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贵州人,1986年出生。
01∣离校
阿明上初中的时候,老家开始有流动电影播放,经常播放的是武打片和帮派片。他经常逃课去看,两毛钱一场,阿明最喜欢的电影是《广州教父》,讲述的是在动荡年代,一个男人追求权力、金钱、情爱的历程。学校因为阿明经常缺课,把他开除了。退学后的阿明在老家的一家洗车店打工,每天早上七点开始工作,一直到晚上九点,主要是洗摩托车和面包车。
02∣外出打工
老家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没念书的人在家待一两年就要外出工。阿明看村里的人都出去打工,自己也就跟着出来。阿明的哥哥在东莞长安镇的一家玩具厂做保安,阿明也来到这里。阿明在包装部工作,但自己刚开始学,做得慢,只做了40多天就被炒鱿鱼。阿明当时觉得很难过,好不容易进的厂,就这样被炒掉了,很担心自己找不到别的工作。
03∣一天上班13个小时
后来,阿明进了一个塑胶厂。一天上班13个小时:每天早上八点上班,上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半上到五点半,晚上六点半上到十一点半。星期一到星期天都要上班,但星期天晚上不加班,他就会去广场听别人唱歌。就算是工作时间这么长,阿明感觉还挺轻松,就这样在这个厂做了8个多月。
04∣回家过个年,就意味着换个厂
2007年,阿明过完年回到厂里,厂里的人让他去新厂,说那边招人。阿明去到新厂,新厂的人说要先去人才市场应聘才可以。阿明来到人才市场,人才市场的人说要交200块钱的介绍费,在当时,阿明一个月的工资才900块钱,所以阿明不打算进原来的厂了。阿明自己去别的厂门口找工作,就这样进了一家皮具厂,主要是做钱包、手袋包和手机的皮包。
到了年底,阿明又辞工了。因为过年只有七天假,而且那时候火车票很难买,汽车票的价格又会涨得厉害,工友们会提前一两个月回家,在老家过完元宵节才陆陆续续过来打工。所以,有很多工友每过完一个年就要换一个厂。
05∣第一次买上了社保
过完年回来东莞后,阿明想学点技术,进了一家塑胶厂的成型部,从学徒开始做起。阿明在这个厂第一次买上了社保,但阿明并不知道社保有什么用处,只是厂方要求要买,所以就买了。那时候的社保卡长得跟银行卡一样,只是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06∣父亲的离世
2012年,父亲去世了,阿明回到老家。
阿明的父亲平时爱喝酒,老家50多度的酒,一天都要喝两斤。有一天,他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喝了酒,摔了,当时说没什么事,就鼻子有点出血。后来拖了一个星期,堂哥打电话说父亲病得很严重,阿明马上请15天假,坐车回家,还有两个小时要到家的时候,父亲去世了。
阿明现在还觉得很遗憾,因为父亲一直在等他回家。其实,父亲具体生什么病,阿明也不知道,回去后只是看到父亲吃的药是治疗脑血栓的,父亲生病只是叫老家的“土医生”过来看一下。阿明的老家有个规矩,人不能死在外面,所以没有就坚持把父亲送去医院。之前阿明的表姐夫去池塘抓鱼,死了,尸体只可以放在家的围墙外面,不可以放在家里。阿明觉得就算父亲真的在外面去世,就算母亲哥哥都不让父亲进屋,他也会让父亲进屋。
安葬完父亲之后,厂里叫阿明回来上班,但阿明不想上,就没有回东莞,在家里喝了一年的酒。
07∣没有喘息的流水线
生活就像是流水线上一个个要填满的格子,让阿明没有歇息的时间。2015年,阿明在台资厂做电子焊锡。主任把流水线画成一个个的格子,一个格子一个货,每个格子都不能空。每天都是固定的货量,一点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两个月之后,阿明终于坚持不住,辞工了。
08∣当意外来临
抱着学习的想法,阿明做起了仓管员。但这一次,老天似乎没有给他太多的眷顾。
2015年8月8日,阿明像往常一样运送物料,按照标准,一次只能运送6箱货物,但他想着早点把工作做完,早点下班,一下子运送了8箱货物,还是主管帮阿明抬上去的。行至公司一楼下坡处,装着五金材料的物品滑落,阿明被物料砸到右上臂,发生了工伤。
阿明原本住在厂里,担心自己的资料被厂方拿走,所以在外面租房子住,250块钱/月。屋子里没有电风扇,我们在房间外的走廊进行交谈。家访的过程中,阿明的语速很慢,对于过往发生的事情却记得很清晰,特别是当他在讲述父亲去世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感触,希望可以通过文字把阿明最真实的感受传递给大家。
在阿明的身上,我们看到外出打工的无奈,年复一年的外出,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在这科技快速发展的年代,工龄已不是论资排辈的关键因素,一线的工人游离于各个产业,缺少沉淀,在这片土地上长不出根。
在下一篇推文中,我们将会重点讲述阿明的工伤历程。一名普通的工人如何与厂方背后的利益链条相抗衡?这中间的艰难与辛酸,让我们一起陪同阿明走过。
文末,以阿明当初最喜欢的电影《广州教父》的片头曲《江湖怨》里面的一段词做结尾。
情路长 情义浓 人独行寻求路径
看不透 分不清 世间悲欢似梦境
情共仇 沉或浮 怀热情人未冷冰
心相知 盼共鸣
原本计划着等阿明工伤的事情处理完毕,再将他的故事整理成文字,分享给大家。但截至发稿前,阿明工伤的事情仍然艰难地进行着。
“在医院治疗,厂里不给我发工资,也不给我生活费。”
“我实在没钱可以吃饭,第二天厂里就放假过年了,我很担心,就穿着病服去劳动局找局长,劳动局出面让厂里给我借了500块钱。”
受工伤后的阿明,由于缺少收入来源,生活过得很拮据,有时仅靠馒头度过一天。但对于发生工伤这件事情,却对家人只字未提,只有阿明的哥哥知道。
“哥哥问我有没有钱用,我还是咬咬牙说,有。”
“厂里知道我已经没钱了,把我关在小会议室里,逼着我签私了协议,不然不让我出去。要求我承认自己的工资是1510元,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进行赔偿。”
“如果是之前,我还会考虑和厂方私了,就这样算了。但我的伤都还没好,他们就这样逼我,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阿明去银行打流水账,以便证明自己的平均工资。银行的工作人员问阿明,怎么他的银行卡卡一下子用一下子不用的?了解了阿明工伤的情况后,银行的工作人员给阿明办了张信用卡,说可以暂时缓解阿明经济上的困境。
“信用卡寄过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赶紧去最近的柜员机取了100块钱,才确定不是骗人的”
信用卡,陪阿明度过了经济上最艰难的阶段。
“我把看不懂的字和词语划出来,你和我说说是什么意思。这几天我要把答辩状看得仔仔细细的。”
2016年7月30日,就厂方提出要求与阿明解除劳动关系,并终止一切工伤待遇一案在C劳动局开庭。阿明被告知,因为7月30日是周六,需要从劳动局的后门进入。
我们约了几个工友去旁听支持,却被管理的大叔拦截在门口,理由是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万一开庭不顺利,会在庭内打起来。好不容易过了管理大叔那一关,却被劳动局的工作人员告知,因为我们没有提前准备好身份证的复印件,只能在庭外等阿明出来。
在开庭前不久,社保局刚批复了阿明关于工伤复发的申请,足以证明阿明目前正处于工伤医疗期,一个毫无争议的案子,却开了两个多小时的庭。
“他们一直在扯皮,说我有意隐瞒病情,拖延申请伤残等级鉴定的时间,我懒得和他们吵”
“我现在就想找家好点的医院,把我的伤治好”
阿明刚开始住院的时候,只是觉得右手手臂肿痛、无力,整天都是打针、吃药,然后做理疗。治疗之后,受伤的手慢慢可以伸直。后来,阿明去康复医院治疗,右手才勉强可以拿起筷子,之前都是用左手吃饭。
“但是康复治疗出院后,我还是觉得手指的活动受限、麻木。”
“我申请工伤复发,社保局批了一个月的治疗期,医院要求交3000块钱押金,我用之前社保局报销的住院期间伙食费交了,但出院时,医院只退了1500的押金。剩下的1500押金,社保局说是不属于报销范围,不给报。”
阿明现在有三个案子在诉讼阶段,两个案子是关于停工留薪期工资、医药费及护理费,一个案子是厂方提起的要求解除劳动关系,目前一审已经开庭,在等待法院的判决。
阿明受工伤到现在已经过了17个月,却依旧为工伤治疗而奔波。在这过程中,我们除了体会到阿明处理工伤的不易,更多的是在相互陪伴的过程中看到阿明在遭遇困难时展示出的乐观与坚持,在面对强势的资方时表现出的不屈不挠,或许这是因为阿明在协助其他工伤者时获取的内心力量支撑着他一直走到现在。
我们只是在维护自己应有的权益,所以毫无惧色。
在期望社会关注工伤议题的同时,期待社会大众给予工伤者应有的尊重。
前两天天气转凉,我和阿明说:“要去买一床被子来盖才可以”。
“去年冬天,我只盖一个毯子就过来了,如果觉得冷就喝点二锅头。上次我在广州做检查,晚上就睡在医院的过道上,刚好那天天气好冷,我就买了瓶二锅头,早上睡醒的时候背还是暖暖的”
说着这段经历,阿明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