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后的反思:香港码头工潮的教训

挫折后的反思:香港码头工潮的教训
    ——阶级对立尖锐,普罗群众初醒,改良主义的量变与弱质

秋火

持续40天之久的香港码头罢工(3月28日-5月6日)在一周前结束了,领导工运的职工盟原本要求23%的加薪,最后却只是接受了资方9.8%的方案,虽获得改善吃饭和如厕安排的声明承诺,但却完全没有争得工会的合法谈判地位(集体谈判权),也并未真正动摇外判制。这很难说是胜利的斗争,与初衷相比甚至连“半杯水”都不到。

这场虎头蛇尾的工运,是在5月3日资方对昨日新增逾百名现创工人加入罢工做出加薪9.8%的回应后没几天,职工盟匆忙“见‘好’就收”草率结尾的。别说不少工友公开抱以失望(还有15名工人离职),除了近300人复工,直到5月9日永丰工友率先正式复工时,却仍有108位高宝、培记及联荣机手仍未复工。直到昨天(5月14日)仍有20-30名吊机手没有安排工作,劳工处处长卓永兴却傲慢地说,外判商未必可以全数吸纳所有罢工的吊机手[1]。一些工人与工运关注者中仍飘荡着失望、苦涩的情绪,我也有同感。

事后回顾这场工运,仍觉得有些经验、争议和教训仍值得小结一下(连带深刻检讨我个人观察的错误和极不应该的大起大落心态)。这场工潮说明了什么?它的教训分别是什么?它真的值得其他(包括大陆的)工人学习吗?


⒈ 码头工潮凸显阶级对立空前尖锐

我听到有一种议论是说码头罢工那么好的条件,本来完全可以赢的,一手好牌都被职工盟输光了。这种抱怨的情绪可以理解,但这样说又未免对码头罢工太乐观了。在我看来,码头罢工一开始,官商方面的超强硬立场(罢工第12天4月8日港首梁振英才回应事件、4月10日罢工第14天外判商才出席谈判、HIT严磊辉及和黄大老板李嘉诚则始终声称工潮与己无关)却显示出这场看似热闹的罢工,实在是非常艰难,因为敌手是财大气粗的资本与政权高度紧密勾结,向群众显示出这样的铜墙铁壁,远远不是“那么好的条件”。

但是另一方面,码头罢工工人却也显示出毫不逊色的强硬到底态度,这就不只是大小知识分子们极力渲染的悲情、苦情和哀情了,更是产业工人阶级坚强不屈的集体英雄气概!码头罢工工人撑了40天之久,这一纪录超过了2007年建筑业扎铁工人36天的抗争历程,直到5月3日资方抛出打折方案诱降时,次日的第四次罢工工人大会上,群众仍显示出毫不妥协的立场和战斗决心。如果不是职工盟急于叛卖,工人完全还能继续斗争下去,恐怕还能支持真正的新的工人行动升级战。而今罢工虽然结束,但香港社会并非如一些改良主义者所期望的更加和谐团结了,而是阶级对立更加凸显了。


⒉ 普罗群众的初醒与轻信

对于阶级对立的清醒认识,并且开始起而参与集体奋斗,这是2013年3-5月为期40天的码头罢工带给许多香港普罗市民的深刻社会转变。这是本次工运关注者都注意到的新鲜事实。然而,对于空前经济危机早已肆虐了五年的香港社会来说,这个觉醒仍然是太迟到了。

为什么香港群众直到2013年春才在码头罢工的刺激开始更广泛的觉醒?而不是2007年扎铁工潮时?这可能是因为青年的初步激进化(始于2010初反高铁)、外部事件的冲击(2011阿拉伯之春与美国占领运动)和工人抗争的教训(2011年码头工会带领过工人与资方议价)都需要酝酿。后来工人访谈说明,2012年11月开始就有不隶属任何工会的码头工人在网络上自行酝酿新的工潮,而今年3月份一批进步学生的介入加速了工潮的爆发。一旦斗争开始,这些有组织的学生就影响、连带了更多的同学,并通过fb网络带动更多市民群众的关注和参与。

但群众也正因为初醒,也普遍轻信支援者,这也许情有可原,但应该指出轻信的错在哪里。虽然学生感到工人最初是不信任学生更不信任媒体、而后工人对支援者态度发生了改变,到后来竟非常信任学生,跟着学生以争取市民之游行为重心的策略原地转圈跳舞,舍本逐末却不自知。

至于罢工工人对职工盟,更几乎是百分之百信赖,可是罢工始终只开了四次会员大会,并非所有重大问题都经过了工人民主讨论,更讽刺的是,最后一次会员大会(5月4日)工人通过的继续罢工决议[2],光天化日之下两天后就被职工盟卖了。工人们,在失望痛心指责官商之同时,也该反思自己的轻信了。


⒊ 头号教训:舍工人行动升级之本,逐市民声援之末
(兼深刻检讨我的错误)

早在罢工进行第五天(4月1日)早上时我就强调指出“一切一切的当务之急是:动员更多工人参与”,并且尽了我最大所能——当然也是极其微不足道的力量,把简要的三点建议转发到香港的facebook网络上[3]。同时,我也知道当天将会发生一场重要的游行,它旨在争取市民群众更多的关注和参与,如果以此为重点,将是与首重工人自身行动完全不同的路线,所以这篇建议一开头我就自嘲地说:“在今天游行的热闹氛围中,我想从阶级斗争实战角度,提出几个不大中听的问题并提出建议”。果然,我的文章虽然转发到香港的网络上,但回声很小。

在4月1日当晚,围绕码头工人是该继续留守,还是考虑禁制令的压力退出,发生了激烈争执。据说这场争执中,学生支持留守,工人主张退出。最终是学生尊重工人的意愿,全数退出。我记得我当晚并没有做出评论——因为这是要看力量对比来行事的,而只有现场的人才能判断这个问题。如果工人自己力量暂时还小,以为看到外部支援者达到一两千人就很有力量可以硬守码头了,那是绝对错误的。但我当时私下(不记得是在微博私信还是QQ或电邮里)说过,学生很可能被当天的游行冲昏了头脑,以为上千市民都是力量,却看不到工人本身的动员还很小,他们更可能支持工人继续留守;而工人更可能清醒地坚持退后。后来我得到的消息证实了这个判断(这个很重要的策略争论却似乎没有文字记录)。

事后我评论说,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是一个后退,而不是简单的阵地转移更不是为了尊重法院禁制令,而是在力量对比不利情况下不得已的后退。同时,这并不等于投降,而是一个策略性的后退。更应该在暂时后退之后,做进一步动员工人自身力量的工作。因为“真正需要的让工人设法招呼更多自己人参与抗争。关键是力量对比,罢工者比支援者更有决定性”(写于4月2日凌晨1:10)[4]。

可以说4月1日的退守证明了工人自身动员的不够,也证明了以争取市民及舆论关注为重心的策略是靠不住的。但支援工运的学生们几乎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一教训,而是更受4月1日一两千市民的参与鼓舞,开始对游行及媒体策略屡试不爽。而我越来越感到策略上的无力和某种悲观——虽然表面上一切都很热闹。到4月17日占据中环后,职工盟和学生都极力宣传4月19日的行动升级。而实际上,4月19日标志着工运主力团体(职工盟与左翼21)在策略上的彻底失败!

的确,我在4月19日清晨发了一篇为码头工人占领中环欢呼的文章[5],这篇文章如果配合工人行动升级(当时我还对职工盟能够领导工人行动升级抱有幻想),那是有道理的。但在职工盟和左翼21在着重动员市民声援的社运策略路线下,这篇文章就成了一个完全错误的举动了,而且它与我在两天后再发表的《紧急建议:码头罢工更迫切需要工人自身的行动升级》[6]成了矛盾。难怪有人因此指责我也在迎合、鼓吹呼吁市民关注的社运路线了,事实上我从始到终都在强调工人罢工的关键在于工人自身行动的升级,与职工盟及左翼21等主流团体的路线从一开始就区分开的。

我的最大错误在于对职工盟乃至其他工会组织都抱有幻想、还鼓吹它——比香港工人更严重的另一种意义的轻信,以为它们真的能大量动员工人的工业行动、以为越来越多群众的关注会推动这些工会组织动员工人。在4月4日晚上我又对劳联发动的按章工作抱有很大幻想(开始我以为会有上千人加入按章工作,结果区区两三百人参与),我还转发给了上百个微博ID。结果对5日劳联的按章工作、对19日码头工人的中环活动,我的鼓吹都成了笑话,更被一些人指责为我误导工人的罪证——那太夸大我了,我只是遭到了一些耻笑,从不曾发挥任何作用。但是应该承认,这些幻想确实都是错误的,它们的产生和内容都充满了许多一厢情愿的主观寄希望。

4月19日当天我受到某位香港友人的批评,迅速就戳破了我幻想的肥皂泡,令我为自己的过错陷入极度郁闷。加之前段时间我用过多时间翻墙搜集码头工潮情况,导致严重的疲劳(因为同时还在工厂上班),以及大半个月以来堆积的众多私事,一下子我就干脆撒手不管了,只是时不时上微博看看“小李飞刀砍大鳄”的更新,但也很少再做评论。这种几乎完全消极的心态,完全是错误的,依然是不稳定的小知游民心态,不是坚韧沉稳的工人阶级心态。今天罢工虽然某种程度上失败了,但我还是逼迫自己硬着头皮回来做这个深刻检讨,同时也希望继续更客观地检思这场工运。

最后,针对码头罢工舍本逐末的教训,不得不实事求是地指出,只有工人国际委员会CWI的组织“社会主义行动”提供了正面的工运实践经验,对“如何使工人行动升级”有一系列具体建议,尤其是主张由工会发布面向深圳工人的鼓动文宣相当有现实斗争意义[7]。需要指出的是,CWI一贯的政治投机主义使它更在乎得到了多少个工人的支持和参与会议、募集到多少群众捐款、卖了多少杂志(虽然这次他们把卖得的钱捐给罢工基金),但是作为老牌工运投机组织,没有一些干货也是混不了江湖的,对于它那些干货就要诚恳学习、就事论事地拿来主义,而不是叫你完全相信它们组织。


⒋ 教训之二:人为的工运分裂,职工盟负有第一责任

从4月10日开始的几天的资方与工会谈判中,政府安排了三个工会(职工盟、工联会、劳联)与资方谈判。职工盟一直采取拒斥与其他工会协调立场的做法,认为自己是罢工工人的唯一代表(这是事实),于是就拒绝与其他工会联合。一开始时,我认为工联会没有资格代表工人,但不同工会的工人是可以在斗争中团结起来的[8]。但我由于轻信职工盟,也一直倾向于支持职工盟的做法,甚至开始时有点盲目地对其否定“黄色工会”不加考虑(而实际上我一直支持工人积极利用黄色工会进行维权,从2006年开始的烟台澳利威工会抗争到2012年开始的深圳欧姆工人抗争)。

从4月15日我读到苹果日报报道几个香港工会之间的争夺战,才开始深思[9]。我特意转发到微博,并加上一些话:“工人有结社自由固然好,但如何克服四分五裂、同时也反对黄色工会、反制资方利用工人的分化与工人组织的部分妥协牟利呢?码头工潮凸显香港工人阶级的团结是最大问题。值得深思。”(4月15日 05:14)

“工人为何不促使职工盟尝试和另外两个工会协调诉求?”“资方就是想拖垮。职工盟一味拒绝与其他工会协调,不是办法。一再喊‘升级行动’,对以拖待变的资方来说是不奏效的。”

“回复@邱林川:07扎铁工潮的绝招是去市中心路段闹,这次职工盟还是打算去围长江中心。劳联的公司工应该从按章工作转向罢工,或者更多起来按章工作。三个工会下的工人都应集结起来工业行动。”

“回复@邱林川:但工联和劳联都各有几百码头工人,虽然不同工种,诉求也不同,但我觉得仍应该尝试协调行动。职工盟领导罢工工人不是试图鼓动更多工人吗?这又怎么可能完全绕开码头的另两个工会?”

“回复@邱林川:劳联毕竟还声称发动了两三百公司工在按章工作,至今也没有后退的态度。职工盟可以继续坚持加薪两成的诉求,也可以不同工种不同加薪幅度,但至少应该谋求行动上的协调,例如直接向劳联建议发动更多公司工按章工作或罢工。”(4月16日23:56—17日00:45微博记录)

以上微博记录[10]本来可以做更多阐发——我当时有打算写一篇文章专谈码头工人的团结问题,但由于后来的消沉以及料想就算我写了也根本没有直接作用(就像之前提的建议一样如石沉大海),干脆想以后总结时再写。

罢工第40天(5月6日)、结束前夕,一位叫Keema的香港网友写了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工潮观察,就谈到这个工会团结问题:

“工会的基本功,是组织和团结工人进行统一行动,迫使资方改善工资和待遇。工运得到外部社运团体或舆论支援,是好事,但始终不能取代这个基本功。在这次码头工潮之中,三个主要联会(即职工盟及其加盟团体劳联和工联会)的属会分别代表不同工种(劳联代表HIT直接聘用的员工,职工盟代表码头外判工人,工联会代表内运车司机),但加起来的会员人数,还少于HIT全部员工的一半。按道理说,三个联会的属会,应该协调各工种工人的要求,团结一致向资方提出改善待遇的方案,对资方造成最大可能的压力。但这次工潮的前夕,职工盟突然同二个月前还合作一起推出加薪12%方案的劳联决裂,独自提出加薪23%的方案,并授意泛民阵营的社运学运团体撰文攻击劳联和工联会为「黄色工会」。当劳联、工联会主张三大联会协调要求共同与外判商谈判,李卓人以前者不代表罢工工人为由坚决反对,甚至指工联会不代表任何码头工人。罢工期间这种不同工会对立,甚至出现恶性竞争的情况,无论有多少市民声援,都不能扭转码头内资方因此保持的绝对优势。对工运实际情况普遍缺乏了解的一般市民,更有可能因爲泛民社运学运媒体的宣传,而误以爲打击、排斥其它工会,要为自己争取垄断代表权的商业竞争手段,才是「阶级斗争」的表现。

“资方真正恐惧的,是多数工人的团结和统一行动。爲了避免这种行动瘫痪经营、打击利润,资方才会愿意同工会认真谈判。很不幸的,职工盟首先期待社会舆论会促使HIT直接与其谈判,当对方坚拒并多次在报纸发表全版声明反驳工会言论的时候,职工盟就指责政府斡旋不力,甚至宣称集体谈判制将能迫使在合同上并非罢工工人雇主的HIT同它直接谈判。但残酷的事实是,劳方没有实力,资方根本不会理会。

“在这个「欲罢不能」的困境之下,一贯号召「撑到底」的职工盟,开始主张「合理报酬」,李卓人更明言23%不是最后底线,加薪有双位数字就可以(10%?12%?)。这与工联会和劳联提出的12%无异,那工盟当初是基于什么理由跟劳联决裂?劳联在工潮初期仍对工盟发起的罢工给予支持和配合,发起「按章工作」,但因没有与其他工会联合的加薪方案和策略,当资方表示会发放相等于薪金1.4倍的超时补水,劳联便停止了「按章工作」。”[11]

上述意见对职工盟破坏工会运动团结的分析和批评很值得肯定,但这位作者可能过于偏袒工联会和劳联,似乎并不理解抗争工人对工联会的愤怒(国内微博上有披着毛左外衣的网特,还可笑地拿赤色时代的工联会与大陆资本复辟后右转的工联会相提并论,殊不知工联会早已蜕变为反工人的工会)。而且这个作者完全忽略了一个实际问题:如果黄色工会工联无法与职工盟达成协调怎么办?工人行动升级难道就只能指望工会之间的协调了吗?所以他并没能够彻底反思这个问题,还被另一个前职工盟干事宋治德批驳了——宋提到了工会完全无法协调、工盟被迫单独行动的情况:

“我自己过去在职工盟负责巴士工会属会的每年争取加薪的劳资谈判,工联会属会的加薪开价,有时甚至还高于职工盟巴士工会提出的方案。但每年最终结果,工联会属会一样要接受(甚至先于职工盟属会)资方的比自己原来方案更低的加幅,没有采取工业行动。而资方(多是新创建集团)以已经与工联会属会达成加薪协议,以此迫使职工盟巴士工会属会接受,职工盟的巴士工会属会有些情况下惟有独自发动工业行动,结果有输有赢。”[12]

我完全不赞同宋一味为职工盟辩护的态度,但是上述话却是宋从事职工盟实际工作时面对的无奈实情,即:如果两个基本立场南辕北辙的工会根本无法协调要求时,那么该怎么办呢?难道“无论如何”只能跟工联会联合不成?如果工联会已与资方达成协议、继续抗争的工会“为了团结”只能屈服不成?

所以这个问题并不是像Keema所批判的那么简单。我的回答(也就是我原计划要写的那篇文章大意)是:应该从着眼于“促进实际斗争”出发,工人积极分子要迫使职工盟公开声明“愿意与两个工会协调立场”,可以要求更强硬些(毕竟我罢工了而你们只是按章工作或没有斗争),目的不在于立即劝服劳联和工联会的头头们,甚至不指望一定能与两个工会达成协调(尤其是工联会可能破坏协商过程),但真正重要的目的在于以这样诚恳的团结意图和联合名义,配合鼓动两个工会的工人参与罢工和按章工作等核心斗争行动,为工人自身行动这个真正的主战场争取主动权。这样,即使职工盟做出示好却仍没有工会协调,而且实际结果很可能还是职工盟作为罢工工人的主要领导,但也为全体码头工人争取到了一个可以团结的联合之名、有利于鼓动更多工人投入行动。不指望真能协调,而是为了千方百计促进更多工人参与斗争——这才是真正的阶级斗争实战策略!

如果要写文章说明,需要结合现实耐心解释的部分是,“鼓动更多工人参与”与“面向两个工会喊话”是相互联系的;要鼓动更多工人参与行动,就不可能绕开两个工会、采取简单拒斥的态度。


⒌ 改良主义的量变与弱质

职工盟之所以走上上述分裂工运的歪路,不是因为他们“无知”才“犯错误”。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从他们诞生起就奉行着改良主义路线,在于把潜在的更大规模的工人罢工行动约束在“法治、理性”的轨道中,以维护资产阶级社会的劳资和谐(可持续剥削)秩序。因为现今资产阶级政府剥削得太厉害了,严重不利于劳资平衡,职工盟之类的改良主义组织就要采取一些措施恢复劳资平衡、维护社会共同体理念。

香港的激进改良主义学者、另一个改良主义团体“左翼21”的重要影响者之一陈敬慈有两段话评论职工盟在2007年扎铁工潮及2013年码头工潮中的作用,非常简练和精彩:

“2007年,作为扎铁工潮的支持者,笔者在《明报》撰文《天光道的光芒》,文中有这些阐述:‘……2007年8月10日八号风球那一天,弥敦道边的混乱就在说明基层工人无法忍耐下去了,他们要反抗了。有事件的目击者告诉我,如果不是长毛在场,一场自发的骚动已经发生了。同样地,如果不是职工盟的组织者们一再的呼吁和约束,更多的冲突已经发生了。’

“码头工潮与扎铁工潮又何其的相似。罢工的第一天,工人愤怒了,冲突发生了,电视画面播出了有保安人员倒地的片断。这个冲突的片断,在第二天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第三天开始,数以百计的青年学生自发地到码头留守支持,他们不惜冲击保安的防线,和工人们一起和平占领了码头内的几条行车道。4月1日,超过1000位以青年学生为主的支持者参与了游行到码头,气氛也到达了高潮。当天晚上,临时禁制令生效,工会宣布在码头和平撤出,学联的同学在码头内讨论,他们的决定是:只要有一个人留在码头,他们都会陪工人留下来。情节令人感动。和霍的描述不同,从扎铁到码头工潮,工人的抗争都是从冲动,‘暴力’开始,被引导到守法和‘理性’的轨道中。”[13]

严肃郑重澄清:这次码头工潮中除了一个真正的革命左翼也是唯一一个托派团体CWI的“社会主义行动”之外,其他团体和重要出场人物全都是改良主义组织(我只不过写了篇向码头工人致敬的文字,还是改良主义者自行发了我的文章在码头上)。长毛早就跟托派连毛的关系都没有,他早在7年前参与发起的社民连就已经不是托派组织,而是极其温和的社民派改良主义。微博上几个网特愚昧可笑地大吹特吹说“托派”主导了整个工潮,你们GA当泛左网民全都是白痴啊。

言归正传,这次改良主义看起来有了蓬勃的兴起,特别是4月17日扎营中环后,职工盟在晚会活动中收到了香港都市白领的更多更丰捐款,估计正是从当时开始尤其喜上眉梢,因为那似乎证明了争取中产白领市民的小资社运工作大有钱图,大有政治市场。可想而知,即使工人罢工失败了,改良主义还是能在政治上大赚一笔;改良主义真正需要的不是工人罢工能赢,而是只要能撑下去,能够把这个“呼吁市民关注”的生意再多做一段时间,然后适时“见‘好’就收”。事后回顾,正是从4月17-19日开始,运动就彻底堵塞了真正使工人自身行动升级的道路,因为职工盟更加心花怒放地投入到以争取小资中产白领市民关注的“群众运动”中去了。而在之前,起码4月6日开始还有几十名工友重返码头做争取其他工人参与的工作(这本来是最重要最大的核心工作),而在4月18-19日之后这些争取其他工人的最核心工作被排挤到了最末尾、最末尾、最末尾。因此,从那时起,工运注定就已经走向完全拖延——准确说,被拖延,被职工盟拖延的状态。那些自觉的鼠目寸光的改良主义者,只关心当前的生意能否做得更大;而更多还不太自觉、缺乏认识的青年,只是简单地看着热闹;而工人也许对这种策略有过疑虑,但也没有更深的考虑,只是充满着被群众支持起来的斗志。这也是为什么我从那时起就很悲观。

陆港工运改良主义界的领军人物兴致冲冲地把这次码头工潮喻为“民主的春天”、“重新出发的春天”[14],在政治层面上也许说得通。职工盟和左翼21等改良主义团体在这次工潮中也赢得了更多青年和各阶层“市民”的关注,但在工运意义上却很难说是一场胜利,在多年未见的顽强工运面前,这些在半吊子“市民社会”泡得太久的改良主义团体显示出了他们与实际斗争的脱节(众多学生对工运和产业工人的陌生、试图以自己的路线和主张模糊争取更多工人的工运核心斗争、简直是害怕直接鼓动更多工人参与、很少积极促使工人自身行动升级、拒斥其他工会和排挤异己工运团体的江湖小圈子宗派伎俩、过度迷恋争取外来声援的各种作秀等等)。

他们想争取劳工法制改良(罢工权、工会权、集体谈判权这劳动三权),这完全没有问题,完全是工人运动应该争取的,但是普罗大众拿什么来争取?陈情喊冤?媒体诉苦?求关注?装可怜?哭惨?恳求?玫瑰色的改良主义者们好像真的不懂,回避工人自身行动的升级,回避工人运动的团结,在大资本面前就根本无足轻重。所以改良主义运动看似在“量”上有了较大突破、可喜进展,但在“质”上却依然孱弱。因此,他们虽然暂时有能力拖住目前阶段的工人罢工,但仍然远远无法改变劳弱资强的悬殊对比,也远远缓和不了仍在加深的阶级对立。

从长远来看,如今香港普罗群众的初醒和工人斗争积累的经验教训,在不久将来时期内还会有更多的抗争。所以码头工潮的“惨胜”还谈不上是工人阶级的大失败,而是在刚开始向前跑时遇到了一次很值得反思的挫折。如何在工运改良主义背景下帮助工人突围,革命派应该更多思考,以帮助工人阶级的自主抗争。


⒍ 跑在世界前列的大陆自发工潮,
应虚心学习战斗性的有组织工运之正反经验

我在4月10日写了一篇呼吁国内大陆工人向香港码头工人学习的文章[15],有一种批评是说,大陆工人斗争更激烈更有水平,香港工人应该向大陆工人学习才对。这种批评如果是泛泛来谈的,就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任何地方的工人斗争都不是十全十美的,都各有利弊。大陆工人当然有比香港工人前进的地方,而且稍微关注工运的人就知道,最近十来年中国一直是全世界罢工频率密度最高的国家之一,而且大多数罢工还是工厂的产业工人罢工,这几点就足够令全世界很多国家的工运活动者瞩目。但这却完全不说明中国工人斗争是全世界最高水平或历史最高水平的。尤其是独立工人组织的缺乏,使得大多数工人罢工难以持久,难以使工人在抗争中有更多的行动思考,更是少有策略运用的空间。

香港码头工潮完全由工会发起,在抗争中又涉及多个工会,以及涉及劳工法制的阻止和利用,这里面都包含了很多值得学习的思想、经验和策略,当然,还有很多教训。这些是大陆工人的抗争中比较难集中见到的。在那篇文章中我之所以拿2010南海本田汽车厂罢工和2012至今深圳欧姆工人抗争与香港码头工潮相提并论,是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内容(加薪及争取工会权利),而且抗争同样曲折和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关键点,但是毫无疑问码头工潮比这两场抗争都走得更持久,在目标上也更彻底,工人的意识层面也更清晰和丰富,这里仍有许多值得学习的正面经验。

还有一个非常有趣——也是大资产阶级非常恐惧的一点是——正是2010年本田系列罢工拉开了近几年大陆劳工法制改良的帷幕,但却阻力重重,其中发生了很多在法制和政治上的争议及冲突,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以今年欧姆工会被罢免为标志,走到了瓶颈,而它的直接解决出路——劳工基本自由权利(如劳动三权)被大资产阶级堵死了,现在正好由香港码头工潮喊了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契合时机的事件,引导人们注意现在工运的关键是与资产阶级统治堵死改良的道路有关的,而打破僵局的出路就是码头工潮所指出的,即把劳工法制改良与工人运动结合起来。而这又正好是一个绝佳的实践机会和思想话题,促使工人认识到全部问题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和资产阶级统治下无法改良,只有在这争取改良的斗争积攒自己的力量和提升觉悟,大陆香港工人联合起来,复兴1925-26年省港大罢工的传统,追求实现劳动人民当家做主才能完全彻底的改良。


完稿于2013年5月15日早晨
5月16日晨,略修订

 

[1]见我搜集的《2013香港码头罢工日程表-斗争追踪》第3页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90&extra=page%3D1&page=3第41楼
[2]大众码经:《员工大会︰拒绝资方戏弄,撑到底﹗》,2013年5月5日。http://horsepaper.wordpress.com/2013/05/05/%e5%93%a1%e5%b7%a5%e5%a4%a7%e6%9c%83%ef%b8%b0%e6%8b%92%e7%b5%95%e8%b3%87%e6%96%b9%e6%88%b2%e5%bc%84%ef%bc%8c%e6%92%90%e5%88%b0%e5%ba%95%ef%b9%97/
[3]见我的博客:香港码头罢工的三点问题与我的建议(4月1日,2013)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c4b01ad0101kdw1.html
[4]《每日工界视角》第14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02&extra=page%3D1&page=14
第261楼编按
[5]秋火:《欢呼香港工人占领中环 反剥削晚会更意义非凡》,4月19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c4b01ad0101ljrd.html
[6][7] 秋火:《紧急建议:码头罢工更迫切需要工人自身的行动升级》,4月21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c4b01ad0101llpu.html
[8]秋火:回复@工人小萝莉-:工会本来就有不同的政治倾向,很难统一,但可以在斗争中团结起来。像工联会那样的黄色工会,在斗争中只有被抛弃的份,根本没有资格代表工人。 //@工人小萝莉-:与工盟不同,工联会是亲北京的工会团体。香港工会比较松散,几个人就可以成立一个工会,虽然自由,但也分散了工人的力量。
4月9日 18:15来自新浪微博
[9]见我搜集的《2013香港码头罢工日程表-斗争追踪》第2页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90&extra=page%3D1&page=2
第30楼:《香港码头工潮背后的工会争夺战玄机》,4月15日搜集
[10]请自行搜索我4月15-17日微博:http://weibo.com/autumnfire
[11]Keema:《工运、社运和政治斗争──对香港码头工潮的一些观察》,2013-05-06
http://www.inmediahk.net/hit38
[12]宋治德:《码头罢工结束的感想——兼个人回应对职工盟的有关批评》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16547
[13]陈敬慈:《码头罢工如何走下去?“占领中环”运动的启示》,左翼21网站。
(我看到的是长微博,稍后翻墙找出链接)
[14]潘毅:《民主的春天—香港码头工人罢工的启示》,2013年4月11日 (四)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96&extra=page%3D1
[15]秋火:《中国工运新标杆:向香港码头罢工学习》,2013年4月10日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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