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

  • 目录

  • 一、 童年和早期的工作经历

  • 二、 文革初期的感受

  • 三、 酝酿成立工人造反组织

  • 四、 北上取经到造反军的正式成立

  • 五、 与老保的最后一战

  • 六、 造反派内部裂痕的扩大与一月夺权的迷茫

  • 七、 亲历二月逆流

  • 八、 一步到天涯

  • 九、 分歧升级到武斗

  • 十、 67年重庆制止武斗努力的失败

  • 十一、 陷入“安全困境”之下的造反派武装过程

  • 十二、 重庆大武斗

  • 十三、 制止武斗的再次努力

  • 十四、 从315指示到427的戏剧性转换

  • 十五、 进入革委会

  • 十六、 革委会成立之后的学习班

  • 十七、 批清运动和四不准学习班

  • 十八、 鲁大东们的政治手腕

  • 十九、 出席四届人大

  • 二十、 从批派运动到反击右倾翻案风

  • 二十一、 落实三结合与组织路线上的最后斗争

  • 二十二、 毛主席逝世之后

  • 二十三、 从隔离到判刑

作者按: 在老田为黄廉整理口述史的时候,强烈感受到在文革十年中间,黄廉所走过的路程,他从前的对立面周家喻才是他人生里程的主要见证人,反过来也一样,周家喻的主要见证人也是黄廉,比自己的亲父子亲兄弟见证的更多,这是由客观的政治阵线或者阶级利益最后决定的,不以他们自身的意愿为转移。但是在文革的最重要时刻,他们所代表的两股群众力量,却不能按照现实的政治阵线来形成合力,往往相互抵消,最终被渔翁一网成擒,当权派在人数上很少,他们的强大和力量优势,除了组织严密并在实际上掌握党政财文大权之外,本身也是造反派内部分化和力量相互抵消带来的。至少在文革初期的时候,造反派内部并没有真正的阶级和路线觉悟,在文革期间的对立和分歧,往往受到一些很小的事情干扰,方向和政治努力过程常常无法正确把握,不过如果没有文革,恐怕连政治意识都不会产生,更不用奢谈什么政治认识了,可能黄廉是以一个政工干部终老,周家喻会变成一个好的工程师,整个国家和民族会处在集体政治无意识状态。文革看来没有解决毛泽东要解决的问题,要觉察毛泽东提出的问题,文革还是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想一想重庆文革武斗的牺牲,不能不感叹人类社会认识进步的成本太高了。我在整理这个文章的时候,感到了明确的政治意识,只是在付出巨大的牺牲和经历了长久的磨难之后,才缓慢地成长起来,并跟随着当事人的觉悟而逐步明晰起来的。

黄廉自述:1976年11月在没有履行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我被非法关押了接近五年半,在专案人员的巨大压力之下,我没有写过一个字的“交代材料”;今天我已经年愈古稀,越来越迫切感到:需要就自己的经历对历史、对人民写出我自己的交代。

黄廉本是一介平民,只因为参加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担任群众组织的勤务员,从此人生波澜起伏。黄廉在文革期间最为特殊的经历是:毛泽东曾经为他进入省革委会说情,江青要亲自介绍他入党,曾经作为毛江关心造反派政治上成长的一个范例。在文革运动初期,黄廉被本厂当权派以“一贯反党”的名义关押,在被南下串联学生抢出来之后,于1966年参与组织重庆工人造反军,担任勤务组长;后策划与重庆大学八一五成立联合指挥部,周家喻是总指挥,黄廉担任政委;在联合指挥部被重大八一五总团熊代富带人砸了之后,继续主持重庆工人革命到底指挥部,李木森是班长,黄廉担任政委;在一月夺权之后主持“反到底”与54扶持的“革联会”相对立(革联会的主体组成就是815);在1967年的二月镇反运动(或称二月逆流)中间,被抓入狱;周总理亲自点名要五十四军从监狱里直接提出,送北京参加解决四川问题的会议;1968年成立省市革委会之后,担任省革委会委员,重庆市革委会副主任,此后算是十年不倒。1970年下放长安机器厂三车间劳动,1971年5月在木材公司办“四不准学习班”,据说是“五一六骨干分子”,关押了半年多;1975年选为四届人大代表出席大会;在是年邓小平主持的治理整顿期间,四川发起“批派”运动,被赵紫阳大人指为四川的“四大名旦”(邓兴国、黄廉、周家喻、杨志诚)之一;1976年4月入党;是年赵紫阳主持四川工作,省委下文分管重庆市计委工作;1976年11月以四人帮在四川的黑干将罪名,经过华国锋批准,在被隔离审查了五年半之后,1982年以“阴谋颠覆政府罪、策动武装叛乱罪、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反革命杀人伤人罪”等四大罪名被判处18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五年,1994年受刑期满释放;现在是“无房子无家庭无医保无工作”的四无人员。

一、 童年和早期的工作经历

我1933年出生于铜梁土桥乡,父亲自幼在重庆谋生,先在望龙门小学当校工,以后在东陵煤矿当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7岁到重庆,读点小学,初二之后因为家里贫困,辍学进入群峰商行当见习生,相当于学徒。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二野十一军招收军政大学学员,在曲靖中学报名,我考入军政大学三分校三中队,驻地在万县。我作为预科学员,学习社会发展简史,辩证唯物主义和毛主席的一系列政治和军事著作。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8月份学校就提前结业,随军部去青岛建设海军基地。后来我又在南京海军联合学校一天门二分校参谋系学习两年,再转到北京总参雷达学校学习。1952年4月,因为战场上需要,分配到青岛海军基地高射炮兵一师二团作战股当联络员,相当于见习参谋。53年调到一师十七支队当文书,在机关工作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调回作战股当侦察员。1953年4月加入共青团。

1956年5月,转业到重庆木材公司,在政治部办公室当宣教干事,直到66年参加文革。

在反右期间,先是被党委选定为战斗组成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右派作斗争。许多人头天还是朋友,因为一些不当言论,第二天就被交到战斗组受批判。我当时认为言语过激批判也是可以的,不赞成划右派。有一个同事名叫江永平,是行政秘书,被划成极右派,一下子成了敌人。还有一个南下干部赵春元,别人说同样的话没有事,他说话就说是错误,说他有反革命嫌疑。

因为对反右有这些想法,就在会上讲,说民主集中制的关键在于是谁在那里集中,谁集中民主就在谁手上,党委第一书记有了问题,谁来监督?认为中国的前景还是要民主,要让群众讲话去监督领导,毕竟上级领导不是天天在书记身边。还有就讲人事安排上也有问题,在战争年代党叫干啥就干啥是对的,和平时代还是要发挥个人特长,自己选择工作自己合适的工作岗位,我说自己适合当教师,不适合搞宣传工作。我还说工会最好是民办,官办工会没有作用。

这样就不得了,先要我离开战斗组,反右结束后又找我谈话,说你的出身成份好,但是你的观点是中偏右,知不知道?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们在厂里用我的放大照片,缺席开批判会,还把结论拿来要我签字,我坚决拒绝了。在文革期间,当权派还说我是内部右派,不是好人,这在群众组织中间引起过几次辩论。我被他们划为中间偏右,等到后来为右派平反的时候,那些当权派又不认帐了。

当时我听过彭真的一个报告,那完全是领导人可以随意决定人家的生死。李井泉还举例说,南充的一个生产队长划成右派之后,上吊自杀了,他还说为什么要自杀呢?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嘛,上吊干什么?他和彭真都是一路货,把别人的生死轻飘飘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自己还感觉蛮好。

二、 文革初期的感受

四清运动的时候,23条明确指出运动的重点是针对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很赞同。文革开初的时候,重庆大学的学生写了很多大字报,揭露西南局和市委的官僚主义,尖锐批评他们把矛头对准下面,我就认为大学生的做法和提法合乎23条,觉得他们是对的。

重庆市委抛出张立群还没有批完,重大校长郑思群在工作组的整治下就自杀了。当时觉得市委抛出张立群他们是转移转运方向,因为张立群当时已经不在重庆了,调去西南局工作了。回想起来,四清运动在他们领导下也是走过场,把矛头对准农民的投机倒把什么的,而不是清查公社书记以上的当权派。

当时印象最深的是大学生游行,遭到赤卫军的围攻,工厂里面也组织工人纠察队,学校里面组织毛泽东思想红卫兵,这些都是市委组织的。我当时感到很奇怪,市委为什么要派学生去抄老百姓的家呢?还有学生在街上剪裤管,剪头发,都是根据市委的安排,由中学生组织出面搞的。还有北京的消息传过来,说西纠可以随便打死人。

另外一方面,根据市委和工作组的布置,在大学生里面抓所谓的“假左派、真右派”,在工厂里抓危险分子。运动按照市委的部署,矛头下指,在群众中间横扫,而且纠缠许多过去的历史问题,本来按照政策都是过去解决了的。我在一次学习会上提出:地主还有接班的吗?黑五类为什么要继续搞?按照中央精神,斗争矛头应该指向书记局长才对。这么一说,就不得了了,非要我在会上讲清楚,他们还翻出我在57年的旧帐,说我当时就是为反革命说话,观点一向是很右的。

我说不仅自己的出身很好,而且历史上也是有几个“红巴巴”的,自己是解放军转业,还是团员。我接着就举例说,局里面做了一栋新房子,都是科长以上的干部分了,工作上书记也是一天到晚养尊处优,不读书不看报,公司经理以上就是有一个特权阶层。

会后我跑到市委去看大字报,晚上在家里刚刚把女儿哄睡了。这个时候门打开了,进来八个人,要我回厂里去开会,结果就这样把我绑架回去,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党委组织的保守派。回厂之后连夜开批斗会,说我一贯反党,还要我交代去市委看大字报的事情,说市委已经发布“四不准”,在非常时期,不准抄大字报,不准看大字报,不准跟学生往来,不准去外面发表演讲。我说大字报上说,你们搞特权,毛主席就是这么讲的。

第二天开始就不让我上街,关押在地下室里。我索性写了一张大字报,题目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内容是:你们读过九评吗?你们读过关于国际共产主义总路线的建议吗?现在修正主义就在我们眼前,工人再不起来反对走资派,党会不会变色,国家将走向何方?我们工人阶级应该起来,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和毛泽东思想,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现在再不造反,更待何时?最后是三个口号。

我被厂里保守派关押的事情,有工人去跟学生讲了,南下串联的学生就跑到木材公司门口,保守派不让他们进来,结果他们和本地的学生一起,来的人很多,把整个中心路都扎断了,最后冲进来,找到我拥着就出了木材公司。出来之后就到了市委,外面已经是大变样了,满街都是大字报,十六条也已经发布了,到处还张贴着北京传单,上面是江青讲话什么的,还有打到刘少奇邓小平的标语,我感到自己好像是外星人下了凡,惊奇不已。我最开始接触的是北京国际关系学院的孟宪成,华东政法学院的张金根等外地串联学生。

后来才听说,我的那张大字报传播得很广,成都的826也转抄过去了。他们学生对我说,你写的大字报首先是题目很好,引导工人冲破黑暗,预言了运动的展开,帮助人们冲破思想禁锢,迎接了运动高潮的到来。接着就有很多人,给我送毛主席语录,要我签字,许多工厂的个人邀请我去做报告,我就到处讲要勇敢参加造反,不要怕,工人们觉得我讲的特别好,与他们的感受和心灵相通。

我看到一些学生搞抄家破四旧,完全没有章法,也不主张去砸什么陵墓,更不要跟着搞什么戴高帽游街,走资派就是希望你们造反派破坏政策,失去运动方向。我感到中国的大问题是毛主席的正确路线无法贯彻,中间受到走资派的歪曲,毛主席发动文革的目的是对准走资派,要反修防修,避免党变修国变色。文革的对象不是搞死老虎,而且过去的剥削阶级在新中国已经在接受教育,也不可能让他们的子女来接班,所以我坚决反对谭力夫提出的血统论。孟宪成却认为谭力夫是干部,有水平,讲话是对的。

三、 酝酿成立工人造反组织

这个时候市委已经是人仰马翻,政府也停止工作了,处于瘫痪状态。工人也起来了,但是还没有人去管和组织,大家乱贴大字报。革命高潮确实到来了,走资派被冲击,这个时候更需要严密的组织,引导把握运动的方向,以实现灵魂深处的大革命。

在南下学生的帮助和主持下,造反的工人开了三次会。第一次是孟宪成提议设立重庆工人造反军,来支持八一五学生的运动,也支持各地来的造反派学生。第一次选举我承头,还有印字二厂的工人王文华,长安厂的干部邱伯灵,总共七个人,那几个人都不敢当,后头跑得不知去向了,第二天晚上又选举,这一次有重庆锅炉厂的老陈,建筑工人朱正昆,也是七个人。

工人造反军成立勤务组,选举我当组长,在六中借了一间教室办公。对外发传单,也收集情况,与各厂建立联系,各个单位自己成立组织进行选举,选完了到六中来与我们总部挂钩,各界的人士都来支持。当时的情景,就象红军占领冬宫一样,人潮涌动,招呼都来不及,什么事情一个招呼都有人积极地去办。

那个时候,文联的罗广斌约我去谈谈,他当时是作协主席和重庆市团委书记。我从六中走过去,许多工人说你现在需要人保护,自发地跟着我走,从上清寺走到文联,路上看到工纠在街上游行,反对文化大革命,他们穿着整齐的工作服,头戴钢盔,脚穿长统胶靴,说产业大军上街了,喊口号: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打到任白戈;勒令市委交出黄廉。传单也很多,有的说我是右派,是反革命份子,还有的说我是任白戈的警卫员,我看到自己也感到好笑。有个新华社穿着军装的记者刘集贤,问我看到大字报没有,我说市委花这么多钱印传单,诋毁我这样一个普通工人,真是浪费,要是把钱节约下来给我多好哇。他想跟着我到文联去,保镖把他推开了。

罗广斌见到我之后,问我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站出来领导造反军,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说很多革命前辈都为建立新中国而牺牲了,我也要跟着毛主席走革命道路,江姐的革命牺牲精神还是鼓舞教育着我们。我问他,他说力争不当走资派。我说还是要为工农写出好的作品,要当跟工人一条心的作家,杨益言插话说绝对是应该跟工人一条心。罗广斌最后对我说,要注意政策,问我懂不懂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理论,我回答说就是在共产党执政的条件下,有些官僚不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我们工农大众掌权,文化大革命就是为了纯洁党的路线。他说你这么说也对,要我多注意学习毛主席著作。

四、 北上取经到造反军的正式成立

1966年8月份,十六条已经发布了,保守派对造反派的压制很厉害,市委镇压造反派,不让工人参加运动,支持八一五的人就被打成危险分子,各个单位造反的人被打成牛鬼蛇神。要不要搞文化大革命,支持八一五学生造反对不对,全市的争论都很激烈,在市中心解放碑,很多的工人农民都出来自发辩论,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都参加。人民群众是一片沸腾,起来揭发自己单位领导的人很是不少,在马路上有人写了大字标语“八一五好得很”,一个字有几米见方,还有标语“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打倒刘邓李等等。

市委在江北上横街的一个小学里,举办八一五罪行展览,说造反派学生都是流氓无赖,我们去调查过,发现都是市委造谣,根本没有那么回事。他们就是用这些手段镇压起来参加文革的,在工厂里面就更厉害了,有的人被开除、有的人遭到关押、批斗,动不动就说你破坏生产,扣工资,拿这个来扑灭运动的势头,很多单位有人跳楼,有的人被当权派逼疯,游街批斗的更是寻常事。造反派的每一次斗争,几乎都要与当权派组织的保守派发生冲突。我们单位批判我,但是没有游街,因为我的影响大,怕游街的时候被学生抢走。那个时候很多工人都不敢回单位,大家都云集六中,这就是毛主席在他的一张大字报里所说的“白色恐怖”。

北京南下的学生一批批地来,第一批红卫兵来了之后耀武扬威,行为非常过激,搞砸古墓什么的,陈伯达又把他们召回去了,第二批南下的学生孟宪成他们的宣传又很不相同,觉得他们还是很讲道理,他说第一批是“保爹保妈派”。

我心里也很苦闷,群众响应中央的号召,为什么总是受打击?为什么地方上毛主席的指示总是贯彻不下来?那个时候刚刚发现李井泉确实是个土皇帝,很霸道,在重庆鲁大东他们就组织起那么大的保守势力来对抗学生运动。因为这些重大问题都没有答案,我就想亲自去一趟北京,还有几个文艺界的人跟我一道去,几个南下的学生护送我去北京,其中一个是清华附中的林怀。

到北京之后,我就想着要找周总理和文革接待站。到接待站的时候,我填表的时候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履历和所写的大字报都写上了,是一个姓田的干部接待我的,他说我是一个最正规的上访者。他首先给我提了三个问题:你们说李井泉是土皇帝,他对毛主席的指示有那些很明显的违背?李大章是老干部,解放后一直在四川工作,你对他是什么看法?重庆的情况我们基本了解,工纠是不是要积极抓生产、压革命,他们又是如何生产、如何革命的?我说工纠几十万人整天着装整齐游行示威,在外面不准革命,没有搞生产。我说我到北京来想要搞清楚,工人起来关心国家大事对不对?为什么总是挨批挨斗?受压的工人在重庆完全无路可走,这是为什么?我说自己对李井泉了解不多,省委的大字报揭露他生活腐化,重庆市委派工作组到重大,郑校长自杀,文革目标是要清党内的走资派,这些问题恐怕都是要搞清楚的。在困难时期过后,毛主席都有检讨,四川饿死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李井泉的检讨?

田干部回答我说,现在是要把北京打扫干净,这恐怕不是对待上访者的措施,下面各个地方都混乱起来了,不可小看,九十月份可能会有些决策出来。然后他就安排我住在北京物资部接待站,地址是在天坛那里。第二天林怀带我去见蒯大富,清华和人民大学一起在北京体育馆主持大会批判余秋里、郭沫若、林枫,会上揭发林枫派工作组到学校镇压学生,说他们对文革很不理解,批判很文明,林枫坐在台上接受批判,学生们一一上去发言。有人把蒯大富请下来做了介绍,他请我上台去坐,问了一些重庆的情况。我最关心的是工人起来关心国家大事,参加文革运动对不对?是不是反革命?蒯大富问我有几个四川的干部说是受迫害,已经在北京,问我知道不知道,就是刘结挺和张西挺,要我想办法找一找。还说最近毛主席就要在天安门接见革命群众,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从文革接待站回去之后,周总理的联络员开了一个华沙车来找我,又摆谈了一阵,问了一些情况。最后要我暂时住下,说准备给我一张票,不过目前还没有定。后来又通知我到文化宫,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都是各地比较有影响的人,有湖南湘江风雷的叶卫东,西安的李世英,我和几个四川和广西来人住在一个帐篷里。晚上王力、关锋、戚本禹和林杰来看我们,王力讲了几句话,说毛主席发动文革,就要发动广大群众反修防修,为中国千秋万代高举红旗,我没有资格代表毛主席,我们代表中央文革来看你们,毛主席更想念你们,明天要见你们。戚本禹说你们被打成“假左派、真右派”,遭到关押,你们受苦了,下面的干部对文革还很不理解,你们起来是帮助他们理解,是帮了文革的忙。

在接见之前,要求铁器交出来,衣服要整齐,每个人填一张表,说我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那天晚上带我们去看了我们站立的位置,是天安门下东观礼台,我们旁边的就是军事院校的人。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出发,等到十点钟,整个天安门广场人潮涌动,毛主席出来的时候,一个广西的年轻人在那里哭哇哭,最后昏过去了。游行队伍过来的时候,也是不断地有人昏倒,解放军抬着担架把他们送走。毛主席走下天安门跟群众握手,想跟毛主席握手的人太多,到下午就传出来说毛主席的手遭指甲划破,我们参加的是毛主席831第二次接见。

这个时候,我才大致了解五十多天的问题是全国性的。对北京学生三个司令部的情况也了解一些,我打电话给林怀,她说自己是一司的,现在爸妈不让出来了,红袖章也不带了,现在“垮司令”相当风光,她把蒯大富称为垮司令。我出去到处走,看到红卫兵第一司令部的牌子已经被人砸了,孟宪成也回到北京了,他说自己是二司的,他很客观,说我们造了一司的反,他们是保工作组的,我们搞打砸抢,到处东砸西砸,是受了工作组的指派,西纠犯了错误,我们不当保爹保妈派,要跟毛主席干革命。到三司去一看,全部是各个大学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群众组织,是真正的造反派。

文革接待站又来找我,说你来北京半个月了,也见了毛主席,应该早点回去。我正要准备回去,第二天文革接待站的赵文成又找到我,要我去煤炭部第二招待所去做造反军的工作,说原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可能再遭镇压和打击,要大家回去就地闹革命。他们用车子把我送到二招,我才知道造反军有250多人北上,那时还没有开正式成立的大会,只是处在筹备阶段。我转达了文革接待站的意思,他们说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还没有解决呢,国务院天天来联络员,想要催我们早点回去。

在那里我又听到一曲他们北上告状的悲壮故事,参加北上告状的有各个行业的人,他们打着旗子,从重庆步行到永川,在永川还把铁路拦断了一段时间才坐上火车,他们说筹备组的人有右倾思想,说叶祖龙有倾思想严重,说不定是市委派来的。他们又在永川召开了“遵义会议”,重新选举了勤务员,还承认我,其他几个选出来的负责人是杨国成,402工区的工人;张厚贵,重庆锅炉厂工人;朱正昆,四建公司的工人。他们来了以后,文革接待站的赵文成要他们找黄廉。

他们天天到各个归口部去反映问题,说走资派抗拒文革的种种,控诉走资派怎么迫害批斗他们。在9月10号左右,在北京人民公园召开一次四川联合控诉李井泉的大会,北京各个部委和各大群众组织都派人参加了,各个报纸都派了记者,了解西南走资派对群众的镇压情况。各个部委的造反派,都支持四川来人,帮助解决吃穿,还给了大衣什么的。

有一次我去人民日报编辑部,见到总编唐平铸,他是一个军人。我要求他派人派记者去重庆,他送了一张毛主席的大像片给我。向我了解了一些四川和重庆的情况,他说我们看了你写的大字报,觉得有一定的理论修养和高度,毛主席和中央文革都知道你这个大字报,建议我尽快回去就地闹革命,把工人带好,说这也是毛主席和江青同志的希望,要拿出工人阶级的责任心。他告诉我最近要召开一次会议,由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举办,准备请中央文革的人来作报告,专门讲抓革命促生产的问题,全国各地都有代表参加,听了这个报告之后希望你们带个头回去,你们200多人不能全部参加,问给你们20张票怎么样?我要了40张入场券,他开玩笑说没有座位不要造反啊。会议是在帅府园召开的,我们基本上保证每个厂有人,进去之后重庆的人坐在第一二排。王力、关锋、戚本禹、林杰出席大会,王力做抓革命促生产的报告,戚本禹讲粉碎走资派反扑的新胜利,关锋讲以革命促生产,以生产激励革命的辩证关系,最后是说情况已经清楚,线路已经明确,走资派各种伎俩都已经破产了,现在我们努力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时候了,要大家回去就地闹革命,给毛主席争气。末了还问重庆工人造反军什么时候回去,有人回答说见了毛主席就回去,后面的人也跟着喊,戚本禹说这也有可能嘛,不过要由毛主席来安排。

这一次我们是要参加毛主席第三次接见红卫兵了,给我们安排的地方是广场西侧、靠近人民大会堂的地方,我们说不想站在那里,想要参加游行。因为不让外地人参加游行,我们就把队伍带到清华大学参加他们,大家凑钱做了一个20多公尺的横幅,比哪个的都大。毛主席接见之后,我们受到极大的鼓舞,第二天我们就赶着回去。那个时候革命的政府,办事效率真是不一样,说车厢已经帮助我们包好了,票也已经买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车厢就什么时候挂上去。我们心里充满着胜利的喜悦,大家赶着买了黄布做军装,像章一个不够,要买上一大包回去作为礼品,文件和传单也是一大包,吃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准备。

戚本禹说你们回去就是宣传队,我们早就想好了要在成都下车,给李井泉示个威。我们到成都火车站下车之后,喊所有的造反军坐在车站,给省委打电话要他们帮助我们找住的地方,接电话的是工交政治部主任张敏,他们怕我们分散下去了在成都造成影响,迅速就来了五台公交车,把我们拉到财贸干校住下。还来了两个干部,要求我们不要上街,还很关心我们好久离开,有什么要求他们说要记下来。这个时候省委正在召开扩大会议,讨论贯彻八届十一中全会的事情,我们就说要列席省委扩大会议,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贯彻落实毛主席的战略部署的,还要给成都的造反派战友汇报中央文革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讲话。没想到李大章竟然同意了,他说既然是中央的声音,工人有意见,我们应该直接听你们讲,专门听你们的观点。

第二天下午,就把我们的人拉到锦江宾馆礼堂,群众坐在三楼靠栏杆的地方,头头就坐在楼下第一排。李大章说我们老了,愿意来听听工人的意见,我们还讲不到王力那个好,听听中央的声音,讲完了之后你们回去再去跟鲁大东讲。这个会议826、红成和兵团的人都来了。李大章是副省长,一副学者气派,省委主管工作的还是廖志高。开头我还很担心,准备去念王力的讲话,底下的群众讲,黄老总你不要讲了,下面排队等着讲话的有十几个。我就要朱正昆去念,朱正昆根本不念这个,他上台讲自己怎么见了毛主席,然后控诉了重庆当权派怎么迫害他,还说王力那个讲话你们下去自己看,要四川日报印刷厂帮助印五万份发给大家,李大章说跟他们印,跟他们印,我们在成都做事,比重庆还方便。控诉完之后,一些干部说以前我们真的不知道,做官当老爷惯了,恐怕我们成都也好不到哪里去。结果汇报会变成了批斗会,他们又把杨超押上去交代问题。

会议结束后,李大章就问我们几时回重庆,是坐火车还是汽车?在礼堂后头休息室里,就有人要李大章给经费,有的要他给重庆下指示。他说传单印刷好办,他可以解决装车运回重庆去,至于说给重庆下指示,我找一个人来跟你们谈,省里面还是志高同志负责工作。廖志高过来给我们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鲁大东的,还有一封是给军分区的,要他们帮助解决遗留问题。写完之后,还问我们满意不满意?对工人造反军的工作,他也表示支持,同意20-30个人脱产,其他人回单位,原来扣的工资要补发,挨批判的同志要道歉。轻工厅还支持我们20辆自行车,兵团列队欢送我们,红成随说是保守的,但是对外地造反派也没有什么偏见,对我们也很友好,这更鼓舞了我们的士气,一路上就散发传单。

晚上回到重庆,市委没有人出来接待,群众出来接待的很多,我们半夜扭起秧歌。几百人没有地方落脚,有人说回六中,有人说干脆全部住总工会。第二天就是满街胜利归来的大字报和中央文革的讲话,许多同志就分别回到自己的单位去。我们在总工会要了两间办公室,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以后怎么工作,一天都有上万人来访问串联,交流,总工会的地毯都踩坏了,结果收起来。食堂说完全承受不了,造反军总部就出一个通知,说往来串联人员不能在总工会食堂进餐,那个时候的革命权威完全依赖群众的自觉,外地来串联的红卫兵也不去食堂打饭了,本来是食堂是给他们准备饭菜的。

那个时候,群众确实都发动起来了,真是一派革命洪流不可阻挡的势头,工会的干部也有一部分倾向我们,那些老保干部连班也不上了。

我们在内部就开始健全组织机构,总部下设宣传部老陈负责、联络部是朱正昆、保卫部徐传迪、办公室罗哲光、还有一个关系调解部;作战部是杨国成负责,主要收集情报,鲁大东在哪里,李井泉过重庆准备去上海的消息,都是他收集的,准备跟走资派斗。大家都很注意与走资派形成区别,办公室的王英衣服穿得比较好,就有人说不合适,她第二天就换上工作服来上班。总负责人是我、叶祖龙、张厚贵、石兆麟,机构健全之后,我就把事情推给他们,自己独立想些事情,听汇报,每天还要出去作些报告,有时候一天好几场。

市委来找我要廖志高的信,我们不想理他们,因为工厂里面打个招呼,印刷什么的,自己就能够解决,不再有求于他们了,基本上是半夺权状态。支持革命的人已经很多了,我们的影响已经很大了,工人有什么事情也已经不去找他们,而是来找我们解决了。到九月底的时候,市委又来找我们,要拿廖志高信,我不需要他们帮助解决什么问题了,所以我就一直把廖志高的信揣在身上,不给他们。鲁大东这个时候来找我们,是想借机搞好关系,我们理都不理,也不想见鲁大东了。市委在外面出传单说我原来是干部,是任白戈的警卫员,我也不屑于去辨白。我们叫公安局出了介绍信,去刻了个公章,制了一个制工作证的钢印,上面是“重庆无产阶级革命工人造反军”。

那个时候就准备开一个成立大会,在国庆节前进行,要各单位回去准备。我们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出席,重庆到底有多少工人造反军,通知是9月28日在六中集合,会议选定在市委大礼堂进行,里面可以坐五千人,当时估计造反军也不过就是5000人左右。

我写好了发言稿,派人去清军分区司令员唐兴盛、省委书记鲁大东、工会主席,还请各个学校派一名代表,首都三司也选一名代表,还派人去重大八一五请人出席,那个时候还认不到周家喻,后来他们也来了一个人,主席台设有四十个座位。通知还要求各个厂矿自己准备游行的旗帜,准备会后举行全市大游行。

28号下午,许多男男女女就自带了干粮,人实在来得太多,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六中就坐不下了,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无法进行安顿,大家都站在操场上讲话。这样我们就考虑不要妨碍六中红卫兵的工作,要大家提前进入大礼堂去,里面坐不下,可以在外面的花园和广场休息。我们的队伍到达大礼堂之后,市委市政府不让进去,什么租金、打扫费用等等诸多推搪,我们派了一个铝制品厂的科长去跟他们交涉,反正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一个机关事务局姓许的出面跟我们交涉,自称是市委常委,我说那就正好,中央要你们支持文革和群众运动,你们要表现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支持法。

晚上9点半钟的时候,各个学校的代表就来齐了,军分区、市委和工会也都派了人来,都是一般干部,不是主要领导。我和孟宪成上主席台去,他首先讲话说支持重庆工人造反军的成立,支持学生展开运动,帮助维护运动秩序。我在会上宣布,晚上开会,明天举行游行。会议开得很是闹热,大家齐唱国际歌、国歌,还有团结就是力量,会上大学生和中学生代表讲话,会议开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第二天我们就上街游行,整整一天都是在重庆的大街小巷里转。

造反军一成立,大家的胆子就大了,农民也成立了造反组织。市委说跨行业的组织他们不欢迎,还说造反军里面牛鬼蛇神多,我说要他们那些当官的说你好,文革就不要搞了,我们自己回去按照毛主席说的进行批判,运动矛头就是指向官僚主义。

那个时候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少,什么两口子打架了,也跑到造反军总部来离婚,完全是应接不暇。我们因此下了五条规定,对于反对干部官僚主义和腐败、反对干部特殊化的要支持,抓革命促生产要支持,一切破坏社会治安、不利于文革深入进行的要反对,对于制造干扰的行为要批判和加以限制,其他的事情一律不要去管。

这个时候,许多学生和干部都提出来,学生领导运动没有经验,工人学生要团结和联合起来,我们要主动去跟八一五搞好联合,成立一个联合指挥部。我们当时在六中,一些老师就主动去找周家喻,东打听西打听,知道他是在少年宫办公,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军大衣跟工人讲话。我们上去做自我介绍,他说在解放碑辩论的时候就认识我。我们说了打算,他说要回总团研究,过两天才能答复我。过两天,他回复同意成立联合指挥部,我们就在图书馆占了一栋房子,新成立的联合指挥部就在里面办公,周家喻担任总指挥,我担任政委。

我们成立联合指挥部之后,重大815总团先是同意了,这样很快就左右了重庆的局势,市委感到很恐慌,对于工人和学生的团结,他们千方百计地加以破坏。市委连续发了三个简报,说黄廉何许人也,他不姓黄而是姓白,是打入造反派内部的黑手,以前是任白戈的秘书,在本单位是一个流氓,曾经打伤过三个情夫,我对这些鬼蜮伎俩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去辩解。我向文联借了一辆吉普车,在大游行的时候逆着队伍,去重庆大学印刷工作证书,车子上仅仅是贴了一个联合指挥部的标记,游行队伍就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们过去。

后来重大内部发生了分歧,市委又说黄廉有问题,真要有问题朗个承担得起;有些人认为他们最先起来造反,让黄廉去当政委也不舒服,要求解散联合指挥部。我与罗广斌讨论关于抓革命促生产告全市人民书的时候,造反军说重大来了几十个人,走进办公室喊把公章交出来,陈发荣是秘书,说被包围了。熊代富带人来之后,拿到公章之后一劈两半,留一半给我们。我当时不是很在乎,罗广斌试着问我,你回去是不是也带几十个人去把八一五砸掉,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把前头的文革都抹黑了。我说还是要顾大局,不能去砸八一五。回去问工人,很多人都是立马要去八一五砸回来,我制止了他们的冲动情绪,说还是要把矛头对准走资派,并且马上提出口号,成立“打李联络站”。

从熊代富砸了联合指挥部之后,重庆造反军工人和八一五学生就再也没有联合起来过,埋下了后来分裂乃至武斗的种子,后来搞武斗他也很积极,一切有利于造反派分裂的事情,他都很积极。熊代富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一点都不曾触动他,八一五总团有人说他是市委派进来的,市委也确实一直在保护他,现在也是发了大财。

五、 与老保的最后一战

造反军成立之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保守组织的挣扎,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起来关心国家大事,自己在大字报里面抨击五十多天的错误,反复申说走资派才是运动的对象,保守组织想要再转移运动方向并阻挡革命已经不可能了。工纠、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他们也感到受了蒙蔽,但是也还不服气,造反军北上回来,得到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的支持,他们有心里失落感。那些老保出身好,也是些正统的优秀工人,市委号召他们起来反对假左派,防止右派翻天,结果却是对方受到中央和毛主席的支持,他们犯了错误,因此不服气,想要开大会示威。他们很多人确实是一些有朴素感情、热爱党的人,只是盲目地听从上级的调度,这样的转折对他们在精神上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在路线上站错了队,他们批判牛鬼蛇神、搞抄家破四旧,乱打人,都是干部动员的结果。重庆执行抄家、伤害那些出身不好的人,都是在市委的统一部署下,由街道办事处、派出所和单位保卫科、党委安排的,目的是转移运动的大方向,重庆执行这些路线的人,就是市委组织起来的赤卫军、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工纠,正是因为各地的当权派都是这个搞法,毛主席才要写“我的一张大字报”。

为了帮助稳定保守派的人心,鲁大东还准备亲自主持他们的示威大会,还准备在会上讲话。利用过去的隔阂和他们与造反派的过节,继续挑起他们对造反派的新仇恨。他们先发了传单,准备在12月4日这天在大田湾体育场召开改名大会,统一改名为重庆工人战斗军,我们就决定到场造反,工人造反军、南下支队和大专院校红卫兵三股力量,联合冲击了他们的会场。

保守派开会和游行,市委要发几块钱的补贴,还给他们发麻饼,所以被人们称为“麻子兵”,后来就成为老保的代名词。造反派去冲击他们的会场,他们事先准备拿了扁担和棒棒,造反派都赤手空拳冲进去,结果被他们打伤了不少人,尽管如此造反派还是不惜一切地冲上主席台,保守派作鸟兽散都跑掉了,旗子丢了一地,有字的衣服都勒令他们脱下来。老保没有造反派那样的拼命精神,虽然准备了武器,结果还是赤手空拳的造反派冲得人仰马翻。我亲眼看到鲁大东在台上脸色铁青,坐在那里直摇头。造反派欢呼雀跃,我登上检阅台,看到现场一片人潮滚滚的场景,气魄非常大。

工纠的铁旗杆是用电焊做出的,有20多公尺长,说他们是铁杆老保就是这么来的。这个旗杆沉重无比,四十多个工人才抬回去,放在总工会,上面就有很多人贴上纸条,有的写着向造反军的战友致敬,有的是给造反军献计献策,还有的是欢呼铁杆保皇派倒了。

这一次具体打伤了多数人,不清楚,当时传说有人被老保打死,鲁大东很慌张,唯恐出了大事情不好向上头交代,因此市委一声令下,保皇派就不再公开活动了。许多传言说当权派把死人放在重钢的高炉里烧了,接着就下来查封火葬场,各个单位注意当权派的动向,防止他们转移尸体,掩盖事实。一些人甚至说,医院不准收治老保,我说这个不行,我挨个医院打电话过去,要他们不能拒绝任何一个伤员。还有女同志拉着我的手哭,说一定要向老保打回来。当时是一片传言四起,北京也打电话来问,到底死了人没有?全市人民以都很关心,但是谁也说不清楚。

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在体育场的主席台上讨论,哈军工的周闯、毛琦坚持要搞抬尸游行,我劝他们要把事情搞清楚,周闯说我右倾,是个小官僚。张金根说老黄主张慎重一些,我认为是恰当的,他不同意小官僚的说法,还有重大的“左左派”徐光明也极力支持,南下的串联学生几乎是一手包办决策,他们在火葬场找了几具尸体,都要通过抬尸游行去控诉走资派的迫害。他们拿了三具尸体看着,也不知道死者得单位和名字,连我都不让去过去看。罗广斌也说要谨慎,同时也劝我说,你也没有什么权力去调查,说大方向是不能过分去给学生泼冷水。文艺界的人还编了一首歌《亲爱的战友你在哪里》,后来调查证明,拿来的那几具尸体都不是造反派,当权派就借着这个造舆论进行反击。造反派有革命热情,但是没有统一坚强的领导核心,很多人自以为是,基本上是处于一种无政府主义状态,有着自由主义的本能缺点,不会思前想后,我提出谨慎建议,被一些人取笑为胆小怕事,遭人轰了。火葬场和医院都是走资派控制,学生能够找到什么样的尸体,则是受控制的,最后竟然拿了一具犯人的尸体,是什么人决定拿的,也不清楚,市委很快就拿这个事情大做文章。今天还听到有人唱那首歌,我听后心里难受,觉得教训极为深刻。

以前重大赤卫军和工纠,都是明的,是公开地反对文革。在一二四那天工纠打伤了很多人,造反派拼死一冲,双方以血相见,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之后,保守派组织在表面上是自行瓦解,实际上也是鲁大东害怕死人,一纸令下的结果。而且在一二四事件之后,整个重庆谈到工纠就是一种耻辱,舆论氛围变换就是如此彻底,公开的保守派已经不可能继续活动了。

六、 造反派内部裂痕的扩大与一月夺权的迷茫

造反派感到扬眉吐气,新的保守派又出现了,一些人听说打死人害怕了,叶公好龙的本色就露出来了。市委又采取新的手法,在造反派内部收买新的组织,进行分化瓦解,那个时候两三个人就是一个组织,复杂的局面开始出现了。八一五又开始走上层路线,造反派内部的分歧在扩大。保守组织瓦解之后,一些人与造反派的仇恨心结并没有消失,开始大量加入造反派,在造反派组织内部搞派系,走资派由原来的公开对抗,转为隐蔽的手法,私下进行收买,福利引诱,继续用新的手法去支一派压一派,仅仅是中央的态度和文件,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文革始终是造反派与走资派的生死大搏斗,鲁大东这些人对这个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们十年文革中间从来没有动摇过他们的决心和意志,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把造反派压制住、整下去,保护他们自己,把运动的矛头转移过来,对准群众或者死老虎。他们在新的形势下,他们就用新的手法来破坏文革,破坏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抬尸游行带来的混乱,联合指挥部内部的分裂,都是在这个形势下才能更好地理解。

八一五总团认为周家喻跟工农联合是不对的,首先中了走资派的反间计,市委说社会上造反的人都不是好人,他们不纯洁,只有学生最好,唯我独左、唯我独革的思想就是这样顺利地输灌给学生了;再一个就是他们自认为是造反先锋,现在要工人来掌权,心里不平衡。市委干部可是心明眼亮,就拼命挑拨,只要你有一点私心,就最终要被他们利用,打进分裂的楔子。干部说工人有野心,造反的动机不纯,黄廉本来是右派,以帮助破坏工人和学生的联合。学生和我们当时普遍感觉不到文革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就我们能够集结的力量而言,就我们与走资派的力量对比而言,我们不知道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是永远到不了安稳地分享胜利果实的那一天,总是错误地以为胜利就在前面,总是把内部的地位争夺,变成力量分散的依据。

许多年之后,我们这些局中人才回过味来,有一次我跟周家喻讲了一个寓言,说是有两个人被告知楼上有一个稀罕物什,要多好就有多好,完全是十全十美,两个人从此就开始争夺一个唯一的楼梯,都要抢先上楼,走在前头的那个人时刻不忘记要拿脚揣一下后面的脑壳,最后前头的那个人终于上去了,才发现楼上不过是一场噩梦。他也很同意我的这个看法,后来他也去跟别人讲。

在抬尸游行之后,罗广斌对我说,他自己是局级干部,觉得这个事情背后是有人在挑拨,抢尸体的时候你们控制不了局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去抢的,为什么要单单抢劳改犯的尸体出来。罗广斌说斗争很复杂,背后肯定有人。我找唐兴盛征求意见,他是老红军,他说支持造反派没有问题,也认为存在着这个问题。

在一月夺权的时候,干部当时都不敢站出来,站出一个市委就不支持他,说他是牛鬼蛇神,搞得都不愿意当干部了,藏的藏,躲的躲,堡垒始终无法攻破,仅仅靠学生和工人掌握不了局势,大部分单位都是处于混乱状态,走资派在内部破坏,权不夺也已经不行了。元月十一日广播了上海夺权的事情,要在重庆全面夺权我们也没有那个气魄。罗广斌跟我讲,你去跟工人开个会,准备找点有文化的工人,预备在1月25日这一天去夺电台的权。等到我们的人去电台一看,首都红卫兵、八一五、大专院校的人、军事院校和军分区的干部都在那里,十分混乱,第二天早上唐兴盛宣布军管,我才比较放心了,唯恐出了乱子,当时的心态大抵如此。

没有大联合,就不可能夺权,我们向北京请示,回答也是说要实现大联合。八一五想要依靠干部,我们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我个人倒是认为任白戈没有干多少坏事,就是国防文学这个老问题之外。我个人对鲁大东有看法,认为他思想十分保守,在文革初期的时候,很不公正地把“肖(泽宽)廖(伯康)李(芷洲)”打下去了。而且他是山东人,到重庆来工作之后,就在党政系统形成一个山东帮,排斥一些正直的干部如岳林,在造反军北上告状的时候,周恩来召他进京,要他跟工人见面做工作,让工人回来,他根本就不跟工人见面,还欺骗中央和周总理,说已经做了工作,这是他死后许多人写回忆文章中间才露出来的,说造反军从北京回来是他做的工作,谎言一直说到如今。

造反派内面很多人说,市委已经说你是任白戈的警卫员了,而且第一把手都是靠边站的,所以不能考虑任白戈。社会上攻击我的也很多,保守组织参加到八一五和政法兵团的人不少。罗广斌说夺权没有中央支持不行,你是不是还是去北京一趟。我给周总理发了个电报,说重庆非夺权不可了,从生产和生活秩序看,从社会思潮看,都是一片混乱,为了不出现瘫痪局面,我把情况汇集了,说想到北京汇报。罗广斌借了400元路费给我,要我尽快去北京。

这个时候许多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一样,都是夺权的问题,分裂的问题。贵州红卫军团的李铁乃,云南炮派的范喜莲,都派人到重庆来找我,约我去北京,想要通过我找中央文革,说我在中央文革心目中间还有点地位。想把我推在前头去找人,大家的想法是大同小异,都是希望得到中央的指示,各地都不知道朗个办。贵州的情况是李再含明里支持李铁乃,李铁乃是少数民族像个野人一样,李再含暗地里支持地化所的许英年,李铁乃觉得不公平,就起来反对李再含,也想去北京找周恩来,把事情向上反映,寻求合理的解决。

李铁乃请我在西四吃火锅,还告诉我那天晚上两点半,总理要在四马桥接见他们,他一定要我参加。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一个屋子,门口站了一个解放军,我们进去之后他们把门全部关紧了。我看屋子里非常简陋,不象是总理会客的地方,就问解放军,他们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十二点多的时候,进来很多便衣带枪的人,问谁是李铁乃,一下子把他铐起来。对于在场的人,他们说首长说都要带去。我很纳闷,以为是联动的出来绑架,最后才知道是被卫戍区管制起来了。等到第七天的时候,才有两个公安局的人过来,验证我到底是真黄廉还是假黄廉。又隔了两天才来一个军车,一个叫赵文成的干部告诉我,李铁乃犯了滔天大罪,把造反派开进进不得的地方,他还告诉我重庆的问题严重。我走出卫戍区,就看到中国氢弹爆炸的喜讯。

第二天科学院的党委书记温白桦见我,告诉我重庆的革联会已经夺权,重庆根本不知道我在北京的情况,造反军总部已经被砸了,罗广斌从楼上坠下来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叫做砸派,要砸乱革联会。他还说现在两派还是要大联合夺权,必须三结合,你们要选出你们真正的代表,全国都是如此,干部代表要征求群众的意见,政权机构还是叫革委会好。他说,黄廉,重庆的形势远比你能够想象的复杂,你要赶快回去,周总理要你早点回去搞大联合,我们跟你买票。我问这十几天我回去怎么交代,北京卫戍区和公安局就给我写了证明,说是由于他们办别的事情,耽搁了我十多天时间。

七、 亲历二月逆流

我在北京一恢复自由,就看到重庆上北京告状的人又来了,他们说罗广斌被革联会害死了,总部也被他们砸掉了。革联会主任是重大的一个校工刘,八一五派的学生当中,熊代富进入了革联会。全市乱的一塌糊涂,砸派与革联会的斗争比与工纠的斗争还激烈,他们到处抓人关人,提出口号要火烧油炸黄廉,把造反军赶尽杀绝。他们不让我回去,说回去有危险,要我当逍遥派去上海耍。

我在前门买了十几个饼子,立马就上了火车。在西安下车去看了李世英,有个解放军把我招待得很好。到成都下车一看,整个城市鸦雀无声,街上到处都是漫画,把826划成蠢驴,把江海云的头像接在驴身上,兵团也遭到镇压。大街上都是“产业军就是好”“红成是忠于毛主席的”,回应的口号很少,稀稀落落的有几条,例如“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镇压学生就是段祺瑞”“坚决支持砸派的革命行动”。在街上碰到李志华,他说你怎么还敢在街上走啊,现在赶快离开,告诉我四川一个晚上抓了十万人。到重庆之后,我的警卫员项永福要回南岸,我们就分手了。下火车看到的第一条标语就是“坚决镇压造反军,对他们不施仁政”,落款是革联会。另外一条标语是“绞死黄廉”,在菜园坝我单位墙上写了一条标语“坚决砸乱廉罗栈”,我想还是把他也牵扯进来了,另外一条标语是“对造反军必须斩尽杀绝”,落款是政法学院的一个组织。向阳路上写着“反对革联会绝无好下场”“砸派,留下你们的遗书吧”。我走到总工会门口一看,秩序井然,不复从前的热闹场面。我想要回家去看看,走到牛角沱车站的时候,看到一个标语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将用刺刀挑起革联会”“砸派反军绝无好下场”“反对革联会就是反对解放军”落款是五十四军。总算看到一个砸派写的标语“我们坚决反对拉郎配的假联合”落款是造反军轻工兵团。街上再也看不到戴造反军袖章的人了,工总司也没有了,完全是一派压一派,见到就抓。我感到问题很严重。

正在我准备等车回大坪的时候,革联会的执法大队,大概有一两百中学生蜂拥而上,把我推进一辆嘎斯车。一个政法学院的人坐在我的旁边说:你今天还跑得了吗?不一会就有学生动手动脚,解放军都招呼不了,他们说你本身就是反革命,打了还用负什么责任吗?后来一个干部跟另外两个人商量了,就换了一辆华沙车,送到看守所关起来了。

一进看守所,就听到一片歌声,一片骂声;什么打倒法西斯保皇派,八一五是叛徒等等;唱歌的高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隔了三天,我就抗议,要求见他们的负责人,他们把我喊到正规的审讯室,来了七八个人,中间一个胖子自我介绍叫刘润泉,是五十四军政治部主任,还有曾辉平和李凡,笑嘻嘻地对我说:黄廉,你们搞文革无非是夺权吗,给你官当你不要,你们造反军要砸乱革联会,硬要反对,我们几个今天来找你,是告诉你,我们在革联会还给你留着位子的。我说你们谈的我一点都不懂,我只要你们回答我,我到底犯了那一条王法。曾辉平说明黄廉刚刚下火车,就抓进来了,是不知道,我们这是镇压反革命,你们反对革联会就是反革命。我说你们算啥子东西,毛主席说还是要建立革命委员会,你们的革联会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顺带要求他们改善伙食,晚上就给我送两份菜来了。那个时候公安局已经不管事了,已经军管了,是五十四军说了算。

又过了三天,曾辉平又来找我,说今天找你是准备放你出去,你出去之后不能再回文联那边了,罗广斌自杀了,你不了解,也不要过多介入,革联会经过群众推选,也有市委干部,是革命的三结合,就是现在的权力机构,也为你们留了席位,你们不派人来,八一五就比较听话,各组织都派了人。另外,你老婆在七军医大,105那个组织比较被动,就象你们现在这个情况,受了些委屈,你要正确对待,还是要跟我们合作。我们是镇压文革中间的坏人,你们那个组织是反对革联会的,都当作反革命镇压,要做解释,也算是道歉。省委写的信你为什么不交出来,这是你的不对,你从北京回来为什么不到五十四军来报到,所以才发生这种误会。你们砸派的大小头目都是抓了的。我说你们完全是强盗逻辑,你们就那个水平,喊中学生来接我。还要我不要直接回家,说五点钟左右车子直接来接你。公安局的人说:黄廉,是五十四军和革联会与你们的矛盾,不要怪我们咯。

车子直接开到军部里头,在一个会客室门口,参谋长耿志刚站在门口,伸出手来,我拒绝跟他握手,他说:你受苦了,对不起了,在大巴山张国焘搞肃反的时候,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你们到今天还是处在学习张国焘的水平。他很尴尬,一会儿韦统泰进来了,说:黄廉,这是个误会,学生把你捉起来,我们发现晚了,是我们的不对,看你还要点什么东西不?在我们招待所洗个澡,理个发,现在北方天气很冷,你穿的太少,你这点衣服抗不了寒。我说我刚刚从北京回来,还去北京干啥?他们说是总理叫你去,还叫成都军区派飞机送,他们明天才能安排,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启程。一会儿有个军官急急忙忙走进来,说马上要走。这个时候,他们要我写个条子给我老婆,要什么东西他们马上派人去取。

不到二十分钟,我老婆就坐摩托车过来了,她很生气,一进来就骂他们,说你们给我们解放军丢人,韦统泰说:政治斗争嘛,就是那么回事。我老婆这才系统告诉我重庆发生了什么事,说在我回来之前,他们搞了一派夺权,利用叶剑英搞的二月镇反,四川一个晚上就抓了十二万人,他们还把标语贴在我的门上,抄了我们的家,砸派起码有上万人去北京告状,全国的逆流四川最厉害。周总理晓得你回来之后被抓了,亲自指示他们要用飞机把你送到北京去。还告诉罗广斌被他们害死了,耿志刚喊我上车。接着后勤学院的张龙宝也来了,胡子老长,已经被关了很长时间,他告诉我革联会一成立就被抓进军人监狱了,他抱着我哭,说感谢周总理和中央文革的关心。过了一会,前副市长段大明过来了,我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军队喊我来准备解放我,韦统泰说你要和段大明结合,我说你这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上火车之后,他们全部买了软卧,独把张龙宝放在硬坐车厢,我要他们去换过来,最后只好同意了我的意见。张龙宝告诉我,我这一场惊险,并非个人原因,重庆市借二月逆流的尾声来压一派,造反军坚持反对就遭到他们的镇压,五十四军搞的一派夺权中央根本不承认。在火车上,军队故意安排段大明与我一个车厢,我对他很不客气,想他既然跟军队在一起,必定是参与镇压阴谋的,我问他是谁喊他去结合的,他说是军队喊我去结合的。最后他自己表白说,自己当过红军,待遇已经够了,就想着去搞个柑橘研究所,当个所长就好了。

在重庆文革高潮的时候,在市中心解放碑附近的友谊商店大楼上,反到底建立了“完蛋就完蛋”广播站,与对面交电大楼上815的红旗广播站对垒。各人发布自己一派的重大事件、新闻,辩论每天发生的事情。市民群众每天六点钟前后就集中在那里听,听两派的观点和对事件的看法,广播员都是口齿伶俐、能言善辩之人,双方都是高音喇叭,外地人经过的时候往往也要停下来听一阵子。有时广播上激烈辩论,底下群众也开始就冲突和打斗,觉得没有道理就扔石头、吐口水什么的。反到底方面一个最著名的广播员叫做谢掰掰,他当时已经超过了市广播电台最好的广播员红声,其实他并不是掰子,他总是这样开头:亲爱的战友们、同志们,现在反到底完蛋就完蛋广播站开始广播,由广播员谢掰掰负责广播。他讲述一件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气势上咄咄逼人,一件平凡的事情,他广播的时候下面听众也是鸦雀无声,都愿意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讲完之后,815的广播就开始反驳。

有一次我下去检查工作,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那里振振有辞,我走到广播室一看,原来是豆腐厂的厂长石有中同志,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批判《大局已定、八一五必胜》这个文章,他把我们的批判文章抑扬顿挫地表述出来,说到愤怒的时候,就一拍桌子,下面的听众也往往对他的感情和思想感到水乳交融,他把批判文章跟说评书似的讲完了之后,才回头跟我打招呼说“对不起,因为我在完成我的战斗。”周家喻说我们把一个说评书的高人,请来当广播员,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时至今日,许多人仍然不知道谢掰掰何许人也。这个人还是很有政治预见性,曾经问过我如果毛主席的哀乐之后怎么办,后来他就萎靡不振了。

八、 一步到天涯

到北京之后,一车送到西苑宾馆,给我安排了一个西二楼的大套间,我问耿志刚住这么宽干什么?他说是按照市长的标准安排的三套间。我没有想到,自己从监狱一步跨到这里,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晚上去人民大会堂开会,主席台上有周恩来、康生、江青、吴法宪、叶群等人。江青首先问蔡文斌来了没有、黄廉来了没有?韩怀志站起来回答说来了。江青说这次在二月逆流之间被抓的同志,对不起你们,你们受苦了,经历了这一次反扑也好,不要以为干革命会安然无事。四川一个晚上抓了十几万人,连李大章、天宝这样的老同志一夜之间都成了反革命,成什么话!江青喊我讲话,我说我还没拢屋就被抓了,什么也不知道,江青说你还不明白这是个路线问题。

叶群起身跟江青说悄悄话,总理说,好了现在开会。总理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现在该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了,这次请你们来议一议,商量一下,四川问题怎么解决。中央审查了刘张的问题,看了他们的全部档案,他们确实是受李井泉迫害的好干部,准备参加省革筹的工作。四川一个晚上抓了十几万人,哪有那么多的反革命,那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凡是二三月份被关押的同志,一律平反。这样就否定了二月镇反。

温白桦也参加了会议,他说54军搞革联会十分草率,把学生拢起来就成立权力机构,有了阻力就把另一派的人都抓起来。总理插话说,你们要一碗水端平,干部结合是拉郎配,也害了干部。我又站起来说坚决反对结合辛易之,总理批评我说,你听一个就反对一个,那你提一个,回去准备成立市革筹。接着就念了关于重庆问题的五条协定。革筹主任是五十四军兰亦农,副主任刘润泉和唐兴盛,黄廉参加一起筹备。临时权力由革筹掌握,军队进入市委市人委主持日常工作,边筹备边工作。

对造反军要完全平反,由市革筹和军管会出公告,所有被打成反革命的都要平反,在单位内部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通知也要平反。谢家祥讲话表示坚决拥护,说回去保证一碗水端平,希望群众能够谅解过去工作上不注意的问题,没有承认错误。周总理说,黄廉你回去要做同志们的工作,矛盾向相反的方向转化了要注意,骄兵必败,回去把革委会筹组起来。我们的问题全部解决了,第二天那些干部全部都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成都军区前政委韦杰找到我,把我拉到食堂的毛主席像前面,流着泪讲话,说在毛主席跟前给你道歉,当作众人三鞠躬,我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很感动。他是少数民族出身,性情很耿直,转变得比较快。

在西苑饭店的时候,聂元梓过来找我,问我一些情况,北师大还请我去做报告,讲四川的二月逆流,做了几天报告。五一节去天安门广场看焰火,我看到焰火在空中的变幻,非常感慨,生活上的事情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前几天他们还抄我的家,要对造反军斩尽杀绝,现在中国的问题确实太复杂了。我回到重庆之后,五十四军找我传达中央否定二月逆流的指示,回来又是作不完的报告。

九、 分歧升级到武斗

周总理4月28日接见我们的时候,八一五还说砸派反军,不讲道理。周问砸派是什么意思?八一五的人说就是打砸抢,砸乱革联会。我说革联会是五十四军帮助捏起来的。刘西挺你们造反军也不能代表全部重庆,还是要团结。我说准备联合起来成立重庆工人革命到底总司令部,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要造反到底。刘西挺说,那就叫反到底吧,反到底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解决四川问题的“红十条”和解决重庆问题的“红五条”下来之后,八一五里面很多人不服气,工厂里面的贯彻阻力慢慢就体现出来了。原来市委组织的老保在“一二四”之后被打下去了,现在军队支持的一派夺权也被否定了,中央支持我们,我们在政治上占了上风,有人说八一五是新老保,八一五在重庆最先起来造反,现在落下一个老保的名声。不说他们天生保守,至少是借助二月逆流参加搞一派夺权,参加了镇压的人,至少是犯了错误。

军队不转也得转,他们也不敢跟中央公开叫板,现在看起来就要实现真正的大联合和三结合了。这个时候,八一五内部发生了分裂,还是他的组织,自己打起旗帜,有些改变了自己的观点,一些人倾向反到底,还有的干脆宣布参加到反到底一边来。反到底感到扬眉吐气,回来周家喻提了个口号:稳住阵脚,准备再战。

大联合要以大批判开路,6月份的时候,我们也要召开批判李井泉的大会,八一五掌握李井泉不给我们批判,叫我们掌握不到批判的主动权。我们在大田湾体育场召开30万人大会,因为八一五不交出李井泉来,我们只好缺席批判,扎了一个稻草人写上李井泉的名字。会场上造反军在二月镇反之后,展现出来的巨大愤慨,至今历历在目,批判完了之后就把草人烧了。这个事情后来周总理他们都知道了,还引用了一句毛主席的诗来形容说是“纸船明烛照天烧”,大家对八一五更为恼火,也加深了他们就是老保的印象。八一五是为了稳定军心,中央批评之后,他们更是士气大减。

军工系统的产业工人,他们多数出身不错,也有很强的组织性,有很强的优越感。早先很多人被走资派利用参加了工纠,工纠瓦解之后,许多人就地参加了八一五派的八一兵团,或明或暗地挑起一些双方的矛盾,早先的分歧和怨气也还没有完全消失,新的分歧和形势又来了。革联会实际上还是没有垮,八一兵团出来仍然非常整齐,大有工纠的架势。农民的组织叫红农八一五。

除了大批判之外,还进行了组织上的调整。把反对革联会的拢起来,反到底方面组织了红一方面军,刘结挺和张西挺打电话来说,这么多的组织,是不是还是团结起来搞大批判,初步算了一下,单以称号来说合计有28个组织,张国华也说一定要把大家捏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在重庆市经委设立了重庆工人革命到底总司令部,简称还是反到底,省外很多地方只知道反到底。在反到底内部,底下有六大总部,造反军的头头还是我兼、工总司班长是李木森、军工井冈山头是邓长春,大专院校红卫兵、二七工人造反兵团等。起先各个国防工厂的造反派并不统一,望江厂的叫“金猴战斗队”,建设厂的叫“红大刀”,长安厂的叫“六月天兵”,这个时候各个厂联合起来叫做“军工井冈山”。反到底这边的农民组织比较复杂,有农民造反军、农革会,二七等。

这个时候,外地调来的8711部队、50军、独立师支持反到底,五十四军仍然鼎力支持八一五。市革筹组开始运作之后,市委就彻底瘫痪靠边站了。派性在新的历史时期又有了新的内容。在对于干部的态度上,反到底说刘张是好干部,八一五和军队说刘张是乱萝卜。最初的群众纠纷是辩论“红十条”“红五条”,反到底说八一五不执行红十条,是反对周总理反对中央文革;八一五就说反到底反军、砸公检法。砸派说八一五是二月逆流和走资派的帮凶,是资反路线的二次反扑,他们说自己是跟着军队走。而最关键的五十四军的感情始终难以扭转过来,碍着军队的颜面反到底也不好说透。

实权还是掌握在五十四军和革联会那一排人手里,光是中央在政治上的支持是不够的,大家都感到红十条是一纸空文,虽然政治上平了反,也道了歉,八一五领得到工资,反到底就有人还是领不到工资。指望他们回头认真搞大联合,完全是幻想。形势既明朗,也复杂化了,两派的争论在会上会下都是互不相让,从动嘴巴到动拳头,各个单位都在发生两派对打的情况。到处都说要制止武斗,军队也搞不赢,还在动拳头的时候,双方又都在准备钢钎。

十、 67年重庆制止武斗努力的失败

第一次大武斗发生在施家梁,八一五的人去支持西师“春雷”,反到底的人去支持西师831,都开了汽车过去,两三千人在那里荒坡上拦住打。熊代富是八一五总团的实力派,亲自带人去搞武斗,明显违背了中央的指示,而且是八一五里面仅次于周家喻的头头,叶祖龙和军医大学的人、还有军事院校的人把他捉到了,打了一针麻醉药,穿上雨衣,送到北京去告状,当作一个活证据。他们在车上有两大失误,一是没有解开捆绑,长时间血脉不畅,最后一个手肌肉坏死不行了;另外是麻醉药醒了他们也不知道,最后被乘警发现了,交给北京卫戍区。回来之后就长期住在五十四军医院里,直到成立革委会之后才出来当副主任。

各个单位起先的武斗都是棍棍棒棒,拳头,先头是在二轻和嘉陵江桥头,二轻兵团动用小口径步枪打伤了人。接着大家就开始占据地盘,控制住单位,医院能控制住就控制住。八一五首先控制了重大校园,继而控制了沙坪坝地区,把反到底统统赶出去了。反到底的总部在上清寺,体育馆也住满了被赶出来的人,这一片就被我们控制住了。重庆市逐步形成割据形势,交通都逐步断绝了。

在坛子口电影公司片库里,反到底举行了一个重要会议,讨论应付重庆的局势。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个防空洞,当时的形势已经比较吃紧,从会议地点选择上就可以看出来,反到底六大总部的负责人都参加了。会议上两种观点的争论非常激烈,徐光明还昏了过去。一种观点是以“左左派”徐光明为代表的“人民战争救山城”的观点,他说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我们到处在挨打,红十条、红五条贯彻不下来,全盘否定二月镇反只停留在口头上,实际上又不服气,所以武斗不断,因此有的人就要以武斗来对待武斗,在这样的严重局势前面绝对不能右倾,这种观点比较有市场。我的观点是:目前第二次资反路线是对着毛主席的大字报和红十条的新反扑,是对无产阶级革命派夺权的疯狂抵制,保守组织和跟错路线的造反派转不过弯来,我们还是要进行革命的大批判,上面依靠毛主席相信党中央,解放军还是毛主席掌握的,关键还是要做军队的工作,也要相信中央能够做军队的工作。

我的观点开头是少数,接着我就讲了很多的现实困难,首先是我们没有全面反击的力量,工厂里已有的原材料固然能够生产一些武器,但是后续的供应从哪里来?群众组织没有严密的控制,武器流失到社会上,后果完全不能想象;没有任何物质和技术上救助条件,伤病员怎么处理?群众和群众打起来,死者算什么,是歹徒还是烈士,这个本身是要由政府来认定的;至于后勤给养,就更加不要提起了。武斗升级最后无非是两种前途:一是一派消灭另一派,即便是这样,系列后遗症也难以解决;二是两败俱伤。我说实在不行就撤退,别人拿起枪来了,不跑是不行的。

两者意见争持不下,徐光明和邓长春说我是右倾机会主义,军工坚决反对,他们可以固守工厂地盘。会上最后也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对我的意见比较多。后头没有武器的就只有走,结果几十万人跑去成都。

会后大概是七月中旬了,54军副军长白冰说张国华要他们护送我去成都,由副军长韩怀志陪同我去汇报武斗情况。我们坐铁路巡逻车过去,这个铁甲车是制止武斗的装甲专列。我在锦江宾馆向刘张汇报,说红十条是空文,军队的立场还是没有转变,每个单位都在发生问题,矛盾在逐步激化,群众组织无法解决实际问题,要害是军队的态度没有根本转变。晚上张国华打电话找我去50军军部,他说电话也打不到我,我说重庆到处都在打架,反到底纷纷被从单位赶出来,打出许多人现在住在体育馆里,他叫等着他们研究,也要我与五十四军商量。第二天他又喊我去军区,在西南局第四会议室,说谢副总理来了要见我。谢副总理问了重庆的情况,我讲了武斗从拳头、砖头到钢钎、枪支的过程,他问到红岩发电机厂的情况,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说明天去协助我们,他亲自去做五十四军的工作,要我务必出面去制止和劝阻武斗,再升级对老百姓是不利的。他要我立即回重庆,说两派的头头都要出去把武斗劝阻下去。他说自己是代表周总理和中央文革派来的,也是执行毛主席的指示,中央文革的王力同志也来了。五十四军有一个师在成都,他说要他们派一个连先送我回去,那个时候武斗到处在封锁,铁路已经是一截一截的,五十四军一个连坐了四辆车,接近重庆的时候,我看到工人都是头戴钢盔,手拿盾牌和钢钎,红岩厂的钢钎多,八一五的人被赶走了,从歇马场到红岩厂一线是反到底控制,我要他们不要主动出击,工人还是买点帐,谢富治的秘书说你还是有威信。

我说过了北碚就是八一五控制了,我的威信就不起作用了,解放军说由我们来解决,他明告诉815是护送黄廉的,说是我们从成都军区来的,要他们请军代表出来讲话,一路上到处都是检查站。

谢富治和王力到重庆之后,在警备区接见两派各大总部的负责人,传达了中央的指示,要大家尽力制止武斗。在这个会上就发生了一些事情,还在厕所里发现了匕首。开了会也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省革筹的张国华、梁兴初、刘张都参加了这个会议。会议还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直升机就已经在靶场降落,谢王午饭都没有吃就走了,要去武汉,我跟谢王握手问他们能够呆多久,谢家祥说他们马上就要走。我拦住王力问,你们这一走我们这一摊子怎么办?他回答说有比你这里还紧急的事情。我当时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不久就传说邓长春要成立黄山战区,我感到没有这个必要,毛主席还能够控制这个局面,有什么必要重上井冈山?不过大批的人趁机跑到黄山上去,省得留在下面发生冲突,八一五也没有能力去攻山。

六中又用小口径步枪打伤二轻的一个人,在这个事情出来之后,有的地方就开始抢枪。这个时候,省革筹梁兴初、刘结挺、张西挺都到重庆来制止武斗,试图调解两派的矛盾,在五十四军召开两派头头的会议。正好在那个时候,江青肯定河南二七公社“文攻武卫”口号,在《文汇报》上刊载了,我拿这个报纸去找刘结挺,他不表态;张西挺说刘政委不可能明确解答你的问题,恐怕只能按照自己的处境条件去决定了。我曾经问过王力,如果人家打上门来怎么办,王力说只有死人才让人家打不还手。我们主张不搞武斗,要是人家逼着你就没有办法了。

我问梁兴初这么多人被打出来怎么办,梁兴初的口气很硬,要大家回原单位去,我问安全怎么保证?五十四军和军分区也跟着施加压力,结果又不采取安全保证措施,回去一批挨打了,又跑出来。

第二天我回到工总司去,中学生跨着冲锋枪进来,逼着我签字发枪。我说这个字我不能签,他们把刺刀拔出来插在桌子上。我说谁打响第一枪,谁的责任大;而且全面武斗就没有了阵线,今天我们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全面武斗赶出来的人还要多,吃饭怎么办?每个人的供给都在单位,吃饭谁给钱?武斗升级死伤必多,军队有编制,我们武斗得伤员怎么救治,孤儿寡母怎么办?他们说怎么能够考虑那么多的问题,人都被他们整成这个样子了,你当什么头头?这个时候邓长春就成了英雄,威信就起来了,也有支持我的,他们也考虑武斗升级之后的死伤,还有中央认可不认可的问题。徐光明他们写的《人民战争救山城》叫我看,我说你都是抄毛主席的东西多,这样搞下去,就不是文化大革命而是“武化大革命”了。

那个时候真实进退为难,处处发生问题,到七月中下旬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处于割据和胶着状态,大家都没有安全感,都找不到出路。一天五十四军张处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军部,说是一二号首长要见我,还不让带随从警卫。我就在体育馆等他们的车,车子来的时候,几个老太太哭着拉住我不让上车,说军队根本不支持我们,怕我被他们害死。到五十四军之后,耿参谋长说是你的一个老朋友要找你谈心,交流一下意见,他还说制止武斗的事情,我们也在制止,还是要靠你们去做群众的工作。

原来是周家喻找我,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里面游泳。坐下来吃午饭的时候,我问他学生的事情管不管得住,周说虽然管不到但是有些事情也在做。我说我们还是要团结在红十条下,第一是要保证我们的人回去安全,军队还是听你的话。他说你们在施家梁把熊代富捉了。我是从他口中才知道熊代富在我们反到底的人手里。周问我手上有枪没有,我说没有。他说武斗升不得级,升级了大家都收不了场。他问我搞了枪没有,我说没有。我反过来问他,他说我们群众手上现在没有枪,要枪随时会有。我说你这是威胁我。他说你这个人自己不说话,我告诉你实情,你又说我威胁你。他说我看到你们文联的楼上有机枪。

回去之后,我找人询问,才知道文联不是真枪,那些中学生谁也控制不住,他们担心被进攻,把演戏的道具枪摆出来,他们还完全不知道厉害,唯恐天下不乱,还说就是要吓唬吓唬那些老保。我马上给五十四军支左办公室挂电话,说明枪支的问题,是中学生担心被八一五进攻。武斗前的那个征兆,真个是草木皆兵了。

十一、 陷入“安全困境”之下的造反派武装过程

7月底的时候,梁兴初和刘张他们到重庆制止武斗,他们走了问题也没有解决。形势越来越紧张,矛盾在持续积累和激化。反到底被打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在重庆站不住脚,赶车跑去成都、宜宾、泸州等地,梁兴初还动不动就打电话来,要我去把人接回来。好像到处都没有了立锥之地了。

在二十一二号的时候,空压厂已经发了枪,机械学校的八一五也已经有枪了。体育馆已经集中了许许多多人,多数都是拖娃带崽的妇孺,我们的自卫力量只有些钢钎,周围都有了枪支,如果一旦打来,后果完全是不能想象。这个时候确实是由不得我了,必须考虑加强总部的自卫力量了,我在中午的时候集合了170个拿钢钎的人,叫他们不要声张,我们去建设厂要枪,听说他们已经发了枪。我们不敢走正道,说“机麻子”已经有枪了,可以封锁大路,是沿着江边的铁路慢慢趴过去的。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建设厂,结果军工井冈山的人根本不买帐,不肯发枪给总部。陈代富说你搞上层路线,对现状不管,也不批准发枪,大家对你有意见。我说我给中央发了许多电报,中央也不表态,谢富治王力来了也不表态,刘结挺不表态,我有什么权力批准发枪。现在总部设在体育馆,只有二十来平方公里的地方,都是一些被本单位武斗打出来避难的,万一被人家攻下来,拖娃带崽的多,怎么办?要给我们一点警卫的枪支,我们只要求300条枪。他们说是中学生逼着他们发枪的,我说要发枪也只能先武装成熟的工人,工人听话些,学生拿枪隐患多。

周永古、韩庆昌是他们的主要头,陈代富说我们要研究一下,总部是应该有武器,但是你思想右倾。周永古到重医去了,建设厂军工井冈山的头都在那里。我们到重医说找周永古,结果看到中学生大学生都在领枪。有两个工人挎着枪,把我押到楼梯底下关起来,说是不要我干扰他们,他们说八一五派八一兵团都已经发了枪。过了一下,重钢和杨家坪地区的造反军过来找周永古,说你们扣下黄老总。你周永古能够当好这个头?正在这个时候,五十四军的李处长来了,邓长春的参谋小名周三的,拔枪顶住他,我要周三不要对李处长无礼,结果又有两个造反军的人,拿枪顶住周三。枪的隐患当场就看出来了,我对他们说,我们进行“文攻武卫”是被逼无奈,不是想要玩枪,要枪去参加解放军好了,拿着枪一定要加倍慎重。

有几个工人指责我不签字发枪,我对他们说,你们当工人出身,不懂政治,你手上已经有枪了,为什么还非要我老黄来签字?这不明摆着是一个圈套吗?重钢的几个人荷枪实弹,站在我边上,说你们对老总如此无礼也不见得走得脱。周永古说,枪还没有组装出来,这些枪都是已经有主了。到晚饭的时候,去的同志非常不耐烦,周永古说枪可以发给你,但是今晚发起总攻消灭“机麻子”,你们的人必须参加战斗,把天鹅宝蛋打下来。有些人是军队转业下来的,有些还当过连长什么的,他们说军工真的是很歹毒,这是喊我们拿命换枪,要有命活下来,枪才能拿走,好吧叫他们发枪,我们去跟他打仗。最后发给我们154支枪,每个人十匣子弹。

预备在那天晚上八点半发起总攻,大家都不愿意我参战,四个人把住门口不让我出去。我说我当过兵,最后他们同意我在后面的位置上督战,还给我换了一支最新的冲锋枪,四匣子弹,警卫脚跟脚傍着我。他们想要选择树林作为突破,我说还是选择红苕地比较好。正准备前进的时候,空压厂的四辆坦克开出来了,撤下来又走不过去,我要他们赶快就地休息,准备应付今天晚上可能有的恶战。后来才听说,空压厂八一兵团用灭火器填装炸药炸怀了一辆,就阻止了他们,看来双方都缺乏作战准备,一出现以外情况就不知所措。

第二天我们就的回体育馆了,我们仍然沿着江边的铁路回去,30个人一组,前面的走过去了没事,后面一组才敢跟上来,经菜园坝回到体育馆,这是我们第一次得到枪。造反军内部也开始兼并,想得到枪支就得上黄山跟邓长春他们套近乎。武斗就这样升级了,反到底下面有些分团跟军工搞交易,木材厂、二轻各自去搞枪。在我们最后缴枪的时候,统计的数字是七八百条枪。

全面武斗起来后,武斗的枪支来源有二:一是抢解放军的枪;二是从军工厂里面流出来的。两派都在抢枪,八一五实际上是明抢暗送,他们拿了枪就走,什么事情也没有,有同情反到底观点的战士,还有因为制止八一五抢枪而受过处分;我们去抢枪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

重庆的军工厂中间,江陵厂生产三七炮引信,长安厂生产三七炮,解放前是生产冲锋枪的;空压厂生产坦克,通用机器厂生产装甲车;朝阳厂生产导弹,已经拿出来了,没有敢用。建设厂生产枪支,控制在军工井冈山手里,这是反到底枪支来源的主渠道。生产枪支的技术很简单,江陵厂改装自己的机器生产枪支,八一五在井口农药机械厂,生产命名为“八一五”的冲锋枪。武器就是这样大量地流向社会,大家各显神通。

弹药江陵厂生产一些,主要生产厂是铜元局的长江电工厂,生产步枪和冲锋枪子弹,这个厂子控制在八一五手上,所以我们常常打到弹尽粮绝的困境,为了运子弹,我们不知死了多少人。

我想抵制武斗升级,也抵制不了,邓长春说黄枇杷不批我来批,他自己签字同意发枪。后来军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侦察他当初写的那张字条,作为给他定罪的证据。后来很多人把武斗的责任推给江青,公正地看是一个气候,谁都拿他无可奈何,武斗升级是逐步的、渐进的,不是哪个能够控制得了的。许多人没有亲自经历过,就想当然地下结论,也有许多人明明经历过了,却喜欢附合着说瞎话。我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个时期,我曾经竭力想要避免武斗和武斗升级,但是我最后也亲自去寻求枪支来自卫,以增强安全感,所以我没有资格说瞎话。

十二、 重庆大武斗

重庆武斗中间,有许多事情我没有经历过,知道多少说多少,有些是听说的。

武汉720事件之后,成都军区张国华政委,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成都把反到底的人劝回来,我说根本就回不来,进得了重庆也回不了单位,不信你派人送回来试试就知道了。

当时是尽量避免打,也不是我们能够用武力打下来的。我当时写了《写给毛主席的汇报》,说他们把我们压缩在十来平方公里的地域里,粮食和蔬菜断绝;因为他们是军队支持,要粮有粮,要枪有枪。那个时候,自来水公司威胁要停水,电力局威胁要停电,我给五十四军打电话,说一经停水停电,几百万人的城市会发生什么后果,你们自己要考虑。

当时水运的航锋、军工的部分人、重钢也有人,集中在重医那一坨。潘家坪高干招待所在八一五手里,他们从中江、泸州调来大批农民,准备夜袭重医,想消灭重医那一坨。农民跟我们毫无瓜葛,谁能够动员他们,非常明显是政府和武装部的行为,八一五给农民发了枪,让他们穿上雨衣匍匐通过招待所的花园和草地,去袭击重医。当时夜已经很深了,重医的反到底又刚刚开完晚会休息了,外面没有人守卫。有一个师专的学生,他的小妹妹不肯睡觉,跑到外面去玩枪,她看到招待所花园里有很多猪,她先是感到很奇怪,等到农民爬过来之后,她就看到刺刀的反光,她用阵地上的高射机枪对准了打,后坐力把她给掀翻了。枪声惊动了已经休息的人,大家跑上来就是一通好打,战后要找英雄,才知道是一个不肯睡觉的11岁小学女生,最先处置危险的。农民根本就没有受过训练,地形又不利,不知道躲避,死伤非常惨重,有的说死了两三百,有的说死了四百,过了几天尸体都腐烂了,结果是就地掩埋了,有些农民死在那里很多年了,家里人恐怕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到底是死是活。八一五后来又来报复,因为是白天,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八一五为了打通往市区的道路,阳增太曾经指挥攻打工业学校。建设厂的武斗,有重钢的人在那里支援,是为了拔掉火力压制建设厂的制高点“弯弯大楼”,他们动用了火炮。

那个时候重庆已经呈现割据局面,谁都是动弹不得。八一五已经控制了沙坪坝地区,断绝了西边的交通要道,在嘉陵江大桥南岸又占据六中和印刷厂,整个封锁了嘉陵江大桥,断绝了北面的通道;东南面是长江,朝天门码头被他们占据了,改称红港。我们总部设在体育馆附近,上清寺一带在我们手里;江北上新街到长安厂一线是反到底控制,嘉陵厂也占了一片,反到底控制南岸和铜锣峡,翻过山去就与望江厂接壤,铜元局又控制在八一五手里。整个城市分割成为一片一片的,每一个地方都走不通了。蔬菜粮食都无法运进来,我们总部就团在体育馆一带,能够撤出来的就集中到体育馆来,容不下的,尽量劝他们出去投亲靠友。

我们三面的交通都被断绝了,码头不能用,西边是重大控制的沙坪坝地域,嘉陵江大桥又被他们封锁,市中区的上百万老百姓也是被困住了,没有粮食和蔬菜供应。这个时候只能打通嘉陵江大桥,从江北运进粮食和蔬菜,这一道路上815只有几个孤立的据点。我们当时开会研究,粮食蔬菜已经没有了,如果八一五再断掉水电,那就更危险了,生存都断绝了来源,自卫都没有办法“卫”了。我当时主持开会讨论,大家都认为封锁大桥的少数人,只有几百人,被困在体育馆的是多数,被困在市中区的老百姓是多数,反到底总部和工总司都认为不能让上百万的老百姓饿死困死,所以就与江北指挥部和长安厂“六月天兵”商量,预备打通大桥,从江北获得粮食和蔬菜,打下来之后立即由江北指挥部和长安厂把守大桥,维护交通。

我们事先商定,在开炮之前要预先通知老百姓疏散,由江北指挥部的苏靖康和工总司的李木森做好炮手的思想工作,不要炮击民宅。同时也准备正告八一五退出,还提前通知五十四军要他们帮助做八一五的工作,请他们自觉撤退,不要封锁嘉陵江大桥。当时也考虑到,有可能八一五得知进攻消息之后,调集大批力量过来,结果攻下不来。

8月14日下午五点钟,我给五十四军白冰副军长打电话,希望他做八一五的工作,白冰说一些官话,叫不要打,一切好商量。我告诉他说,你赶紧做工作,如果6点钟之前他们不撤除对嘉陵江大桥的封锁,我们就要开打了。电话打完之后,由工总司、体委、长安厂联合发出声明,大开高音喇叭,说八一五围困市中区人民将近半个月了,没有粮食蔬菜,我们不得已要用武力逼退他们,请周围的群众支持我们,尽快撤离。第二个广播是对八一五讲话的,说嘉陵江大桥是重庆人民的大桥,是重庆南北交流的要道,任何人任何团体都没有权利封锁,为了人民的生存,要求你们在一个小时之内撤出,为了老百姓的生存利益,希望你们自觉放弃不恰当的作法。

广播之后,我就站在文联的楼顶上看,八一五置之不理,附近的老百姓拖儿带女开始转移,情景非常感人。6点15分,江北区委和长安厂的炮位开始发炮,攻击八一五盘踞的轻工局大楼、六中和印刷厂,战斗大约进行了一小时四十分,也有的说是一个小时,因为是群众组织参战,没有那么一致。八一五还击定位是江北区委,长安厂,三钢。炮击准备过后,工人们都是赤膊上阵,穿了短裤在桥上匍匐前进,非常勇敢。打下来之后,我去江北区委指挥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苏靖康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去休息了,武斗人员也找不到了。在南岸,二轻局大楼被炮火击中,整个大楼起火燃烧了;六中的教室也被打坏了几间,印刷厂也有损失,市委大院也落了炮弹,八一五也有炮位设在市委背后。三钢死了几个人,后来就埋在厂区,长安厂也有伤亡。大桥上有两具尸体,还是打着赤膊的。老百姓说还是反到底、工总司好,打仗之前就要我们避开,他们自己去牺牲,第二天尸体就腐败了,我们把他们埋葬在桥头的花园里面。

第二天早上就听说农民的粮食和蔬菜已经进城了,大桥上的人成群结队,都是去江北的粮店买菜油的,粮店干脆每个人一瓶,发给大家。

这一仗打完之后,反到底士气大振,老百姓也认为反到底好,我们还出了很多布告,工总司是很威风,街上的人看到我们,眼光中就充满着敬意。大家都是精神振奋,打下来之后要表功,教我打电话给中央汇报,长安厂的人说他们打了五六千发炮弹,江北指挥部的人说他们也打了那么多,这样我就如实报告给北京方面,为什么要打,以及打了一万多发炮弹。小报以《嘉陵江上烟云滚滚》为题目加以报道,这个文章后来才知道毛主席和周总理都看了。当时总共只有十七八门炮,炮击持续了一个来小时,估计打了三五千发炮弹是有的,没有上报的那么多,当初大家都是争着要表功。最后听说周总理骂败家子,大家又都缩回去了。

当时我们大开喇叭,提前告知准备进攻的时候,五十四军不相信我们真能打;机关干部里面有些人说黄廉好哈呀,哪有打仗还提前告知对方的,也有的说是吓唬而已;周家喻后来告诉我,他当时也不相信你能打。经过这一件事,我对兵不厌诈有了很深刻的体会,事情常常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我们提前告知对方,最后还打赢了,都认为是个奇迹。我分析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的炮多,他们只有几门炮;第二:八一五主要是一些学生,比我们这边工人更算是乌合之众,而且很多工人本身就是部队转业的,有作战经验。打过之后,五十四军和旧市委的一些人就放出谣言来了,说反到底能够打下嘉陵江大桥,背后绝对有黑高参,说黄廉这个人从部队到地方都是耍笔杆子的,哪里会打仗嘛。他们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黄廉曾经跟胡宗南的参谋长裴昌会一起下过棋,五十四军还说是裴昌会亲自确定了炮位。反到底内部本来就有分歧,接着这个怀疑又增加了,黄廉三四十岁的人有这个能耐?还有的人觉得不应该把这个事情上报给北京,这也是一个分歧。后来那些当权派为了整我们,就着这个谣言,去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在清理阶级队伍中间为此还特别确立了“一号专案”。这个专案是为了实现支一派压一派,被走资派所利用,完全是构陷民主人士和群众组织。

根据我了解的实际情况,公安局有个名叫高尚武的处长,曾经参加一号专案的工作。专案的设想来自于五十四军军部保存了一个联络图,这个联络图是事先构思好的,上挂刘少奇邓小平,下联反到底和黄廉,中间把一大批国民党将领和民主人士编入专案,是旧市委、革联会和五十四军早有构思,说他们上面接受刘少奇邓小平的操纵,下面通过黄廉操纵造反军,在清队中间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联络图进行逼供信,取得口供。具体是一个名叫邓翰的人提供假材料,胡宗南的参谋长裴昌会被他们打断了脚杆,还涉及到夏仲实、鲁崇义等人,还有一些低级别的国民党将领。这个图后来转移到公安局保管,高处长感到他们太不成话,完全没有一点共产党人的气味。我们拿到这个材料之后,作为一个走资派的政治阴谋,上报周总理和中央,说他们无中生有地对一派群众组织进行陷害,对民主人士进行陷害。在我几次挨整的时候,他们都要我交代如何知道这个材料,我怕他们杀人灭口就说案中有案,拒不回答,高处长后来还是遭他们排斥,无缘无故地靠边站了,这个案子决不是群众组织搞的,后来给一号专案平反的时候,鲁大东他们又另外编一套瞎话。

1982年对我进行审判的时候,把打嘉陵江大桥的事情算在我头上,说我参加策划武斗,残害群众,犯有“反革命杀人伤人罪”。判决书列举的伤亡和损失数字是:“这次武斗造成打死十一人,打伤多人,烧毁重庆市第一轻工业局办公大楼、重庆第六中学一栋学生宿舍、嘉陵印刷厂厂房及部分设备,烧毁大楼干部档案、财会帐目、文件资料,后果严重。”他们在1979年已经给“一号专案”平了反,就不再说我们跟国民党残渣余孽勾结搞叛乱了,改而说我们准备在重庆附近上山打游击。

十三、 制止武斗的再次努力

我极力主张不要主动出击,只能自卫,自卫的时候眼看能打得赢就打,不能自卫的就放弃单位,出去投亲靠友,那个时候成千上万的人赶火车去内江,去成都,反到底几十万人分布到四川各地去了。也有少数去了武汉,但是不多,有四个文艺团体在武汉为钢工总和空军演出,就留在那边几个月不回来。反到底内部就有人反对,说我是逃跑主义、右倾机会主义。

十多二十万人去成都,各个对口系统都住满了,个人去的没有人接待,饿得不行就在街上拿凉粉吃不给钱,梁兴初说你们的人到成都抢凉粉吃,给我弄回去;我说梁司令员,你连接待工作都作不了,这是你的耻辱,就给他顶回去。我说回来过不了内江,到了荣昌也进不了重庆,回不了单位,他问有你说的怎么严重,我说你不信试一下。他们果然派人送了一批回来,结果在重庆站遭到八一五殴打,一下车就没有人负责他们的安全了,八一五不打解放军。

省里面派了武斗调查小组,制止武斗的工作组,周恩来也派来温白桦和谢文欣他们两个来,调查制止武斗,贵州的李再含也来了重庆。好多次把我们叫到五十四军去,做劝说工作。中央军委也派了一个名叫陈斌的中将,到重庆来制止武斗,组织了制止武斗的工作小组,我和周家喻都参加了,专门制作了一个制止武斗的旗帜,红边黄旗黑字,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五十四军制止武斗小组”,几个车子无论开到什么地方都要放行,都说是“黄龙旗车子”来了。解决杨家岭武斗、空压厂打清水池、沙坪坝、工总司都去过,有些地方我也跟着去看看,不是每个场合都去。那个时候重庆的武斗点比今天的伊拉克多几十倍,一打起来,双方都打电话说遭对方打了,是非难分。

一次江南铜元局发生了武斗,工总司派出的制止武斗工作人员名叫谭学逸,是二轻墨水厂的一个干部,是工总司的一个联络员,他为人很正直,也参加了武斗制止小组工作。这一次随着车子去江南准备制止武斗,戴有五十四军和革筹组的制止武斗袖章,一半红一半黄,吉普车也插了黄龙旗,在过汽渡的时候,八一五不放行,这一次五十四军耍流氓,要他下车去招呼,本来是应该815本派的人下去招呼,结果他被八一五用钢钎捅死了。他是执行中央军委命令和任务的,五十四军连公道话都不说,派性太严重,尸体回到军部之后就要我们去领走。他夫人是个医生,受到这个打击之后神经失常了,他留下一个小女儿,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我都不清楚。

中央九五命令下来之后,温白桦找我谈话,说总理希望你起个好的作用,能不能说服造反军带个头。他还说我也跟总理说过你的处境,也很为难。白冰插话说,军工对黄廉是有意见,有人甚至说他是叛徒。温白桦说,不管怎样,要相信中央,相信总理。刘结挺说,恐怕全国最后都要如此了,这个形势恐怕不能继续下去了。我说,只要一放下武器,就是任人宰割了,反到底不把我撕成几片才怪。张国华说再拖延下去性质就变了,你自己表明态度,不要管军工听不听你的话,少数人的问题你就不要管了。鲁大东说你要注意安全,谨防别人在背后捅你一刀,要回家去叫市委给你派车子,一听鲁的腔调就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回来之后,下去跟各个组织商量,走一个地方碰一次壁,二七工人造反团说这是把我们的命拿去,军工根本就不让我去,真有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味道。也有一部分人找我研究形势,我说温白桦不会撒谎,是周总理的意见。最后我回到工总司,我是一把手,就履行一下职权,把造反军全部13个勤务员,都集中到文联开会,我说一定要交枪,时间也只有两三天了,省革筹和总理的联络员都是这个意见,十号十一号再不交枪,就要宣布为非法武装组织,当作国民党和土匪来整了。很多人流着眼泪讲,老总你一定要考虑清楚,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我说如果离开了十六条,离开了毛主席的正确路线,没有了宗旨还拿着枪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乱打,那是不行的。我说我首先缴枪,全体勤务员都流了眼泪,说就听你的吧,看交枪之后是个什么后果。

我至今对老工人有很深厚的感情,他们确实是冒着生命危险交枪的。我叫朱正昆拿笔来登记,大家把自己的冲锋枪、手枪都放在桌子上。然后我就给张政委、温白桦和五十四军打电话,说工人造反军决定首先交枪,明天一早送过去。结果五十四军反而有些紧张,更多的是被动,军长和政委都说料定黄廉办不成这个事情。第二天我们出动六辆卡车,敲锣打鼓地送枪到五十四军去。我们一交枪,军工就很被动,内部恨我的情绪就更加上升了。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我去江北郊区的几个武斗连队,跟他们开会说要交枪,有人哭起来,觉得此后命运难测。最后还是说服他们在期限之内,把武器如数上交了。最后有人说,他拿到枪连一发子弹都没有打过,要求打几发,这样我们就到稻田里安排打靶,每人三发子弹,满足一下小孩子心态。第二天下起滂沱大雨,各个分部都来交枪,交枪持续了一天半。第二天军工也去交枪,五十四军只是派一个人来登记,连避雨的地方都不提供,开水也没有一口。枪支在大操场堆积如山,机关枪一堆,步枪一堆,老三八式一堆。他们五十四军的心态就是那个样子,看到我们交枪反而像是不高兴了,白冰副军长表扬我说:黄廉,你这次又放卫星了,又出风头了,张政委和周总理都要表扬你,你知道吧。

下来温白桦跟我说,黄廉同志,你做得好,要相信毛主席、相信党,我郑重宣布总理说应该给你表扬,你这个头带得好。昨天我跟五十四军碰头,他们估计你做不通底下的工作。我说这是靠了毛主席的威望,温白桦说你这么说就对了。那个时候真是“有枪就是草头王”,那个混乱阵仗你没有见过,那个时候好在有毛主席在,还招呼得住他们。

在省革筹的监督下8月20日曾经达成制止武斗的协议,保证伤员的正常治疗。我们是九月九日交枪的,在八号的警备区会议做了表态。反到底发表了告全市人民书,说坚决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保证立即把武器上交。交枪之后,我的主要事务就是做内部的思想稳定工作,有的说交对了,有的说交错了,局部地区还在发生问题,这里告急,那里告急,我本单位木材公司也告急,这就越发埋怨上交错了,那些时整天就是忙于做这个工作。至今有人说我们当时是“抢先上交”,说的多么轻巧,好像交枪这样的事情也可以投机取巧似的,这个人很清楚当时的情况,今天也已经年过花甲了,还这么说,恐怕是“生命不息、派性不止”了。

10月底的时候,通信兵学院红色造反总团请我们过去做报告,财贸井冈山的宣传队跟着去慰问演出。反到底六大司令部十来个头都参加了,我记得有李木森、邓长春、段炳森、胡兵、汪有根、朱正昆这些人,军地造反派联合通报情况,交流经验,讲大联合和制止武斗的问题,算是进行友好访问。军校的对外番号是412,位于歌乐山的林园,解放前是国民党主席林森的地方。去了之后,学院造反派和院长都出来欢迎我们,请我们先开了个小型的座谈会,提出来我们跟他们的战士和学员作一个报告,介绍中央解决四川问题的文件精神,以及反到底受压的过程,邓长春和李木森先讲,他们讲的都很短。我最后作主报告,我讲了两派的分裂过程,一派夺权和二月逆流,最后中央文件否定了革联会,成立革筹组。会餐完毕之后,他们几个人先要回去,要我留下来看宣传队的演出。

在演出表现武斗的当儿,八一五观点的对立派冲击会场,向演员扔石头扔凳子,学员自发围成一圈保护演员,看戏的人也进行反击。我跟院长说干脆结束演出算了,发生冲突打伤人多了不好,演出也已经无法顺利进行了。他们就送我去比较安全的地方去等着,准备调车送我回去,安排我进警卫连连部。我正在那里与指导员摆龙门阵,外面的战士来报告,水对立面的人带枪冲击警卫连,连长和指导员说一定要把他们阻挡住。接着就报告突破了第一道岗哨,到了第二道岗哨,我对指导员说我还是离开比较好,这个指导员非常负责任,他说你一定要等一等,我们对你的安全负有责任,这个危险的当儿不能离开,出去有危险。接着就听见外面一个排长在那里高声宣布,我们是执行勤务的,没有介入两派,念了三条纪律。结果没有起作用,外面越喊越凶,又听到一个声音发出警告,解放军一定要执行九五命令,你们不能再继续冲击了。然后就是朝天鸣枪警告,两声枪响,这个大概引起了对方开枪还击,接着就听见密集的枪声,不是一支枪,而是群射。我说一定要走了,指导员也没有办法,派黄大德护送我从后面下山,走出来经过一个坝子,看到一片人倒在血泊里,有的人手上还拿着武器,男女都有,全部都是穿军装的,起码有二十个人,走楼上几个战士把冲锋枪靠在栏杆上,倒在地上还有人喊口号要与“麻联总血战到底”。

我插身走过坝子,精神还不是太紧张,跟我一起去的警卫员吓坏了,说老总伤的人可不少哇,我们从营地8点多下山,后山根本没有路,就是从灌木丛中间挨下去,最后经过一片农田。我把军大衣交给警卫员,他随手穿在身上,下山之后大衣被汗水湿透了。下山就到了重庆大学的后门,我就听见八一五的广播在叫:反到底的头头到412挑起武斗,现在打死我解放军和革命群众50余人;反军决无好下场。这个时候已经夜深了,八一五的广播都全部开了,都是同一腔调。走到小龙坎的时候,学校首长派了一个中吉普赶上来送我们,上车的时候就看到五十四军全副武装往这边开,我们就一路上给他们让路,我数了是九辆卡车,他们数了说是十二辆,总有两三个连的兵力过去了。

我回到体育馆,六大司令部的勤务员全在,也有一些避难的干部坐在那里,他们都吓坏了。我一回去他们就问我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没有主见了,等到八一五全市的广播过后,我们的广播才打开,也是几条标语口号式的表态:坚决支持412警卫连履行自己的神圣职责;向解放军开枪有罪,解放军自卫开枪有理;决不容许冲击解放军的营地。我又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告全市人民书》,当天晚上就打电话告诉张国华政委,他问我,是请你去,还是你自己要去。

当时我们都认为五十四军要派人保护体育馆,防止对立面恨可能要发动的冲击,结果没有。我打电话告诉白冰副军长,他说知道了,你不应该去,我们找警卫连不找你。第二次打电话找白冰,他说不谈了,解放军有自己的规矩。我在重庆呆了一天,怕五十四军搞小动作,家属受到影响,我就与工总司的人通报,问有无必要回避一下,大家都认为非常合理,还做了一些安排,要在回避之前发表一个声明,说自己为什么要到412去,这是受到他们的邀请去作报告,有讲话录音为证,有412广大官兵学员为证,宣传队演出受到袭击,现场有几千人目击,我们保留向成都军区、党中央汇报的权利;目前没有领导找我们谈,我们也不借机制造任何舆论,不管对方如何挑衅,我们都保持最大的克制,等待上级派人调查,我们相信解放军能够解决问题,相信军队主管部门和党中央的调查处理。我们当时考虑如果去成都,会给省革筹添麻烦,去北京也不是很合适,干脆走中间路线去武汉。

三天之后,找到钢工总的联络员陈兴明,他在东方红36号船上工作,当天晚上上船,给了我们一间一等仓。那个时候造反军管财务的手上也没有钱,大家凑了些钱给我,不足100元钱,我和妻子女儿一起都去了武汉,还派了任世成给我当警卫员。

到武汉之后我找到钢工总的朱鸿霞,他安排我住到青山那边去,离市中心比较远。当时是大雪天,我在那里整理给中央文革的汇报材料,我在那里还见过夏邦银,他是一个很老实的工人师傅,他加班完之后赶到青山,说要请客,找了一个馆子,弄了鸡汤、脆皮鱼什么的,很丰盛吃了一顿,他告诉我重庆来武汉的军人不少,要我小心谨慎。钢九一三李想玉的手下来找我,叫我写一个收条,给120块钱,说是不用还的,还送了一些重庆方面的材料给我,传单上面都是一般性的辩论,说是要追查真相什么的。材料写好之后找朱鸿霞,他正在空军办的学习班里面,他说战争一发生不得不死人,解放军也不会听你的命令,也不是你下的开枪命令,怪不到你的头上。过了几天朱鸿霞又把我安排在珞跏山下的一个干部家里,住在武汉大学里,住了半个多月,刘丰来见过我,提到反到底宣传队在他们那里演出的事情。

前后住了一个多月,我想回去,老婆还是不放心。我打了好多次电话才找到温白桦,他说他已经回到科学院了,不清楚情况,叫我过几天再打电话给他。过了三四天我打电话过去,他叫我不要问这个事情,也不要去跟别人辩论,他说这个事情已经通天了,林副主席、周总理和中央文革都知道了,叫我听候中央调查结果,他说回去没有结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就选择从西安经过成都的路线,到成都之后李大章见到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尽遇到一些大事?叫我住下等着,也是吩咐我不要出去辩论这个问题。我在锦江宾馆,邓兴国过来问我情况,说最后他说那关你什么事?但是还是担心我的安全,他派人到宾馆里面来守着。这个时候省革筹在开一个建设方面的会议,喊我去会议上吃饭,会场就碰到很多熟人。梁兴初看见我,歪着个颈子过来,拿着筷子指着我说话,他说你到成都来也不跟我们打招呼,你把解放军打死了几十个。我刚刚要说几句辩解的话,他自己接着说,秦文斗我们已经抓起来了,警卫连全部遣散。后头我听说中央派了调查组做出结论,小道消息传说的结论与朱鸿霞的分析差不多,梁兴初没有服气,在“批清运动”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又重新提起,要我交代,我说自己没有权力回答这个问题。粉碎四人帮之后审查我,又提出来,我干脆说我不知道,后来判决书倒是没有列入。

张国华曾经告诉我,说毛主席喊我们去看武候祠门上的一幅对联“世外人法法无定法然后只非法法也、天下事了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中央几次开会解决四川问题,我很希望总理提这个事情,作个结论,他总也不提。因为我没有与他们学校的对立面打过交道,实际情况并不知道,传说被警卫连开枪打死的人里面,有叶剑英的孙女儿,如果没有毛主席开口说话,加上后来他自己也倒了,不然恐怕要整死我。

十四、 从315指示到427的戏剧性转换

1968年三月,在北京政治学院集合,这是中央第二次召开解决四川问题的会议。周恩来传达毛主席的几条指示,每一条都是对八一五极为不利的,把67年大武斗中间的矛盾和纠葛,都几乎要算在五十四军和八一五头上了。说中央解决四川问题的文件下达之后,五十四军仍然是支一派压一派,军队没有一碗水端平。八一五回去之后思想立场没有转变,仗着军队的支持,还是坚持一派夺权,坚持以我为核心;还说不让反到底批判李井泉,他们只有扎一个草人批判,这也做得过火;引用毛主席的原话,说《大局已定、八一五必胜》叫反到底批得一塌糊涂。军队也挨批评。

315指示下来之后,八一五达到要瓦解的程度,熊代富只有一句话“完了”,吴庆举说“没有啥子想头了”,周家喻躺在床上连床都不起,精神上基本上都垮了。周家喻本派的人也骂他,说他不该写那个《大局已定》的文章。这个文章出来以后,我们连续组织了几篇文章进行批判,一批二批三批。

反到底感到扬眉吐气,尾巴是翘得很高的。小报把毛主席的话用红字排印,一个字有鸡蛋那么大,有人找到我说,你给找一张这样的报纸,我给你五块钱。造反军下面的刘祖贵在八一五派蔺习廉背后喊他:站到,听我传达最高指示“《大局已定、八一五必胜》叫反到底批得一塌糊涂”,蔺习廉气得全身发抖,又想打他又不敢,那个时候八一五就像投降时期的日本人一样。这还是在北京,在重庆就更加不得了。我喊周家喻出去耍,他一肚子怨气对我说,我倒告诉你,黄廉,政治斗争就象战场上的事情一样,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梁兴初、韦统泰打电话给周家喻,给他出点子,说要稳住阵脚,沉着应战,夺取胜利。周家喻每天守着梁兴初,那些八一五的女的守着梁兴初哭,五十四军各个机构都一齐给中央打电报说想不通,重庆的一些学校里面为宣传315指示又发生抓扯。梁兴初就拿着这些把柄去找中央摊牌,说军队想不通,群众想不通,武斗又重新起来了,他就是拿着这三条理由去扯皮。

4月27日,毛主席批示又出来了,跟他们讲一讲,叫反到底不要翘尾巴。接着就是刘张两挺作自我批评,张国华作自我批评,两个军表态。50军曲克济政委讲话,他说315指示下来了,他感到毛主席和周总理抓住了四川文革的主要问题,他认为是公正的、贴切的,派性是个教育问题,我们军队要帮助和支持左派,让他们深入地学好毛泽东思想,特别是要以我们自己的模范行动去教育他们,我们军队要永远支持左派。孙洪道军长讲的很简单,他说中央对四川问题费了很多心,我们不要辜负毛主席对四川的期望,两派都要多做自我批评,历史上骄兵必败,我们不要因为这些问题否定了主流,文化大革命要进行到底,要依靠左派。五十四军讲话就有点恶狠狠,他们说派性是资产阶级的意识,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私下拨弄,背后有黑手。

反到底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喊最高指示了,很多人都来找我表白,说他们没有出去喊这个,我说个人不能代表全派。我对周家喻说,反到底的人没有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造反派不是没有缺点,毛病是很多的,基本上是无政府主义和革命激情相结合的产物,要是没有毛泽东思想的指导就更加不行,勇气有余、智慧不足,缺乏政治眼光和长远考虑是很致命的弱点。我眼睁睁地看着因为翘尾巴而断送了一个大好形势。整个八一五对梁兴初真正是感恩戴德,周家喻后来告诉我,他这一辈子最感激的人有三个:第一是梁兴初、第二是韦统泰、第三是何云峰(与54军换防之后的13军政委)。他问我最感谢谁,我说以前我很感谢周恩来,每到我困厄的时候他就把我拔出来,后来我感到每当我要按照毛主席的路线继续革命的时候,就挨了他的巴掌。周家喻说你没有良心,周总理对你不晓得有多好。

十五、 进入革委会

1968年在北京政治学院办学习班,协商成立革委会,省革筹郭一明作我的工作,他是省革筹的秘书长,他说鲁大东也来了,你考虑一下结合干部的问题。我说开个会大家来讨论,他说我们个别征求意见,我说还有那么多干部,要让我们有个选择余地,隔两天再回答你。我去问刘结挺,他问我自己的印象,我说副市长岳林很正直,也是个老红军,原则性强,还有就是觉得王默林可以,他算是多年来受鲁大东压制的,文革中间没有出来过,私下里是同情反到底的。刘结挺问张一挺行不行?我叫反到底把他们接去北京,鲁大东对张恨之入骨,说他陷得很深。王默林说要结合叫军队来找我,不要反到底推荐,看不起群众组织,或者是刻意要与群众组织保持点距离。

在文革初期的时候,干部凡是与鲁大东有不同意见,他就说你去找造反军嘛;岳林在会上不怎么说话,他就说会上不讲可以下去找造反军讲,把工人造反军当成是洪水猛兽,用这个来威胁干部。郭一明问我,鲁大东怎么样,我说中央同意我就同意。晚上中央文革的一个干部杨问云来找我,说大东同志是支持你们的,我感到好笑。结果第三天,郭一明、刘结挺来找我,说总理叫我传达给你,大东同志基本上是拥护毛主席的,他参加过七大,抓工业很有经验,重庆是军事工业基地,结合他对以后搞好重庆的生产是很有利的,这样市里面结合的干部就确定下来了,既然是传达,我就不好反对了,何况有言在先,我提岳林他们采纳了。省里面的干部名单,邓兴国拿来给我看,李大章我是同意的,刘张当然就没得说的,张国华梁兴初是中央派的。

群众代表叫大家相互推选,不采取个别征求意见的方式。坐下来一讨论,争论就非常大,军工对我意见很大,说黄廉是右倾机会主义,除了写几篇声明之外,基本上没有贡献,不仅是文人无用,还有黄廉是哪家人马,我们还搞不清楚。吃饭的时候,刘祖贵跑来跟我说,你原来就是干部,现在还想革委会主任,没门。军工底下进行串联,说哪个敢选黄廉,当心下来挨捶。造反军的人就说,黄廉选不上,谁也没有资格上。五十四军趁机在里头挑拨,兰亦农、白冰、耿志刚故意把名单给军工,还特意圈选我的名字,拿去征求军工、西师831、农民造反军的意见,军工的人看了之后眼睛都瞪大了,说庆父不死鲁乱未已,就拿起笔来把我的名字划掉。

周家喻下来拍我的肩膀,说你要当主任了,今天我请你去吃烤鸭喝茅台。刘结挺说平时看你群众关系还好呀,怎么回事。干部有人安慰我说,你一定要沉住气,你的历史地位不是几个人能够否定得了的。在名单上面,省革委会结合的副主任人选上,我和周家喻排在最后两名,拿下去讨论之后,把名单划得稀乱。最后周家喻选为省革委会常委,我根本不选。刘结挺对我说,四川的问题还是比较复杂,这个名单只是征求意见,我说有没有副主任无所谓。最有意思的是邓长春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我们都是幸存者,如果武斗时候一炮打死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个话倒是有理。

这个时候我还有一个任务,是参加写四川革委会成立的社论,我推荐了沈世铭和张怀真,他们二话没说就接受了。刘结挺就社论题目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就叫四川很有希望嘛,他没有说毛主席已经圈定了这个社论题目,只说你的政治敏感性非常好。吃饭的时候,他问我革委会成立之后,我怎么想,我说这几年来颠沛流离,想回物质局去当宣教干事。他说自己的烟杆原来有筷子那么长,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他抽了多少烟就是有多少烦恼,他问我:你去川报当个记者行不?我很高兴,说要好好干,争取以后业务好了,再给江青同志写信,请她帮助调到人民日报去工作,可以到全国各地去旅行。

吃完饭之后,喊钢笔指甲刀都要交出来,还安排三个人相互监督。王兴国在我左边,邓长春在我的右边,交代我要招呼他们俩守纪律,主席出来后不要往前涌,不要丢人。我说你叫左右看住我嘛,他很尴尬不好回答。六点半上汽车到人民大会堂,我们的座位是在第七排,我对王兴国说我们换到第二排去吧,他说不行,邓长春说何必呢,他们都忠实履行上峰要他们帮助我守纪律的指示。

一个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光头出来讲话,读了几遍“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东方红响了两三遍之后,毛主席出来跟大家握手,招了招手就进去了。后面一下子乱了套,人们从我的肩膀上踩过去,桌子上的小喇叭都被他们踩乱了。主席台有周总理和康生,宣布开会,念中央关于成立四川省革委会的文件和常委以上的名单,除了张国华梁兴初、刘张之外,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群众组织有七个副主任,周家喻是常委,我的左右王兴国和邓长春都是常委,常委名单念完了,里面没有我,王兴国马上把耳朵贴到我的胸口,然后竖起大拇指对邓长春说:心脏跳动无异常。过了一下子,郭一明和刘张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我说,黄廉同志,革委会委员的名单没有念,你是省革委会委员,我点了点头他们就走了。

出门之后大家上卡车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天安门耍,十一点钟才回宾馆。郭一明马上就来了,说你跑到那里去了,有重要事情,两个军的首长都在等我。我问有啥子事嘛,要开我的批判会呀。我进去大会议室,里面坐了一圈,张国华问我去哪里了,我说这点小事还要汇报呀。他接着说:我跟你作检讨,怪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关于你的事情惊动了毛主席,毛主席问怎么没有你,我们感到不好解释,现在通知你:你是重庆市革委会副主任,省革委会委员,也欢迎你参加省革委会的工作。有些事情难以弥补,省革委会留了两个副主任空缺,是留给重庆市的。怪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主席操心这个事情,我感到很惭愧。他还说,你立即开始筹备重庆市革委会的工作,明天早上就回去作群众的工作,周家喻陪你一起去。他非常慎重,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地说。

接下来是梁兴初讲话,他说:黄廉同志,我坚决支持你的工作,你们一派里头还有派,以后省里开常委会的时候,你一样参加,今天这个会是总理喊我们开的。接着是五十四军表态,说我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派一个师长陪你们回去,重钢的纠纷一定要平息下去。李大章说:黄廉,一定要给毛主席争光争气,你还是能够工作的,主席说了嘛,造反有黄廉,怎么进革委会没有黄廉了呢?成都的50军郑志士、孙洪道也表态,说你的工作除了群众干部知道以外,毛主席周总理也是知道的,将来我们努力做工作,我们也支持周家喻,你们先回重庆去做好安定工作,回去传递中央的精神。鲁大东简单的说了句:我们今后要合作。

传达完了之后,都是吹捧欢迎致辞。过了一下,周家喻上来了,我看出他一点也不高兴,张国华和梁兴初说,你们两个明天就回去,开始筹组革委会的工作。

关于毛主席的话,以后的传说就越来越多,什么“黄连苦、苦黄连”咯,什么“一棵树苗要培育浇水”什么的,毛主席那个会那么多话。以后省革委会召开常委会议,甚至副主任会议,都有我和周家喻参加,有人说你黄廉这个革委会委员也太特殊了点。

在重庆市革委会成立之前,我和周家喻去重钢传达会议精神,整个重钢是人山人海,完全走不动路,范廷贵说干脆你们坐在车子上不要下来,找钢铁工人分道,把车子才开到主席台去。我们就是轮回做报告。

省革委会成立的时候,我们也去参加了,整个成都完全是人山人海,根本走不动路,整个城市搞得水泄不通,只要是大街小巷,都有游行队伍,硬是没有办法走。听说我们到了哪个地方,更是走不脱,我很担心搞得不好被人踩死了。邓兴国带我们避到新华印刷厂里去,给工人介绍说这是黄廉同志,工人掂了两捆毛选来送给我们,我说受之有愧,工人说我们就是印书的,需要的就可以拿去。我开玩笑问有没有红楼梦,他们应声回答说有,立马就去仓库提了一套给我。

参加省革委会成立之后,我们就回到重庆,李大章代表省革委会来宣读文件,那个时候还在发生武斗。在成立革委会的前夜,二轻兵团打电话来说,八一五开枪打死了一个二轻兵团的人,在市中区所有树上都批了白花,像是死了人似的。我们开革委会成立大会的时候,他们就组织抬尸游行,要冲上主席台,名义上是找周家喻的麻烦,实际上针对我。好端端一个会场,被他们一冲,气氛就完全变了。李大章说,黄廉,你看一看,这是你们那一派的人,武斗不停止,你制止得了吗?派性和武斗不停止,你副主任咋个当?兰亦农和白冰问我怎么办,我说把尸体接下来,派一个排的解放军把他们赶出去,下去帮助他们调查解决。直到30多年之后的今天,我才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这个人根本不是八一五打死的,那个时候武斗没有停止,许多人去成都躲避,一个女学生从成都回来之后,与二轻兵团的人认识,喊过去玩,结果枪走火打死了。他们自己不好交代,就栽赃给八一五,同时他们二轻的头,对自己只结合为市革委会委员十分不满,所以就抬尸来闹会场。

这个事情对我触动很深,是一个当年帮助抬尸体的中学生,最近才在酒桌上告诉我的,他说他们当年都是反对我的。起先军队扶持的革联会我们反对,在武斗反复的极度艰难条件下成立革委会,也一样顶着巨大的干扰,武斗和派性一样纠缠入骨。我当时认为还是要巩固新生的红色政权,既然社会上有那么大的干扰,我到革委会工作以后,大量就是做群众工作,消弭派性和武斗,但是军队支一派压一派的现象始终存在。

十六、 革委会成立之后的学习班

1969年8月,省市革委会成立之后,我感到派性没有消除,武斗断断续续,革委会工作的干扰很大,军队也有派性,执行日常工作的干部还是原班人马,群众代表起不到任何作用,基层革委会建立不起来,军代表里面同样有我们在北京所遭遇的问题,革委会的威信建立不起来,工作无法顺利展开。

我们都是忙着做平衡工作,反到底推荐的干部八一五必定要反对,反过来也一样,参加革委会的人两边都要对等,一碗水端平,经常为此发生纠纷,甚至一派把一派赶出来。清队开始之后,也是一派清一派。我们自己也成了当官做老爷的一份子了,群众说你自己当了官就行了,下来反对我们干什么,反而在群众面前说不起话了。

26日我作为学习班的领导成员之一,在灌县水校办学习班,全省各专县合计有6000多人参加,军队干部与省革委会和中央的想法并不一致。在学习班中间传达了林彪的一号通令,军区司令员、政委,两个军的领导都在那里,喊大家不要再争论了,战争很快要打起来了。在会上,张国华、谢正云、茹夫一都做了报告。

学习班根本不学习,很多人已经是各个单位的主任副主任了,基层看来都已经是大官了,军代表也不见得管得了。许多人行为仍然是欠检点,一些人甚至消沉到去偷老百姓的瓜,有一天我们寝室晚上没有人了,第二天山上的道士打电话来说,你们的人把我的狗打死了,原来以为是土匪;有人玩得命都不想要了,在都江堰进水口那个地方打赌,下水去比赛谁先游到对岸,水流太急,下去之后个个都喊救命。派性本质上还是无法消除,我确实是忧心如焚,军队也很恼火,准备抓办几个头头。我也无法可想,自己也脱队去成都耍。

我在成都找到田禾,跟他商量调动几个人,去把《四川文艺》恢复起来办好,因为我自己喜欢这个方面的东西,就推荐陆启、王已时和李天鑫。正在跟田禾聊天的时候,省革委会办事组长郭一明来了,多的话也不讲,要我立即上车去双流机场,我看见飞机的螺旋桨已经在转动了,省革委会和军区的领导都在飞机上了,到北京之后,一车就拉到京西宾馆。我问李木森时怎么回事,一个新华社的记者回答说,中央准备第三次解决你们四川的问题。

晚上就正式开会了,刘张就没有上主席台了。台上有周恩来和康生、陈伯达、李先念、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叶群,没有江青。周恩来主持会议,还有几个军队的干部。

周恩来主持会议,他首先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这是毛主席说从前是这样,现在革委会已经成立了,生产受到严重影响,根据毛主席的指示,把你们找来解决四川问题,有些是以前已经解决了的问题,我再来问一下,王茂聚同志,在攻打泸州的问题上,你调部队过去,有这个事情没有?王茂聚回到说:当时泸州一派受压,我们不去支持,一派就要被消灭。康生跟着说:我看你为人还算老实,是个木匠出身,办的蠢事也不少,身为政委,怎么调动军队去镇压?王茂聚回答说:这个事情我向总理请示过,周不吭气。马上康生就转移话题,问彭家治来了没有?听说你把石油局的车子都开出来了,全部开出来干什么?真是败家子,什么英雄,搞武斗也是英雄,周恩来接过话头说:你英雄好好当嘛,当败家子干什么,我看你干坏事也干不出。康生又问邓兴国,你派性克服了没有?邓兴国写了个东西准备了发言,当时一着急找不到眼镜,双手在桌子上到处摸,康生说:你是工人,还戴了眼镜,不象个工人。邓兴国回答说:我在努力克服,派性是两方面的问题。康生又问,谁叫康自忠,你写了个啥子东西,说革委会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三结合也是一个形式,我们两个人五百年前是一家,你是个臭知识分子。接着又把郭一明点起来,说你在省革委会办事组,办的是什么事,你恐怕是跟派性办事吧。康生一个个挨着批评,最后抱了一摞材料,是刘结挺、张西挺、黄廉、周家喻反动言论录,康生边发边说,革委会是穿新鞋走老路,新瓶装旧酒,目前按劳分配是一个空壳,革委会所用人员还是旧省市委的人,还是按照老原则办事,他把我的言论重复完了之后,马上说黄廉来了没有,我站起来,康生说,你放屁,你说反复旧,我看必复旧。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说我写文章就是给人看的。他又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说是秘书工作,他问不是说是会计吗?这个时候周恩来说,听说你是海军的,周还回头去找李作鹏说这是你的部下,把话题岔开了,周说你还精干,也会写一些东西,不要再搞小报了,毛主席已经不看小报了,还是要克服派性。这样康生就说不起话了,要是让他继续骂下去我肯定要成反革命,在北京学习班不见得走得脱。

周恩来接着说,大家先休息一下,等一下看你们怎么搞武斗的电影。大家散开了,我在桌子上埋头记与康生的问答,周总理走到我的桌子边上,问我干什么。叫出去走走,他问我在北京认识哪些人,认不认得蒯大富,知不知道五一六是怎么回事,我回答见过蒯大富,五一六一概不知。周说你们夺权之后,还是要好好支持革委会,他提到刘张的派性问题,我说根子还是在军队。他还说,黄廉,回去之后,还是要把革委会的威信提起来,还是要依靠军队。这个时候周家喻过来了,总理说他,你这个知识分子也是派性十足,你那个八一五要注意一下派性。周家喻回答说,我们谈不上派性,总理说你们看了电影之后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54军已经调防云南了,13军入主重庆了,13军的何云峰政委和苏副政委,问我总理谈了些什么,我心里想你们13军不知道整了我多少黑材料,我没好气,说没有什么。李大章也过来问,我说没有什么内容。郭一明被康生骂了之后,简直是萎靡不振。周总理的谈话和态度,对我是一个很大的解脱,13军对我的看法和谈话态度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喊人人过关,我没有理他们。

电影的名字是《突破口上红旗飘》,拍摄的是“武装支泸”的事情,康生一开口就骂什么红旗飘,我看是黑旗飘。影片里面有打死人的尸体,燃烧的钟楼,王茂聚去送花圈的场景,康生就吼,王茂聚,那个人是不是你,你看那个钟楼;影片中间有武斗队员进攻之前的宣誓场面,康生就说你看派性害死人,你们真打敌人有没有那么勇敢,为了派性就这样;康生完全是一个义务解说员,从头骂到尾,电影放完灯一亮,康生说四川怎么搞得好,你们明天就去讨论这个问题。

陈伯达也讲了话,他说同志们要谦虚些,一个人要多找自己的毛病,多检查自己,你们要克服派性,不要光看到别人的缺点,派性说到底还是一个私字,能不能斗自己的私,你们要克服派性,我有一首诗送给你们: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晚节末路之难也。周总理说伯达同志的话需要翻译,他说最后的几步才是最艰难的,保持自己的晚节,最后的几步路往往是最难以做到的。庐山会议之后,陈伯达出事了,我才知道那几句话其实是他自己的心境。

第二天开会就是要人人过关,我没有起来发言,何云峰跑来跟我说,你恐怕还是要谦虚点啊,他叫我们继续讨论。他出去一会之后回来,我看到他脸青而黑,说告诉你们一件事,王茂聚自杀了。中央军委派人到了现场,一下子就把尸体弄走了。我问内江市革委会主任段守章,他与王住一个房间,他说自己出去耍了一会,回来就看见老王悬在窗户上了。王老头个性很强,康生的几句话太重,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我说,老王肯定不会是自杀,何云峰脸都变了,说黄廉你不要乱说,不要看中央领导对你好。

这样的会议一直开了半个月,会后就办大学习班,回去之后群众组织就都解散了。在会议上,康生就着冉庄写的小册子,批评“翠屏山上五棵松”的形容,问田禾你是一棵什么松,怎么刘张王国里边没有你的位置了呢?田禾说算了,邱会作说,怎么算了呢?你可以坐在我的肩膀上,会上一路都是批评,刘张两挺从此没有回过四川。我深深感到如果不是周恩来,我也走不脱。会后就叫我和周家喻回去传达会议精神。

我们回来之前,周总理单独接见了重庆组一次,在四楼会议室。总理说你们这次回去,两个都要作自我批评,不能老是觉得自己正确;现在的问题是需要安定团结,要支持革委会发挥作用,把生产搞上去;回去的任务是着重作团结工作,要批判刘张陷入派性的错误,克服派性很重要。我在会上谈了一些具体的困难,革委会虽然成立了,解决问题很困难,一些基层革委会建立不起来,但是军队依然有倾向性,清队也是一派清一派,名义上是团结,实际上是暗斗。周说你们两个要首先团结起来,军队要起主要作用,必须一碗水端平。何云峰说过去有对不起反到底的地方,但是不存在支一派压一派。周总理最后说:黄廉,刘张是有偏向性,周家喻你一派自认为有优势,都要作自我批评,你们两个就起带头作用,懂不懂起带头作用的意义。我们就回重庆了,后头各个单位分系统在北京办学习班,钢铁系统、军工系统、重点工业系统,分为三个层次。去了几千人,这一次学习班主要是解决武斗和派性问题,没有成立革委会的要作检查,军队干部群众的学习班。回来之后,基本上是作了一年的报告。

在北京的学习班里,一些人对我有异议,说哪个修了,右了。市革委会给我传达了一个讲话,说李先念讲:在克服派性的问题上,有人说黄廉右了,下一次他到北京来,我看见他要跟他握手。后来有人回来跟我开玩笑,叫我快去北京,李先念等着要跟我握手。也是在北京会议上,邓长春和方文正被逮捕了,一派一个,省革委会讨论免去邓长春和方文正的常委职务,这给我们造反派一个明确的信号。

周总理的工作方法,还是比较讲艺术,头头们集中到北京去作自我批评,实际上是把头头隔离了,我和周家喻回去给群众做工作阻力小些,做些促使两派群众的团结工作。

十七、 批清运动和四不准学习班

传达京西会议精神,实际上更多的是我们在群众面前检讨。70年传达总理的指示,要我们到工厂里去与工人打成一片,周家喻说我们被利用完了。市革委会开会的时候,还征求我们的意见,周家喻说他还是回原来分配的单位红光厂,我也说回原单位,岳林说你回木材公司还是当干部搞宣教,等于没有下放,要真正摸到机器,出产品。陈占楼说你还不到40岁,还可以学手艺。最后革委会为了开会方便,把我们两个都下放到长安厂三车间,他当车工,周家喻很年青学得很快,我年纪大了还是适应很慢,我开始也是车工,因为车床高速运转有点危险,书记就帮助换了一个工种,去请示革委会,上面只要我们在车间劳动怎么都好,至于什么工种他们无所谓,这样我就去开磨床,我过了两个月才慢慢适应了一些。

1971年4月底的时候,我的师傅方师傅对我说,你来了这么久了,师母还没有见过你,喊我晚上去他家里吃饭,我把周家喻也喊上一起去,免得鲁大东他们又说我搞派性分裂。

去了之后方师傅对我说,我在党委开会听说你们要去学习班了,不知道是好的学习班还是不好的。我说学习班还有什么好不好,方师傅说如果又是批判的学习班那就不好。4月30日晚上总工会开文艺晚会,我和周家喻坐在前三排的首长席上,左右的位子是空的,工会的陈占林说今天只有你和周常委是领导,等会你们上去献花。出来之后我的车子开走了,旁边的人说你们两位坐一辆车子回市委。到了之后,鲁大东、陈占楼和丁长河三个人在那里等我们,他们都很严肃的样子,陈占楼先说:黄副主任、周常委,中央有个通知,为了提高思想觉悟,进一步克服派性,是不是就请你们从明天开始就进学习班,学习班就办在你们本单位。周家喻还是回长安厂,他还很高兴。

第二天就换了华沙车,不再是伏尔加,送我回木材公司。迎接我的是书记和保卫科长,他们说前两天刚刚听说,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就在礼堂的地下室将就,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安排小何、小梁和小刘三个人陪你一起学习,在你的帮助下,他们也学习一点东西,你们三个吃住都在一起,以后会慢慢增加人的。我问学习怎么没有文件,书记说江青同志不是规定了六本书吗?他们现去书店买了六本新书。

他们很愚昧,那些书哪能帮助反思五一六的问题呢?我读了《法兰西内战》和《哥达纲领批判》之后,越发认定他们就是走资派,深深感到文化大革命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13军政治部主任陈占楼很严肃地对我说,你学了这六本书,提高了觉悟,现在转入下一个阶段,主要是交代在北京怎么与五一六联系,下面又发展了谁,他们干脆说五一六全部是单线联系,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子女,这样定五一六分子就可以避免取证的麻烦了,节约运动成本。我对陈占楼说:你们这个搞法是非常错误的,我的副主任是毛主席定的,你只是军队支左干部,在革委会办事组负责,关了我三个月不让出门,还要搞四不准,不准会客、不准写信打电话,不让家属探视,连饭也不让吃饱。

陈占楼说,现在是我们军队管这个事情,五一六有国际背景,还与拉美的游击队和格瓦拉有了关系,实际上但是谁也不知道格瓦拉是怎么回事,反正里通外国就是不好。旁边的人劝我好点说话,我说你们懂什么,他是我的下级。陈占楼还说从今天起明确,生活上丝毫不要克扣他,他自己出钱买饭菜票,但是要问题弄清楚了才能回市革委会。我就反问他,你告诉我五一六有什么破坏性,他说是反对毛主席反对林彪的,我问他反不反周恩来,他说凡是中央领导都反嘛。我说就是坐牢也要容许家属探视的,现在天气都冷了,我要看看家里的人。

我刚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躲着我,七八月份开始就有人想要找我谈话,我去厕所就发现厨房的炊事员,等在台阶上要跟我说话,他问我那些人到底要搞啥子嘛,我说他们说我是五一六,他告诉我外面在为我鸣不平,是军队与地方有矛盾。时间长了之后,看我的人也疲了,有一天我翻窗户进入储运科,给新华社拨电话找谢文欣,结果他不在,接电话的人问我是谁,有什么事,我说我是黄廉,我说自己已经被人扣在地下室快半年了,是偷跑出来打的电话。

这下子可不得了,13军的领导,市委的处长,公安局的人,都来了。我说打个电话有什么不得了,他们说问题大了。训斥那些看守我的人,说他们无用,说从此之后要加强看守,吃饭上厕所都要跟着。开始是七个人分成三班昼夜跟随,慢慢地减少了,军队和公安局的人就不来了,我就分析这个事情,判断外头绝对是出了大事情。有一天,外头一个挑潲水的人,趁人不注意,丢给我一个字条,上面只有几句话,说中央出了大问题,你要保重身体,他说是外面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叫我摔给你的,我认不到他们。

九月底的时候木材公司开批判大会,批判我这个五一六分子。我说光是你们说不行,我要求在大会上发言,结果他们同意了。我就说,你们说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事实,我来跟你们讲一讲五一六,北京最开始是有个五一六兵团,是从联动演化过来的,他们反对周总理和中央文革。你们这么多的科级以上干部和党员,毛主席说凡是要问一个为什么?我来了有半年多,走进门来就被关起,这一次清查五一六完全是人身迫害,是慢性谋杀,你们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我料死你们的书记和局长,也不清楚现在形势的本质,这是一次对文化大革命的新反扑。从这一次批判会以后,他们就没有那么嚣张了。

快到春节的时候,我老婆穿着军装来接我,她拿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黄廉父亲病危,经鲁大东同志同意,并经市革委会常委讨论,准假三天。木材公司的人说,最好拿一个人跟去。我老婆告诉我说,林彪已经坠死在温都尔汗,你们这一次清五一六的事情就是他搞的。我老婆流着眼泪告诉我,因为你参加搞文革,从二月镇反到武斗,直到现在全市到处开你的批判会,你父亲一点都不明白,现在得了脑溢血了,你进去病房看看他。我进去看父亲,他双目紧闭,我喊了他几声也没有回答,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就留下来了。回头找那个跟着我的人,我老婆说,他早就一溜烟走了,哪里还敢留在这里,等会你兄弟伙来了要打死他。晚上兄弟伙来了,我就给北京打电话,以前的号码没有一个有效,我问新华社,有个记者告诉我,反正是有人陷害你们。我要去市委找鲁大东谈一谈,大家都要一起跟去,我给周家喻的老婆打电话,她知道我出来了,也去跟鲁大东要人。我们到了市委,13军的陈占楼根本不敢照面,把李品灿支出来应付。

第二天我父亲就去世了,发丧的时候,大家要游行,我老婆死活不同意,说事情闹大了不好,父亲自己岁数大了,他也是太着急了。汪有根来致悼词,他是鲁大东的最爱,在悼词中间本来是要说“受到林彪死党的迫害把老人家整死了”,后来改成含含糊糊的说法“受到各种打击”,有四百多人到场参加,几十辆车子开起,口号越喊越变,最后说是鲁大东迫害死的。丧事过后我去找鲁大东,他说这个事情不怪我,办你的学习班是经过梁兴初批的,军委也是有人批了字的。各个单位起来揭发,在所谓的这次“批清运动”中间,他们又逼死了十几条人命,马上就是批林批孔运动了,我们总算又喘过一口气来了。

市委又给我们安排工作,我和周家喻又回到市委落实政策办公室去工作了,设在市委二号楼,由我们这些人去给那些被冤枉的人去赔礼道歉。九一三事件公开之后,支左干部离开了地方,鲁大东这些人也参加揭批查。

十八、 鲁大东们的政治手腕

1973年新的阴谋又开始了,10月他们把我和周家喻找到省委去,分别进行谈话。参加的有李大章、段君毅、许梦侠、赵苍璧、明朗等人,谈话在省委四号楼举行,主要是给我做工作。李大章说你写给我们的信,我们都看了,搞五一六你又被错整,从二月镇反以来,你坐过牢受过打击,父亲也过世了,省委也知道了。事情都过去了,革命者的胸襟要宽广,你读了费尔巴哈的哲学和自然辩证法之后,才能调整过来,真正的辩证法是对军队的看法,他们支左立了些功劳,也有些倾向性,成都邓兴国他们好过点。我们也在不断的做工作,刘张他们站在一派当干部也不对,除了我们谈的这些事,他们也还有事情要找你谈。

段君毅插了个话,引发一个争论,我说共产党的历次运动,从土改、公私合营开始,历次运动的积极分子,都能够得到党的正确对待,唯独文革的积极分子多灾多难;大章同志,你是个老同志,你来帮助我解释一下,你们老同志受了打击,说清楚了就解放,对我们动辄关押、批斗,这就公平吗?比较以往的积极分子,我们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参加文革,所有的活动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反革命行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施展的吗?毛主席、周总理,甚至李先念都表扬我们所做的工作,你们不承认是什么意思,你们把我当五一六反革命来整。明朗说:搞错了就平反嘛,跟你道歉嘛,不打不相识嘛,经过一次考验更看清了你,你得到锻炼了,道是无情却有情,在省革委会的各个场合,除了你就是周家喻。

段君毅装哈,他说:黄廉,你是左派嘛,我算是个老布尔什维克,要对党和毛主席有信心,军队对你的看法,都是客观存在的。李大章起身离开了,说留下一件事,他们来跟你谈。然后段君毅就开始讲话了,问你一个事情,你是不是曾经想出国,是不是受到国外给你的信,说是拉美国际游击纵队很欢迎你,你知道不知道,切-格瓦拉你知道不知道,人家付司令的位置给你留起的。我左看右看,我看见赵苍璧、许梦侠也在相互看,我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样。这个时候,段君毅自己接上去说:你都不知道吗?看我不答腔,段君毅转而问许梦侠:梦侠同志你看呢?眼看要冷场,李大章的秘书周宏元赶紧接了一句,就像是一锤定音:派性真是害死人。

段君毅接着对我说:这是省委集体跟你谈话,是非常慎重的,今天我提的几点,你晚上加个班,把实际情况写清楚,明天我们继续谈。说完之后,很严肃的看着我。许梦侠说明天我有事情就不来了。周宏元说就是摆个龙门阵,跟你了解一下情况,我说不知道,他装着沉思了好久,然后一言不发。我用一张纸写了几条,第二天交给他们,李大章简单看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摆脑壳,说如果不是我们这些老同志还在,这个派性怎么得了?他又接着说,黄廉,你岁数不小了,还是抓紧时间做点工作,总理是看得起你的,也不要辜负毛主席对你的期望。

组织部长蔡学斌找到我,笑嘻嘻的说:如果不是这些老同志,说周家喻是叛徒固然要杀,你也跑不脱。回去之后,鲁大东对我说,揭露了这个阴谋是个好事,以前别人告你材料就在那里堆砌,你要他查他都不查。岳林说,不要计较了,这绝对是敌人在策反,要么是派性诬告,现在已经结案,要是真的还让你回来?岳林的话我还算听得进去。

有一次我和周家喻在一起,恰好鲁大东过来了,我对他说,鲁大东同志,我跟周家喻团结蛮好的,没有什么派性。鲁大东回答说:你们团结是为了矛头对准走资派,他指着自己说,你们团结我就难过了。就是同一个鲁大东,1975年竭力去推动批派性。

十大之后没有几个月,就有了反潮流运动,重庆出现了“十大宣传队”,主要是一些没有进入革委会的造反派组成的,领头人是王汉东,是广播电台的一个播音员。说我们进入革委会之后,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不管他们。他们要按照十大的精神重组革委会,在打倒鲁大东的同时要打倒黄廉周家喻,提出口号:要吃糖,不要走周黄,其中的走是指走资派。我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以为红色政权建立起来不久,就要推倒重来,这个比托洛茨基和布哈林的主张还要糟糕,在群众代表和干部中间,谁是决策人要搞清楚,有些干部结合进来之后,还没有改变过去的工作方式,这个时候就去打倒他们是早了,聂元梓他们要搞公社,毛主席肯定还是革委会好,本身是个试验,要努力进行探索和完善,不能动辄一举推倒。

他们恨我入骨,刘连署是杨茂林组织的四个杀手之一,说在三中全会之后如果我们继续当官,就要暗杀我。鲁大东先是放任他们,在一边看笑话,说是造反派反对造反派,出我们的洋相;我们在内部提出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办学习班提高认识,鲁大东置之不理;在外面鲁大东只宣传说他们搞乱了社会,说是有坏人利用操纵,街上的坏事都说成是他们干的,宣布他们是反动组织;对立加剧之下他们砸了派出所,警察在鲁大东们的安排下起来游行示威以施加压力,鲁大东一面向中央汇报表示手中没有尚方宝剑,无法办事。

鲁大东他们玩一石三鸟之计,拒绝听取十大宣传队的合理要求,不解决他们的问题,以加深我们和造反派群众之间的隔阂;放任他们在社会上胡闹,借机在宣传上丑化造反派整个群体;通过各种方式向中央施加压力,要求中央给他便宜处置的权力。一般善良的群众哪能看得清楚这么大的阴谋呢?群众有的一点点私心杂念,就被他们利用发挥到极致,以达到他们卑鄙的目的。这个时候我给中央写了三次报告,王洪文看到报告之后,打电话给四川省委,这样就找我、周家喻、鲁大东去省委商量落实,说王洪文指示要解散十大宣传队。赵紫阳说别人的话你不听,王洪文同志的意思你还是要考虑,要我们讨论一个办法,我和周家喻草拟了一个意见,说在群众组织都解散之后,再成立组织是不合适的;他们做了一些过头的事情,被社会上的坏人所利用,以批评教育为主;我们建议跟十大宣传队办一个学习班,让他们提高认识,他们的问题在学习班里解决;他们合理的意见和要求,市委一定要解决。省里就批准了,中央也同意,王洪文也说要得。

我和周家喻还在锦江宾馆睡大觉,鲁大东就连夜赶回去了,第二天我们去他的房间一看,满屋子是烟,厕所烧了很多文件。我们知道鲁大东肯定是要玩花样,我们打电话要市委立即派车,车子拖拖拉拉始终不到。司机来了之后告诉我们,鲁大东昨天连夜回去了,等到我们连夜赶回去,鲁大东已经把问题“解决完了”。鲁大东回去之后,要陈万明、李木森那一坨人,调动重钢的民兵,准备好棍棍棒棒都住在宾馆里,一早出动几千人把交电大楼包围起来,给他们宣布文件说是黄廉和周家喻起草的,抓的抓,赶的赶走,这样就镇压下去了。

我们车子一到重庆,我要司机把车子开去交电大楼现场看一看,他们也确实不成话,楼上用铁条焊了三个临时牢房,门上贴上字条“黄廉关押在此间”,还为周家喻和鲁大东准备了房间。造反派内部确实有很多事情,是对不起毛主席,很多问题矛盾看不到抓不准,力量误用了,等到真正复辟的时候,反而没有人起来造反了。

我后来几次追问鲁大东,他一推三六五,说他不知道,说都是民兵搞的。我们在组织解散之后进入革委会,群众的组织渠道没有了,小报没有了,我们与群众的联系渠道基本上中断了,在革委会内部的工作中间,我们确实难以为群众落实一些起码的要求,隔阂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而加大,本来这一次在处理“十大宣传队”的事情上,如果按照我们的设想,是个跟群众见面、增加联系的机会,至少可以消除一些误会。鲁大东的高招加深了我们和群众之间的隔阂甚至是仇恨,他一方面宣布说是按照黄廉周家喻的意见处理的,一方面又动用民兵去执行,民兵的名义上负责人李木森、陈万明也是造反派头头。“十大宣传队”的头头王汉东,原来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确实在文革期间受压最深,我和周家喻不是不想帮助他,但是在革委会里面我们确实什么也没有做成。在鲁大东这样的老政客和玩政治手腕的高手跟前,我们当然只有“栽跟头”的份了。

毛主席发动文革的各种设想和战略部署,无法真正落实,走资派拼命抵制和破坏,仅仅依靠当时造反派群众的认识水平,以及造反派头头象我和周家喻所具有的斗争经验,是远远不够应付的,我们在上面难以冲破当权派严密的组织体系,去监督走资派的各种花样和反攻倒算,下面难以回应群众的合理要求,甚至在“倒旗”之后还逐步失去了与群众的有机联系。十年文革期间,文革的积极分子如我,在走资派刻意安排的一波又一波的构陷和打击之下,我们自己最后也成了要为自己生存而奋力挣扎的孤立个人,而不是一股力量,因此文革的最后失败就有其必然性。

造反派很多人都没有政治斗争和领导经验,在很多问题上不会把握自己,不善于团结和合作,缺乏长远的政治眼光和头脑,我自己也只是勉强做到从做一个稳重的人角度去看问题。派性问题上我也缺乏足够的高度去做工作,至少是没有能够团结立场和利益一致的人。重庆大武斗死了那么多的人,估计有几千人,反到底这一边的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之地,815派有他们的烈士陵园。解放军进军大西南的时候,在沙坪坝公园埋了几个烈士墓,815的人利用当时军队支持他们的有利形势,把各个单位死者的骨灰都移到那里安葬。在当时反到底很多人被打死之后,多是就地掩埋,体育馆被打死的彭韧,就是埋在花坛底下,嘉陵江大桥的死者也是埋在桥头花园,长安厂修了一个烈士塔,南岸城建兵团的人埋在南山和汪山,都是自己去找地方埋,市中区不容许我们有造反军的陵园,埋在市区的不合法,强迫取出来迁移走,要不就威胁要取出来扔掉。文革结束了问题更突出,就这个事情,反到底有很多人来找过我,要作为一个问题来解决。我说人都死了,强迫迁移也要顾大局,厂区闹市区可以理解。至于一派有陵园的事情,留给后人去思考,有什么不好呢?从文革的全局出发,不要再去为死者的家属增添新的痛苦。如果干部或者军队干部高明一点,就不应该留下这样的差别和裂痕。今年春节的时候,邓长春去世了,我当时约了周家喻一起去邓长春家里,周家喻没有去,最后是去了815的陵园,邓长春是反到底的武斗总指挥,含意很明显。我们有些人就对他有看法,我说难道还要在死人身上搞派性吗?周家喻今天还是我们的主要矛盾吗?

十九、 出席四届人大

1970夏天,我在市革委会落实政策办公室工作,因为回家不方便,就安排我住在工交政治部的楼脚下。有一天半夜,鲁大东来敲我的门,要我准备一份简历,明天交上来要报到北京去。第二天周家喻跟我见面,问鲁大东跟我说了什么,我说没有什么。他说周总理来了电话,准备叫出席四届人大,我说代表是选嘛,那个定呢。周家喻说他早就知道了,是梁兴初司令员告诉他的。

隔了两个月的样子,鲁大东对我说,你明天回木材公司去参加小组会,你没有政治斗争经验,大家可能要提些意见,这是通过你的人大代表资格问题,一定要记住不要反驳。回去后,两派的群众都没有什么意见,喊我自己讲一下。何云峰是军代表还讲原则,让我们看了市革委会的简报,我这才知道已经把48个人大代表人选,全部发到基层去讨论了很长时间。车队的刘司机告诉我,鲁大东说把这个老别克车子调给我,我说不要专车,司机说在四届人大会后你可能要去市人委,我这才知道政权机构要分家,要规范化了。我名义上是革委会副主任,正规的信息渠道完全没有,还要靠小车司机传播一些这样的重要消息给我。四届人大长期不开,我就知道中央上层的情况不是很稳定。

1974年开始批林批孔,这一年大量解放干部。1975年四届人大召开,突然通知我到重庆宾馆集中,全市48个人大代表一道去北京。岳林说你们年轻,路上没有服务员,安排我和周家喻照顾一下老同志,他安排周家喻照顾裴昌会,我要求换过来,岳林同意了,说我给你们介绍:裴老,他们说你是黄廉的高参,这是黄廉同志。裴昌会说要真能当也是个荣幸,很遗憾是假的,要喊我打嘉陵江大桥,我还真不知道咋个打法。当权派1967年就放出谣言,说裴昌会给我指挥武斗,发武器,策略武斗方略,打下嘉陵江大桥之后还和我一起下棋。我说原来以为是你讲的,他说你就这样想我,他后来告诉我,他们把我脚杆都打断了,说得老泪纵横。我说这一路我陪着你行不,他说今生有缘相遇,难得。当时他已经是八九十岁的高龄了,还是腰板笔直,他说自己的身子骨还能够熬几年,上下台阶连手都不让我碰一下。

人大开会之前,四川代表团开了支部会议,李大章主持会议,说共产党员要保证开好会,要听毛主席的话,不准串联,审查各种文件的时候,要做好工作,以团结为重,共产党员不要做对不起党的事情。我不是党员,李大章单独找我说,一定要遵守纪律,小组讨论的时候,讲话要有理有节,要发扬民主作风,你是代表四川人民来的。四川代表团报到之后,有个老人家突然宣布解脱,还参加人大,高兴得死了,政治生命对他竟然是如此重要。

我去湖北代表团找朱鸿霞,通过他去找夏菊花,回来之后李大章追问我去找朱鸿霞的事情,说不要搞派性,我说是通过他去找武汉百万雄师的人,夏菊花不是我的同派。我还戏谑的告诉他,我看见程子华去天津代表团找谢某人了。

会议开始之后,就发下文件和宪法草案来讨论。周家喻问我对宪法有什么看法,我说这是建国以来最好的一部宪法,草案只有四页纸,又简单又明了。李大章问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一条,我说是四大写进了宪法,李大章反问难道毛泽东思想写进去了就不重要吗?我说毛泽东思想写进去已经好几次了,从王明开始,党内历来有人反对毛泽东思想,出了很多反动路线,关键是没有群众监督,如果群众可以去市委贴大字报,那就不一样了。问其次感兴趣的地方,我说文革写进去了也很好,如果有人敢搞修正主义,我们子孙可以利用这个武器,世世代代都敢造反。第二天就要我到大组去讲。

在讨论人事问题的时候,有人说王洪文要当委员长,造反派就有人说他不是个好东西,我说他是个公子哥儿,李大章问为什么是这个评价,我说他在党内搞了几年没有干什么事情,李大章说王洪文只能学不能比。在正式的大会上,我坐在姓黄的代表那一坨,看票上有李井泉的名字,我拿起笔打了个叉叉,有个将军叫黄成连看见了就问:你是四川的?回来之后就找我谈话,周宏元说你只打算当这一届代表。

我和周家喻在一起评论,看台上第一排坐的都还可以,后面的全是老人,康生坐在那里口水往下掉,邓颖超路都走不动是拿车子推上去的。我说中国不解决接班人问题怎么得了?中华民族确实需要大改革。

开完会之后,朱德和江青一路来看我们,我就坐在第一排首长座的对面。朱德进来之后,看着就像是个棉捆子,外面是一层皮的,里面是呢子的,再裹上毯子,就在我面前一层层地脱下来。朱总司令这个时候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两眼都不灵活了,我们欢迎总司令讲话,他首先问是四川的代表吗,然后就说你们要团结,不要分裂等等,最后说要提倡艰苦奋斗精神,要节约,不要说钱没有用了,拿来都吃光不好,要节约存在银行里。说完之后,服务人员又把他原样包起,两个人扶着出去上车。都老态龙钟成这个样子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出来对他是一种折磨。

江青过来之后,我就问主席身体好吗?她说还好还好。她说主席很关心四川,当前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要通过革命的大批判,发动群众去逐步解决,文革要进行到底,革命事业要培养接班人,大概讲了二十来分钟。

会议结束那天,我吃饭的时候刚巧跟江华一桌。他穿着十分朴素,气色也不好,他说自己关了好多年牛棚。我问他到底是不是走资派,他说我自己不想走资,还是想跟毛主席走。我说那冤枉你了,他回答说毛主席说了要理解嘛。我又问他参加过长征没有,他说当个省委书记恐怕还是要长征才行。一会儿孙健来了,我说听说你是个造反派,他说在我是天津的,我提到万晓塘,他说在江院长跟前谈资反路线,他会有意见。

我去与朱鸿霞告别,他告诉我昨晚李先念跟他谈了,说了些又是批判又是表扬的话,要他回去之后还是继续回下放的大梧县宣化店公社蹲点。朱说很难工作,省革委会只是有事情才把我们喊去。他说自己也愿意继续去跟农民在一起,把蹲点的工作搞好。

我们一回四川,周宏元来接我们,李大章见了我说:你们几个又想去人大会上放卫星是不是?走的时候又去找了谢文欣是不是?一掊屎不臭,挑起来臭,你们回去之后把大批判工作做好。

二十、 从批派运动到反击右倾翻案风

回去没有两个月,批派就开始了,省里面首先发动,发了很多文件。赵紫阳到重庆以后,先不到市革委会跟我们见面,给渝中区干部作报告,讲成都826和兵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资产阶级派性说没有,怎么没有?批派性是全国都在批,四川的“四大名旦”又在表演了嘛,批派的目标就是“四大名旦”;资产阶级派性在这里就有两个政客,台上握手台下踢脚,造反派就像水面上的鸭子,上面看着没动,底下动得凶。赵紫阳在会上没有讲他钦封的“四大名旦”是谁,下来之后才说是“邓(兴国)黄(廉)周(家喻)杨(志诚)”,杨志诚听说赵紫阳要把他作为主要批派目标,在家坐着哭。

在鲁大东的授意之下,木材公司的党委书记李永江跑到市革委会,说群众要求我回去参加批派学习,这个人是个老红军,基本上没有政治头脑。我回到木材站,看到一张大字报《派性在木材公司的二十种表现》。开会坐了六十几个人,发言都没有点我的名字,最后我说要讲话,他们也欢迎。我说:李永江请我回来,是为了让你们发难,你们又不点名。我说毛主席讲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你们家里就有派性。你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够讨市委走资派的高兴,你们是怎么对待群众的?文革是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十年文革教育了群众,他们都有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自己没有搞清楚,运动初期你们说我是“假左派真右派”,是你们先整我,还是我整你们的?我讲这个人事制度、档案制度不合理需要改变,只要你的档案里面被人塞进去一个小纸条,你一辈子就翻不了身,这些事情不是没有,有人反映到周总理那里去,说我与古巴的格瓦拉有勾结,你们自己要好好想一想,这只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吗?你们自己的档案里面又如何?你们能够应付这样的构陷吗?档案制度、人事评价制度不改行吗?毛主席说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你们是我的同志,这几年我浮在社会上,与你们的接触和关心少了,这是我的不好。派性,毛主席讲过了“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有什么稀奇。对派性要做阶级分析,到底是阶级斗争为纲,还是三项指示为纲,这中间的差别需要好好掂量。

回去在一号楼吃饭的时候,鲁大东对我说,别人喊你回去接受批判,你对群众还是要正确对待,我说群众没有说啥子。鲁大东说还是心中要有毛主席,中央一句话要你垮你就垮了。我回答说,不要说中央,你在重庆都不知道整死了好多人。

此后就与批派的干部形成了公开对峙,我们要求反右。我和周家喻去成都找赵紫阳,他写好了稿子到会议室来跟我们见面,说跟欢迎你们两位过来,我也想找你们二位谈谈,事情太多耽误了,你们来了我们就好好摆一摆。我就直截了当的问他,你调到四川来过作,是毛主席还是周总理跟你谈话的,周家喻插话是邓小平调你来的吧,赵紫阳回答说人家主持工作嘛,那还用说吗。我追问他在渝中区做报告说四大名旦的事情,他说那只是形容而已,你们在文件上面签名都是四个人嘛。我又追问他你说造反派是水面上的鸭子,多数人被整得半死不活,倒是没有见到你说一句话。他说派性还是要批的,依据就是有人不搞团结,不搞生产。我问他到底执行不执行毛主席的路线,新中国历次运动额积极分子都受到正确对待,唯有文革的造反派有无穷无尽的灾难,从二月逆流到批清,现在又来个批派,文革初期资反路线时期重庆工纠有一句话“站不完的队,流不尽的泪,写不完的检讨,受不完的罪。”你们是不是在代表工纠,执行这个秋后算帐步骤。你在重庆做报告,又是整群众,总是要在群众中间去纠坏人,这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

赵紫阳说,恐怕二月逆流不复存在了,反到底受压也不复存在了,你要相信我。然后就拿出写好的字条开始念:各地批派不能挑起新的派性,不能乱扣帽子;各个单位批错了的,要立即停止,并赔礼道歉;造反派进入革委会是副主任以上的都要安排日常工作;认真学好毛主席关于批派资产阶级派性的文件。然后就说去吃饭。

我们当时得到谢静宜的一封信,毛主席对刘冰告状信的批示,我们就到处传达,到各个大厂去发动反击右倾翻案风,我说文革不是叫我到市委去做官,成千上万的造反派牺牲了,是为了保卫革命路线,毛主席和周总理一次又一次支持我们,监狱进去了再出来,时至今日走资派仍然在极力反扑,主席和总理还在他们就敢这么顶,还没有到秋后,帐就已经算了好几遍了。他们敢一手遮天,我们就敢捅破天,市委还是文革初期一样封锁中央的声音,愚弄群众,我们就相信群众,好在我们还有点影响。

1976年3月21日,我们与鲁大东说好了,他也同意我们去建设厂传达毛主席的十七条指示,第二天我们去调车,车队的人说鲁大东打了招呼不去了,我们骂了他们一顿,说我们是反对官僚主义和特权的,他们恰恰选择了当官僚主义和特权的狗腿子。队长没有办法又回去请示鲁大东、丁长河他们,丁长河说让他们去,这样才能出车。去了之后,鲁大东又给建设厂干部部署捣乱,会场上起哄被我们压下去了,出来之后,他们派人把汽车轮胎给划破了,有工人以我的名义给市委办公室挂电话,说黄副主任要车,结果又开来一台华沙车接我们回去。五月份的时候,我写了一篇纪念五一六通知发表十周年的文章,题目是《走资派还在走,造反派要战斗》的长文,周家喻改了一些,发表在《重庆日报》上,占了两个版面。报社的人说还是你们敢说话,清样排好了鲁大东说不撤文章就撤人,我带着总编去找鲁大东,说今天不发表文章我就去把机器砸了,明天你就不要想出报。过了一个月,我又写了一篇《评杜鹃山――向柯湘学习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市委就跳起来了,要换人。我揣了稿子去找赵紫阳,问他这个文章怎么样,问他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怎么样,他批给《四川日报》发了。文章发了之后,我们下去更加不顾一切,要下厂矿去宣传。

二十一、 落实三结合与组织路线上的最后斗争

1968年毛主席就提出要吐故纳新,受到走资派的全面抵制。到1976年的时候,毛主席又提出对造反派要高抬贵手。文革期间在干部和党建政策上,说是要提拔新生力量,受到当权派的全面抵制。不仅新人无法提拔,就是在成立革委会进入班子的群众,没有起到监督作用,不仅是当作花瓶和摆设那么简单,而且长期受到排斥和打击。底下各级革委会的群众代表也对我们上面的施加压力,说我们投降叛变了,中央打了招呼,为什么不监督落实?1976年二三月份中央打招呼会议之后,仍然是置之不理,这不是个别现象和出于慎重考虑,而是长期而且系统地抵制毛主席的政治和组织路线,系统地抵制文化大革命,在党的建设和组织建设上,当权派都是长期排斥文革的积极分子和新生力量。文革过后,他们却把他们掌权时期的种种消极现象,转嫁给长期受他们打击和排斥的造反派群众,说都是四人帮帮派体系破坏和主导的结果。

因为意见积累多了,1976年6月27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市里面扩大到部局长一级,省里面开会也是要求他们“转弯子”,不能把群众代表作为挡箭牌,有问题的时候就用他们来应付群众。市委就把责任推到部局长们身上。在会上发言的时候,下面的人都说愿意执行中央的正确路线,底下说鲁大东不转弯子,岳林也认为市委和市革委会应该遵从中央的文件,转好弯子。到会我200多人都要求市委出一个文件。

在会议高潮的十来天时间里,鲁大东时不时出席。我把电话接到会议现场,当着会议代表的面,给赵紫阳挂电话,说鲁大东顶住中央精神,油盐不进,请他亲自到重庆来解决问题。赵紫阳说他不能离开成都,这个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汪有根和蔡学斌亲自到重庆来传达到,赵紫阳还说是不是请你和周家喻到省里来一下好不好,可以派飞机把你们接到成都来。我说部局长要求要么是省委来帮助解决问题,要么是去成都解决问题,我与周家喻商量,很多革委会委员也同意,说把这个会移到成都去开。这样就请交通方面的职能部门解决交通问题,派车去成都,因为老同志比较多,每车配一个医生一个护士。

鲁大东找到我,他提出你们这么搞省委会怎么想,我说是你鲁大东无能,你认为你一个人比200多个部局长高明,压着中央精神不让落实。他说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不能组织部局长去省里,这是很错误的,你要考虑后果。我说后果只有一个,就是要不要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要不要捍卫文化大革命的成果?鲁大东说,你无非是为你的入党问题,工作安排问题吗。我说你鲁大东惯于颠倒黑白,我从来没有向你提出过解决个人问题,是200多个部局长到底执行什么政策的问题。从1968年成立革委会以来,你从来不执行毛主席的路线,都是玩弄权术,你本身很无知,群众对你看得很清楚,开会是为了转弯子,你不执行这样的政策,群众对你的印象会好吗?

鲁大东说,我还是文革初期的走资派吗?笑话,我参加过七大,见毛主席的次数比你多得多,见的中央领导比你多得多。鲁大东激动起来了,说,是我把汪有根推荐到省委的,是我把熊代富安排当市团委书记的,这些是不是造反派?我站起来顶,说,我们现在谈的是市委的方向问题,我没有老资格跟你比,但是比你老的多得多,巩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是你我都要做的,你说的那几个人,你心里最清楚,成千上万的群众代表不能发挥作用,这个情况也是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谈的是多数人的问题,你在组织路线上还是在执行刘少奇的驯服工具论那一套,是一种权术。我很不客气地跟你讲,你确实是个党棍、党阀,你依仗党的威信去作为个人工具,这是从文革到现在你的行为表现来讲的,历次运动承受打击的都是群众,每一次运动都转移斗争目标,文革初期的错误我们不讲,从清队、清查五一六到批派运动,你鲁大东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为什么每一次运动都搞错了,这是偶然的吗?

鲁大东最后说,你是铁了心要把他们弄去省委了?我说这200多人都是派性作怪吗?我说愿意去的才上车,到省委身边去解决问题,我们不强迫任何人去,也欢迎你鲁大东同志一起去。他说我有事情。

那个时候已经是7月下旬,天已经热了。第二天早晨,参加会议的260多人,有230多人上了车,往成都开。我看到市委领导干部里面的钱敏、丁长河和徐庆如都在车上。车子开到成都锦江宾馆之后,宾馆说没有准备饭,还说省委没有喊我们准备房间,赵紫阳耍了两面派。我找到总服务台,周家喻说他是常委,要他们拿钥匙来开门,结果只开东楼的两层楼,房间差些。我和周家喻去找赵紫阳,他避不见面,我说赵书记不是要拿飞机接我们吗?我们来了怎么不见了,赵的秘书说,你们都来了,重庆还工作不工作?

根据鲁大东故旧的回忆,他头天下午带了两个办公厅的处长,连夜就赶到成都了,第二天清晨在金牛坝招待所面见了省委主要领导,与赵紫阳达成了一致处理意见。赵紫阳和鲁大东就分别找各个部局长做工作,几个人一组,分别做工作。我下来说,鲁大东在省委,要跟你们个别谈话。做完一批就走一批,那些人在那里等了三天。每天重庆都有很多小车来接,我问物资局长赵,他说打招呼是有,有个解决方法问题。周家喻说人家权力比我们大嘛,赵紫阳出面进行各个击破。我说省委这样做很不严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后来他们派蔡学斌、汪有根来找我,我把汪有根臭骂了一顿。蔡学斌说你的精神是好的,也是对的,中央讲了底下不执行怎么行呢?但是要讲究工作方法。

我住在西楼跟服务员摆龙门阵,小顾告诉我周家喻回去了。赵紫阳善于做分化瓦解工作,一天我从外面回来,总台告诉我赵紫阳来找。晚上赵紫阳一个人来找我,告诉我他们都回去了,我说你的分化工作做得好嘛,我还没有底,所以在这里等你来,你是个两面派。赵紫阳说省委有省委的考虑,我们有自己的威信,黄廉你先回去,好好与鲁大东交换意见,赵紫阳还说你的工作安排不是省委的问题,中央领导还是很关心的。我说鲁大东玩弄权术已经七八年了,我不当这个副主任行不行?回去之后周家喻就很听话了,人都不好找了,各个部局长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谈转弯子的问题了。

过了不久,省委就下了文件,说要黄廉分管计委工作,周家喻分管宣传。省里面的七个群众副主任也都分配了日常工作,邓兴国管工交,王恒林管计委,彭家治管建委,江海云管宣传。重庆市李木森不好塞,就放到民兵指挥部里头当副政委。我心里暗暗好笑,毛主席的干部政策要落实何等艰难。下面的群众长期挨整,一个荣誉职位和空头官衔也有安慰作用,孙悟空当弼马温开初也是很高兴的,基层没有地方就塞进生产、财务里头,没有官衔就看个车间,安排当一个车间班组长。

我从来不去计委上班,也不看文件,计委主任林西是个老太太,要我去看文件披阅文件,我说你这是戏弄我,每件事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我干什么,文件看了头都是大的,我说你们干部要换,找我商量吗?那个时候钟表厂要上一台进口设备,向省里申请外汇,省里就是不批,结果要我去办这个事。林老太太夹着个皮包找到我家里,说你看这个报告省里平衡不下来,市委讨论想请跑一趟省里,我说你们开始讨论的时候怎么不找我,叫鲁大东去,我说我不再受你们的戏弄,我愿意回原单位去当秘书。林西说上次省里把我们劝回来,但是全省的问题都借此解决了,你不要怪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钱敏找我,还是要我去省里走一趟。我心里想着出去耍几天也好,就拿了东西准备去。跟我调车的时候,说把最近弄来的旧奔驰500给黄副主任跑长途,这些个方面走资派们倒是很注意拉拢工作。到了省里面之后,我才知道重庆和省里面的矛盾之深,反正在下川东的财政收入方面争执很大。我找了王恒林,他说老干部不同意,说重庆市的用汇指标已经大大超过了,事隔几年之后,直到我进了监狱,才给外汇指标。安排工作的时候,就故意把一些你不懂、或者是根本办不成的事情交给你去办,毛主席说关心和培养新生力量,他们就是一向这么干的,你办不成事情他们在一边高兴。

1976年二三月中央打招呼会议过后,省里面派蔡学斌和汪有根到潘家坪高干招待所来,他们跟我讲,说你是工厂里面起来的造反派,中央很关心你,我们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解决你的入党问题。在中央会议上江青同志、春桥同志都很关心你。又问是不是你曾经写了一首诗给江青同志,她看了之后觉得诗很好,把这首诗谱成歌曲发到全国去唱,她说你的革命意志很坚定。 你的入党问题周总理也很关心,重要的是你和鲁大东的关系不好,鲁大东抓工业是个内行。蔡学斌还说你的工作确实不是由省里来安排,我们这次下来做工作,希望得到你的配合。文革已经结束了,你所做的事情,省里都知道,中央还是看得起你的。

他们问我对鲁大东的看法,我说鲁大东就是标准的走资派,历史问题根本没有解决,一号专案到如今不给老百姓说清楚。汪有根说,老黄,我还有一些看法,今天这个事情,你要为周总理、江青同志争个气,主要的障碍就是你和领导的关系。我说既然你是下来做工作,就不要打官腔,哪个到单位里去做工作,是去发动抵制,群众对我有很多意见吗,还是当权派对我有意见?入党是有很多限制条件的,要是我有很多缺点和错误不能得到群众的谅解,是我本人的问题,这个党我就不入了。他们说不要辜负中央领导同志的期望,不要骄傲自满,还是要按照组织程序来,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最后还是要在本单位做工作,要在本单位支部讨论通过。

岳林告诉我说,据我所知,你的问题惊动了毛主席和周总理,江青出来说了两三次,李大章也跟我讲过,中央的态度冲不破阻力,除了别人的问题之外,工作上处理成这样,你也有霸道作风,你入党有些人认为有威胁,另外你长期脱离本单位,党支部看不到你的人,中央和省里面领导都做了工作,中央甚至催问这个事情,你还是经常回一下单位去。我回单位之后,支部书记是个女的,叫杨柏珍,我们还谈得拢。她说汪有根和蔡学斌来过,组织部甚至催问这个事情,听说江青在中央会议上说她亲自要来当我的入党介绍人,还叫唐克璧跟她一起当介绍人,唐克璧说她不认识我,没有接受,在粉碎四人帮之后据说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她曾经抵制了四人帮,唐克璧才没有被扒下来。

因为入党需要两个介绍人,他们说我们以为你是个领导,你自己看这里哪个有资格介绍。支部开会讲党课的时候叫我也参加,原来的同事看见我回去,觉得很亲切,就算以前派性最强的人,曾经说我是假左派真右派的人也没啥了。党课讲完了,大家都鼓掌要我讲话,我讲在革委会的工作。有一个储运员刘守海愿意当我的介绍人,从前是815派的,他们又起哄要我自己选一个入党介绍人,我就说要选一个老党员而且又是从前反对我最激烈的人做介绍人。我就挑选石秀婷同志,她以前反对我最凶的,说我投靠江青江妖婆。我说她是我的对立面,如果介绍错了,说明对我反对不彻底,如果介绍对了,说明派性已经得到了克服,结果她面红耳赤地同意当我的介绍人。我回去之后,才知道蔡学斌和汪有根真去基层做工作了,以前只是隐约听说这个事情,内心也很苦恼江青和周总理,事情要用到这个办法。他们又提出我回去原单位一段时间,不久公司总支委员会就全体通过了我的入党问题,要我填了表,第二个月就要我开始缴党费。我回来市革委会告知鲁大东,说我的组织关系解决了,问他是留在原单位还是转到市革委会来,他脸色铁青,说叫单位出个简报来。后来才知道鲁大东是极力抵制的,是省委越过他直接去基层打招呼的。

根据鲁大东死后他的故旧所写的回忆文章,说是1976年2月份鲁大东在北京参加打招呼会议期间,江青和张春桥当面质问鲁大东“黄廉为什么不能入党?你们不介绍,我来当介绍人。”会后,四川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曾经专门召集重庆市鲁大东、丁长河、徐庆如三位书记到成都开会,会议的唯一议题是劝说重庆市委,同意江青点名的那个帮派头子入党。回忆文章说一贯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大东同志这次就是不顺从,还对其他两位书记打招呼,对此人的入党问题,市委不能同意,不能表态。

一次我和周家喻两个从成都回重庆,在路上谈论到底什么是走资派,在经过一条河的时候,我们停下车去看一个渔翁凭借鱼鹰捉鱼,渔人在鱼鹰的颈子上加了一个套环,鱼鹰捉了鱼之后却无法下咽,渔人就把鱼鹰无法下咽的鱼挤出来,丢进了他的鱼篓子。我说走资派就是那个鱼篓子永远也装不满的渔翁,也因此他要想办法让鱼鹰处在永远吃不饱的程度上,这样子鱼鹰才会总是积极地去为他捕鱼。

二十二、 毛主席逝世之后

毛主席逝世之后,市委要我们抓纪念工作,各个单位都设灵堂开悼念会。我回到木材公司去检查悼念活动,书记和副书记陪我入灵堂作入党宣誓,回来向鲁大东汇报,他听后好像受到莫大的打击,冷若冰霜,问吃了饭没有。

下去看到有些群众哭得昏过去了,有干部在旁边风言风语说死都死了,哭有啥子用,以后叫你们知道厉害。中央9月18日追悼会过后,花圈摔得到处都是,干部根本就不安排收拣。9月22日我到成都找赵紫阳,问鲁大东为什么那么敌对,赵紫阳说你还是要着重把计委工作搞好,与鲁大东搞好关系,他还说出现那些情况也不奇怪,阶级斗争嘛。我26号回重庆,整个城市一片悲伤,国庆节也没有怎么庆祝。每天从大参考看,中央也有些不正常,我分明看到有一种说不出得阴暗的东西压抑着,看够了那些老两面派的表演。

十月八号就有人来找我,说听到国外广播,中央发生了右派政变,重大传说出了大事,到十号的时候,谣言满街都是了。

18号中央17号文件传达下来了,在礼堂传达文件的时候,我坐在主席台上,念到华国锋任职时,满场掌声,周家喻拍得懒洋洋的,我抱着手。结果下面就喊起来把黄廉拉下来,官场上的积极分子们不放弃任何表现政治正确的机会。鲁大东的风度又回来了,他走到我的背后说等下出场你坐我的车,我跟本就不理。会一散,我从主席台背后走,官员们蜂拥而来要在我身上有所表现,我表面上装着无所谓,思想上体验到了一个政权将要覆灭的强烈感受,原来政权中间的聪明人,要抓住一切机会,踩着不识时务者的鲜血爬得高一点,每个人都在一霎那间都理清了思路:自己要为将来准备一点什么。到市委一号楼之后,钱敏说先去吃饭,鲁大东走过来问我事先晓不晓得,我问他,他说不晓得,我说你跟邓小平那个好,他事先没有告诉你呀。

晚上部队鸣枪,敲锣打鼓,第一批出来游行的是文化界的学校,我穿个军大衣,戴上棉帽子,把整个的游行队伍看完。我回到宾馆跟总台的寇玉林说,前几天还在毛主席遗像前哭得天昏地暗的人、举手发誓的人,都到那里去了。寇玉林说你讲话要小心,周围搜集情况的人多得很,鲁大东已经布置了公安局。

我从宾馆回到木材站,很多人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长安厂来了几个工人找我,说忍了吗?上山吗?有什么办法?也有人说要到体育馆去集合,准备上山打游击,我要他们不要冲动,造反派中间一片心事浩茫。打电话给13军,回答说是一级战备,放假都没有了;打电话去民兵指挥部问李木森,回答说他们来干什么,他来了还不一定走得脱,可以想见搞修正主义政变好容易了。有个13军的官员建议我去尼泊尔,他可以告诉边防军放我过去,我说我去尼泊尔干什么。

10月20日我去市委,当兵的拦住我不让进,说里头的领导在开会,我说我就是领导,他说大东同志让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看见公安局的几个人夹着材料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因为我回来了,就提前结束会议了。鲁大东问我这几天怎么没来,说这两天你们大概都很忙,真是说不出的和颜悦色。下楼梯的时候碰到常委蒋良志,他要我去宣传部门口看大字报,主题发言都是黄廉周家喻要老是交代与四人帮的关系,我说是不是要回到文革初期那样,由我们当走资派,有个干部说恐怕还要恼火哟。

那个时候传说是千奇百怪,有说丁盛要搞事,有说上海要怎么样怎么样。在那个情况下,木材站来的人多了,我就回大坪家里去。看见部队朝天鸣枪当鞭炮,还传达叶剑英大吃大喝吃吃吃的指示,我说你们也太浪费了吧,他们回答说现在我们自由了,你们还想批判我?

11月8日鲁大东喊我去市委办公厅会议室,说17号文件下达之后已经半个月了,你要好好思索自己的问题,你跟四人帮不是一般的关系。我说你当初反对过中央文革了,是靠都靠不拢吧,你现在是不是落伍了。他说文件下来半个月了,你还是这个思想,觉悟很差,态度很不对头,一个星期之后,你就带上用具去开会,会上要表态的,今天跟你谈话,是代表党和华主席跟你谈的。

二十三、 从隔离到判刑

14号那天市委来了个车,老婆问我还有什么会要开,我说此去恐怕不再回来了。我到达之后,鲁大东、徐庆如、钱敏都在,鲁大东拿出一个文件夹,说跟你宣读个文件,根据华主席的指示,四川的邓兴国、黄廉、周家喻、杨志诚,从文到之日起,停止工作,不接电话、不会客,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说清与四人帮的关系和问题,什么时候说清楚,什么时候解脱。钱敏说你把与王张江姚的关系说清楚,取得党的谅解,我说你们需不需要说清楚,你们的级别比我高,跟上层接触我我多。

鲁大东、钱敏和徐庆如都起身走了,剩下的就是保卫人员了,过了一会,军用吉普车又把我送回木材公司,一进大门,三个解放军战士就站在门口设岗,民兵参加值勤的就更多。三楼的一个房间,门窗已经用用厚木板加固钉死了,他们告诉我就是这里了,里面有四张铺,一个床是新铺盖,这是为我准备的,其他三个床都是自家带来的。政法学院的革委会主任柳传承说,是市委清查组派我来的,我和公安局的杨孙两位处长三位在这里陪你学习,每天负责收集你的材料,我们早上8:30开始,下午是接待外调的时间,晚上6:30休息,解手要有人陪同你去。天气冷的时候,有人会给你送东西,本单位已经管不了你。我偷空给周家喻家里打了个电话,他也被弄起来了。这一个电话打出去,门口又给我加了两个岗哨。经常有人冒充外调人员过来谈话,本单位也有人走到楼梯口来看。

12月份就转移到五招待所去了,看守就换成军分区一个排的解放军了,还有两个民兵,吃的东西拿进来需要经过检查。除了跟他们吵架之外,几年时间我一个字也没有跟他们写,也几乎不跟他们说一句正经话。

1978年开始到各个单位轮流接受批斗,建设厂、重钢、望江厂、江陵厂,大型企业几乎无一遗漏,每到一个工厂,本厂的头头就选上来陪斗,开始的时候我的职务还没有撤,批斗的时候还有坐着的待遇,后来越斗规模越大,在区里乃至川东都主持大型批斗会,公安局接上大喇叭进行广播。

在物质局批斗的时候,我要炊事员给弄点肉来吃,他用个大碗给我装饭,底下全是红烧肉,觉得味道特别鲜美。他说你们没有错,主席尸骨未寒就把他夫人给抓了,我听了之后心里很暖和。以后每到一个单位,我就要炊事员弄好菜来吃,在南岸区批斗完吃饭时被人问起,炊事员回答说黄廉的伙食费是每餐一块钱,又公然给我舀一大碗羊肉汤。以后就得了经验,要主动跟炊事人员打招呼。有几次批斗的时候,有人跑上来抓扯,结果底下给我塞鸡蛋、纸条,有一次一个纸条上说:主席说他一生只干过两件大事,一个是建立新中国,一个是发动文革。我们才知道群众虽然不说话了,但是心里还没有服气,以后他们就不让人随便上台来了。在重庆大学批斗完之后,很多人跟在我们屁股后头撵,广播上说,对于四人帮的黑干将要拿出仇恨精神来,不要去看稀奇。这个时候周家喻告诉我他在二楼,我在三楼,袁金梁在一楼,大家都关押在同一个招待所。

峨嵋厂拍过一部电影《铁证如山》,是在人民大礼堂批斗时取的镜头,我押出去的时候,看见刘结挺带一个氧气包挨批斗,那个会很大,全川广播了。省里面来宣布正式逮捕,公安厅说执行英明领袖华主席的指示,对黄廉周家喻执行逮捕。

又在看守所里关了一两年,那个时候尽管十分困难,仍然坚持每月按时缴党费。一天看守来请我出去签字,说你们木材公司党委通过,不承认你是党员,我说你有什么资格通知我,入党和开除都有党章规定的组织程序,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吗?另外一个看守也说,哪有通过了之后又不承认的,这是他们为了打击黄廉。我说我不签字,你给我退回去。

在被非法关押了五年半之后,1982年进行公开审判,那天我一出监狱就看到摄影机,到会议室之后,检察员给我念起诉书副本,说公安局已经结束了侦察。正式开庭是82年春节假期过后了,那个时候我身体很不好,他们送我去三医院看病,碰到一个熟人问为什么这么瘦,医生说为什么瘦,贫血、身体不好。我坚持不肯让他们抽血,也就算了。

公开审判一直进行了五天,常常上午是周家喻,下午是我。开庭回来之后有加菜,碗里有十几片油炸的肉,他们要我在法庭上听话,说审判完就好了。第一次审判是在政协礼堂,这个时候出门已经是正式的囚车了,我看到从监狱出来到礼堂,2000多米长的街道全部戒严了,机枪架起,阵仗很是吓人。把我押到被告席要我坐下,我就站在那里,看台上坐的是些什么人,所有人的前面都有牌子和标识,只有一个女人前面没有牌子,审判长介绍的时候也没有介绍她。庭长宣布开庭,宣布一下就往楼上看一下,估计是有个什么领导在楼上坐着。然后庭长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不回答,最后我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把我弄来干什么?下面哄堂大笑。他们气得脸色发青,耐着性子跟我解释这是法庭程序,我说要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才回答,他说可以。我就问,那个女人面前没有牌子,是刽子手吗?法官气得要命,说我咆哮公堂,要罪加一等。

法官接着就宣布我跟随四人帮颠覆政府,这遭到我的严厉驳斥。我说我是革委会副主任,我自己就是政府组成人员,自己颠覆自己吗?公诉人说提出抗议,说黄廉十分嚣张。我说嚣张,我是一个正直守法的公民,而且是一个正直的政府工作人员,你们拿不出任何证据,把我关了五年,你们自己才是违法乱纪。然后他们就放幻灯片,说黄廉在建设厂煽动反击右倾翻案风,我说这是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批邓是毛主席部署的,上午搞了几个小时休庭。

下午是证人出庭,石有中出来作证,说黄廉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动员我们准备500辆卡车、5万斤粮食,准备上山打游击,问我是否事实?我说没有听清要再说一遍,他刚刚开始说,我就说石有中,你怎么这个卑鄙?他就再也说不起话,当时就想走掉。人看来不能干坏事,干了之后,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这个人最后在精神上就消沉下去了。

他们又说我犯有反革命杀人罪,我就说请问审判长,有谁被杀?死者是谁?在什么地点被杀?杀人工具何在?凭据何在?你这样的法官判案,冤案都不知道有多少?僵持完了又休庭。我回去之后,说我咆哮公堂,这次加菜没有了。我跟他们说,你们不把加菜送来,明天我就不去了,最后只好又端来了。

最后一天,我在法庭上进行最后陈述,针对检察院的起诉书提出的三个问题,说根据检察院的起诉书和法庭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我有罪,我参加文革是响应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号召;你们说我拥护四人帮,有些人比我的级别高,跟他们有更直接的联系,你们怎么不追究?就算他们是反革命,也不能因有关系而定罪;文革中间是有严重的派性,问题主要在于以刘邓为首的走资派派出工作组,组织搞抄家破四旧,形成打砸抢,毛主席宽容了他们,我自己就是他们资反路线的受害者,在文革期间屡遭迫害,最后得利的是你们干部,我们造反派只有血泪的付出;在你们所谓的粉碎四人帮过后,没有任何手续,没有任何调查和事实,也是你们以捕代审关押我五年,是你们违法还是我违法?我是革委会副主任,你们没有任何手续就抓,是你们政变还是我政变?文革是中央主导群众广泛参与的社会潮流,如果有错误也只能是中央负责,追究了江青还要抓群众,中国哪有那么多的反革命?你们说几个小丑就搞乱了七八亿人口的国家,把武斗的责任堆在我身上,你们根本没有分清是谁制造派性挑起武斗的,我根本无罪,你们是在闹一个历史的大笑话,我永远都不会服,历史将证明我无罪。我喊了毛泽东思想万岁,高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对资反路线要永远造反下去,武警不让我喊,拼命地用劲把我撑下去,把我的肩膀都弄痛了,第二天宣判就不让我讲话了。

又关了两个月,上诉到省高院被驳回,省里面派人来与我吵架。然后就转移到大足省第三监狱关押,那个地方曾经关押过胡风,是专门关押政治犯的。在我到来之前,他们把监狱进行了一番整顿,把所谓的帮派骨干分子都转移走了,有的到南充,有的到重庆。那个时候刘张还关押在那里,刘结挺已经病得快不行了,张西挺就像是叫化婆,他们就住在我隔壁。我想要去劳动,监狱方说没有劳动的条件,也不会让你与犯人接触的,要我看报学习,交代我不要去墙边,不要去接触武警。监狱政委来找我谈话,我告诉他不要用减刑来吸引我,你们愿意关押好久就关押好久,最多牢底坐穿,我要求他在生活上不要搞阴谋,不要法外加刑,枉法判决已经是无形的杀害,不要再搞法外执法,要他们别把我的东西弄丢了,我需要写信,而且我告诉他们不可能100%服从他们的。

两年之后,一家香港的杂志发表了我在狱中的情况,上面来审查,搞了很久。大概是87年还是88年的时候,监狱政委喊我去办公室谈话,说减刑你不想要,我们自己帮助你和刘张报了保外就医,报到中央领导乔石同志那里去了,中央领导同志说就让他呆在那里吧。我们准备请你去一队给犯人讲一些哲学,帮助做点教育工作。

1994年11月13日晚上,我就喊教导员,说我的受刑期满了,明天我要出去耍。他说今天已经通知了,有个司法厅的曾副厅长要见你。我把书籍捆好,找出来唯一一件没有打补丁的中山服穿上,狱政科写了个释放证和户口转移证,还发了100多块钱的路费补助。王政委说对你的人格素质,在我心目中间不同于其他的人,希望你明天不要喊记者来录像,也不要来车队,不要放鞭炮,给我们监狱留一个面子,免得附近老百姓看见了,又说大足监狱关错了一个好人,现在才放出来。我说王政委,我在这里,你们管理上也还合理,也没有弄死我的阴谋,明天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提前知道。

王政委说我提前一天放你出去,这点权力还是有的,我晚上一出去就看见了来接我的人和摄影机,有二轻的和木材站的人,大概有十来个单位,他们就住在荷花池宾馆,我住到13军炮团的招待所去,在被隔绝18年之后,外面的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招待所里面已经有了大电视机和席梦思床。第二天早上几个人非要拉着我从监狱门口走出来,照相摄影,这样十几台车就出发了回到重庆。派出所不给上户口,经过了几次斗争才解决。剩下的问题就是:我要在花甲残年去适应这个大大变化了的世界,自谋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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