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利扬诺夫:七月事变后列宁是如何安全穿越边境的?

4月2日(15日)谢斯特罗列茨克工厂的工人获悉:列宁将从芬兰返回俄国。3日(16日)我们争取到了几辆平车由我们使用。我们乘上平车,就开往白岛车站去迎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前往迎接列宁的还有彼得格勒的工人代表团。
旅客列车徐徐地靠站了。车厢出口处的平台上站着一些人。虽然认识列宁的人不多,但当他走出车厢时,人们立刻认出了他。
这时响起了一片“乌拉”声。一顶顶帽子抛向空中。听见人群里有人在喊:“伊里奇!我们的伊里奇!”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被人们举在手上,送进了车站大厅。他在那里发表了演说。他说得简短,明了,他说推翻沙皇以后,掌权的是资产阶级,工人必须把政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次响起了一片“乌拉”声。
列车开动了。我那时根本不可能想到,不久以后我自己会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亲切地会见,甚至要同他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七月事变以后,列宁被临时政府宣布为不受法律保护的人。克伦斯基[1]重金悬赏缉拿列宁。在这些日子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被迫隐藏在工人家里。他以前的住处被反复地搜查了好几次。
留在彼得格勒,对于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来说越来越危险了。党中央决定把列宁隐藏到更加可靠的地方去,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我住在拉兹里夫车站附近的一间单独的小屋子里。一位中央委员会的代表(我同他很熟悉,过去同在谢斯特罗列茨克工厂工作过)来找我。他说:
“叶梅利扬诺夫[2]同志,中央委员会委托你把列宁隐藏起来。”
“我很乐意,”我答道。可是出于一种要保护好列宁的责任感,我立即又感到担忧。我说:
“我来隐藏,但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你先好好考虑考虑。”
他走了。我就同妻子商量开了。她也是党员。要是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藏在家里,那是危险的,因为周围都是一些住别墅的人。但我们几乎同时想到:拉兹里夫的居民时常雇一些芬兰人在湖对岸刈草。于是我们也决定让列宁扮成一个被雇用的刈草人,住到湖对岸的一个窝棚里去。
次日,中央委员会的代表来了。我向他汇报了我的计划。
“想得真妙!”他也同意了。
不久,他又上我家来告诉我,中央委员会赞成我的办法。但有个问题:如何更安全地把列宁从彼得格勒送到拉兹里夫。
“最好是乘夜里两点钟的那班列车,”我提议道。“乘坐那班列车的通常是些玩得很晚的各种身分的人,所以那班车又称‘醉汉列车’,乘这趟车是最安全的。”
我们还商量了其他一些细节问题。7月11日(24日)晚[3]我动身前往彼得格勒。当时滨海铁路在彼得格勒的终点站是在新乡。我预先买好三张票。候车室里和月台上有许多逃兵,他们可能会引起搜捕。我决定领列宁打运货的大门走。虽说我们要从停在路轨上的货运列车底下钻过去,然而走这条路去乘车是最安全的。
在约定的时间里,我在大涅夫卡那边接到了列宁和陪同他前来的约·维·斯大林和谢·雅·阿利卢耶夫[4]。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低声对我说;
“请您朝前走,给我们带路。”
我沿着事先选好的路线把他们领到列车跟前。同志们只能用眼神同列宁告别,列车不久就开动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就在车厢的踏板上坐了下来。
“这样可要摔下去的喩。”
“我是故意这样坐的,”他答道。“要是发生什么情况,我就能跳下去!”
从拉兹里夫车站步行五分钟就到我的家。路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问我,妻子叫什么名字。
“娜捷施达·康德拉季耶夫娜。”
转眼就到家了。我们进了门。列宁同我的妻子问好之后,就说:
“娜捷施达·康德拉季耶夫娜,关于我的事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绝对不要向任何人谈!谈话中不要为我辩护,也不要争论有关我的事情……”
我妻子向列宁保证说,秘密工作的规定她是知道的,孩子们也知道。列宁问我有几个孩子。
“七个。”
他问了他们叫什么名字,就跟他们见了面。
从厨房到干草房要经过一个台阶。我在干草房里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我们就直接在散发草味的干草上面给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搭了个铺。列宁对这个住所倒也挺喜欢,但是环境不安宁。住别墅的人,还有那些邻居,都是些好奇的人。正如俗话所说的,小心没大错,应当赶紧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送到湖对岸去,但是须要租一块割草的地,搭一个窝棚,把一切必需品运到那里去——总而言之,准备工作必须做得万无一失。为这件事,我花了几天工夫。中央委员们前来看过列宁。第一次,妻子不肯放他们去见列宁(我那时在湖对岸),因为她不认得来的两个同志。后来他们对上了暗号。
湖对岸的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们就用小船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送到对岸去,让他住进窝棚。那是个用树枝搭成的十分普通的建筑物,上面盖了草(看上去十分简陋),当年搭棚的那个地方现在用花岗石造了一个列宁的“窝棚”纪念碑。画家有时候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画成是坐在窝棚边的树墩上面。其实是有些出入的。我在窝棚附近的茂密的灌木林里给列宁清理出一小块办公的地方,用新砍的灌木搭了一个亭子。那里没有树墩,而是放着一段圆木当凳子。靠近窝棚砌了个炉灶,木架子上面吊着一口小锅。
蚊虫尤其到了夜间把人咬得很不好受,躲也躲不开。但是也只好忍受着。食品和报纸由妻子或儿子用小船给送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收到的报纸很多,凡是那时出版的报纸他都有。为了不致因为购买太多的报纸而引起怀疑,孩子们分了工,哪些报纸由谁负责去买。
记得,在报纸上看见过一些描写列宁是如何躲到国外去的短文:有说坐潜水艇的,又有说乘飞机的。只有一点是对的:走水路,但不是坐潜水艇,而是坐一只普普通通的双桨划子出去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读到这类短文时就放声大笑,他称那些资产阶级文痞为“胡闹的小丑”。
列宁的工作很多一要看书又要写作。同志们时常来找他。斯大林来过两次,奥尔忠尼启则[5]来过几次。捷尔任斯基[6]和斯维尔德洛夫[7]也来探望过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拉兹里夫湖畔的简陋的窝棚成了名副其实的革命指挥部。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天渐渐来临。下雨天愈来愈多了。
天气逐渐变冷了。妻子从家里把御寒的衣服几乎全部都送来了,但仍然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免不了要受寒冷和潮湿的折磨。再加上那时谣传纷纷,说列宁装扮成钳工躲进了谢斯特罗列茨克工厂啦;说列宁到疗养地隐藏起来啦,等等。
该给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另外寻找一个更可靠更安全的地方。中央委员会决定送列宁到芬兰去。
居住在拉伊沃拉的谢斯特罗列茨克工厂的工人们有边境通行证。当时我在搞技术革新工作,又是苏维埃代表和工长,可以出入厂长德米特里耶夫斯基的办公室。在他的办公桌上,我看见有他签署的通行证。我稍稍来得早一点。门卫同我是很熟悉的。我从厂长的办公桌上取了五张通行证,拿给了列宁。他选了一张具名伊万诺夫的通行证。我们给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化了装,戴上了假发。德·伊·列慎科[8]来替他照了像。一个熟悉的雕刻师在照片上面画了一个逼真的印鉴[9]。
我们把通行证给了列宁。他看了又看,找不出一点破绽来。
“嗯,好极了!你们真行!”
现在只须从森林里走到芬兰铁路,再乘火车送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上彼得格勒,在那里把他打扮成司炉送到芬兰去。这件事托付给了芬兰的布尔什维克去完成。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动身去彼得格勒的那天,我们在等候中央委员会派来的一个同志。灌木林后面出现了一个人。
“谁在那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问道。
“邻居。”
“他来做什么?”
“大概来雇您去割草。因为您这里已堆起了一个相当大的草垛。”
邻居走近跟前打了个招呼。
“这是谁替你割的草?”
“一个芬兰人。”
“他会说俄国话吗?”
“不会。”
“他肯上我那里去割草吗?”
“不会去的,你也不必喊他。”
“可惜。我自己又在害病,儿子又不能干。我须要找一个割草的人……”
邻居走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站起身来,以惯常的戏谑口吻说道:
“尼古拉·亚历山大罗维奇,谢谢你没有让我去当雇工!”
晚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以及来接他的同志徒步穿过森林,朝芬兰铁路走去。天色一片漆黑。我们出了森林,来到了迪布纳车站,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列宁一向严格遵守秘密活动的规定,即使在这里他也是信守不渝的。他立刻站起来说道:
“我们全坐在这里可不行。应该有两个人到灌木林去隐蔽起来。”
这个预防措施绝非多余。列宁和拉希亚[10]同志刚隐藏起来,从车站的房子里就走出一个人来,腰里挂着把军刀。他环视了一下月台,就朝我们走来,他说:
“你们的证件呢?”
我们那位同志拿出了一张芬兰铁路职工的证件。
“你有证明吗?”他问我。
“只有谢斯特罗列茨克工厂的工号。”
“那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难道不可以吗?”
我已猜测到,这是一个反间谍机关的军官;知道列宁正面临着严重的危险。“预先没有察看一下车站,这是我的过错,是我的疏忽”,我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决心千方百计地把军官的注意力吸引开去,使他不去注意将要开往彼得格勒的列车。
“跟我走!”军官下令道。
“为什么要跟你走?”
“走!”他抓住我的手。
房间里有许多非军人和拿步枪的中学生。
军官在桌旁坐了下来。我也懒洋洋地随便一坐。
“交代,你是什么人?”
“我是谢斯特罗列茨克工厂的工人。”
“工人?瞧你这副样子!站起来!搜身!”
列宁在路上把一个彼得格勒同志的代表证交给了我,要我转交给这个同志。这张代表证我没来得及扔掉。
“你还是个布尔什维克啊!”
“这张代表证不是我的。我在谢斯特罗列茨克工作,也住在那儿。”
“莫明其妙…… 你做工几年啦?”
“四十年。”
“那么说所有的上司你应该都认识罗。你把他们的姓名都给讲出来。"
我——都说了,甚至连当官的也说了;但表上的时针走得慢腾腾的。我已打定主意要揍这个军官一顿,这样好大闹一场,惹出点麻烦,以争取时间。但是一件偶然的事给我解了围。
军官突然问道:
“谁是工厂的主治医生?”
“格烈琴,哎哟,他可是个捞外快的人呢!”
军官暴跳了起来。
“混蛋,你竟敢侮辱我的叔叔!”
列车靠站了。有人来向这个军官报告了,可是他并不介意。他坐下动手写起东西来,并且朝着我低声咒骂:“我要枪毙你!”
房门被启开了一点,从门缝里我认出了那个同志的脸孔。这意味着,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大概已经上车了。
当军官还在写东西的时候,从彼得格勒开来的第二趟列车靠站了。我被人用手枪逼着押出月台,关进了车厢。我决定不在中途跳车。我抱着一个希望:谢斯特罗列茨克的同志们会帮我解围的。
在白岛车站,斯米尔诺夫军士——我挺要好的一个熟人,登上了车厢。他是我们谢斯特罗列茨克苏维埃的成员。
“叶梅利扬诺夫同志,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是您的上司把我抓来的。”
他打开车厢门,说:
“快跑吧!”
我悄悄地跑回家之后,马上就躺下睡觉了。这一番折腾弄得我筋疲力尽。一阵叫喊声把我吵醒了。我睁眼一看,妻子在哭泣:“您干的好事,您干的好事!”
原来,我们的一个女联络员来了。她没有发现我在睡觉,于是就谈起了我的事情:
“他被捕了,但好象逃跑了。”
妻子一想事关列宁,不由得就哭泣起来。我从床上跳了起来,——事情这才算弄清楚了。
后来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列宁平安到达了芬兰!
不久,娜捷施达·康斯坦丁诺夫娜到我们拉兹里夫来了。她要见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为此就要弄到一张去芬兰的边境通行证。我在拉伊沃拉认识的一个抄写员弄到了一张这样的通行证,拿给上司签了字,自己又盖了印。娜捷施达·康斯坦丁诺夫娜装扮成一个谢斯特罗列茨克的女工,一个名叫阿加菲娅·阿塔玛诺娃[11]的在拉伊沃拉出生的人,这样她也顺利地越过了国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