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苏联解体是二十世纪的一件大事。无庸讳言,苏联解体有其复杂因素:苏联多年社会矛盾的积聚;苏联共产党大搞三和两全,背叛马克思列宁主义;苏联权贵阶级丧失信仰,决心瓦解苏联,以攫取更大利益;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和平演变,等等。但是,也不要忘记其中两个人――戈尔巴乔夫和布什(老布什)――在其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布什趾高气扬,戈氏卑躬屈膝;布什步步进逼,戈氏节节退让;布什翻手为云,戈氏曲意逢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苏联就是这两个人(及其所代表的阶级)的舞台――他们在这个舞台上倾情演出,景象令人叹为观止。
苏联的解体是好事是坏事?这要看站在什么立场。站在以布什为代表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国际垄断资本一边,是天大的好事,从此一马平川,予取予求;站在以戈尔巴乔夫、叶利钦等为代表的苏联权贵一边,也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几十年巧取豪夺的利益一朝合法,从此万代公侯;站在阿布拉莫维奇、古辛斯基等为代表的私有化既得利益者的一边,更是天大的好事,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并且成为时代宠儿,财富英雄。站在苏联普通民众一边,苏联解体是二十世纪末最大的灾难,70余年革命成果一朝丧失,人民再次沦为资本的奴隶。
本文是卫建林《历史没有句号--东西南北与第三世界发展理论》一书的第一章《两个历史人物--戈尔巴乔夫和布什》。作者用辛辣的文字,描绘了苏联解体之前布什、戈尔巴乔夫紧密配合,搞垮苏联东欧的过程。读罢令人深思。最近,民主社会主义成为热点,而戈尔巴乔夫就是民主社会主义的狂热鼓吹者,苏联解体也与民主社会主义有莫大的关系。特转贴此文,以期引起大家的讨论。
苏联的解体已经成为历史。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们要大喝一声:苏联南边那个国家,现在有没有戈尔巴乔夫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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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建林:《历史没有句号--东西南北与第三世界发展理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这里有一本pdf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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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建林:两个历史人物--戈尔巴乔夫和布什
历史并非总是在需要巨人的时候就一定造就出巨人。有时候它偏偏造就一些自以为已经手握着时代列车钥匙的人物,而且作为甚至下个世纪的最先进电脑也不能尽数统计的异常复杂因素的综合作用的结果,形成一种客观情势,让这种人物来扮演一时颇为风光的明星角色,把历史搅个一团糟。然后,他们在唾骂和冷落中被弃之一旁,而人们却不得不在他们共同制作的奥吉亚斯牛圈里苦苦挣扎,带着他们留下的那种气味寻找新的希望。
(一)布什的日程
1988年12月18日,新当选的美国总统布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静静来到的基辛格。
戈尔巴乔夫高张起"新思维"的改革旗帜之后,苏联及被称为"卫星国"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急速变化,引起美国和西方政界的浓厚爱好。
早从50年代末,杜勒斯就提出"鼓励苏联世界内部演化"的战略,肯尼迪就已经看出"东欧的卫星国家是苏联在今天的世界中处于守势的地区,是它铁甲里的脆弱部分"。80年代以来,那块土地上的历史按照西方的风向标走的趋向越来越清楚。据美国新闻署1983年10月18日报道,美国国务院18、19日连续召开"共产党国家民主化"问题会议,重申里根所谓"加倍努力促进国际民主势力的发展"的总统口谕。国务卿舒尔茨公布"我们面临着一个民主改革和革命的新时代。"1988年9月,先有波兰团结工会发言人会见里根后的难以言状的欣喜:美国的帮助和同情以及做出的承诺,"将继续成为我们力量的源泉",接着又传来"向东欧版改革迈进的匈牙利核心领导人、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政治局委员波日高伊·伊雷姆"接见西方记者时暗送秋波式的信号:"匈牙利现在进行的社会和经济改革是要彻底打破过去的苏联型社会主义的社会结构,在政治和经济上实现多元化。"①于是基辛格看准时机,在《致美国下届总统的备忘录》中写道:苏联奉行公开性和改革的方针,"有利于西方加强在东欧的工作"。这一年,尼克松出版了他的《1999:不战而胜》,公布"东欧进行我们所希望的和平变革的条件已经成熟"。1989年春天,他又在《外交》季刊发表《美国的对外政策:布什的日程》,把东欧问题摆在新总统工作日程表的第一位:"对东欧问题不实行政治解决,就不可能有东西方关系稳定、持久的改善。东欧已变成等待爆炸的经济和政治火药桶。我们已从东欧持不同政见和改革运动的崛起中,看到最初的震动。"布热津斯基也在《纽约时报》载文,要求西方"进行一次重大的努力"来推进东欧的和平演变。到1989年3月,《华盛顿邮报》特意刊出评论布热津斯基《大失败:20世纪共产主义的诞生与死亡》的文章,称"戈尔巴乔夫所显示的不是共产主义的更新,而是共产主义的磨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真是加一把火就可以了却心愿、大功告成的绝妙机遇。假如说美国垄断资产阶级养了一大批政客的话,那名,这位基辛格正是以政坛耆宿的代表人资格,迈进新任总统布什的办公室的。他说,为什么不小心谨慎地谈一笔交易呢?他提出了标准的基辛格式的建议:
布什即将成为第一位有结束冷战的真正机会的总统;
要求戈尔巴乔夫承诺不动用暴力镇压东欧的改革和自由化,而美国则答应不利用东欧的变化损害苏联。
看来这笔交易只是为了解决东欧问题,用基辛格的话来说,就是促使东欧同西方"联合"而要求苏联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倒并不直接向苏联动手动脚。布什十分赞赏这个建议,并且同意由基辛格担任特使,携带他亲笔签名的信前往莫斯科。要论保媒拉纤一类事情,政治交易基辛格可是一把好手。由他来充当政治掮客,来往于华盛顿和莫斯科之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不知道是出于偶然还是有意安排,当1989年1月间即布什宣誓就任总统前一周基辛格飞到莫斯科的时候,1月16日首先接见他的,居然是"自己人"雅科夫列夫。
这可是个重要人物。这位前苏联共产党中心政治局委员、中心书记被认为是戈尔巴乔夫的智囊和苏联"改革之父"。其政治声誉同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共涨落。另一方面,据前苏联克格勃负责人克留奇科夫后来在《苏维埃俄罗斯报》公开发表的回忆录《灾难的使者》透露,雅科夫列夫1960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进修的时候,就已被美国联邦调查局相中了,开始从事"同外国勾结危害国家安全的活动"。回忆录中还说到苏联一位总统新闻秘书揭露他曾接受外国人的巨额贿赂。克留奇科夫说,他曾负责地把雅科夫列夫的材料向戈尔巴乔夫报告,但戈对雅科夫列夫的信任却一仍其旧。历史不相信猜测,只相信事实。现在我们碰到的事实就是,戈尔巴乔夫选择雅科夫列夫接待基辛格。当然,他不会认为这会有什么不妥当,更不会认为雅科夫列夫会有辱使命。在需要基辛格的时候就来了一个基辛格,在需要雅科夫列夫的时候就来了一个雅科夫列夫,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妙事。
雅科夫列夫和基辛格自然情同鱼水,而且大概多少有点出乎基辛格的预料,雅科夫列夫在同他谈第一笔交易即解决东欧问题的时候,还涉及到了第二笔交易即解决苏联问题,用雅科夫列夫的话来说就是:戈需要西方承认、鼓励及对等的让步,来支持他在国内进行改革。这当然正中下怀,虽然未免太性急了一点。
1月18日,基辛格见到戈尔巴乔夫。戈表示,他的得到布什赞许的建议"未尝不值得思考"。哪一位美国当选总统曾在正式就职前就向苏联领导人致函?这个问题的提出和答案,使戈尔巴乔夫倍感鼓舞。几天以后,1月23日,布什就打电话给他,表示要"建立联系","全面研究对等关系"。--第一笔交易实际上只是第二笔交易的前奏,而且离开苏联的合作也不可能在东欧实现和平演变,两位总统在这一点上都是清楚的。另一方面,对于搞战略的人来说,要按照第二步的轨道来规划第一步,这一点,两位总统大概也都是清楚的。不消几句话,背后的意思彼此已经了然于心,他们的兄弟友谊从此也就掀开了新的一页。
1月28日,基辛格向布什报告访苏情况,布什即命令助手们仔细研究基辛格的建议。接着,布什又告诉国家安全助理斯考克罗夫特他想弄清的问题:
下个世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要走到下个世纪,我们该怎么办?我想干一件事,但我也要谨慎小心,不干傻事。
我想同我们最优秀的苏联问题专家坐下来谈谈,听听他们的想法,摸清他们对戈尔巴乔夫的感觉。
我们姑且不谈美国的智囊机构怎样根据布什的指示忙得七颠八倒,我们只想指出布什这里所提问题的两个要点:(1)要看到下个世纪;(2)对戈尔巴乔夫还不放心。至于第一个要点,可以说,由于摆在面前的首先是东欧和平演变问题,虽然美国总统表现得颇有远见,但是对实现当前紧迫任务来说又未免有点底气不足。因此,助手们的答卷晚了点。这可不得了。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已经传来她得到的、戈尔巴乔夫对布什手下工作效率太低的埋怨之声。美国的政策研究用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布什对斯考克罗夫特说:我们最好动起来,我们要表明我们知道正在发生重大情况,我们不是在坐等天上掉馅饼。不久,连一向谨慎的斯考克罗夫特也对布什说出了含义十分明白的话:你有可能建立前任总统们梦寐以求的功业,使东欧回到西方的怀抱。我们不能坐失良机。这样,4月17日,布什在密执安州的一次讲话中便直接提出了东欧问题:假如波兰的试验成功,其他国家也会跟上来的。同一天,美联社报道,布什公布给波兰10亿美元援助,以鼓励那里团结工会的斗争和当局对团结工会的让步。他当然没有忘记说明:"我们不会采取无条件的行动",条件就是"共产党政府是否为实行改革采取一贯的行动"。
布什果然动起来了。在经由基辛格从中斡旋,同戈尔巴乔夫"建立联系"之后,他的第一个引人注目的外交行动,就是1989年7月的出访东欧。东欧演变的真正的总指挥长亲临一线的巡视,既是一次表明西方胜利的凯旋,又是一次向戈尔巴乔夫的进一步诱惑和示威。
(二)布什看中了戈尔巴乔夫
这时的波兰和匈牙利,已经走到了使布什感到满足的程度。甚至可以说,其变化之急速,连布什也多少感到意外和不安。他于7月初分别访问波匈,其深层的含义,恐怕不只在这两个已经"胜利在握"的国家,而且在东欧的其他国家和苏联,使它们"跟上来"。
在他出发之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1989年1月28日,路透社报道,匈牙利共产党"改革派政治局委员波日高伊"接受记者采访时说:1956年匈牙利事件是一次"人民起义"而不是反革命事件。2月7日,美国一家报纸为此发表文章,认为波日高伊"发出了同卡达尔时代决裂的信号"。2月10日~11日,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举行中心全会,通过实行多党制的决议。5月2日,匈牙利开始拆除匈奥边界的铁丝网和电网,匈牙利内务部官员称:这标志"一个时代的结束"。5月29日,法新社报道波日高伊同记者谈话,认为"共产主义制度应该取消"。
1月20日,波兰发表波党十中全会通过的《波兰统一工人党中心委员会关于政治多元化和工会多元化的立场》。4月初,团结工会合法化,白宫新闻秘书菲茨沃特4月5日说:"这对波兰人民和自由来说是了不起的一天。"6月5日,团结工会在议会选举中取得多数票。
整个西方和波匈反对共产主义的势力,都在急切地呼吁美国加强干预,甚至直接喊出了布什的名字。美国《华盛顿邮报》4月10日发表后来跑到美国的一名前捷克斯洛伐克外交官米兰.斯维奇的文章,标题就是《共产党的改革者需要我们帮助》,认为波兰和匈牙利求助于西方,假如不向他们提供援助,"共产党的保守派就会宣告胜利"。美国《今日传统》7~8期合刊登载《传统基金会敦促美国在东欧积极发挥作用》,认为布什的东欧之行将证实,美国第一次不再限于仅仅是东欧的一个"有关的旁观者"了,此外就是布什在东欧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的详尽建议。7月5日,路透社自华盛顿报道美国朝野人士为布什将于下周出访波兰而激情难耐,议论风生的情形。报道说:"他的这次访问旨在鼓励这两个共产党国家朝着民主和资本主义经济方向迈进"。助理国务卿帮办柯蒂斯·切曼说,访问时间的选择反映了如下事实:"巨大的变化正在这两个国家发生,而这种变化正是我们长期以来所谋求的"。几个专家相信,此行将给布什提供"推行美国政策的机会"。报道对此做了肯定的回答,预计布什在匈牙利卡尔·马克思大学将要发表"强调他愿意向匈牙利输出资本主义"的重要讲话。7月6日,法国《世界报》刊出《必须促进另一个欧洲的演变》,承认"这种演变是同我们有关的","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们应不应该,而在于我们应该怎样使民主制在这个共同的大陆上到处取得胜利"。7月8日,即布什启程的前一天,英国舆论称布什东欧之行"将影响历史进程";波兰团结工会首席经济学家特热恰科夫斯基强调,"从社会主义跳到资本主义并非易事",要求西方投以巨款,"假如布什总统来帮上一把,这就会给我们以强有力的推动";布什本人则表示,他这次是选择一个"无可比拟的时机",去做"民主的吹鼓手"。
1989年7月9日,布什启程访问波兰,开始了他的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东欧之行。布什访问波匈极大地推进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相继如多米诺骨牌般发生政局演变的历史,不算久远,人们应该是不会忘记的。实际上,这在当时,就已经作为彰明昭著的事实为世界所有目共睹了。7月12日,布什还没有离开匈牙利,英国《卫报》就发表了《布什的访问加剧了波兰的政治危机》。7月13日,日本《朝日新闻》发表文章,说布什此行是为促进东欧"进行脱离社会主义的改革"。西方七国首脑会议召开在即。《卫报》7月14日的《布什要求就共产主义危机采取行动》,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布什波匈之行和七国首脑会议的联系。其中论及布什主义,不仅指出作为其基础的原则是"以西方的援助来促进和奖赏中国和苏联集团内政治多元化和自由市场经济的发展",而且论述了它的"另一方面"。这尤其有点微言大义了:
布什主义的另一方面是惩罚那些在改革进程中走回头路的国家。在天安门事件之后美国禁止同中国进行官方接触并禁止向中国出口武器便是例子。布什认为,中国的镇压行动与波兰和匈牙利改革步伐的加快是同一进程的不同方面,西方必须以微妙的和协调一致的方式加以处理。
7月15日,七国首脑会议发表政治声明,就已经明确指出,"对目前波兰和匈牙利的改革进程表示满足","打算根据需要协调一致地提供经济援助,……支持这两个国家的改革势头"了。
接着的几个月中间,沿着布什首肯的波兰、匈牙利的道路,民主德国统一社会党中心委员会、政治局集体辞职和柏林墙拆除,捷共中心政治局、书记处辞职和多党制政府成立,齐奥塞斯库被杀和罗共下台,保共开除日夫科夫党籍和失去执政地位。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东欧演变是戈尔巴乔夫和布什合作的杰作。在这整个过程矛,戈尔巴乔夫一直严格信守同基辛格谈生意时确定的立场。但是,他既没有打瞌睡,也不是局外人。人们在这里看到的也决不止于两个字"默许"。7月7日,布什前往波匈的前两天,戈尔巴乔夫即在华约领导人会议上打招呼,接受波匈的所谓改革,并要求兄弟盟国"宽容"和"独立解决本国的问题"。7月12日,布什对匈牙利领导人说:我们同苏联的关系越好,你们的事情也越好办,东欧的解放只有"新思维"在苏联继续存在的情况下才能接着进行,戈尔巴乔夫的生存是东欧成功的要害。待到访问结束,他干脆向助手们说:"假如没有戈尔巴乔夫,也就不会有我们在波匈看到的情况"。1989年12月8日《华盛顿邮报》载文欢呼东欧发生的演变,标题竟赫然写着:《我们的人,戈尔巴乔夫》。12月21日,《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刊出《布什展望90年代》,援引布什同该刊的谈话,就更加表明着蜜月共度的甜甜腻腻的劲头了:
由于他坚定地支持和平演变--我确实要强调"和平演变"这个词--这是一个给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功绩,值得我们给予我们能给予的支持。我认为戈尔巴乔夫搞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感到苏联国内的情绪。苏联和东欧发生和平演变同我们有重大利害关系。
这段时间里,戈尔巴乔夫的名字在他口里一再出现。尤其是1990年1月24日在记者招待会上和1月26日在白宫会见各报主编时的谈话,可以说坦率、诚挚、布满感情。这两段谈话是:
我希望他不仅能够继续掌权而且能够掌好权,因为我认为,苏联改革的取得成功并向前发展将对我们有利。
至于戈尔巴乔夫先生,昨天已经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们想看到他取得成功。我想,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他干得很好。我认为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三)"大交易"
布什和戈尔巴乔夫达成第一笔交易而实现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演变,有点像杀鸡用牛刀。这一点,他们双方原本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假如这一步棋不走完,下面的棋就没法走。因此,不仅戈尔巴乔夫忙于自己国内的事情,布什也始终注视着苏联的演变进程。布什在这整个过程中做出一种对苏联事务不大关心的姿态,唯独到东欧演变接近尾声的时候,在总结东欧演变的胜利经验的时候,如此明白地、毫不含糊地和强调地使用了"和平演变"这个词。此前是可以做而未必要说的,现在却不仅加紧做而且公开说了。说得理直气壮,说得不可一世,--偏偏又明确无误地把苏联和东欧并列为西方和平演变的对象。这就是说,时机成熟了,条件具备了,可以把私下已经拟定就绪的种种方案和盘托出,付诸实施,拉启资本主义全球性胜利的决定性战斗的幕布了。
实现第一笔交易,完成东欧演变,成为实现第二笔交易即埋葬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垫脚石。扫除外围,是为了拔除心脏。在布什眼里,要想做结束冷战的第一位总统,真正的目标是演变苏联。后来美苏双方都把这称为"大交易"。实际上,即使在奔忙于波匈的途中,苏联问题在他心中的份量也重要得多。当然,这里的合作对象又是戈尔巴乔夫。
基辛格从莫斯科回到美国,华盛顿智囊班子重点研究的已经不是东欧问题而是苏联问题了。1989年2月13日,布什在阅读等待他签发的有关对苏政策的秘密指令的时候陷入沉思。他提醒助手说,戈尔巴乔夫是个"历史上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必须记住他"仍是个俄国人,一个共产党,归根结底这一点更为重要"。
布什的确是一个善于抓住问题症结的人。相比之下,他还有几名当之无愧、心领神会的好顾问。他们不知道是约而同还是不约而同,总之是经常以敏锐的政治嗅觉捕捉到同样的、最令他们
担心和不安的问题,而且每到历史转变的要害时刻,都要重又提出这些问题。1990年3月4日,基辛格在《洛杉矶时报》发表文章,提醒人们注重"莫斯科从一党统治转向一人统治"。到1991年,实际上戈尔巴乔夫已经以充分的表演足以使布什释疑了,他们却又提出了这个老问题。6月2日,尼克松在《华盛顿邮报》发表《戈尔巴乔夫的危机与美国的机会》中写道,"戈尔巴乔夫是共产党组织培养的产物,是一个爱国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者"。他的意思很清楚,作为共产党人,可能维护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作为民族主义者,又可能维护民族的独立和主权。因此,他其实已经为戈尔巴乔夫指出了让西方更安心的或者说"变成好孩子"的唯一悔改之路:不仅要背叛共产党和社会主义事业,而且要背叛民族的独立、主权和解放事业。说得直接一点:既要叛党,也要叛国。
1989年3月,布什和戈尔巴乔夫还在就东欧问题讨价还价,根据布什指令起草的一份报告,就已经摆上他的案头。报告提出,必须设法使苏联的改革"不可逆转","逼其按照我们希望的方向前进",使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在苏联"制度化",并且已经制定出"盼望苏联发生变革的单子"。
还有一份主旨同这份单子十分贴切却又于稍后公开发表的单子,这就是1989年8月9日见于美国传统基金会刊物《背景材料》的《衡量公开性和改革的尺度:苏联变化的标准》。文章说得很清楚:这里有一张"可供核对的清单",要求苏联在近期、中期和远期,在国内经济、政治、思想文化政策和对外政策方面,分别要达到一些什么标准,仿佛教师给学生出考试题又写明答案,条分缕析,分门别类,应有尽有,只要照着抄一遍就行了。制作这份清单,一方面是让戈尔巴乔夫有所遵循,省得因为任性和其他什么原因延误时间,一方面是"为了给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参考",以便"衡量苏联改革的进度"并针对情况采取明智的对策。
1989年5月初,美国国务卿继基辛格之后,携带布什的信首次访问莫斯科。接待他的是苏共中心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谢瓦尔德纳泽。他们的会谈使贝克相信,"苏联政治局对于民主进程是真心的"。5月12日,布什在德克萨斯的一所大学发表演讲,首次抛出"超越遏制"的战略,提出"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新时期。我们可以超越遏制,采取一种新的政策,积极推进苏联同国际体系的联合"。这就确定了他同戈尔巴乔夫之间第二笔交易的纲领。上述两个举动的对象,当然不限于东欧,在很大程度上恰恰主要是苏联。所谓"超越遏制",用中国人轻易懂的话说就是:过去是阻止苏联的发展,现在却要"积极推动"即加劲引导和鼓励了。--道理很简单,像布什所说,因为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和公开性方针,符合西方和美国的利益。它已经走上了符合美国标准的和平演变之路,那又何必再去打搅和刺激它,闹得横生枝节呢?让它继续顺着这条地狱之路走下去吧!
第二笔交易才是布什和整个西方的真正目标。它通过马耳他会谈成交,在1991年的七国会议达到高潮,到1991年的"8·19事件"之后,就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尾音了。
(四)"面对面交谈"
1989年,东欧经历了一个风云变幻的夏季。8月21日美国之音播发的一篇社论,援引了布什所说"自由之光正照耀着东欧",来形容这个不平常的季节。全世界都知道布什在那里干什么和还打算干什么。据美联社7月12日的报道,布什在匈牙利的卡尔·马克思大学讲演中没有忘记向苏联领导人飞一个媚眼:"和平演变不会使他们失去什么,也用不着害怕。"戈尔巴乔夫对于布什这个讲话不可能置若罔闻。8月23日,英国《卫报》刊出布热津斯基的文章,说西方现在支持波兰和匈牙利的和平演变,"假如苏联国内的政治和经济改革继续进行下去",那么,波兰目前正在经历的过程最终将导致符合所有欧洲人包括东方和西方的欧洲人的利益。戈尔巴乔夫对布热津斯基的这番话也不可能细加品味。设想戈尔巴乔夫对这些都一无所知,至少,8月23日苏联《真理报》社论他总该读一读吧。正是这篇社论,援引了刚刚上台的波兰团结工会领导人瓦文萨的一段话:
谁也不曾经历过从社会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过渡。而我们预备这样做:在经历长时期的阶段后,将波兰退回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状况,那时它是个资本主义国家。
但是,这位苏联共产党总书记对于社会主义在东欧的倾覆,对于那里共产党人的受难,对于西方反共势力在那里的为所欲为,却装得似乎什么也不知道。这正是布什所要求的。他在忙些什么事呢?
5月底布什访问西欧,在西德城市美因茨发表讲话,提到匈牙利政府已开始拆除匈奥边界上的铁丝网,高喊"让柏林成为下一个!让柏林成为下一个!"对于这种连起码的符合外交礼仪的修饰词也不用的直接政治口号的含义,白痴也一清二楚。但是戈尔巴乔夫的主要顾问沙赫纳扎罗夫经过一番仔细研究之后却表示,克里姆林宫认为布什是严厉、正直、敏感、言而有信的人,波兰人和匈牙利人要干什么都可以,团结工会为什么不能上台执政呢?在布什最不注重修辞学的时候,戈尔巴乔夫和他的顾问们却在精心做一种修辞学的工作,即选用一个什次词来表示对布什的情爱,以便进一步密切关系。他们选用了"伙伴"。6月21日,戈尔巴乔夫私下接见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克劳将军,开始使用这个词。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布什通过来访的戈尔巴乔夫的军事顾问,交给一封给戈的信,表示愿意"面对面交谈"。这使戈受宠若惊,大喜欲狂。上帝保佑,看来他在东欧问题上的表现是合格的。这次交谈,即12月间的马耳他会晤。还有好几个月。为了不至中途有变,为了早一点表白心曲,创造一种布什所说的"戴维营气氛",戈尔巴乔夫还该干点什么,主动表现表现才成。
一个是苏联波罗的海三个加盟共和国的独立问题。8月18日,雅科夫列夫公布:虽然克里姆林宫认为波罗的海三国仍然是苏联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1939年希特勒一斯大林关于由苏"吞并"这三国的条约应受谴责。9月底谢瓦尔德纳泽访美,说"假如我们不得不用武力镇压国内的分裂活动,那将是新思维的结束。所以动武不是可以选择的方案"。
另一个是东德问题。10月初戈尔巴乔夫访问东德,要求实行东德式的新思维,指示驻德苏军不要卷入即将出现的争斗。接着就是德国统一社会党总书记昂纳克辞职和柏林墙的被拆除。10月23日西德《图片报》透露,根据该报"直接"从一位东德统一社会党中心政治局委员那里得到的消息,昂纳克是在戈尔巴乔夫的压力下辞职的。
在东欧各国中,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失去执政地位略晚。10月12日,捷共总书记雅克什对记者说,捷国内反对派组织不仅得到了西方的支持,而且得到了苏联的支持。
这就有了《华盛顿邮报》1989年12月8日的《我们的人,戈尔巴乔夫》,有了文中的一个结论性判定:戈"在退却方面所做的比杜勒斯梦想的还要多。"
这也就有了布什11月3日动身前往马耳他时私下对阁员们说的话:"我不想显得小里小气,半心半意。我到那里的目的是要向戈尔巴乔夫表明我全力支持他","要建立一种能在长期取得真正成就的持久关系。我正在寻求促进民主和自由的道路。其中一条道路是支持他改革的努力"。
一方退却,让退却多远就退却多远。另一方进攻,想进攻多远就进攻多远。天下实在没有比这更轻易成交的买卖了。
布什对戈尔巴乔夫说:"东欧事态的发展反映着我们要在苏联做的事。"这该算向戈交了底,也一语道明了马耳他会谈的主题。会谈涉及到波罗的海三国命运问题。这不希奇,因为三国从苏联分裂出来,既是东欧事件的继续,又成为演变和肢解苏联的第一个实质性步骤,何况可以创造一种在那里广阔的土地上到处生根开花的模式。但是也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戈尔巴乔夫问:为什么一再说东欧的事态是"西方价值观的胜利"?
布什答:我认为公开性就是西方的价值观,代议制政府,多元化也都是西方的价值观。
戈说:你为什么不称这些为东方的价值观?
贝克说:为什么不称为民主价值观?
戈说:好,就叫民主价值观,就这么叫!
这种撒娇弄痴,多少有点使小娘性子的味道,本意不过是说:咱们本为一体,何必再分你我。不过戈尔巴乔夫实在应该心满足足:一个名词的改变,就不仅使经济、政治而且使价值观,和西方完全融合为一了。这样一来,布什所谓在苏联做他们在东欧做的事,非但不会增添任何阻力,反倒更轻易了。
(五)踉踉跄跄的跪爬
经过马耳他会谈,戈尔巴乔夫把自己和苏联的命运,更紧密地拴在布什和西方的鞋带上。献媚的需要和机会一样多。东欧一丢,这倒是他真该加把力气做点什么的时候了。一步比一步卑躬屈膝,一步比一步被西方更紧地扼住咽喉。他就在这种踉踉跄跄的跪爬中,迎来了1991年7月的西方七国首脑会议。
1990年春天,波罗的海各国的独立活动进入到要害时刻。戈尔巴乔夫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结果是请来美国做苏联和当时尚属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之间矛盾的调停人。这种请外国做自己国内事务调停人的非凡创造,已经足够使戈尔巴乔夫再得一笔诺贝尔奖金了。
1990年5月,戈尔巴乔夫赴美访问,目的是签订苏美贸易协定。为了使他在立陶宛问题上完全驯顺,美国人给了他一个不大好看的脸色。同行的外长谢瓦尔德纳泽在请求贝克:"戈尔巴乔夫需要一些东西向国内显示他在西方的身价","假如签订不了,我们回去怎样向莫斯科的人交代"。戈尔巴乔夫在请求布什:"这对我太重要了"。这是典型的布什手法:给你想要的东西,条件是你必须做出重大让步。这是典型的戈尔巴乔夫姿态:摆出做伙伴的架势,其实只做小伙伴。
1990年8月发生海湾危机。美国出兵以后,布什有点担心苏联出面谴责。但是他得到的是8月17日戈尔巴乔夫对萨达姆的谴责。9月8日,苏美首脑在芬兰会晤,戈尔巴乔夫再一次指责萨达姆对科威特的"野蛮进攻",谢瓦尔德纳泽太骂萨达姆"无情、野蛮、邪恶"。11月间贝克到莫斯科,谢瓦尔德纳泽对其诉诸武力的意见预先表示祝贺:"你们一定要打胜",戈尔巴乔夫则和贝克手拉手说:"首先是我们必须站在一起"。到这个月中旬的欧安会上,戈尔巴乔夫又再次向布什表示耿耿忠心:"从一开始,我们就同你们站在一起,还将继续同你们站在一起。"
戈尔巴乔夫在努力向布什调情的时候,国内危机正日益加深。1991年5月29日,法新社发表国际战略研究所的一份报告,惊呼苏联"保守的倒退势力得势"。两天以后,英国《独立报》刊登《世界银行认为苏联将大难临头》,说苏经济因为"过度的通货膨胀正在走向崩溃"。人们很自然地把这种"超级大国变为超级乞丐"的事实同戈尔巴乔夫及其改革联系在一起。一方面,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已经动摇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根基,他还将继续走下去。另一方面,人们的不满却到处爆发出来。6月15日《苏维埃俄罗斯》抛刊出一篇文章点名攻击戈尔巴乔夫的亲密助手谢瓦尔德纳泽,说他担任外长时"靠放弃立场、让步有时甚至靠直接投降作为保持被注重的唯一办法来获得成功",他辞去外长后主持一个对外社团的工作,其活动后果"相当于幸亏没有发生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战败后给苏联造成的后果",他把苏联从伟大强国变成了"二流国家"。这真是夸大了谢瓦尔德纳泽的作用。聪明的读者不难看出,这不过是借他的名字陈述戈尔巴乔夫的功绩罢了。
无论如何,苏联历史走到了一个重大转折的关头。看到这种关头的人不在少数。尼克松在1991年6月2日《华盛顿邮报》载文说:"苏联正在迅速接近真相大白的时刻,即决定要不要彻底将其过时的共产主义制度改变成一个实行自由市场经济的民主国家。"戈尔巴乔夫本人6月5日在挪威的奥斯陆接受诺贝尔和平奖,其领奖仪式讲话就承认苏联改革"最决定性的时刻可能已经临近了。"他6月20日同访问莫斯科的欧共体主席德洛尔会谈,对这个时刻做了下述解释:"我们已经摆脱了一种制度,准确地说,已经完成了一种制度的瓦解工作,但还没有进入新的制度"。相比之下,7月2日英国《卫报》的《莫斯科处于深刻改革的时刻》,说得还要清楚些:"现在,苏联共产党还有苏联的末日已经遥遥在望了。共产党正在四分五裂,国有经济体制也已彻底垮台。改革是唯一的前进之路。这正是一个爆炸性的改革时刻。"
戈尔巴乔夫当然只能向布什呼救。于是有了苏联改革派经济学家亚夫林斯基同哈佛大学美国专家共同制定的、请求西方以数千亿美元帮助苏联实行制度转换的"大交易"计划。西方不忙答应也不断然拒绝,但是条件却一目了然。用抽象的语言表述,叫做作为回报的援助"必须同政治改革和经济改革联系起来"。用具体的语言表述,有6月6日贝克在北约外长会议上提出的过渡到自由市场经济的五个条件,以得到西方"帮助苏联和平演变的一种表示";又有布热津斯基在6月5日《华盛顿邮报》发表的《西方的援助应当促使苏联实行改造而非改革》提出的,"对于从根本上改革苏联现行制度起着要害作用的私有化问题"的态度;还有尼克松在6月2日《华盛顿邮报》发表的《戈尔巴乔夫的危机与美国的机会》中所说的:"美国的要害战略意义不在于从经济上拯救莫斯科,而是要摧毁苏联的共产主义制度。"戈尔巴乔夫的一个重大的"回报"举措,是6月中旬召开私有化会议,表示"彻底改革"所有制关系的坚定意向。
戈尔巴乔夫没有白费劲,他在和布什共同确定的道路上的忠诚、执著和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深深感动了西方。他终于得到了去伦敦会晤西方七国首脑的入场券。
(六)西方巨头会见乞丐
1991年这次戈尔巴乔夫的伦敦之行,是来朝圣和听取训戒的。他在布什及其盟友们面前的表现,可以用急不可耐、战战兢兢这两个词来表述。
英国《泰晤士报》把七国首脑同戈尔巴乔夫的会见,比做"西方资本主义的巨头们身着滑稽可笑的华丽服饰端坐在伦敦的宫殿中接见这个乞丐"。他们像连珠炮一般向这个乞丐提出质询,就便也插进一些训斥和教诲:
希望听听您对私有化和自由化计划的具体介绍。我们想了解你们所要建设的市场的基础是什么。
重要的是知道苏联是否继续支持某些国家,比如古巴。
我们西方国家有个共同点:私人所有制。
您说到私人所有制是市场经济的必要成分,但同时又讲各种所有制一律平等。这是否意味着您想实行混合经济?
要害是实行私有制和放开价格。
--为什么不从明天开始?
非凡重要的当然是7月17日与布什的单独会谈。兄弟相见,戈尔巴乔夫似乎不那么拘谨,布什也绝少官场的装模做样了。但是他向布什首先提出的问题竟然是,"今天我想从您这里得到回答:美国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苏联?"布什答得也颇够朋友:第一是民主,第二是市场,第三是联邦,"我希望,在我任期结束时,人们能够说苏联再已不是我们的对手。"事情已经如此明白,当然有求必应。戈尔巴乔夫说:"这个过程将继续。"这个回答,虽然只是一个短句,却十足显示出戈尔巴乔夫作为一名"乞丐政治家"的全部卓越才智。这既是对于他所倡导的苏联改革历史的总结,--其中未必不包括对那种认为他几年来的表演还不甚满足的指责的辩解:我们本来就是按照美国的需要走过来的,我已经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何必又多所苛求呢?--又是对于他的领导的未来苏联政治走向的允诺。过去、现在和未来,使戈尔巴乔夫奔忙数年的改革事业的轴心和纲领,戈尔巴乔夫的政治档案和保证书,都在这里了。这是何等蕴含丰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一问一答啊。
西方照例是口惠而实不至。但是对戈尔巴乔夫来说,一如唐玄奘来到了西天,不虚此行,在口干舌燥地掏心剖白之后,总算是取到了真经。7月18日,德国总理科尔在德国内阁会议上说,戈尔巴乔夫这次去伦敦会晤七国首脑,是"苏联迅速靠拢西方的里程碑"。同一天,法国《解放报》的文章承认,西方正在对苏联进行"改造试验"。也是同一天,美国《纽约时报》刊出《走向一个较小的世界》,话就说得坦率多了:
西方领导人今天下午向戈尔巴乔夫提出的问题实际上是,苏联是否真的打算取消布尔什维克革命。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们就将谨慎地提供更多的援助。梅杰和布什总统都说,他们相信这使苏联领导人打算朝着市场经济的方向前进。为此,苏联必须成为完完全全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
搞掉共产主义的苏联--就像两个德国统一一样,是西方领导人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
第二天,日本的一家报纸把戈尔巴乔夫的伦敦之行看作走向资本主义的"决定性一步"。
总之,无论对布什还是对戈尔巴乔夫来说,伦敦都是他们成交第二笔交易正式签字的地方。以后的事情,只是有分有合地共同执行七国首脑会议的遗嘱罢了。苏联解体是他们交易的辉煌成果。1989年3月14日,助手们写给布什的报告谈到戈尔巴乔夫,称要"逼其按我们希望的方向前进"。1991年"8·19"事件以后,这句私下呈送的秘密报告里的话,就由布什以美国总统和戈尔巴乔夫兄弟的双重身份公开说出了:"苏联人看来正朝着美国对外政策的目标前进。"一方出题目,另一方答卷子,一方设目标,另一方奋力实现,其间曲折回环,风浪迭起,但是大体上说,四年多来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戈尔巴乔夫当然只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国内条件下做文章。但是请注重,切莫忽略布什在这种历史过程中的深深参与,切莫贬低布什本人也欣然承认的赫赫功绩。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戈尔巴乔夫下台,然后是布什在总统竞选中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州长击败。
戈尔巴乔夫和布什,这是两位情同手足的兄弟,两个具有左右世界的巨大力量的超级大国的超级首脑。他们有时候也闹点小别扭,但是蜜月相处、权势显赫的几年,却在堂皇如圣经的公开文告的掩饰下,在似是而非、含糊其词的外交辞令和种种私下暗示、乞求、许诺、勾勾搭搭中,做成了一笔又一笔双方都感到称心如意的交易。一旦拍板成交,他们就双双落难,变成了难兄难弟。说他们是历史人物,是因为他们曾经自以为可以创造历史而且的确在历史上打下了自己的烙印,也因为他们的政治生涯同样地已经成为历史、被历史抛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不大有人过问了。人类注定要品尝他们遗产的苦涩。但是也许这正是一个令人不快又难以逃脱的炼狱。正义被推倒是为了使它安泰一般重又获得更加坚实的力量。邪恶被戴上金冠是为了让这金冠和脑袋最终一起落入尘埃。没有"布什现象",也就没有"戈尔巴乔夫现象"。没有"戈尔巴乔夫现象","布什现象"也就因为无法显示其颐指气使的霸主风范而黯然失色了。不论是否自觉,不论是否愿意,从共产党人到反共主义者,从民族主义力量到新纳粹,从民主派到专制分子,其实人们都在做一件事,就是站在自己的立足点上挥动铁锹,挖一个最终埋葬这两种"现象"的深坑。待到这两种"现象"及其加给生活的纹章一道被深深地葬入土中,葬礼的哀乐中响起的,将只能是历史新生的礼炮。
注释
①本文所使用的材料,主要引自柳静《西方对外战略策略资料》第1辑,当代中国出版社,1992年。余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