他一到美国,就立即成为了废奴主义拥护者,因为他认为美国反对奴隶制的斗争和俄国反对农奴制的斗争是遥相呼应的。正如作者所指出的那样,他们确实具有崇高的思想,而且还“拥有使它圆满实现的足够力量”。
除了这种“平常的正派人”以外,车尔尼雪夫斯基还塑造了“新人”中的“特别的人”拉赫梅托夫的形象。就觉悟程度和活动范围而论,他都高出于“平常的正派人”。如果说前者是一处简单的普通的房子,那么后者就是一座宫殿。而小说中落笔不多的关于拉赫梅托夫的描写,则恰似画面上出现的官殿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拉赫梅托夫是一位职业革命家。这种典型“已经跟共同的事业融为一体,共同的事业是贯穿在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它甚至代替了他们的个人生活。”
拉赫梅托夫出身贵族,到彼得堡时,他只是一个平常、正直而善良的贵族青年。不久,他结识了基尔萨诺夫,并在基尔萨诺夫的指导下阅读了大量的革命书籍。当他掌握了革命的理论体系和实质以后,他就立刻着手去实践。为了了解人民的疾苦和愿望,改造自己的思想感情,他走出了学校,深入到人民中间去。“他种过庄稼,做过木匠,摆渡的船夫以及各种对健康有益的行业中的工人;有一回他甚至作为一名纤夫走遍了伏尔加河流域。”拉赫梅托夫用卖掉田产的钱来供七个大学生念书。他自已却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虽然他是精美食品喂养大的,口味很高”,但他吃得很坏,目的是为了至少能稍稍体会一下贫苦人民的生活。他甚至睡在扎有几百枚小钉的毡毯上,弄得浑身是血,为的是锻炼自己的意志,以便一旦被捕时能经受得住严刑的考验。除了运动、锻炼体力的劳动和读书之外,他把全部时间都用于工作。“他都在于别人的事,或者干那不是专属任何人的事。”他一个月难得用一刻钟浪费在娱乐上。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阴沉沉的怪物”,其实,他是一个“又可爱又愉快的人”。他有着火一样的热情。但是,他为了事业决心牺牲个人的爱情。他向自己所爱的女人说道:“我应该抑制住我。心中的爱情,对您的爱会拴住我的双手,就是不恋爱,我的手也不能很快地松开,已经给拴住了。但是我一定要松开。我不应该恋爱。”在拉赫梅托夫身上,概括了那个时代的革命战士和领袖的优秀品质: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与群众的密切联系,改造世界观的高度自觉性。作者把这样的人称作“茶里的茶碱,醇酒的芳香……这是优秀人物的精华,这是原动力的原动力,这是世上的盐中之盐。”
作者认为,无论是“平常的正派人”,还是“特别的人”他们都是祖国的希望所寄托的人。作者确信,这种正派人将与日俱增。如果人们都来效法他们,“随着岁月的流逝,生活也会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好。”
不待说,车尔尼雪夫斯基笔下的“新人”确实是具有与“多余人”迥然不同的社会理想和生活态度的全新的典型。
由于这部作品是在囚禁中创作的,作者不能不尽可能地使自己的思想不为敌人所察觉,因此,小说运用了大量的暗示和比喻。例如作者通过女主人公韦拉的梦境宣传革命思想。第一个梦表现了韦拉对自由和独立的向往以及对个人解放与被压迫者的解放斗争之间的关系和理解。第二个梦谴责了寄生阶级,揭示了他们腐朽堕落的原因,指出了改造社会的必要性以及通过劳动和积极的社会活动去争取自由、解放的道路。第四个梦寓意很深,不仅展示了妇女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的地位,还描绘了未来社会主义社会的光辉灿烂的远景,指明这才是人类的永恒的欢乐。作者热情的召唤人们:“那对于所有的人都永远是春天和夏天,永远欢乐无穷。”“未来是光明美好的。爱它吧,向着它奔去,为它工作,使它尽快到来,使未来成为现实吧!”
无疑地,《怎么办?》首先是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的作品,它的主要价值,就在于它的“可以用来充实读者的那些新思想”。但是,《怎么办?》本身的艺术性也是不容抹煞的。事情很明显,如果它只是革命思想的图解,而不是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它又怎么可能被千千万万的先进读者当作是“自己的福音书”,激动着一代又一代的先进青年的心,推动他们思考,奋起,走上斗争的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