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少爷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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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城劳改农场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少爷已经十年没笑过了,这是他在劳改农场度过的第十年,他终于知道大革命之前家族企业的工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第一年,他趾高气昂,和其他犯人吹嘘着自己当年醉酒开车撞死一个外卖员,掏钱和解,吹着口哨走出局子的潇洒,但这只会引起管教人员的重点关注,开始让他抖落更多罪行。

第三年,他怀念着革命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那个被自己强奸到精神失常的女大学生,“这就是命,谁让你女儿只会做题呢,你没钱没势”他当年这样对讨公道的女孩父母说,那对农民父母沟壑纵横的脸像是黄土高原,让拥有白皙皮肤的他感到厌恶。当然现在他是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才是没钱没势的那个。

第七年,在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政治学习之余他疯狂的想象,也许某天外国舰队就开到海边,进攻革命政权,他就能以旧政权白手套的身份光荣出狱,说不定能混个部长当当呢?他被迫害的这么深,一定要加倍还回来才行。

第十年,看着罪行较轻的狱友们一个一个出狱投入了新生活,他更是痛苦万分,因为他才是那个边缘人群了,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除了他们那一小撮人,大家都想建立一个没有人上人的社会了,他看着铁丝网外的天空和原野,心想:活着就好。

入夜,看着天上的星星,他点上了一支烟,最近他干活比较卖力,新来的国字脸管教允许他兑换两包烟,这个管教四肢长得很敦实,少爷和管教攀谈了起来,才知道管教以前也坐过牢。

“你是因为什么坐牢呢?”

“偷东西。”

“偷东西?那他们怎会让你来做管教呢?”

“我以前就是你们家工厂里的工人,喏,就在那里”

管教指了指远处一个工厂,那里以前是少爷家的产业,但现在是几千个工人民主管理的地方了。

“我以前在那里打工,机器切断了我两根手指,主管说可以算工伤,但是让我等着,我就一直等,可是钱一直也没给我”管教说着亮出衣袖下的手,果然小拇指和无名指戴的都是指套,伤口早已愈合不再流血,仿佛原本就是那样断了一大半。

“你没去劳动局申诉吗?”少爷疑惑的问道,他也是进来之后在政治学习里才知道有劳动局这个东西,从前他是不管家里的企业的,只管花钱。

“劳动局的人一直拖着,除了补偿,厂里也不给我工资了,我没办法就去旁边便利店里偷东西吃,偷多了就被抓了,判了刑,后来革命胜利了,我被放出来,党说我是受压迫剥削的工人阶级,不是生下来就会偷东西的,多半是要怪资产阶级头上,我听了很对,毕竟饿的没办法。哦对了,听说后来劳动局的领导也枪毙了两个,他们一直和你家里有往来。”

少爷沉默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结婚了吗?”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话,试图打破这令他尴尬的沉默。

“结婚了,她现在在部队里工作”

“你们感情好吗?”少爷确实好奇,因为他没有过真正的爱情,只有不断的肉欲。“她以前也在S市的一个工厂打工,可她觉悟比我高,主管摸她屁股,她扇了主管两耳光就离开了,她革命前早早就入了地下党,那时候她才二十岁,这方面我是落后了。革命胜利后的一天我们一块在街上义务劳动认识的,我正搬着东西呢,我们互不相识,她却递给我一张纸让我擦汗,后来她跟我说这叫革命友谊。当时是下午,我回头一看她在阳光下笑着干活的样子,我就爱上她了。”国字脸管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她就滔滔不绝,看得出他确实很爱她。

又聊了一会,到熄灯时间了,管教和少爷告了别,少爷躺在单人床上,心情沉重,他想了很多,从管教的断指想到了向他质问的女孩父母,又想到了自己的豪车前横尸的外卖员,他久久不能入眠,翻来覆去中他想到了死,想到了自杀,从前他是在天上,那些人却在泥坑里打滚,家破人亡,政治学习里的文字和图片他不是没看过,可他总觉得和他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们打工的。”他总是这样想。可这一次,面对管教平静的话语,他战栗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些从前受苦受难的人,他们从政治学习材料里跳了出来,开始往他的眼睛和脑子里钻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其他人感到了由衷的愧疚,这种愧疚敲着他的心脏。天快亮的时候他走出房间,从五楼跳下,头朝下。在空中的时候他笑了,十年来第一次,他感到解脱,一瞬间他想:那些工人跳楼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没等他思考完,脑袋已经触地,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结束。

国字脸管教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借着晨曦的微光,他叹息道:一个旧时代的旧人罢了,安葬他罢。

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当然没有少爷两个字。

不会再有人叫他少爷,因为再没有人是老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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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工人爱上她老婆的剧情有些问题,爱情是在双方世界观高度契合之后才有可能产生的。现象体现出本质需要一定的时间,也就是说工人通过他老婆的种种行为,认识到她的革命性,和自己世界观的相通需要一定时间,不会存在“一见钟情”。另外我个人感觉你的语言和我接触的劳动人民,看过的革命小说有一些出入,加油:bl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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