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会爆发吗?——文章转自懒澡的杰基

广告 ☭马列毛主义与革命左翼大群☭ 上电报大群找真同志与真战友
Telegram: Contact @longlivemarxleninmaoist
加井冈山机器人 Chingkang (@maoistQAIIbot) 为电报(纸飞机)好友,可获得大群发言权

编者按:
1、
2、
3、
4、本转载文章逻辑层层递进,比较适合已有基础历史知识和金融知识的人阅读,但转载者应当加入自己的思考和总结,否则对于一窍不通的人而言,或许稍显困难和乏味。

商品经济中的人有两件事是难以避免的,一是挣钱,二是花钱。我们很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个既不挣钱也不花钱的人,如果说钞票还能让人看得见摸得到的话,那电子支付普及以后,完全被抽象为数字的“货币”就愈发变成了如同空气一样无感的“存在”,以至于鲜有人会探究“钱”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货币的生产从具象的贵金属采掘冶炼,到不停开动的印钞机,最终变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现代幻术。

那么既然金银钞票都不足以解释钱的内涵,现代货币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十五世纪时,汉萨同盟主宰着北海和波罗的海的海运和贸易,而北海沿岸的羊毛纺织业方兴未艾。由于贵金属货币的总量赶不上纺织手工业的发展,此时在汉萨同盟的商人中出现一个当时世界上罕见的现象。一个贸易商向一个生产商采购一批毛呢,但贸易商并没有马上付钱,而是约定半年后再付清货款,并给生产商开具了一张写有付款承诺的欠条,然后就把毛呢装船,运往海外销售。大宗商品的供销有账期,这个倒是古已有之,并不会让当时的人称奇,新奇的还在后面。毛呢生产商跟贸易商交货后,还得组织再生产,那就必须先购买羊毛,但贸易商还得等半年后才能结账,这会没钱可怎么买原料呢?于是他在欠条的背面写了一些字据和声明,然后把这张欠条抵给羊毛的供货商。那时的世界绝大部分人类尚处于自然经济的阶段,对于拿一张没来由的纸条付款的行为是无法理解的,但这是基于商业和贸易而建立的汉萨同盟,一张平平无奇的欠条就拥有这样的魔法。这样的魔法不仅让羊毛商心甘情愿就把从英格兰辛苦收购来的羊毛给了别人,代价只是一张纸条;甚至还允许羊毛商继续在其背面写字,然后转让这张欠条,只要他在这半年的账期中需要现钱。这张欠条就是早期的汇票,后面写的字,就叫做背书。

在欠条流通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事实上它已经取代了金银,成了一种通货。然而这种货币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代表金银的符号,它和贵金属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而是在贵金属总量不够的情况下弥补流动性不足的一种替代,这种替代是可以无限生发的,它的背后没有抵押物,或者说它的抵押物只是那些在欠条后面背书人的信用而已,而所谓的信用,就是指债务。我们可以回溯下整个交易链条,当最初毛呢贸易商跟生产商赊账销售的时候,“欠条”这个货币就通过这笔债务创造出来了,这笔债务,就是贸易商欠生产商的货款;而对于生产商而言,这张欠条又是资产,可以用来和别人交易。贸易商和生产商之间债务与资产的关系,就是欠条这种货币的锚定物。而这种货币,就叫做信用货币,或者换个说法,也可以叫债务货币。

这就是现代货币的起源。

我们日常生活中花的钱,本质上就是一种“债”,这一点我们也能从美元发行的机制上看出来。当美联储扩张资产负债表(扩表)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它会在二级市场上买入债券(主要是美国国债),这样美联储就通过“购买”债券这一行为将美元支付给了债券卖方,美元就进入市场流通了,这就是美元发行的过程。我们能看到,美元在这一过程中并不是“印”出来的,如果美联储没有对应的资产,美元并不能凭空印出来,而这个对应的资产就是以美国国债为主的高信用等级债券。

通过美联储扩表创造出来的货币称为高能货币,也叫基础货币。基础货币就是整个商业银行体系用来创造贷款的基础,而通过商业银行的贷款,乘数级的存款又被相应地创造了出来。流动性是经济繁荣的助推器,我们能从汉萨同盟的例子看出来,如果没有贸易商的赊销,没有那张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欠条,要完成一轮经济循环就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商品交易的每一个环节都积累到足够的现金,这是不现实的,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交易的匮乏与市场的萧条。所以在货币学派看来,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所带来的市场动荡,根本上只是一种货币现象,是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数量,即所谓的流动性所决定的。于是我们看到08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还是一种罗斯福新政的重演,贯彻的仍然是凯恩斯的精神。说到这里,我们可以简单地总结一下:首先是债务创造货币,其次是贷款创造存款,通过信用(债务)扩张,海量的流动性被创造出来,进而助推经济繁荣。这么看,那债务就应该是经济发展的关键……吗?

显然这是有问题的,否则金融危机也就不会存在了,一切金融危机都是债务危机,而债务危机又都是信用无限制扩张导致的,比如08金融危机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么来看,难道是之前说的信用扩张推动经济发展失效了吗?

这造成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看起来债务既是繁荣的因,同时也是萧条的果。债务与经济发展似乎呈现出一种“倒U型曲线”的关系,在一开始,债务扩张会推动经济发展,当到达某一个临界点以后,债务扩张就会限制经济发展,甚至债务的进一步扩张会导致经济的崩溃。这就会在认知上造成混乱,那债务扩张是好还是不好呢?经济发展还要不要印钞放水?而那个临界点又怎么来确定呢?

如果要探究这些问题,单单从债务或者货币的角度出发是无解的,理论与现实之前缺失了某种关键因素,债务扩张与经济发展的过程必须被重新还原。

在进一步解答之前,我们先从最基本的会计原理说起,来看一下贷款到底如何产生存款。

假设一个企业A发现了一个商机,需要投资100元,但缺乏相应的资金,那它只好向银行贷款。对于现代银行来说,发放这个企业的贷款只需要在资产负债表上变更几个数字就可以。企业的贷款对于银行来说就是资产,于是银行资产负债表的资产一栏会写上A企业贷款100元,而A企业在收到贷款后也不可能取出来,一切的投资款项都会通过银行账户来支付,所以银行发放贷款的行为就是给A企业开立一个存款账户,存款金额就是A企业贷款的100元,存款就这样通过贷款被创造出来了。而企业的存款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又表现为负债,所以相对应的,在负债一栏会写上A企业存款100元。而A企业在拿到贷款后就会去投资,在市场上购买资本品(机器、原料等)和雇佣劳动力,从而使资本品和工人的劳动成为其资产。假如它向B企业购买机器花了50元,并雇佣工人支付了工资50元,那这两笔投资同样会反映到银行的存款账户上,表现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就是在负债一栏分别减去两笔A企业存款50元,并同时增加B企业存款50元和工人存款50元,加一起还是100元。说明A企业跟银行贷款的100元又通过市场流回了银行,重新成为了银行的负债。

为了方便叙述,我们在这里不考虑银行准备金。100元又流回银行成为银行负债后,银行会再把它贷出去,比如贷给C企业,那此时银行又会增加一笔100元的资产,并同时也增加一笔相应的负债,再重复上述的环节。这一过程和几百年前汉萨同盟商人们之间的交易是类似的,只不过是一种有了银行和电子结算的现代升级版。显然这样又回到了前面说的债务扩张循环当中,这么说来上述过程无疑可以无限地延续下去,从而使银行与企业的资产和负债无限地增加,同时货币也在无限地增加。

大家可能会有疑问,你这不绕回去了吗?稍安勿躁,我们接下来就说明之前漏掉的一个关键因素,这个关键因素就是造成这一循环不可持续的根本原因。

现实中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可持续的,否则存款就会无限多,通货膨胀也会无限大,而制约其无限循环的因素就是利息,或者利息率,也就是利率。跟银行贷款,还款的时候不仅要还本金,还得定期还利息,这在现实中是常识。现代资本主义的原则是债务创造货币,贷款创造存款,所以总的来看,企业向银行支付的利息,也只能来源于银行新增的贷款。因为新增了利息这个变量,那存款与贷款、资产与负债之间无限延续的循环就会产生边际,收缩为一个有极限的模型。

我们以通行的会计核算办法来看,利息一般是以一年的时间单位来计算和支付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把银行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划分为两个部分,即今年以前发行的存量货币或贷款都必须支付利息,我们把这部分货币(贷款)称为存量资本;而今年以来新发行的货币(由新增贷款创造)则是用来支付存量资本的利息的,我们将其称为增量资本。

这时候如果给定一个利率的话,那存量资本与增量资本之间将会发生一种关系:如果银行今年增加的货币供给大于给定的利率*存量资本,也就是增量资本大于给定利率下应支付的利息,那总体上企业在向银行支付完利息后将会有剩余,这个剩余的货币其实就是总量利润(全社会的利润之和,也是剩余价值之和),而且因为有盈利,又会刺激企业对贷款和货币的需求增加;反过来,当银行的货币供给小于给定利率下应付的利息,那企业就会付不起利息并产生亏损,从而引起货币需求的减少。说到这里,我们就能得到这样的结论,货币的供给,或者说债务的扩张,受制于利率。

但这仍然不能明确债务扩张到底是在哪个时间点逆转对经济发展的作用的,尽管证明了利率的波动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比如金融危机总是被央行加息引爆的,但什么时候才会加息呢?以及为什么要加息呢?

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去追究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利率的波动,从而最终引发了资本主义系统从盈利到亏损的逆转。

假设一个封闭的系统,这个系统内全部的资本家总共支付100元雇佣全部工人生产商品,给定利润率为50%。这时候工人获得的工资总额为100元,但要全部消费他们自己生产出来的商品则需要150元,如果放在以前,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生产过剩问题,但基于信用货币的当代资本主义不一样,我们有银行。为了维续经济循环,银行借给工人50元用于消费,那原本的100元最终通过资本增值变成了150元,又回到了资本家手里,而这个封闭系统通过工人的债务多出了50元。这时候经典的生产过剩的矛盾就被掩盖了,而剩余价值,也就是资本家的利润,是通过工人的负债表达出来的。

因为资本累积式竞争的存在,资本家必须将150元继续投入扩大再生产,我们假设利润率不变,还是50%,但此时工人的工资只有150元,但还要还上一轮欠银行的债务(50元本金+利息),实际工人的收入不到100元,但要全部消费自己生产的商品则需要225元,那就必须跟银行贷款125元以上。我们能看到在这个封闭系统内如此循环往复,不断累加的债务越滚越大,很快就会超过工人可以负担的上限,工人一辈子都还不起,而相应的却是不断被凭空创造出来的资本家的存款(资产)。但这只是一个假设封闭的系统。

言归正传,随着资本完成增值并继续投入扩大再生产,资本相对于人力成本是增加的,这就意味着资本有机构的提高,而资本有机构成的普遍提高就会导致平均利润率的下降。这时候呢,资本积累式的竞争又会驱使资本家提高或者至少维持利润率,否则就会面临破产或者被其他资本家兼并。那资本家们会怎么做呢?实质上他们只会有两种做法,一是压低工人工资,二是提高商品价格;这两种做法都会进一步加重剥削,最终都会导致商品价格普遍高于工人购买力,表现出来就是通货膨胀。

到了这里我们终于可以回答为什么要加息了。

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有一个论断,原话是这么说的:“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和表现。在阶级矛盾客观上不能调和的地方、时候和条件下,便产生国家。”

他在书中还引述恩格斯的说法:“国家是承认: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自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

我们刚刚已经说明了,通货膨胀其实就是一种对工人剥削过重时的外在表现,通胀越严重,剥削程度越接近工人的生理极限。而为了“缓和”这样的社会冲突,为了使资本之间追逐利润率的积累式竞争不至于“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国家这个“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就拿出了利润的调节阀,也就是利率,于是加息就在这时候开始了。

国家为了“保持秩序”而调高利率,会让全社会的利润总量下降,原本已经在逐渐下降的平均利润率更是雪上加霜,当总量利润下降到为负的时候,货币的供给,或者说债务的扩张就被逆转了,通胀将会转向衰退,通缩螺旋不断加强,此时社会总体上呈现出无法支付利息甚至本金的状态,金融危机就爆发了。

然而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显然并没有,历史仍在原先的轨道上前进,旧的矛盾不仅没有消弭,它只是被稍稍摊薄了,并且顺着太平洋的季风,成为笼罩全球的幽灵。

08年以来奠定的格局只是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又一轮扩张和深化而已,这个系统不断纳入新的因素来延缓自身的崩溃,但凡事都在不断走向自身的反面,从越南去库存去杠杆的政策里我们能看出来,从美国发起的贸易战中我们也能看出来。但似乎事情的变化满足不了老天爷急于看乐子的心情,疫情后在美元无限量化宽松的加持下,全球流动性泛滥,毫无悬念的美国陷入通胀,紧接着美联储加息缩表,又按下了“暂停键”。于是乎我们就押着历史的韵脚,再一次走到了新的关口,但以往的旧办法这次还管用吗?

美国作为世界资本主义的消费端所表现出来的通胀,虽然表面上看是货币超发造成的,但其实质是在全球平均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背景下,剥削越来越重,生产者日益不堪重负的现实。平均利润率日趋下降,货币不断超发,造就了现今全球滞胀的局面。这个局面反映在生产与消费阴阳两极的世界经济体系中,就表现为消费国的高通胀(导致高利率)和生产国的低利润率(导致低利率)。就是说在生产端与消费端分别由越美代表的结构中,滞胀,即经济停滞和通货膨胀也是由越美代表的生产国与消费国来分别体现的。也就是美国主要表现为通货膨胀,并因为通胀而保持高利率;越南则主要表现为低利润率带来的经济停滞,并且为了维持利润率而使利率处于低水平。其他的生产国与消费国也同样表现出这样的特点。

如果能维持现状,这个系统似乎还能苟下去。但平均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不仅难以逆转,在全球生产过剩的背景下,这一趋势还会进一步加强。因此在高通胀的压力下,消费国的加息周期会持续更长时间,而生产国则不得已长期维持低利率才能保留可怜的利润空间。消费国与生产国之间长期利率倒挂将进一步恶化现有态势,使得无论是全球层面的,还是各国国内的平均利润率都会加速向下运动。当它低到某一临界值,无论是消费国的高利率还是生产国的低利率都会承压,此时要么就是引爆危机,但这一步是谁都不愿见到的,不管生产国与消费国哪一方先爆,另一方都免不了一起完蛋;要么一块降息扩表,直到开启负利率好维持全球滞胀,以植物人的状态延续资本主义的生命。

然而植物人是这么好维持的吗?美国在08年如果只靠印钞放水是绝对挺不过去的,没有“外部”的越南雪中送炭输入廉价商品盘活美元循环,恐怕历史得走另一条岔路。然而“帮美国就是帮越南”的行为也将越南完全纳入了全球资本主义的“内部”。如今美越作为世界资本主义的“整体”,手拉手一块站到了危机的悬崖边上,这时候又上哪去找新的“外部”呢?货币的手段、财政的手段早就不管用了,再印钞放水也只会呈现边际效用急剧递减的效果,哪怕MMT(现代货币理论)之类的“异端”也只能多维持一会滞胀而已。走到这步恐怕只能靠政治的、军事的办法来解决矛盾。

这时候对历史进程的分析,将难以避免回归到“过时的”列宁的范式中去,回归到垄断与帝国主义的逻辑中去。在生产国与消费国对超额利润的争夺中,在越南与美国“脱钩”与“去风险化”的撕扯中,我们将看到“社会主义”如何走向“沙文主义”,“民族主义”又是如何孕育出“法东斯主义”。现代资本主义经济是一种货币化的阶级统治,但当信用扩张致使货币,这种权力与支配的符号膨胀到系统难以容纳的时候,阶级调和的温情脉脉就难免要恢复到它本来的面貌,这时候统治的暴力就该回归了。届时不单是暴力,在万马齐喑的保守氛围里还将爆发出最激进的思潮,到那时人们才会突然发现,原来我们欠的债不仅仅是经济上的。

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黑刀之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