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毛泽东军事生涯(1927—1935)》

悲歌与狂飙——毛泽东军事生涯(1927—1935)

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 毛泽东

毛泽东军事生涯(一) 毛泽东虎口脱险

1927年,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道裂谷。

国民党政府血腥杀戮,共产党人绝地反击。

8月1日,南昌起义爆发。3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7日,中共中央在湖北汉口秘密举行紧急会议(史称“八七会议”)。

毛泽东出席八七会议,旗帜鲜明地指出:“对军事方面,从前我们骂中山专做军事运动,我们则恰恰相反,不做军事运动专做民众运动。蒋唐(蒋介石、唐生智)都是拿枪杆子起的,我们独不管。现在虽已注意,但仍无坚决的概念。比如秋收暴动非军事不可,此次会议应重视此问题,新政治局的常委要更加坚强起来注意此问题。湖南这次失败,可说完全由于书生主观的错误,以后要非常注意军事。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

这一著名论断的提出,不仅对中国革命起到极其深远的影响,也为毛泽东开启了成为伟大统帅的征程。

会后,中央领导人瞿秋白向刚刚当选临时政治局候补委员的毛泽东征求意见,希望他去上海中央机关工作。

一心要上前线的毛泽东明确表示:我不愿跟你们去住高楼大厦,我要上山结交绿林朋友。

8月12日,中央特派员毛泽东回到家乡湖南,着手筹备秋收起义。这名被通缉的要犯身穿国民党军官制服,奔走在省会长沙的街头,国民党军士兵还向他恭敬地敬礼。

30日,中共湖南省委在长沙召开常委会议,决定:首先集中力量在条件较好的地区平江、浏阳、醴陵等县和安源发起暴动,进攻长沙,并成立以毛泽东为书记的中共湖南省委前敌委员会作为秋收暴动的领导机构。

9月初,毛泽东来到其亲手播下火种的地方——安源,点燃燎原之火。

毛泽东在张家湾召开湘赣边界秋收起义的军事会议,决定正式组建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兵分三路,从赣西修水、铜鼓和安源三地起义,进击湘南,会攻长沙。

6日,毛泽东与浏阳县委书记潘心源赶往铜鼓,准备亲率驻扎在铜鼓的浏阳工农义勇队,会合驻扎在修水的警卫团,一同攻取浏阳。

为了保证安全,永和区农协委员长刘建中和周克民化装成肩挑小贩,挑着担子在前面引路,毛泽东、潘心源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刘建中、周克民担心失掉联络,走一段路,就回头看一下,看到毛泽东跟上来,才放心地往前走。

9日,他们行至浏阳张家坊村附近,刘建中、周克民刚走过去,一些手持梭镖的张家坊挨户团团丁冒了出来,拦住毛泽东、潘心源。

毛泽东身穿长衫,潘心源穿的也不是本地农民的服装,两人的穿着引起团丁的怀疑,一盘问,口音也不对,便把两人押往团防局。

路上,经过交谈,毛泽东了解到这些团丁过去参加过农会,现在迫于团总的威逼来把界。走到距团防局不到200米时,路边是一处杂草丛生的斜坡地,正好是个脱身的地方,毛泽东便说:“天已不早,我们要赶路到万载买夏布,还是让我们赶路吧。”

团丁们虽认为他俩是好人,但怕团总处罚,不敢放人。

毛泽东灵机一动,向潘心源借来几十块银元,撒在地上。团丁们一哄而上,拼命地抢银元。毛泽东、潘心源趁机逃走。

潘心源为了掩护毛泽东,故意往大路上跑,又被捉住,押到团防局。团总根据口音判断他是浏阳人,让两个团丁将其押往浏阳县,潘心源于途中脱身。

9年后,毛泽东向美国记者斯诺描述了当年的险境:“我跑到一处高地,下面是水塘,周围长满了很高的草,在这里,我一直藏到太阳落山。士兵们追捕我,又强迫几个农民帮他们搜寻。有好多次他们离我很近,有一两次我差点就碰着了他们,但不管怎样,我还是逃脱了。尽管有六七次我都不抱希望了,觉得我肯定要被重新抓住。终于,在天黑时,他们放弃了寻找。我马上翻山越岭,整夜赶路。我没穿鞋,脚磨得出了血。”

困厄之时,毛泽东遇到一位砍柴人,与之交谈起来。谈到农会,打柴人说:“农民协会好,只是不该打菩萨!”

毛泽东说明情况:“不错,告诉你,我就是农民协会的委员长,我在农民协会是反对打菩萨的。今天下面喊捉人,就是捉我,朋友,请帮我一帮吧!”

打柴人很惊讶:“怎么帮法?”

毛泽东说:“这是两块钱,一块请你买一双草鞋,一块请你买一点饭,并且请你带路,把我送到江西地界。”

打柴人一口答应:“可以,你就在这里等着!”

打柴人转身离去。

急需帮助的毛泽东等待着这个素昧平生的人。

13年后,共产党的另一位英雄、抗联第一军军长兼政委杨靖宇也是在困厄之时遇到几个打柴的,杨靖宇也是拿钱请他们帮助买些粮食和衣服、棉鞋,他们也是一口答应。

结果,他们出卖了杨靖宇,引来日本侵略军。

天快黑时,打柴人如约出现,带来草鞋和饭。

打柴人把毛泽东送到通往铜鼓的大路上,还担心他走错路,反复说明见了岔路要往那边走。打柴人一直望着毛泽东走对了路,而且走出很远后,他才回去。

毛泽东曾问打柴人的姓名,他做好事并不求回报,始终不肯说出。

这位朴实、善良的打柴人没有留名中国史册,但他救助的读书人却改写了中国和世界的历史。

毛泽东走到一个市镇,这里情况也有些紧张。毛泽东走到一家店门口,问:“老板,歇得客吗?”

老板眼睛一睁:“歇不得!”

连问几家,连碰几个钉子。

走到街尾最后一家店时,毛泽东索性不问了,径直进去坐下,大声喊:“老板!打水来洗脚!”

老板无可奈何,只得由他住下。

走在前面的刘建中、周克民等了很久,也不见毛泽东、潘心源跟上来,估计是出了问题,急忙赶到铜鼓肖家祠堂1师3团团部报信。3团派人分头寻找。

10日上午,3团的几位负责人正在肖家祠堂二楼上商议对策,门卫送来一张纸条,上写三个字:毛泽东。

大家欢欣若狂,三步并做两步跑下楼,只见毛泽东身穿蓝布长衫,脚着草鞋,手拿雨伞,站在门口,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致意。

这天正是中秋节。

毛泽东军事生涯(二) 秋收起义军出师不利

秋收起义已经爆发,毛泽东脱险归来,豪情满怀,写就《西江月·秋收起义》:

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修铜一带不停留,便向平浏直进。

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秋收时节暮云沉,霹雳一声暴动。

9日,1师师部和1团2000余人在驻地修水发动起义,1团以原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为骨干,由平江工农义勇军和崇城、通城农民自卫军组成。

师部新做100面大红旗,大张旗鼓,向平江进军。

驻扎在长寿街以北的黔军邱国轩部不知起义军实力,为保存自己,前来投诚。师长余洒度未经请示,将其收编为第4团,用为前卫。

11日,由1团团部和二、三营组成的第一梯队跟进至长寿街附近的金坪,邱国轩派人送来情报,说前边小河对岸发现有敌人。10连连长张宗逊(上将)奉命率队过河搜索。

10连正在搜索,后面突然响起枪声。

邱国轩部哗变,从两侧高地发起袭击,1团被打个猝不及防,伤亡很大,团长钟文璋等一些军官失踪、跑散,辎重全部丢失,有的连队士兵仅存30余人。

起义军总指挥卢德铭收容余部,,向2、3团靠拢。

11日晨,3团从铜鼓出发,进攻浏阳白沙镇。该团由浏阳工农义勇队和警卫团的1个营组成,团长为苏先俊。

毛泽东的脚被草鞋磨烂,不能行走。大家找张椅子,绑上两个杠子抬着他行军。毛泽东为抵御仲秋的晨露,在细布短褂外披上一条白布夹被。

没有四轮小车,没有羽扇纶巾,毛泽东初出茅庐。

轻取白沙后,毛泽东高兴地说: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12日,3团进占东门市,1个营的国民党守军退至达浒。毛泽东要求警惕达浒、官渡之敌,黄埔四期生苏先俊不以为然。

毛泽东来到东门老街,察看地形。一位看见他的农妇后来对人说:一辈子只看见一个有美人痣的男人,古代传说这种人了不得,原来是毛主席。

14日早饭后,毛泽东在教堂的二楼上召开3团党的负责人会议,部署恢复农民协会、打倒土豪劣绅等工作。会议进行中,有与会者突然从窗子上看到,后面山上有军队正向东门市急进,立刻惊呼:“穿灰衣服的,是敌人!”

随即,弹雨瓢泼。

原来,退守达浒的国民党军,由一个熟悉道路的反共分子(于35年被苏维埃政府处决)指引,抄小路反扑。3团只在东门通往达浒的大路上设置警戒哨,山上的瞭望哨也只注视大路,没有发现敌人。国民党军占据浏阳河大溪支流两岸的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其火力得以充分发挥。

3团处于不利地形,加之病号较多,难以支撑,退至上坪。

11日,2团从安源出发,进攻萍乡县城。该团由安源工人纠察队、安源矿警队和安福、永新、莲花、萍乡、醴陵等县部分农民自卫军组成,团长为王兴亚。

2团本来想偷袭守军,不料派遣的爆炸队混进城后,被守军发觉,被迫退了出来。偷袭变成了强攻,连攻数次,均未得手。2团改变计划,分乘5列火车,经株萍铁路,西进夺取老关。

12日,2团夺取醴陵县城。13日,公开成立了湖南省最早的县级红色政权:中国革命委员会湖南醴陵分会。3营8连连长刘先胜(中将)看到:“满街是人,有不少用红布扎着脖子,都是喜气洋洋的互相打招呼。一打听,原来都是各处逃来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积极分子。他们在别的地方遭受了百般迫害,今天到了自己的城市,怎么不扬眉吐气呢!”

欢乐是短暂的。国民党军集结兵力,准备包围醴陵。14日,2团放弃醴陵,向北攻击浏阳城。

15日晨,2团进占浏阳县城。官兵们信心十足,准备围攻长沙。有些干部认为:“一鼓作气,连下三城,反革命力量也不过如此。不消三天,长沙城一定会是我们的。”

2团在城里休息两天,官兵们都去逛街,到处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8连驻扎在东门附近,东门外是大路,刘先胜向上级请示如何布置警戒,营部回答:“团部没有组织侦察警戒,你们看着办吧!”刘先胜只好自己拿主意,在山上布哨,向东警戒。

刘先胜曾几次去找团长王兴亚,都没有见到,有一次听说他是和营长们喝酒去了。

17日下午三四点钟,一位浏阳农民军的同志告诉刘先胜:“城外不远发现了反革命部队。”

刘先胜急忙说:“快报告团部去!”

“报告过了,团长不相信。”

刘先胜感到事情不妙,赶快跑到营部,营部没有人。

再赶往团部,还未赶到,四面八方枪声大作。

刘先胜转身回连集合部队,部下还未到齐,国民党军已扑到眼前。他只好带领20余人,以炸药包开道,杀出城去。

2团被敌军打散,王兴亚、潘心源率剩下的120余人枪转移至岩前。当天夜里,王兴亚带着几名亲信不辞而别,仅存的这支小部队随之解体。

痛定思痛,中共醴陵县委书记邓乾元在《关于秋收暴动经过的报告》中尖锐地指出:“马日事变后,党内分化最明显,投机分子及没斗争性的小资产阶级,实有清除必要,不然党会蜕化,变为国民党同样的东西。现在应立即定出清党条例,毫不客气地洗去无用的分子。”

毛泽东军事生涯(三) 文家市——新起点

预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落差。

8月20日,毛泽东致信中央:“某同志(指苏联驻长沙领事、共产国际代表马也尔)来湘,道及国际新训令,主张在中国立即实行工农兵苏维埃,闻之距跃三百。”“工农兵苏维埃完全与客观环境适合,我们此刻应有决心立即在粤、湘、鄂、赣四省建立工农兵政权。此政权既建设,必且迅速的取得全国的胜利。”

一个月后,工农革命军的三路人马均受挫,兵力由5000人锐减至1500人。9月19日,1、3团及2团余部会合于浏阳文家市。当晚,毛泽东在里仁学校主持召开前敌委员会会议,讨论部队的行动方向问题。

就在同一天,在临时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共产国际代表罗米纳兹严厉斥责湖南省委“临阵脱逃”,提议派政治局委员任弼时为“全权代表”,立即从汉口赶赴长沙,改组省委,要求新的省委“执行原定暴动计划”,“一面命令萍(乡)、浏(阳)、平(江)一带工农军进攻长沙,一面立即爆发长沙的暴动”,“不许丝毫游移”。

尽管前敌委员会还不知晓这一指令,以师长余洒度为首的一些军官也在会上主张:“取浏阳直攻长沙”。

当时,长沙守敌有9000余人,湖南省内的国民党军共有5万余人,以不足两千兵力不顾后果地一味蛮干,无异于自杀。

毛泽东是李维汉(曾任中央统战部长)的入党介绍人,李维汉对其思想发展的轨迹有所了解:“秋收起义是伟大的,但是毛主席开始也要打长沙城啊。长沙城打不开,他不打了,要到浏阳那里打几仗,后来不行了,看来跟敌人硬拼不行了,就上井冈山。只是毛主席的确是比别人聪明一点。”

毛泽东审时度势,主张放弃进攻长沙,把起义军向南转移到敌人统治力量薄弱的农村山区,寻找落脚点,以保存革命力量,再图发展。

余洒度自以为是,与毛泽东发生激烈争论。

总指挥卢德铭的发言平息争论:现在敌人正在集中兵力打我们,长沙守敌也早有准备。而我军初次战斗就损失严重,这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如果我们再去攻打长沙,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反之,如果我们暂时避敌之精锐,到广大乡村去休养生息,发展力量,待我身强力壮之时,再举起有力的拳头去打击敌人,就可以东山再起,从失败走向胜利。

卢德铭是黄埔二期生,因表现突出,曾得到孙中山的赞许:“全校学生要以德铭为学习楷模。”北伐期间,卢德铭军功卓著,27年6月升任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团长。南昌起义爆发后,中共党员卢德铭率部离开武昌,“舳舻直下,破浪中流”。因起义军已南下,追赶不及,警卫团遂成为秋收起义第一团。

卢德铭德才兼备,在官兵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他的表态是对毛泽东最有力的支持。会议进行到深夜,最终“议决退往湘南”。

夜里,毛泽东就睡在一张门板上。

次日清晨,1师官兵在里仁学校的操场上集合。士兵黄永胜(上将)日后在题为:《跟毛主席上井冈山》的回忆文章中写道:

正当大家纷纷议论的当儿,一位负责干部开始整理队伍,把前来集合的所有部队整理成一个讲话队形。队伍整理好了之后,他便大声地对我们讲道:“士兵兄弟们(那时都是这样称呼的)!等一会儿毛委员要向我们讲话,大家要注意听……。”

他的话一讲完,刚平静下来的部队便又沸腾起来。我们这些新兵,只知道军队里有师长、团长、营长……,至于“委员”是个什么官?毛委员又是什么人?可就没人了解了。大家你问我,我问你,谁都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解答,结果却是越问越不得要领,有人就说:“反正是个大官儿就是了!”

这时,只见远处一个身材魁梧,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几位部队首长的陪同下,迈着稳重有力的步伐向着我们走来。他身穿一件旧蓝布衫、脚穿草鞋、脸色晒得通红,头发长长的,大概已有好久没有理发了,一望而知是经过长途辛勤跋涉的。我们心想,大概这就是要给我们讲话的毛委员了。

当时,部队还不习惯鼓掌欢迎。毛泽东伸出双手向官兵们摆了几下,满脸笑容地说:“弟兄们,请坐下吧!”

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被血雨腥风打断,旌旗招展的工农革命军被明枪暗箭击伤,部队挫损锐气。1师的另一名士兵陈士榘(上将)对此有形象的描摹:“我们这些首战失利的青年战士,犹如一群迷途的羔羊,彷徨在十字路口,举目四望,面前是漆黑的夜幕,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毛泽东的好友、中共领导人蔡和森称道他为了不起的人物,是“坐定如山,意坚如铁”。首战失利的毛泽东并不气馁,他伸出左手捏着食指和中指,微笑着为官兵们指明方向:“ 我给中国革命“算个八字”(即对中国革命形势作分析)。当前中国革命正处在低潮,但高潮一定会到来的,这要看我们的工作和形势发展了。因为中国是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贫穷落后,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日子很不好过。中国革命的历史任务没有完成,压在人民头上的大山——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官僚、地主阶级、买办阶级,还没有被推倒,各种矛盾相互交错。这些矛盾没有解决,中国大地象堆满了干柴,只要点上一把火,就会燃烧起来。”“现代中国革命没有枪杆子不行,有枪杆子才能打倒反动派。这次武装起义受了挫折,算不了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当前力量还小,还不能去攻打敌人重兵把守的大城市,应当先到敌人统治薄弱的农村,去保存力量,发动农民革命。我们现在好比一块小石头,蒋介石反动派好比一口大水缸,但总有一天,我们这块小石头,一定要打烂蒋介石那口大水缸!”

毛泽东信心百倍、形象生动的讲话,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队列中的师部参谋罗荣桓(元帅)虽久闻毛泽东的大名,但到现在才首次见到毛泽东和聆听其讲话。从此刻起,罗荣桓开始了敬仰、追随毛泽东的人生之路。

两个孩子攀上里仁学校的墙头,似懂非懂地听着那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长发蓬松的陌生人的讲话。

他们是:表哥统伢子,后来的解放军第一副总参谋长杨勇上将。

表弟九伢子,后来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

美国女记者斯特朗认为:“在湖南的心脏地区,在已经破碎的革命的余波中,我感到了中国未来的希望。有勇气把自己的国家从中世纪带入现代世界的,决不会是那些北方或南方的将军们,不会是那些富有而又卑躬屈膝的上海资产阶级,不会是那些胆小怕事的政客和官僚们,而必定是这样的农民和工人。”

——纪念秋收起义爆发80周年

毛泽东军事生涯(四) 通向井冈之路(上)

乡间小镇文家市,中国革命新起点。

9月21日,工农革命军撤离文家市,沿湘赣边界南下。

途中,毛泽东接到宋任穷(上将)送来的江西省委的密信,省委书记汪泽楷要求部队南下,从铜鼓向莲花县、宁冈县行动,那里有党领导的武装,有枪,到那里再说。

毛泽东听完宋任穷的汇报、看完密信后,仰天沉思了一会。对于他来讲,这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江西宁冈县那支武装的消息了。在安源张家湾会议上,王兴亚说过:“要是我们打输了的话,就跑,跑到井冈山去,那地方高山大岭,藏得千军万马,我有两个老庚(结拜兄弟)在那儿……”

就在7月底,王兴亚率安福、莲花农民自卫军,袁文才率宁冈县农民自卫军,王佐率遂川县新遂边陲农民自卫军,合力攻克永新县城,从狱中解救中共永新县委、县农协负责人刘珍、王怀、贺敏学、贺子珍等50余人,随即成立了永新县革命委员会和赣西农民自卫军,袁文才在永新禾川中学的同学贺敏学任革命委员会主席,王佐等任副主席,袁文才任农民自卫军副总指挥。

国民党调兵反攻,贺敏学、袁文才、王佐等人退回宁冈、井冈山一带,坚持斗争。

正在寻找立脚点的毛泽东被那片传闻中的山地所吸引,部队向赣西萍乡、莲花前进。

湘赣两省的国民党军对工农革命军展开围追堵截,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代主席周斓通令各军:“如获毛逆者,赏洋五千元”。

22日,工农革命军进至萍乡县上栗市,了解到县城中驻有敌军,遂绕道芦溪进入莲花。24日,部队到达芦溪镇。师部命令在镇上宿营,毛泽东则认为在街上宿营不妥,传令移住芦溪西南大山下宿营,途中不准点灯火。

25日拂晓,部队从芦溪出发,向大安里山区前进。1团1营为前卫,师部率1团2营为本队,3团为后卫。当1营进入山口岩时,国民党军朱培德部特务营从萍乡方向杀来,3团因团长苏先俊侦察不力、指挥错误,遭到突袭,损失人枪各二三百。

2营也遇袭,何长工(后任解放军军政大学副校长)被两个敌兵抓住,他急中生智,从袋子里掏出两吊铜钱抛在面前,敌兵抛开何长工去抢钱,何长工乘机开枪打死一名敌兵,冲出包围。

卢德铭飞马率一个连返回接应3团,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右胸,年仅23岁的总指挥坠马牺牲。

卢德铭可以说是毛泽东的第一个军事搭档,他的坚定支持,使毛泽东的正确主张得以落实。将星陨落,倚重卢德铭的毛泽东极为痛心,他怒斥苏先俊:“还我卢德铭!”

24年,卢德铭离乡报考黄埔军校。“投身革命即为家”,他为不使未婚妻韶华空度,从军中寄书家里:因归期不定,请父母将颜家婚事退掉,如颜氏不允,则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

颜氏“似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一直等他归来。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犹是春闺梦里人”。

25年后,正如卢德铭的预见,革命取得了震撼世界的胜利。

家中始终没有得到卢德铭的消息。多年以来,卢德铭的母亲虽不知道他加入中共、领导秋收起义的经历,但也意识到他已不在人世。每年农历五月初七卢德铭生日这天,母亲就点燃香火,摆上祭品,面对苍天悲呼小儿子的名字:德铭、德铭……

安葬卢德铭的芦溪人民没有忘记他。77年,正逢秋收起义50周年,萍乡市芦溪区(现为芦溪县)政府要为卢总指挥建造纪念碑。然而,大家对其生平事迹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四川人。于是,区委派专人到省内外进行调查。

调查人员从黄埔军校同学录上查到卢德铭的通讯地址:宜宾县双石铺。经了解,双石铺已划归自贡市管辖。调查人员来到双石铺,找到卢德铭的侄子、时年56岁的卢定义,出示两张黄埔军校政治部全体职员的合影,请他辨认。卢定义指着第二张照片前排右起第一人,激动地连声说:这个就是我叔叔,这个就是我叔叔……

卢德铭——功不可没的英雄。

工农革命军突破敌军的包围,当晚进至莲花县甘家村。莲花县党组织派人前来联络,毛泽东了解到莲花县农民自卫军于18日发起的攻城行动失败,有90余人被捕。毛泽东没有因新败而退缩,决定攻打莲花县城。

26日清晨,部队冒雨奔袭,夺取莲花县城,救出落难同志,取得南下以来的第一个胜利。下午,毛泽东召开会议,听取县委负责人朱亦岳等人的汇报,从中证实井冈山确有两支地方武装。

晚上,毛泽东出席余洒度召集的军事会议。当他得知余洒度将国民党县保安队长释放时,予以严厉批评:县保安队离城里只有几公里,我们这些人的生命都交到你手上了,你还开什么会?

余洒度原本就以为兵权在手,轻视党的干部,但碍于卢德铭的领导,有所顾忌。卢德铭牺牲后,余洒度更加飞扬跋扈。他不仅不接受毛泽东的批评,还反唇相讥:“什么!你怕死吗?我可以担保,你若死了,我抵你的命。”

会议不欢而散。

27日,部队离开莲花县城,向永新前进。毛泽东距属于他的山峰——井冈山越来越近,离中央命令他攻取的目标——长沙越来越远。

当日,“全权代表”任弼时在长沙主持召开湖南临时省委常委会。20年,16岁的中学生任弼时和同班同学萧劲光(大将)经毛泽东领导的新民学会介绍,走上留学俄国之路。现在,任弼时学成归来,面临着如何学以致用的考验。

湖南省委常委夏明翰在会上反映:“这次我军所到之地,农民并未起来,远不如北伐军到时农民的踊跃,大多数农民甚恐慌,不敢行动,恐怕军队失败,大祸临来心理充满了农民的脑筋”。

任弼时经过了解,掌握一线情况:湘东初败,湘西及株萍农民一时不能发动,平浏已不在工农军手中,长沙城内有敌九千余,且戒备森严,而工人及四郊农民能发动的只有千人左右;武器方面,虽有炸弹千余枚,能用的只占半数,另有盒子炮二十枝。

鉴于此,任弼时与马也尔商量决定:长沙暂不举行暴动。

3个月后,任弼时写成《对于暴动问题的意见》一文,阐述自己的看法:“恩格斯说‘暴动是一种艺术’,绝对不是‘一切争斗皆成暴动’的‘无动不暴’。若是我们不顾暴动的条件,不论成败如何,或是群众有了强固的组织和暴动情绪,而统治阶级并没有动摇,或是统治阶级已经动摇了,而群众尚没有具备暴动条件而贸然发动,这便是玩弄暴动的冒险主义了。由这样而引起无产阶级及暴动民众的极大牺牲,直等于革命的罪过!”

28日,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委会讨论长江局(代行中央职权,管辖湖南、江西等七省工作)人选问题。瞿秋白提议:“泽东能来,必须加入,我党有独立意见的要算泽东。”

有人提出毛泽东正在指挥秋收起义军,实际不能参加长江局工作。

也有人认为毛泽东有个人英雄主义,对他参加长江局领导工作持异议。

瞿秋白力持:“泽东不能来,任旭(任弼时)加入也可以”,“或者,任旭加入,泽东还是加入”。

经反复讨论,会议通过瞿秋白提出的由罗亦农、陈乔年、任旭、王一飞、毛泽东等五人组成长江局的建议。

瞿秋白一向赞赏毛泽东,他认为:“毛泽东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的最大的特点是善于组织发动群众,重实干而不说空话,讲话、写文章没有知识分子腔,说理通俗透彻,有煽动力。”

27年2月,毛泽东写成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4月,汉口长江书店以《湖南农民革命(一)》为书名,出版单行本。瞿秋白为该书作序:

中国农民要的是政权,是土地。因为他们要这些应得的东西,便说他们是“匪徒”。这种话是什人说的话!这不但必定是反革命,甚至于不是人!

农民要这些政权和土地,他们是要动手,一动手自然便要侵犯神圣的绅士先生和私有财产。他们实在“无分可过”。他们要不过分,便只有死,只有受剥削!

中国农民都要动手了,湖南不过是开始罢了。

中国革命家都要代表三万万九千万农民说话做事,到战线去奋斗,毛泽东不过开始罢了。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当读一读毛泽东这本书,和读彭湃的《海丰农民运动》一样。

5个月后,“农民运动的王”毛泽东以退为进,从进攻大城市转到向农村进军,那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毛泽东军事生涯(五) 通向井冈之路(下)

通向井冈的路坎坷不平。

陈士榘有着这样的亲身经历:“……敌人像苍蝇似地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总想把这支仍然举着义旗的革命种子收拾精光,甚至连地方的民团、保安团也来欺负我们,沿途围、追、偷袭。由于战斗频繁,疲劳、饥饿、困苦、惊恐的情绪困扰着部队。与此同时,疟疾、痢疾等传染病也向战士们袭来,路旁的草丛里,有时候没多远就躺下几个呼吸微弱的战友……,在我们离开宿营地几里路的地方,便能闻到一种刺鼻的腥臭味儿。再加上天不作美,常常得在风雨中边打边走,不敢停留。真个是腥风血雨,步履艰难。人人随时都面临着生死的考验!”

部队军心涣散,逃亡变成公开的事,有些人甚至互相询问:“你走不走?”“你准备往哪儿去?”

纷乱的队列中,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布衣,他从一个连队走到另一个连队。有士兵拉他挑担子,他笑着说:“我给你们挑了好几天了,今天你们连长叫我休息休息。”

有人认出他:“不对呀,他就是中央派来的毛委员呀!”

士兵们惊异地围着毛泽东,毛泽东问他们在家是做什么的?怎样参加革命队伍的?问他们对革命的认识,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大家纷纷向他诉说着自己的经历。

士兵们关心毛泽东的脚伤,捆了一副竹竿担架,请他坐。

据和毛泽东一起行军的谭希林(中将)回忆:“他拒绝说,大家走我也走,大家休息我也休息,我走不赢就慢慢跟着走。他忍着疼痛,一边走一边同战士们亲切交谈。”

54年,前国民党军将领郑洞国在中南海的一次会见中,问毛泽东:“您的马列主义为什么学得这样好?”

毛泽东似乎觉得郑洞国问得太突然,怔了怔,望着他。

郑洞国感到自己提了一个不甚得体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了。

毛泽东爽朗地笑了,然后回答说:“我当年接受马列主义之后,总认为自己已经是个革命者了。哪知道一去煤矿,和工人打交道,工人不买账,因为我还是那么一副‘学生脸’、‘先生样’,也不知道怎样做工人的工作。那时我成天在铁道上转来转去,心想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想了很长时间,才有些明白,自己的思想立场还没有真正转变过来嘛!……”

毛泽东又加重语气说:我也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而是在向社会学习、向群众学习的过程中逐步走上革命道路的。

“实际家” 毛泽东经过一路上的观察、思考,头脑中形成了重整旗鼓的良策。

9月29日,部队进至永新县三湾村。三湾地处湘赣边界的九陇山区,位于茶陵、莲花、永新、宁冈四县交界处,有50多户人家。当晚,毛泽东在“泰和祥”杂货铺召开前敌委员会扩大会议,决定对部队进行整编,将原来的一个师缩编为一个团,称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下辖一、三两个营和特务连、军官队、卫生队、辎重队,陈浩为团长。

次日,不足千人的部队在三湾村枫树坪一棵历经千年风雨的大枫树下集合,由领导宣布改编决定。

余洒度原本酬躇满志、要进军省城,现在则垂头丧气地对部下说:“什么样子啦?我们的部队象打了几十个败仗,人是越来越少了。部队又要改编,从一个师改编成一个团,一个团也不足了,要改编成两个营……只有两个营啦……。”

毛泽东的态度与余洒度截然不同,他激励官兵:“敌人只是在我们后面放冷枪,这没有什么了不起。贺龙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带了一军人,我们现在不只是两把菜刀,我们有两营人,还怕干不起来吗?你们都是起义出来的,一个可以当敌人十个,十个可以当他一百。我们现在有这样几百人的部队,还怕什么?没有挫折和失败,就不会有成功。”

这就是毛泽东的战斗宣言!

1917年11月,湖南第一师范学生毛泽东组织数百名学生,在长沙郊外,以少量枪支和木枪、鞭炮,袭击3000余名北洋军溃兵,这些惊弓之鸟全部缴械。首次用兵的毛泽东被赞誉为:“毛奇”。

十年之后,毛泽东在三湾村部署着奇崛的建军方案,“老毛”将在功业、名望上远远超过普鲁士名将老毛奇。

毛泽东接受血的教训:“我们在国民党军中的组织,完全没有抓住士兵,即在叶挺部也还是每团只有一个支部,故经不起严重的考验”,在部队中建立党的各级组织和党代表制度,班、排设党小组,支部建在连上,连以上设立党代表,营、团建立党委,部队由毛泽东任书记的前敌委员会统一领导。对症下药的效果是显著的,“红军所以艰难奋战而不溃散,‘支部建在连上’是一个重要原因。”

毛泽东双管齐下,同时在部队中实行民主制度,官长不许打骂士兵,开会士兵有说话的自由,经济公开,官兵待遇平等。为了保障士兵的政治地位和民主权利,在连以上建立士兵委员会,委员会的主席和委员由全体士兵民主选举产生。官长也参加士兵委员会,也有选举和被选举权,但官长被选举者不得超过委员会人数的1/3。士兵委员会在党代表指导下进行宣传、组织群众的工作,对军官有监督权,军官做错了事,要受士兵委员会的批评甚至处分。

一年以后,毛泽东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进行分析:“红军的物质生活如此菲薄,战斗如此频繁,仍能维持不敝,除党的作用外,就是靠实行军队内的民主主义。……这些办法,士兵很满意。尤其是新来的俘虏兵,他们感觉国民党军队和我们军队是两个世界。他们虽然感觉红军的物质生活不如白军,但是精神得到了解放。同样一个兵,昨天在敌军不勇敢,今天在红军很勇敢,就是民主主义的影响。红军像一个火炉,俘虏兵过来马上就溶化了。中国不但人民需要民主主义,军队也需要民主主义。军队内的民主主义制度,将是破坏封建雇佣军队的一个重要的武器。”

中共领导的新型军队在小山村中应运而生。

亲历其境的罗荣桓元帅指出:“三湾改编,实际上是我军的新生,正是从这时开始,确立了党对军队的领导。当时,如果不是毛泽东同志英明地解决了这个根本性的问题,那么,这支部队便不会有政治灵魂,不会有明确的行动纲领,旧式军队的习气,农民的自由散漫作风,都不可能得到改造,其结果即使不被强大的敌人消灭,也会变成流寇。当然,三湾改编只是开始奠定了新型的革命军队的基础,政治上、思想上的彻底改造,还需一个长期斗争的过程。”

毛泽东对部队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他开具证明允许那些动摇的官兵离队,视其路途远近赠给3-5元路费,并希望他们回到本地继续革命,将来愿意回来,还欢迎。

毛泽东豁达大度地放人走,却不放弃一条枪,他不准离开的人携带武器。毛泽东将用剩余的700多条枪,写下惊风雨、泣鬼神的史诗。

(六) 联合袁文才

就在到达三湾村的当晚,毛泽东给袁文才和中共宁冈县委负责人龙超清写了一封信,派该村农民李长俚、李立(后任江西省委书记)叔侄送往井冈山北麓宁冈茅坪。

袁文才,1898年出生于茅坪马源村一个客籍农民家庭。袁家祖辈从北方迁移至此,深受当地土籍豪绅地主的压迫和剥削。袁家人为改变低下的社会处境,省吃俭用供袁文才入私塾读书,期望他光宗耀祖。袁文才的学业时断时续,1917年,袁文才实在读不起书了,只好成家务农。

袁文才新婚不久,妻子就被茅坪的一个土豪劣绅霸占。豪绅们还嘲笑他:“你袁选三读书,是牯牛读经书,将来肚子里有草无文!”

经过几年的积攒,家里人又把袁文才送回学堂。21年,袁文才考入永新禾川中学。刚学了一年,不幸再次降临,老父因积劳成疾而去世,家中负债累累,袁文才的求学路彻底终止。

豪绅们仍旧嘲讽退学的袁文才:“早就看得出,袁文才若能读书出人头地,我们家里的牯牛也会中状元公哩!”

仇恨的火焰在袁文才的胸中升腾。

井冈山,地处湘赣边界罗霄山脉中段,介于宁冈、酃县(今炎陵县)、遂川、永新四县之交,总面积约为四千平方公里。北麓是宁冈的茅坪,南麓是遂川的黄坳,两地相距九十里。东麓是永新的拿山,西麓是酃县的水口,两地相距百八十里。井冈山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山上大小五井、茨坪等地,“均有水田和村庄,为自来土匪、散军窟宅之所”。

民国以来,井冈山地区先后聚集有朱孔阳、王佐等大小几十股绿林武装。在距袁文才家乡不远的半岗山上,就有一支名叫“马刀队”的绿林武装,他们常去“吊羊”的对象,正是欺凌袁文才的豪绅地主。满腔仇怨的袁文才加入“马刀队”,因有文化而当上出谋划策的师爷。

豪绅地主们从外地请来军阀部队,捉拿袁文才。军阀部队冲进袁家,杀鸡打狗,大吃大喝,走时把袁文才的哥哥押往县城。一名敌兵喝醉了,错把袁家背木头的的撑棍当枪扛走了。袁文才的嫂子上山把那支枪交给袁文才。

军阀部队找不到枪,竟残忍地将袁文才的母亲杀害。

仇深似海。

国共两党合作后,江西省参议会议长之子、中共党员龙超清回到宁冈,秘密开展工作。25年,经龙超清的周旋,“马刀队”改编为宁冈县保卫团,袁文才任团长。袁文才与龙超清结拜为生死之交,在其教育帮助下,被“逼上梁山”的袁文才表示愿意服从中共的领导。26年秋,袁文才发动起义,夺取宁冈县政权。11月,袁文才经龙超清介绍加入中共。

大革命失败后,袁文才、王佐灵活应对,各保存一支拥有六十条枪、一百五六十人的队伍。

宋任穷上将如此评价袁、王佐两部:“都是当地的贫苦农民,不少人在大革命时期就受到过党的影响,他们同国民党反动政府和豪绅地主阶级有深刻的矛盾,因而有很强的反抗精神。他们平时分散住在老百姓家里,比较守纪律,专打土豪,劫富济贫,不侵犯群众利益,因此受到井冈山老百姓的拥护和保护。群众经常为他们通风报信,敌人的暗探很难从老百姓那里探到关于袁、王部队的情况。在白色恐怖严重的时候,他们还在山上掩护过避难的共产党员。”

当工农革命军到达三湾村时,袁文才因情况不明,将所部撤回,分散隐蔽在茅坪步云山一带。

袁文才接到毛泽东的来信后,有所顾虑,写了一封回信,大意是:“敝地民贫山瘠,犹江池难容巨鲸,片林不栖大鹏,贵军驰骋革命,应另择坦途……”

10月初,龙超清和袁文才的代表、文书陈慕平到三湾面见毛泽东,陈慕平曾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听过毛泽东讲课。毛泽东向二人表明合作的诚意,赠给二人及其随从每人一支崭新的马枪。

毛泽东又修书一封:“袁文才总指挥拜鉴:久闻大名,难得幸会。今我工农革命军路过贵地,为工农革命,打土豪劣绅,奉上标语数条,为我党主张宗旨,择日拜访,愿同贵军结为友好,联合一致,共同反对军阀。”

龙超清表示欢迎工农革命军进驻宁冈,可以先到离此地30里的古城。

10月3日,工农革命军进至位于深山之中的古城。这里虽曾是县治所在地,但仅有一条短短的石板路,荒凉破败,人烟稀少。那些思想动摇的军官看到这一番景象后,又有数十人请了“长假”。

当天,毛泽东在文昌宫召开历时两天的前委扩大会议(即“古城会议”),传达八七会议精神,初步总结了湘赣秋收起义以来的经验教训,着重讨论了“安家”和开展游击活动的问题。

会上,有不少人主张用武力消灭袁文才、王佐部。

在毛泽东的革命生涯中,《水浒传》一直是他放在手边常常阅读的书。

“西奔东投竟莫容,那堪造物弄英雄”。现在,下级要“林冲水寨大并火”,毛泽东则对“晁盖梁山小夺泊”不屑一顾,他晓之以理:“谈何容易,你们太狭隘了,度量太小了。三山五岳的朋友还多着呢,历史上有哪个朝代把三山五岳的‘土匪’消灭掉的?我们要团结改造他们,把三山五岳联合成一个大队伍,统治阶级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何况,他们大多数是贫苦农民,与地主阶级矛盾很深,虽然有地方主义、‘绿林’习气等缺点,但是可以教育改造的。我们不能采取旧军阀大鱼吃小鱼的吞并办法。现在的形势逼迫他们要革命,要靠近我们,因此,此时绝不可以动武,应该主动搞好关系,积极争取他们革命,并通过他们团结井冈山的广大群众。”

在毛泽东的坚持下,会议决定对袁、王两部采取团结、改造的方针。

6日清晨,毛泽东只带数名官兵,骑马赶往大仓村,会见袁文才。

心中无数的袁文才已做好两手准备。杀了一头大猪,置办一桌酒菜,以礼待客。同时,在林家祠堂埋伏20多名荷枪实弹的手下,以防不测。布置好后,袁文才站在祠堂门口石桥上,这里视野开阔,一旦看到毛泽东率兵冲来,袁文才就可命令手下迎战。

当袁文才看到毛泽东轻装简从而来,疑云顿消。

袁文才给人的印象是:“中等身材,长得很文静,像个知识分子的样子”。小秀才袁文才将大文豪毛泽东迎入村中,从上午10时长谈到太阳快落山。

初来乍到的毛泽东态度诚恳,表示要赠给袁文才100条枪。

手中只有“坏枪”的袁文才喜出望外,当即回赠1000块大洋,同意工农革命军在茅坪设立医院和后方留守处,并答应上山做王佐的工作。

次日,毛泽东率部进至茅坪一带,井冈山近在眼前。

(七)叛卖与忠诚

信任并不能在短短的几天内完全建立起来。

袁文才对毛泽东表示:“你们既然来了,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伤员和部队的粮油我管,但钱宁冈有限,还需要到酃县、茶陵、遂川一带打土豪。”

毛泽东明白袁文才的弦外之音,决定留下伤病员和留守机关,部队沿湘赣边界游击,熟悉周边情况,打听南昌起义军的下落。

出发前,毛泽东指示下级,沿途要用郭亮的名义出布告,以扩大政治影响。郭亮于20年加入新民学会,此后一直在湖南参加和领导工人运动,在湘赣两省人民中有很高威信。

10月13日,部队进驻湖南酃县水口。余洒度、苏先俊企图私自离队,警惕的哨兵将其拦住,质问:“走,谁批准的?”

起兵之初,余洒度、苏先俊兵权在手,趾高气扬。余洒度一身“三金”(金牙齿、金戒指、金边眼镜)“五皮”(皮鞭、皮武装带、皮挎包、皮靴、皮绑腿)的行头,可谓是个“漂亮人物”。而今,二人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毛委员允许的。”

士兵们同声喝道:“没有证明,这里不能通过!”

毛泽东听到报告后,宽宏地放行:“要走,就让他们走吧,何苦强留呢!”

余洒度、苏先俊离队后仍不思悔改,以怨报德。

余洒度恶人先告状,到湖南省委指责毛泽东不执行中央打长沙城市的指示,逃避斗争,到山区同绿林为伍,并送了大批枪支,导致省委向中央反映:“润之在赣时曾有一大错误。”

很快,慷慨陈词的余洒度再次溜之乎也,他脱离中共,加入中华革命党,被捕后投降国民党,最后被蒋介石弃杀。

苏先俊对工农革命军的前途丧失信心,他在给中央的报告中称:“惟经济困难达于极点,将近严寒,士兵尚着单衣,给养亦日虞不足,加之四面受敌,该部队恐难久存也。”

28年3月,湘鄂赣边特委军委书记苏先俊在被捕后叛变,凶恶地带着国民党军、警、密探,捕杀特委书记郭亮等许多共产党员,用昔日同志的血染红自己的“顶子”, 当上国民党湖南省清乡司令部(原湖南省清乡督办署)参议,兼湖南省“铲共法院”处长。

《申报》为此发表题为《湘省共产党省委会破获》的通讯:

……是日执行之后,因马(淑纯,十六岁;志纯,十四岁)傅(凤君,二十四岁)三犯,系属女性,全城男女往观者,终日人山人海,拥挤不通。加以共魁郭亮之首级,又悬之司门口示众,往观者更众。司门口八角亭一带,交通为之断绝。计南门一带民众,则看郭亮首级后,又赴教育会看女尸。北门一带民众,则在教育会看女尸后,又往司门口看郭首级。全城扰攘,铲共空气,为之骤张;直至晚间,观者始不似日间之拥挤。

鲁迅读到这则报道,愤然写下《铲共大观》一文:

……我一读,便仿佛看见司门口挂着一颗头,教育会前列着三具不连头的女尸。而且至少是赤膊的, ——但这也许我猜得不对,是我自己太黑暗之故。而许多“民众”,一批是由北往南,一批是由南往北,挤着,嚷着……。再添一点蛇足,是脸上都表现着或者正在神往,或者已经满足的神情。在我所见的“革命文学”或“写实文学”中,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强有力的文学。……

且住。再说下去,恐怕有些英雄们又要责我散布黑暗,阻碍革命了。一理是也有一理的,现在易犯嫌疑,忠实同志被误解为共党,或关或释的,报上向来常见。万一不幸,沉冤莫白,那真是……。倘使常常提起这些来,也许未免会短壮士之气。但是,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有的,革命的完结,大概只由于投机者的潜入。也就是内里蛀空。这并非指赤化,任何主义的革命都如此。但不是正因为黑暗,正因为没有出路,所以要革命的么?倘必须前面贴着“光明”和“出路”的包票,这才雄赳赳地去革命,那就不但不是革命者,简直连投机家都不如了。虽是投机,成败之数也不能预卜的。

我临末还要揭出一点黑暗,是我们中国现在(现在!不是超时代的)的民众,其实还不很管什么党,只要看“头”和“女尸”。……

30年7月,红三军团攻入长沙,苏先俊落网被处决。

“淘尽泥沙始见金”。

毛泽东决定在工农出身的战士中大力发展党员,为党补充新鲜血液。到达水口的第二天晚上,毛泽东在一个大祠堂里主持入党仪式,发展赖毅(中将)、陈士榘等6名战士入党。

毛泽东逐一向6名新党员提问:“你为什么要加入共产党?”

回答基本一样:“要翻身,要打倒土豪劣绅,要更坚决地革命!”

会场的桌子上压着两张红纸,一张上写着入党誓词,另一张上写着三个弯弯曲曲的外国字。毛泽东把那三个大家从没有见过的外国字作了解释,原来念“西西皮”(CCP),就是中国共产党的意思。

最后,毛泽东举起右手,紧握拳头,带领新党员宣誓。他说一句,新党员重复一句:“牺牲个人,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

赖毅将军认为这个夜晚是“一生中最光荣最难忘的时刻”。

几天后,湘军分兵两路从茶陵扑来。毛泽东决定:团长陈浩、团党代表何挺颖率1营2、3连经安仁到茶陵游击,扰乱敌人后方,打破其进攻计划,筹得款子后到井冈山会合;自己率团部、3营、1营1连、特务连沿湘赣边界游击,解决经济给养问题,并与湘南、赣西农军和党组织取得联系。

1营2、3连一共仅有100余人,路上不敢多停留,穿过三四个县城,急行回到井冈山。

2连战士赖毅记述这段行程:

虽说只有短短的几天,但由于当时部队刚建立不久,纪律松,办法少,又远离毛委员的领导,闹出了不少事情。

在安仁县城打土豪时,没收了许多资财。按说这些东西应该分给贫苦群众。可是谁也不知道该这么办,只考虑怎样公平合理地分给全体士兵。研究了几次,还是采取绝对平均的办法分配:把部队带到空地上,两个连混合起来,排好队站在一边,墙那边放着一堆堆事先搭配好了的东西,有皮袄、鞋子、被子、毯子,甚至还有草篮子、鸡蛋等等。军官们有的负责分东西,有的负责监督。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就喊起来:“第三伍前一名出列”,“倒数第二伍后一名出列”……就这样吆吆喝喝地把大堆资财分掉了。

10月22日,毛泽东率部进至遂川大汾镇。部队刚刚驻下,遂川县靖卫团团总肖家壁就派人送来挑战书,声称大汾是他的防地,不准驻扎,如果不走,就要拔刀相见。

土豪肖家壁被井冈山的百姓骂为:“肖屠夫”、“肖老虎”、“肖色鬼”、“肖缺德”。他杀害的贫苦百姓和农运干部有1000余人,被其奸污后贩卖的妇女不下几百人。无耻的肖家壁有时把正在哺乳的妇女抓来同床,吮吸乳汁当水喝。

大革命时期,遂川农民协会、商业协会、总工会开展斗争,抓了县长和土豪劣绅戴高帽子游街。肖家壁逃到南昌,请求公安局长朱德(元帅)“出兵平乱”,结果自投罗网,进了监狱。大革命失败后,肖家壁卷土重来。

1团官兵对肖家壁的恫吓不予理睬。就在进驻大汾的当晚,特务连在一个阁楼上举行第一次入党宣誓仪式,毛泽东到会带领8名新党员宣誓。仪式结束后,特务连连长曾士峨、党代表罗荣桓、副连长张宗逊送走毛泽东,回到连部休息。

罗荣桓刚入睡,就被枪声惊醒,三人一跃而起,迅速集合连队,抢占制高点。罗荣桓率先冲向一座小山的山顶,跑到半山腰,忽听得啪啦一声,一根被大刀拨开的树枝弹了回来,刮掉他的眼镜。罗荣桓蹲下去摸,没有找到。时间紧迫,他顾不了许多,继续向山顶冲去。接近山顶时,罗荣桓听到山那边人声嘈杂,知道是敌人迫近,马上指挥战士投弹,击退敌人。

天亮后,控制数座山头的1团官兵发现,四周都有敌人。

肖家壁指挥三、四百名靖卫团丁扑来。3营被切断,在营长张子清、副营长伍中豪的带领下,向南进至上犹与桂东交界地区。

曾士峨、罗荣桓带领2个排随毛泽东向井冈山方向转移。进至黄坳,剩余的30余人稀稀落落地散坐在地上。因为炊事担子跑丢了,无法做饭,只好从老百姓家中找来一点剩饭和泡菜辣椒。没有碗筷,大家伸手从饭箩里抓着吃,毛泽东用长衫的衣襟兜着饭吃。

大家吃完饭后,毛泽东站起身来,向中间空地迈了几步,双足并拢,身体笔直,精神抖擞地说:“现在来站队!我站第一名,请曾连长喊口令!”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毛泽东投笔从戎,加入湖南新军25混成协50标1营左队当了一名列兵。在半年的当兵期间,毛泽东虽没有上过战场,也受过一个士兵的基本操课训练,据说托4把枪和单个教练的成绩还相当可以,排教练、连教练、营的野外演习也搞过。毛泽东对军队并不陌生。

官兵们被以军人姿态出现的毛泽东所感染,个个振作精神,持枪列队,随毛泽东继续向井冈山前进。

就在同一个月,就在几百里外的江西信丰,另一名共产党员陈毅也发出整队口令,站在排头兵位置的是南昌起义军余部的领导人——朱德。

陈毅元帅指出:“在失败时、胜利时,我们的领导者、工作者都要保持冷静的态度。打胜了不骄傲,受了挫折不悲观,不改平时风度。胜利时对我们是一个考验,受了挫折、失败时对我们更是考验,胜利的经验对我们是重要的,失败的教训对我们是更重要的。要锻炼一个成熟的革命家,不仅要有胜利的经验,更必须有失败受挫折的经验。作一个胜利时的英雄是容易的,而作为一个失败时的英雄是不容易的。我党二十多年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过去我们党的领袖并不是毛泽东同志而是别人,那些领袖在大革命失败时都跑掉了,但是毛泽东同志出来了,他受得了失败的考验。先前我们的军事领袖并不是朱德同志而是别人,大革命失败了,那些军事领袖都跑掉了,而朱德同志出来了。受挫折而能坚持,这才是我们最难得的,最不容易的。”

(八)改造袁文才、王佐部

被打散的部队重新聚合。

1营1连和张宗逊带领的一个排赶到,部队还剩100余人。罗荣桓派张宗逊带一个排掩护毛泽东先走,路上遇到王佐派来的朱诗柳(后任红四军31团便衣侦察队队长),毛泽东与他便走边谈。10月23日晚上,行至井冈山西南荆竹山上的一栋独立房子,屋中仅有一张床铺,张宗逊请毛泽东睡床上,自己和20余名战士在地上铺上禾草,睡在床的四周。毛泽东不嫌弃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抽大烟的朱诗柳,让他与自己躺在床上,向他了解井冈山的情况,一直谈到深夜。

24日早晨,部队出发前,毛泽东作动员讲话,指出上井冈山要建立根据地,要求官兵一定要和山上的群众及王佐部队搞好关系,做好群众工作。为此,宣布工农革命军三项纪律:一、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个红薯;三、打土豪要归公。这是解放军三大纪律的发端。

当晚,毛泽东率部进至井冈山上的大井,王佐前来欢迎。27日,部队到达王佐的本部:茨坪。茨坪位于井冈山的中心,四周环山,中为盆地,一溪穿过,地势险要,有山路通五大哨口和大小五井。当地有歌谣称:“行州府,茨坪县,大小五井金銮殿。”

毛泽东投之以桃,送给王佐70条枪。王佐报之以李,回赠500担稻谷和一些银洋。

王佐,又名王云辉,号南斗,客籍,1898年出生于遂川下七村。幼年时,生父、养父先后去世,母亲拉扯着6个孩子艰难度日。当地豪绅欺负孤儿寡母,霸占王家仅有的一点山林。王佐从小便随哥哥姐姐们外出打短工、挑脚,艰苦备尝。十几岁时,由姐夫托人说情,一位会武术的裁缝收他当学徒。三年出师,王佐“端的是飞针走线;更兼惯习枪棒”。

23年,绿林武装首领朱聋子(即朱孔阳)请王佐作衣服,见他机灵胆大,招其入伙。24年,王佐离开朱聋子,回到下庄村,招集10余名无业游民,暗中组织自己的队伍。一天,遂川县4名税警到下庄收捐,王佐等人将其灌醉,夺得枪支,从此,王佐竖起“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旗子。

梁山泊一百八员大小头领中,有一位是:

黑瘦身材两眼鲜,智高胆大性如绵。

荆湖第一裁缝手,侯健人称通臂猿。

王佐仿佛是从《水浒》中走出来的活生生的好汉。

数月后,队伍扩大到50余人,王佐率部从下庄迁到茨坪。 26年,王佐部发生内讧,王佐到“马刀队”求援,与袁文才一见如故,结为兄弟。袁文才出兵护送王佐返回茨坪,重建队伍。王佐部“实行季节性和临时雇佣性的兵役制。无事窝兵务农,有事揭竿而起。士兵个个强悍,都穿着杂色衣服,蓄着长发,善爬山。听人说,他们下得山去,若是被打散了,便会自动地跑回山来。” 27年初,王佐部改编为农民自卫军。

何长工对袁文才、王佐之间的关系和作用进行分析:“袁文才是个知识分子,据说大革命时期是党员,他是王佐的锦囊参谋,但是有谋无勇,王佐是有勇无谋,打仗主要靠他。王佐这个人很了不起,眉毛横卧,两个眼睛很大,腰插两支驳壳枪,骑在马上,一下子两支都可以打响。他拿板凳在门口,16个人都打不进去,他一冲出来,还打倒3个。他像个侠客,可以一蹲就跳到房顶上去。王佐是裁缝师傅,还是文盲。当时有个秀才当他的师爷(相当秘书),给他写文章他来改,他指指点点,增增减减,虽是文盲改得还通。王佐这个人很有些经历,主席说他整倒几个土匪头,这个人如果真正为我们用时,还是一个很好的角色。不然,我们在山下打红旗,他在山上打白旗,我们翻山不能过茨坪,一绕就是300里。他经常下山不讲政策地乱搞一通,常常是你做了许多工作,宣传红军如何如何好,可他一来,一下子就把政策破坏了,我们那里有那么多的精力经常注意他呢?不争取他,我们的根据地就建设不好。”

袁文才兑现承诺,说服王佐欢迎工农革命军上山。他还请求毛泽东帮助整训所部。毛泽东派游雪程、徐彦刚、陈伯钧(上将)三人,到袁部担任连长、副连长、排长职务,对部队进行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

11月初,毛泽东到距袁部驻地不远的洋桥湖村居住,一边进行社会调查,一边做改造袁文才和整训所部的工作。在毛泽东的教诲下,袁文才开始清理自己部队中豪门出身的不良分子和老兵油子。原“马刀队”头领、袁文才的把兄弟胡亚春不愿参加革命,上山为匪,甚至企图谋杀毛泽东。袁文才大义灭亲,亲手处决胡亚春。袁文才在部队中建立党支部和士兵委员会,所部面貌为之一新。

27年底,袁文才写信告诉王佐,前委正在帮助他训练部队,并询问:如果前委也派干部来,是否同意?王佐的内心比较复杂。他想靠近工农革命军,又担心被拆台。他和左右二将刁飞林、李克昌商议后,表示欢迎。

28年1月初,毛泽东派何长工到王佐部任党代表。王佐心存戒备,他对何长工说:“你初来山上,人生地不熟,千万不要随便走动,以免发生意外。”话虽说得客气,实际上是在警告:不许私下活动,不准与士兵接近。王佐让何长工住在大井,不许接近其司令部,并派一个大个子勤务兵“照顾”他。

来之前,何长工有几分犹豫。“不要怕。”毛泽东予以鼓励:“去了以后,困难是有的,要边工作,边学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何长工耐心地开展工作,经常到王家去坐坐,还帮他办些家务事,并与他的母亲、哥哥、妻子交谈。王佐并不反感何长工的来访,他认为何长工“爱朋友”、“讲交情”。王佐的母亲、哥哥都说党代表是有学问的,是毛委员派来的,毛委员派来的人都不是马虎角色,要王佐向何长工学习。渐渐地,王佐开始主动接近何长工。

一天,王佐和何长工商量如何收拾尹道一。尹道一是井冈山七县民团总指挥,王佐与他斗争多年,结下血仇。尹道一手下有几百人的靖卫团,他倚仗人多势众,每次同王佐打仗,都是穷追不舍。何长工了解到这一情况后,主动献计:设法把尹道一引上来,选择一个有利地形,打他的埋伏。

王佐认为此计很好,与何长工着手实施。尹道一的司令部在永新县东乡的拿山,王佐、李克昌带人拂晓时佯攻拿山,天一亮便回撤,引诱尹道一追击。从拿山到茨坪的路上有一个险要的山垇,叫旗锣垇。王佐、何长工断定:尹道一要追,一定经过此地。于是,何长工、刁飞林带一个连在此埋伏。

天将中午,尹道一率部果然追到这里。其先头部队追上山,指挥部驻下吃饭休息。团丁们有的在吃饭,有的把枪放在一边睡觉。何长工挥兵杀出,靖卫团土崩瓦解,尹道一当场毙命。刁飞林砍下其头颅,用包袱包好,回山复命。

天黑以后,刁飞林见到王佐,王佐虽早已得到消息,仍连声问道:“真的把贼子除了?”

“请看这是什么!”刁飞林打开包袱,将尹道一的头扔到地上。

王佐举灯一看,拍手大叫:“着!就是这个贼子,就是这个贼子!你害死了多少老百姓!作尽了恶,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王佐马上命人摆酒设宴,这一夜,山上灯火通宵不熄,如同过年一般。王佐酩酊大醉,不时把大拇指伸到何长工面前,连连说:“毛委员派来的人,有办法!”

除掉尹道一后,王佐提出要扩充部队。何长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建议袁、王两部合编为一个团。2月上旬,袁、王两部合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二团,袁文才为团长,王佐为副团长,何长工为党代表。此后不久,王佐加入中共。

毛泽东亲切教导袁文才、王佐,袁文才、王佐由衷钦佩毛泽东。袁文才称赞毛泽东学识渊博,有军事才能,还经常向部下宣传毛泽东是中央一级的大能人。王佐最高兴和毛泽东谈话。一次,毛泽东路过茨坪,与王佐谈了多半夜。过后,王佐兴冲冲地对何长工说: “毛委员是最有学问的人,跟他谈上一次,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九)毛泽东急行擒叛将

登井冈而观天下。

27年10月以来,广西军阀李宗仁与湖南军阀唐生智两大集团展开混战。江西的朱培德部主力调至赣北,井冈山周边各县仅剩地主武装把守。毛泽东见机行事,于11月16日派团长陈浩、1营党代表宛希先指挥1营、特务连出击。18日拂晓,部队轻取湖南茶陵县城。

工农革命军在茶陵恢复工会和农会,成立人民委员会,部队举行武装大游行,把选派的新县长谭梓生护送到原县政府的衙门上任。谭梓生曾在安徽某县当过县长,他率由旧章,国民党“县长公署”的牌子原封不动地挂着,旧职员多数留用,每天升堂审案,通过商会向各商铺摊派部队所需粮款。县政府工作人员和为县衙门站岗的一个排官兵,一日三餐均由饭馆包做送来,每桌是四菜一汤。

1团团部、1营营部和1、2连、特务连驻扎在汇文中学里,3连住在位于学校西北不远的祠堂里,几个连队都在学校操场上操练,各连的军官有的毕业于黄埔军校,有的来自北洋军阀的部队,各有一套操练方法,导致各连的操练动作完全不同,部队训练一片混乱。

操场就在团部的窗外,团长陈浩、副团长韩壮剑、参谋长徐庶、1营长黄子吉等军官却连一次操场也没去过。他们对部队的革命工作、军政训练、行政管理等事不闻不问,甚至像学校后山那样重要的阵地都没有派哨,直到遭当地挨户团从山上袭击、打死一名副班长后才在那里设排哨。

陈浩等人常常身著便衣长袍去逛街,出入酒馆赌场,寻花问柳,挥霍其私吞的10余斤黄金。主官骄奢放纵,部队混乱不堪,2连连长刘康、副连长周伯坚、党代表何成凶一起逃跑。

兼任茶陵县委书记的宛希先多次对陈浩等人提出批评,他们置若罔闻。战士们有不满表示,他们就用打骂、体罚等手段压制。宛希先写信向毛泽东汇报情况,毛泽东因脚背上烂了一个洞、行动不便,留在宁冈养伤。毛泽东马上回信,批评陈浩等人,要求打碎旧的县政权机构,充分发动群众,建立真正代表人民群众利益的工农兵政权。

11月28日,宛希先召开工农兵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了湘赣边界第一个红色政权——茶陵县工农兵政府。县政府由选出的三名常委组成:工人代表谭震林(后任国务院副总理);农民代表李炳荣;士兵代表陈士榘。谭震林任政府主席。

一天,一个身着国民党军官制服,佩带国民党正规军符号的人

来到茶陵。在其证件上注明:国民党16军副官覃泽。经盘问,来人表明真实身份,他是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毛泽覃奉朱德、陈毅之命,前来联络。

毛泽覃被人护送到宁冈茅坪与兄长见面,介绍南昌起义军余部的情况。朱德、陈毅收拢余部,转移到江西崇义县,与朱德的好友、滇军将领范石生合作,部队暂时隐蔽在范部防区(详见拙文《南昌起义(四、五)》)。

12月下旬,毛泽东的脚伤略有好转,他决定下山到茶陵,指挥部队巩固和发展红色区域。毛泽东、毛泽覃等数人,在陈伯钧所带的袁文才部一个班护卫下,赶往茶陵。25日,他们走了六七十里,夜宿茶陵县坑口圩。

26日,估计当天可到达县城,毛泽东让那个班回井冈归队。毛泽东、毛泽覃、陈伯钧一行八九个人行至距县城二三十里时,县城方向传来激烈的重机枪、步枪射击声,他们边向沿途站岗的赤卫队员打听,边赶路。

夜色降临,毛泽东等人既没有夜间通信联络的信号,也不了解部队的口令,更不掌握茶陵的情况。于是,毛泽东谨慎地决定在茶陵东南五六里外的一个小村住下,派赤卫队员去县城侦察。

晚饭后,大家准备休息。毛泽东提醒部下,赤卫队派人去城边打听消息还没有回来,他们虽然在村子周围放了哨,我们还是不能疏忽大意,我们几个人最好轮流放哨。毛泽东将自己和陈伯钧安排在下半夜和拂晓放哨,因为这段时间人最困倦,也最容易发生不测。

夜色已浓,枪声渐渐稀疏。陈伯钧据枪声判断进攻县城的敌人不会是挨户团(没有重机枪),很可能是国民党正规军。

此刻,去侦察的赤卫队员回来报告:茶陵城东门外的浮桥被拆掉了。

陈伯钧疑惑不解:“莫不是我们部队自己拆的?这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从茶陵城到井冈山,东门浮桥是必经之路,为什么把它拆了呢?难道他们竟连退路都不要了吗?是像死守茶陵城呢,还是另有打算?如果是敌人拆掉了浮桥,为什么赤卫队员们在东门外没有看到敌人?……”

想到这,陈伯钧猛然一惊:“万一在我们住村附近发现敌情,怎么办呢?我们八九人,只有我和毛委员的警卫员各有一支驳壳枪,另一个同志有条马枪,统共只有三条枪呀!遇到敌人怎么招架,怎样才能保证毛委员的安全?”

陈伯钧的目光投向正在值夜的毛泽东,毛泽东神色泰然,默默地吸着烟,若有所思。

27日天将拂晓,赤卫队队长回村报告:我军已由茶陵城向南撤退了,而敌人则尚未进城。

大家更加困惑:我们的部队不向东——不向井冈山方向撤退,反而向南——向酃县方向撤退,这是什么道理?

毛泽东似乎心中有数,决定立刻向南追赶部队。大家顾不得吃早饭,坐船渡过河去,在毛泽东的催促下,沿茶陵通向湖口的大路急追。

路上,遇到3名掉队的伤员,他们一看到毛泽东,就像见到亲人,急切地说:“毛委员,我带了花,走不得了。”

毛泽东亲切地予以安慰,并把自己用的担架让给伤员坐。

从伤员那里,大家了解到一些情况。26日拂晓,湘军第8军独立团及挨户团共计20个连反攻茶陵。战至中午,1团4个连的弹药消耗殆尽。危急之时,已失去联系的3营神奇地出现。3营从大汾转入湘南桂东后,与朱德部相遇,得到及时补给,随后返回茶陵。1、3营合力抗敌,坚持到黄昏。由于敌众我寡,部队撤出茶陵。

大家空腹急行了30余里路,现在又累又饿,便在一个村子停歇,一边匆匆吃点饭,一边找民夫、绑担架,准备抬伤员。

毛泽东问陈伯钧:“假若后面敌人追来怎么办?”

陈伯钧坚定地回答:“我同你的警卫员留在后面打掩护,你们只管往前面走。”说完,陈伯钧就让警卫员去村头站岗,察看来路的动静。

经过一番忙碌,大家绑好3副担架,民夫抬上伤员,一行人继续追赶。

1团在湖口停下整队。休息一会后,前卫改变行军方向,南进,行军速度骤然加快。战士韩伟(中将)等人看到这种异常的情形,心里直犯嘀咕:“南面是广东,有敌人的重兵,为什么要连夜向南走呢?”

突然,后面传来命令:“毛委员来了,部队返回湖口宿营!”

部队跟随毛泽东返回宁冈砻市,毛泽东在此主持召开前委会议,揭露和批判陈浩等人的投敌叛卖行为,任命张子清为团长,朱云卿为参谋长。

原来,黄埔一期生陈浩在校期间,与入伍生部部长兼教育长方鼎英关系密切。现在,方鼎英任13军军长,率部驻扎在桂东一带。陈浩勾结韩壮剑、徐庶等人,企图拉部队投靠方鼎英。

毛泽东及时赶到,力挽狂澜,陈浩、韩壮剑、徐庶等叛徒被处决。

(十)毛泽东初露锋芒

28年1月初,为策应赣西南万安农军暴动,毛泽东决定率部下山。毛泽东站在砻市向阳的山坡上,指点两省,为部队指明进军方向:井冈山这边是湖南,那边是江西,敌人队伍里,湖南兵多,土生土长,力量较强;而江西多是客军,与当地反动武装有矛盾,战斗力也弱些。俗话说:“没江西人不成买卖,没湖南人不成军队。”我们抓住敌人这个弱点,来他个“雷公打豆腐”——专拣弱的欺,到江西遂川去活动。

1月4日,毛泽东、张子清率1团直捣肖家壁的老巢——遂川县大坑镇,肖家壁的靖卫团溃逃。部队在朱砂冲下面的一个村庄宿营。

战士龙开富(少将)正在河边站岗,不知从那里冒出一头老虎,情急之下,龙开富开了一枪。

这一枪可不要紧,连长以为敌军袭来,下令紧急集合。连长发现虚惊一场后,责备龙开富乱放枪,说要整他。班长骂龙开富,排长也骂他。

当时,部队里官长打骂士兵的事情并不少见。战士们都怕“点名”,因为一“点名”,就有人要挨整。龙开富惴惴不安。

毛泽东知道这事后,主持公道:“这还了得呀!阶级兄弟呀!”

工农革命军官兵“多是从封建军阀军队里头转变过来的,一般封建的制度、思想和习惯,仍然很浓厚地存在于一般官长士兵之中,由是打人的习惯和非打不怕的习惯,还是与封建军阀军队里头的习惯一样。虽然老早就提出了官长不打士兵的口号和规定士兵会有申诉他们的苦痛的权利,但简直没有什么效力,其结果造成官兵间的悬隔,低落了士兵以致官长的情绪,逃跑的数目日多,军中充满了怨恨的空气,甚至发生自杀事件,这是与红军的斗争任务完全背驰的现象”。

29年12月,毛泽东在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中实事求是地总结:“各部队中凡打人最厉害的,士兵怨恨和逃跑的就越多。最显著的例子,如三纵队第八支队部某官长爱打人,结果不仅传令兵、火夫差不多跑完了,军需、上士及副官都跑了。九支队第二十五大队曾经有一个时期来了一个最喜打人的大队长,群众送给他的名字叫做铁匠,结果士兵感觉没有出路,充满了怨恨空气,这个大队长调走了,士兵才得到解放。特务支队第三大队打人的结果,跑了四个火夫,一个特务长,两个斗争好久的班长,其中一个名萧文成,临走留下一封信,申明他不是反革命,因受不起压迫才逃跑。四纵队初成立时,一、二、三纵队调去的官长,一味地蛮打士兵,结果士兵纷纷逃跑,最后这班官长自己也立不住脚,都不得不离开四纵队。二纵队逃兵比任何纵队多,原因虽不止一个,然二纵队下级官长的大多数打人的习惯最厉害,乃是最重要原因之一。二纵队曾发现过三次自杀事件(排长一士兵二),这是红军最大的污点,意义是非常之严重的,这也不能不说是二纵队打人的风气特别浓厚的一种结果。现在红军中一般士兵的呼声是‘官长不打士兵,打得要死!’这种群众的不平和怨愤的表露,实在值得我们严重的注意。”

毛泽东在部队中进行废止肉刑的工作,那个“最喜打人的大队长”名叫郭天民(上将),他在毛泽东的教导下,改正了错误。不过,直到建国后,一些老战友还开玩笑地叫他:郭铁匠。

1月5日,1团夺取遂川县城。中旬,毛泽东在县城五华书院主持召开前委和万安、遂川两县县委联席会议,总结井冈山工农革命军和万安农军开展游击战争的经验,提出:“敌来我去,敌驻我扰,敌退我追”十二字诀。

经过数月的军事实践,毛泽东认识到:战无常法,要善于根据敌我情况,在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原则下,抛掉旧的一套,来一个战术思想转变。打仗也像做买卖一样,赚钱就来,蚀本不干。现在敌强我弱,不能用过去那套战法,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毛泽东在井冈山了解到山上出过一个老土匪朱聋子,他和“官兵”打了几十年交道,总结了一条经验:不要会打仗,只要会打圈。

毛泽东认为:打圈是个好经验,当然土匪打圈是消极的。我们要改它一句:既要会打圈,又要会打仗。打圈是为了避实击虚,歼灭敌人,使根据地不断巩固扩大。强敌来了,先领它兜几个圈子,等它的弱点暴露出来,就要抓得准,打得狠,要打得干净利落,要有缴获。

25日,毛泽东命令部队从县城分兵下乡,并对部队进行纪律教育,宣布“六项注意”:还门板,捆铺草,说话和气,买卖公平,不拉伕、请来伕子要给钱,不打人不骂人。

在学生时代的毛泽东的心目中,曾国藩是个既“传教”又很能“办事”的人物。毛泽东曾说过:“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曾国藩把湘军的“营规”歌谣化,写作《爱民歌》80句:“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凡是都要让一步。第二行路要端详,……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毛泽东受此影响,制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毛泽东十分重视群众工作。一次,毛泽东在部队准备出发时,问下级张令彬(中将):“吃了群众的东西给钱了吗?”

张令彬回答:“屋里没有人,周围也找不到一个老百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毛泽东出了个主意:“你叫文书写一封信,和钱一起压在床垫下边,或是放在桌子的抽屉里,群众回来就会发现的,下次再见到我们就不会躲起来了。”

毛泽东想得十分周到,他担心坏人把钱拿去,又担心风把钱吹散。

2月4日,赣军调兵从万安进攻遂川,毛泽东率部转移。出发前,有人要烧毁团部驻地天主堂,被毛泽东制止,他指出:烧了天主堂,并不能打破群众中的迷信,要破除群众中的迷信,是要经过革命斗争和对群众反复教育的。

28年初,赣军27师79团一个营趁工农革命军主力在遂川之际,进占井冈山北出的大门、宁冈的县城——新城。毛泽东一边率1团回茅坪与2团会合,准备出击新城;一边命宁冈赤卫队不分昼夜地袭扰新城守军。

守军一开始一日数惊,坐卧不安,后来发现只是赤卫队来袭,便不以为意。

2月17日上午,毛泽东在茅坪攀龙书院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奔袭新城,并作战斗部署:1团1营担任主攻,进攻东门;1团3营进攻南、北两门;袁文才指挥2团1营和教导队在西门外设伏。毛泽东围三阙一,诱敌出逃,以便在城外聚而歼之。

18日黎明前,部队进至新城城外,部署完毕。天亮后,守军照例到城东的操场上操练。当他们架好枪、作徒手体操时,埋伏在附近的工农革命军杀出,守军逃回城中。由于城墙又高又厚,1营数次进攻东门均受挫。战至中午,双方仍相持不下。

袁文才急忙赶到棋山总指挥部,请求毛泽东下令展开全面强攻。

毛泽东认为:那样我们的损失就很大。

袁文才急躁地说:“自古说:‘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两军对战,哪有不死人的?”

毛泽东提醒他:我们应该是既要消灭敌人,又要保存自己,用最小的代价来取得最大的胜利。

毛泽东一面命3营继续进攻南、北两门,吸引守军火力;一面命1营战士携带稻草、煤油,火攻东门。转瞬间,东门被烧了个大洞,1营入城。南、北两门也被攻破,守军仓皇逃出西门,落入预设的伏击圈,最后,100余名残敌跪在稻田里,举手投降。

战至15时,新城战斗结束。工农革命军全歼赣军一个营和靖卫团共500余人,俘虏近300人。新城战斗是秋收起义以来毛泽东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斗,也是秋收起义以来军事上的第一次大胜利。

当天,俘虏被押回茅坪,有些战士和农民出于愤怒而打骂俘虏。毛泽东在攀龙书院召开军民大会,针对存在的问题,宣布宽待俘虏政策:不打骂俘虏,受伤者给予治疗,愿留的收编入伍,要走的发给路费。

赣军9师师长杨池生对此发出“毒矣哉”的惊叹。

国民党军的一名营长被红军俘虏6次,前5次均被释放。当红军第6次俘虏他时,仍予以宽待,他因羞愧而自杀。

国民党军第一集团军7师21旅旅长李文彬仿效毛泽东,不杀被俘红军,医治被俘伤兵,被毛泽东称为:“聪明的敌人”。

李文彬聪明反被聪明误,再与红军交战时,有的被俘红军战士拖枪归队。

从27年10月至28年2月,毛泽东率部转战湘赣边界,中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初具规模。

(十一)“党外人士”毛泽东和烧杀政策

一个不速之客带来了令井冈军民震惊的消息。

28年3月上旬,湘南特委军事部长、省军委特派员周鲁来到井冈山,贯彻执行中央27年11月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决议和12月31日给湖南省委的指示。周鲁指责以毛泽东为书记的前委“工作太右”,“烧杀太少”,没有执行“使小资产变成无产,然后强迫他们革命”的政策,批判毛泽东是“右倾逃跑”、“枪杆子主义”。

周鲁宣布:毛泽东被中央“开除党籍”。

27年11月9、10日,在共产国际代表罗米纳兹主导下,中央临时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通过《中国现状与共产党的任务决议案》,认为中国革命形势是“不断高涨”。14日,印发《政治纪律决议案》,批评湖南省委在秋收起义指导上“完全违背中央策略”,指责毛泽东应负严重的责任,决定撤销其政治局候补委员和湖南省委委员职务。

以讹传讹,这个决定传到井冈山时竟变成“开除党籍”。

周鲁下车伊始,就发号施令,取消前委,成立只管部队党务、不能过问地方党务的1师党委,以何挺颖为书记。

周鲁找1团党代表何挺颖、2团党代表何长工谈话,何长工质问他:“你们要撤毛委员的书记是哪里的命令,哪里的决定?!毛委员在频繁的战斗里,在险恶的环境下,建立了井冈山根据地,插稳了红旗,这是不容易的,毛委员是有威信的,你们却把他撤了!何挺颖同志是个优秀同志,当党代表没有问题,但毛委员是毛委员,是中央委员,他的威信、水平都不同。”

何挺颖也表态:“我不能胜任。你们这么搞组织手续不当,怎么一个特委的特派员可以把我们前委书记的职务撤掉了呢?前委是秋收起义的时候经中央决定的,起码也得湖南省委报中央批准。”

周鲁强硬地说:“特委代表省委,省委代表中央,中央代表国际。”

“我是奉命来撤他的,我也没办法,你们有意见向省委、特委报告好了。”

何长工追问他:“周鲁同志,这里把红旗拔了,到湖南还能不能够插稳?”

周鲁避而不谈。

当时,江西省委要1师留在江西,而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撤了毛泽东的前委书记,命令部队向湘南前进。其意图不是掩护朱德部向井冈山撤,而是要增加湖南的力量,粉碎湘粤两省敌人对郴州的进攻。

遭遇无妄之灾的毛泽东给中央写报告,说我不好办,不知道听哪个的好。谭政(大将)把报告抄写两份,分别由湖南、江西省委转交中央。谭政理解毛泽东的难处:“他都没有表示有意见。这时怎么办呢?毛泽东同志是党员,他敢反中央吗?这是一个纪律问题。不照办可以,怎么能公开反对?公开反对是不可能的。”

毛泽东一下子成了“党外人士”,只能担任1师师长,他谦虚地说:“军旅之事,未知学也。大家当师长,大家当参谋长,我这个师长就好当了。”

3月16日,1师向湘南前进。赣军乘虚而入,湘赣边界被其占领一个多月。

18日,1师进至酃县中村,就地整训,并进行土改试点。次日,1团教导队队长兼党代表吕赤带领一个区队去附近打土豪,一区队长陈伯钧留在驻地修理自己名为“曲尺”的手枪。这支枪扳机有毛病,不能击发。陈伯钧曾向好友吕赤夸耀自己有手枪,吕赤开玩笑地说:“你那枪打不响还不是半斤铁!”

快开晚饭时,吕赤归来,他刚步入天井,陈伯钧兴高采烈从屋子里跑出来,迎着吕赤说:“队长,队长,手枪已经修好了,这枪可不再是半斤铁了。”陈伯钧边说边试着扣动枪机。

一瞬间,子弹却上了膛,一声呼啸,子弹从吕赤双眼间穿进,从后脑穿出。

站在吕赤身边的陈士榘急忙抱住他,队长已停止呼吸。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陈伯钧被关了禁闭,听候处理。

按当时的军法,打死人是要偿命的。吕赤“高高的个子,待人热情,作战勇敢,是位优秀的干部,在学员中很有威信”。士兵委员会再三要求枪毙陈伯钧。

毛泽东曾与陈伯钧一同出生入死,对陈伯钧的品质、才干十分了解,他把教导队党支部书记蔡钟、士兵委员会主席张令彬找来商量:陈伯钧打死了吕赤,同志们都在议论要陈伯钧抵命。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已经死了一个好同志,如果再拿一个好同志偿命,这样做对革命是有利还是无利,陈伯钧既然不是有意伤人,我看还是不要他偿命为好,让活着的同志去完成死了的同志未完成的工作。你们士兵委员会讨论一下,给陈伯钧同志一个适当的处分。

蔡钟、张令彬觉得毛泽东说的道理令人信服,回队做官兵的工作。

两天后,1团紧急集合,毛泽东在队前讲话:今天讲课前,宣布一件事。大家都知道,教导队长吕赤同志被陈伯钧打死了,大家都很悲愤。但念陈伯钧同志不是有意,而是误伤,就不叫他偿命了。我们革命正需要干部,培养一个革命干部很不容易,已经死了一个,是没有办法再活了,就不要再死一个了。我们大家在对吕赤同志表示哀悼外,一定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

毛泽东命陈伯钧站在队前,警卫员拿出约两尺来长的竹板,对陈伯钧执行打100板手心的处分。党支部也宣布给予陈伯钧留党察看3个月。

毛泽东处理完这起不幸的误伤事件后,给官兵们上政治课,题目是:“中国革命的特征”。

整训期间,毛泽东看到中央文件,得知“开除党籍”纯属误传,如释重负。

3月下旬,毛泽东获悉南昌起义军余部在发动湘南暴动后遭强敌进攻,正向井冈山转移。毛泽东决定兵分两路赶往湘南,接应兄弟部队。毛泽东率1团向桂东、汝城方向前进,袁文才、何长工率2团向彭公庙、资兴方向前进。

4月中旬,毛泽东率部完成任务,返回酃县。再到中村,部队竟找不到住房。

27年11月15日,中央致信两湖省委,要求:“杀尽改组委员会委员,工贼,侦探,以及反动的工头”,“杀尽土豪劣绅,大地主,烧地主的房子”。周鲁前来传达中央的指示,毛泽东气愤而无奈地“承认”:我们犯了个大错误,没有执行烧杀政策。从中村到桂东,部队放了几把大火。

4月10日前后,在部队退出汝城县城的那个晚上,上级命张宗逊带一个排去烧房子。张宗逊牢记毛泽东在中村的教导,敷衍了事。他没有挨户去烧,只找了两家大一点的商号点火。放火之前,张宗逊还叫醒房主,他们前脚放火,主人跟着灭火。他们走后,火很快被扑灭。

面对中村的残垣断壁,毛泽东对部下说:你们看,我们比兔子还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我们却把自己的窝烧掉了……

毛泽东声音颤抖,心情沉重。

烧杀政策使湘南起义军遭受重创。

28年1月,朱德、陈毅率南昌起义军余部与湘南特委一起发动湘南暴动,风暴遍及20余县,约有100万人以上参加起义。

3月,广东、湖南两省国民党“协剿”军从南北夹击湘南起义军。湘南特委书记陈佑魁认为:“中国文化落后的农民,要他们出来革命,只有一个赤色恐怖去刺激他们,使他与豪绅资产阶级无妥协余地”。

他下令各县大烧大杀,不仅烧衙门机关、土豪劣绅的房子,还要把县城的整条街道和所有商店都烧掉,而且还要将沿衡阳至坪石公路两侧十五华里的所有村庄统统烧掉,使敌人来进攻时无房可住。

特委负责人自以为“焦土政策”是条妙计,据他们估计敌人从宜章到衡阳要走四五天,这样就可以让进犯之敌无寸草御寒,无粒米果腹,不战而自垮。有干部充满自信地说:“到那时就等着去拣枪吧!”

永兴县委准备贯彻特委指示,永兴红色警卫团党代表兼参谋长黄克诚(大将)表示反对。黄克诚的哥哥曾悄悄地劝告弟弟:你们为什么要烧房子呢?把这么多、这么好的房子烧掉多么可惜!即使是土豪劣绅的房子也不应该烧掉,可以分配给穷人住嘛。烧房子的做法很不得人心,使老百姓不得安生。

在这一问题上,这位同情革命的老实农民的政治水平高于各级领导。

县委书记李一鼎严厉指责黄克诚右倾,责成他负责烧县城。黄克诚被迫接受任务,但采取折衷的办法:只在县城烧了衙门、祠堂、庙宇和个别商店,没有整条街地烧。县城的大部分房屋商店得以保存。

周鲁从井冈山回来,路过永兴时大讲毛泽东右倾,不实行烧杀政策云云。黄克诚听到后,心里很高兴,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郴州县委坚决执行上级指示,引起当地人的强烈不满。地主豪绅趁机煽动,发动叛乱,县委书记夏明震等干部被杀。当夏明震的妻子曾志随部队打回郴州时,城中已是满目疮痍:

我还看到街上到处是血迹,尸体有几十具,横七竖八东倒西歪……

……

河滩上摆着九具尸体。夏明震面朝苍天,躺在那里,脸是青紫的,眼睛闭着,两支手还紧握着,衣服被撕开,胸前被刺了三四刀,肩上、肚子上、脚上都有伤,大概被砍了几十刀,两脚伸直,一只脚光着……我眼睛都看呆了,心直往下沉,也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情。

特别是那个妇联主任,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两个乳房被割掉了,肚子上被挖了个碗口大的洞,肠子暴露着,外阴也被挖掉了……

真是惨不忍睹!

据不完全统计,共有1000余人惨死于叛乱。

湘南特委的荒谬之举,导致“脱离了群众,孤立了自己,使革命力量在暴动之后不久,不得不退出湘南。”

周鲁在湘南起义失败时被敌人杀害。

(十二)朱毛会师之初的烦恼

湘南特委所犯的错误是致命的。

1师2团在资兴附近遇到湘南特委机关和陈毅带领的一部分暴动农军。双方负责人在资兴城北七八十里的彭公庙开会,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湘南特委新任书记杨福涛向何长工询问:“润之同志什么时候到?润之同志来了就好了,我就有灵魂了。”

何长工回答:“你不用着急,隔一两天就来了。”

杨福涛和共青团湘南特委书记席克思等不及了,要带着机关返回衡阳。杨福涛申明:“我们是湘南特委,不是井冈山特委,我们不应该离开自己的地区。”席克思慷慨陈词:“共产党员应该不避艰险,我们湘南特委机关躲上井冈山,这是可耻的行为。”

湘军的指挥所就设在衡阳,通向那里的路上民团的哨卡林立。此时去衡阳,无疑去送死。

何长工和留法老同学陈毅商量:“你给他们说硬的,我说软的,来个软硬兼施,因为你熟,我是客籍。”

陈毅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们男女老少七八十人,各种口音,各种装束,挑着油印机,这一路民团查得很紧,怎么走得过去呢?同志们,不要作无谓牺牲吧,上井冈山以后,我们再设法陆续送你们走。”

何长工提建议:“你们到井冈山后,我们把交通设好,你们分成三三两两的陆续走,装成走亲戚、商人都可以,我用秘密游击队送你们。你们先派人打前哨,看看那里机关能不能安置,会不会暴露。要慢点安插陆续走,不能这样公开,衡阳驻着重兵,敌人哪能不警戒吗?”

杨福涛、席克思不以为意。

何长工只好说:“毛泽东同志是中央委员,我们可以请示一下毛泽东同志再作决定。”

杨福涛、席克思执意要走,带领机关上路。何长工、陈毅跟在旁边,继续劝说。

何长工费尽口舌:“杨福涛同志,你不是说毛润之同志是你的灵魂吗!你迫切要和他见面,他快来了你又要走。你这样走是很不理智的,一路凶多吉少,就这样牺牲两个特委,将是我们党历史上一个很大遗憾。我和陈毅同志没说服你们,心里感到很沉痛,说句不吉利的话,先给你们开个追悼会再走,毫无疑问,你们在途中会被抓去砍头的。”

杨福涛、席克思固执己见,继续前行。

陈毅、何长工无可奈何地回去,两人并马缓行,心情沉重:“不幸的预感、无能为力的自疚,在我们心头起伏。”

特委机关行至安仁、耒阳边界,落入民团手中,全部牺牲。中共中央对此一无所知,仍任命杨福涛为湖南省委书记。

4月,调回长沙的湘南特委前任书记陈佑魁也被捕牺牲。

当何长工向毛泽东汇报湘南特委的损失时,毛泽东遗憾地说:“你们强迫一点嘛!”

何长工无奈地解释:“强迫一点也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强迫一点,他们还说你们是枪杆子还是党?陈毅同志这么一个跟他们共事很久关系很深的都说不服,我这个生的还行,我不过是个团党代表罢了。”

何长工认为:“一个党和团的特委机关,就这样损失了,这是在游击战争初期一个极为惨痛的教训。”

4月24日前后,朱德、陈毅率湘南起义军到达宁冈砻市,毛泽东也率1团回到砻市。朱德、陈毅在龙江书院的门外迎候毛泽东。毛泽东在何长工的陪同下从远处走来,何长工介绍说:“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就是朱德同志,左边是陈毅同志。”

毛泽东点点头,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毛泽东走近时,朱德抢前几步,毛泽东也加快脚步,早早伸出手臂。毛泽东和朱德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手臂热烈地摇动。

毛泽东表示祝贺:“这次湘粤两省的敌人竟没有能整到你!”

朱德表示感谢:“我们转移得快,也全靠你们的掩护。”

中国革命史从此翻开了新的篇章。

4月下旬,朱德、毛泽东两部合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下辖10、11、12共3个师。朱德任军长兼10师师长,毛泽东任军党代表兼11师师长,陈毅任12师师长。全军约万余人,枪仅2000余支。“卒以枪械及人数不足”,四军改编为28、29、 30、31、32、33共6个团。

四军成立之初,就面临如何生存、发展的问题。

陈毅在给中央的报告中写道:“成立了四军,并有军委,但党内不统一,军队各自为政。袁王为保存自己的老巢,很不愿朱部及湘南农军这样多人在宁冈,使他目标大惹下大祸,主张四军到赣南去。毛部颇有自了之心,看见朱部及农军那样混乱,不愿意合伙,主张他们自己到平浏(向北游击),朱部及农军到赣南(向南游击),军委则随朱部出发。朱部及农军尚一致主张到赣南,因为宁冈没有饭吃,实在不满意袁王及毛部的态度。军委明知这分家政策是不对,因为四军在此时初初成立,应该整顿,到平浏及赣南皆属单独的军事行动,尤其军队未整顿,到处要引起许多坏的影响,更应该顾虑。若说经济问题困难,事实上四军在宁冈一年多亦终有办法。当时的分南分北的政策,大部建筑在各部的私利上,尤以袁王的自私,毛部的自了不管,引起朱部及农军不满。”

据曾志回忆:

井冈山的田地很少,有几个田洞,最大的也只有几十亩,因此当地粮食奇缺。我们上山时虽带了些粮食,但男女老少上千人,一两天后便断粮了。

当时正值初春四月,井冈山遍地是竹子,且正是长竹笋的季节,山上的竹笋已长得差不多人那么高了。为了充饥,我们只好把竹笋砍下来,剁成一块块的,放在一口大锅里煮,也没放盐。有的竹笋纤维已经很长很硬,咬也咬不动,吃得多进得少,吞下去的只是一些水和渣子,肚子还是饿的。

为了解决粮食供给问题,部队决定下山攻打永新县城。……

部队就像一群饥饿的老虎下山了。

4月下旬,赣军27师向井冈山根据地发动第二次“进剿”,其师长杨如轩率80团坐镇永新,79团经龙源口逼近宁冈,81团绕道拿山向遂川黄坳方向迂回。

毛泽东、朱德分头迎敌,毛泽东率31团阻击敌79团,朱德、陈毅率28、29团迎击敌81团,相机夺取永新县城。

朱德挥师猛进,29团在黄坳击溃敌81团先头营。次日,28团在遂川北部的五斗江打垮敌81团的另外两个营。第三天,朱德率部乘胜追击,攻克永新县城。朱德部三战三捷,歼敌数百,缴枪300支,夺取永新后军衣和粮食都得到很大补充,解决燃眉之急。

5月4日,庆祝两军会师并宣布四军成立的大会在砻市召开。到会的毛泽东第一次挎上匣子枪,显得异常兴奋,他诙谐地说:挎上匣子枪,师长见军长。

5月中旬,杨如轩指挥27师全部和7、9两师各一部共约5个团,对井冈山根据地发动第三次“进剿”。

朱毛采取“敌进我退,声东击西”的战术,主动放弃永新县城,诱敌到根据地内予以消灭。

心有余悸的杨如轩重占永新后,坐城观望。

5月16日,毛泽东派31团1营去湖南茶陵县高陇收集报纸。毛泽东身居山中,心系天下,读报是他了解国内外形势的有效手段。高陇是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的家乡,豪绅地主多与外地有联系,容易找到报纸。

1营与湘军第八军的一个团遭遇,发生激烈战斗,1营营长员一民、3连连长张金泉等50余名官兵牺牲。1营派出骑兵通信员,向军部求援。朱德、陈毅率28团赶来增援,击退湘军。

杨如轩以为四军主力以西去湖南,井冈山兵力空虚,遂开始进犯,其部2个团进至龙源口。

毛泽东紧急致信朱德:有几个方案你们选择:第一,你们回到根据地来,我们在根据地跟他打,关门打狗;第二,你们袭击茶陵、酃县的敌人,最后打茶陵的一个团。要在外边打,首先要打破湖南的一个缺口,江西我们守着,在新老七溪岭守着。

朱德收到信后,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出人意料地宣布另一个作战方案:“打他的心脏,打他的指挥机关,打他的脑袋瓜子,一个铁鎚把他的脑袋打碎,他们就完了。我们今天走几十里路,明晚奔袭永新城。如果你们同意,就准备爬城头,准备楼梯。”

赣军实际上是由原滇军的一些部队组成。朱德曾是滇军名将,熟知滇军的弱点:他们的指挥员到县城就是抽大烟、打麻将,要下面去拼命。朱德一出手,就要打这个要害。

18日清晨,朱德、陈毅率28团、31团1营从高陇出发,冒雨急行军130里,当晚进至距永新县城二三十里的澧田,部队就地休息。

19日凌晨,朱德率部从澧田出发,进至草市坳,遭遇从永新开来的赣军79团。澧田的地主靖卫团把朱德部的前卫部队错当成一支只有百多人的小游击队,跑到永新县城向杨如轩报告。杨如轩便派79团前来镇压。结果,79团土崩瓦解,团长刘安华被击毙。

79团1营营长罗炳辉后来成为红九军团司令员,他和军团政委何长工开玩笑:“我的娘呀!你们跑的好快啊,几乎把我捉到,我的骡子挂了花,我一个跑,我是大胖子跑不动,几乎把我抓到。”

何长工说:“抓到也无所谓啊,有朱德同志保你的驾,你是云贵军,又是讲武堂的。”

杨如轩就学于云南陆军讲武堂时,在同学朱德的倡议下与其结为异姓兄弟,后来又是朱德属下的“杨大连长”。 27年11月上旬,朱德率南昌起义军余部进至湘、粤、赣三省交界处崇义县以西的上堡、文英、古亭地区。这一带是27师的防区。朱德致信那位“义弟”,希望他沓起眼皮,把上犹借他练兵三个月,他保证练一团人,就可以活捉蒋介石。杨如轩虽没有袭扰起义军,但他认为朱德所说的是神话。

今天,杨如轩正在永新城中边听留声机边打麻将,有部下跑来报告:“刘胡子被红军打垮了,刘胡子阵亡了。”

杨如轩根本不信:“哎呀!一个小丑哪能跳梁,一小股游击队不是正向永新北边走吗,怎么会跑到城里来呀!”

过了一会,又有部下来报告:枪声近了。

杨如轩把那人骂了一顿。

再没人敢报告实情了。

突然,一颗流弹打中屋顶瓦片。

杨如轩魂飞魄散,破门而出,逃向东门。溃兵和行李辎重堵住城门,杨如轩只好爬上城墙,用绳子吊下去。一颗流弹赶上杨如轩,他受了轻伤。

四军追了杨如轩30里,追得他一夜没睡。

朱德率部再入永新,彻底粉碎赣军的第三次“进剿”。

何长工称颂朱德:“既是军长又是参谋长。他建立的功勋,是永远不能磨灭的。他具有丰富的军事知识和高尚的政治品质,当时他的领导水平、指挥艺术还没有人能超过。”

从溃散到大捷(毛泽东军事生涯·十三)

经验来自成功和失败两个方面。

28年1月,毛泽东提出“敌来我去,敌驻我扰,敌退我追”十二字诀。到了5月,毛泽东、朱德共同提出“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诀的游击战术。

追随朱德参加南昌起义的赵镕(中将)主张:“有人认为‘十六字诀’是毛主席创造的,其实是朱德创造的。朱总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他是经过了无数战斗的实践,和学习外国的军事理论和中国的古代兵法之后,才提出来的。你们要有这个分析。朱总是从来不讲他的贡献和他的优点、长处的,无论如何也不讲。我就曾问过他:‘十六字诀不是您提出的吗?怎么成了毛主席提出的了?’他说:‘只要对革命有利,谁提的都一样。’”

何长工认为:“朱德同志对毛主席的十大军事原则和十六字的作战歌诀起了相当的作用,当然我不能说是唯一的作用。”“朱德同志还为我军创造‘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这一套军事训练的民主体制和教学方法。”

陈毅赞佩:“朱德总司令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在群众情绪低到零度,灰心丧气的时候,指出光明的前途,增加群众的革命信念,这是总司令的伟大,没有马列主义的远见是不可能的。总司令当时的道理在和毛主席会合后,由毛主席理论化、提高到马列主义科学水准了。总司令之所以能够成为人民军队的领袖,是必然的,不是偶然的,是由革命斗争中考验出来的。”

井冈山“人口不满两千,产谷不满万担,军粮全靠宁冈、永新、遂川三县输送”。湘南起义军官兵及其家属万余人撤至山上,连穿衣、吃饭都成了大问题。起义军大部分成员是农民、旧军人和一些流氓无产者,作战勇敢,但缺乏必要的政治纪律教育,军纪松弛。

一天,四军军部正在开会,附近28团的一些人找来卖唱的女人来行

乐。毛泽东听到后,沉思片刻,对朱德说:军长啊,你看你们那些人在干些什么,把卖唱女人也引来了!

朱德气得脸色铁青,拿起一块劈柴便向墙那边扔过去。随后,他疾步冲过去,一阵痛骂,声若雷霆。

卖唱的女人吓跑了,胡来的部下被朱德处罚。

毛泽东看到朱德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些后悔,不无歉意地说:我不该将我的军长。

朱德一摆手,认真地说:将得好。对这些不顾廉耻、不要纪律的人,必须狠狠批评,严加处罚!

毛泽东在给中央的信中反映:“岂有此理的湘南县委和县政府,带了一大批农军一起跑来”。

湘南各县委也不愿留在“这座井冈荒山”,“要回去,军委乐得送他们走,以减少他们在宁冈的各种困难(如给养问题,纪律问题)。军委常委是嫌红军人数太多没有办法整理,看见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

5月下旬,湘南农军30、33团共4000人编成耒阳、永兴、郴县、资兴四路游击队,返回湘南各县去打游击。

33团的一名班长王紫峰(中将)不愿回耒阳,找到入党介绍人、原区委书记吴子云要求留下。吴子云开了介绍信,让王紫峰去军部,陈毅把他分配到负责保卫首长的特务连手枪队。王紫峰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毛泽东问他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为什么不回湘南去。

王紫峰回答:要参加主力打仗。

毛泽东说:我们需要主力部队,也需要地方赤卫队,你参加了主力部队也好。

29团2营7连奉命护送农军返乡,从沔渡出发,一直送到七八十里外的酃县水口。连长萧克(上将)目送十分之九手持梭镖的农军西去,心情沉重,“既有对战友的惜别之情,也有对他们的前途的忧心。”

永兴、耒阳两路农军走的是同一条路线,经酃县中村和安仁船形,到达永兴县界。途中,第二路游击队党代表兼永兴县委书记李一鼎对第二路游击司令黄克诚说,他要到衡阳去找特委,让黄克诚代理县委书记的工作,并负责将部队带回永兴打游击。说完,他和妻子上了路。

从此,黄克诚再也没有见到李一鼎。

部队行至距永兴县城30里的树头下宿营。从这里开始,两县的农军分开活动。当晚,黄克诚召开永兴县委和游击队的干部会议,讨论研究部队下一步的行动部署。黄克诚分析敌我态势:县城驻有国民党正规军一个团,游击队只有几百人,枪支极少,战斗力很弱,还带着一些老幼妇女,机动性差。黄克诚认为敌我力量相差悬殊,不仅没有力量攻打县城,而且部队也不能过到江西岸;即使侥幸过到江西岸,敌人发觉后,我们也不可能站住脚。因此,他提议先动员妇女老幼分散回家,留下精干力量在江东岸,活动于永兴、资兴、安仁三县边界一带,机动作战。一旦形势不利,也便于向井冈山靠拢。

黄克诚的提议遭到以副司令刘承高为首的一些干部的反对,他们坚持要去攻打永兴县城,否则也一定要回到江西岸。刘承高向黄克诚发牢骚:“你既然把我们从家乡带出来,就得把我们带回家乡去。”

农军官兵家乡观念极重,归心似箭,众人异口同声要求过江回家。黄克诚再三陈说利害关系,也不能说服下级。他只好宣布散会,明天再议。

黄克诚筋疲力尽,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放亮,黄克诚起身一看,营地里只睡着三个人。拂晓前,刘承高已偷偷带队出发。

黄克诚等四人又惊又气,赶紧追赶部队。没走多远,前方响起枪声。他们急忙往前赶,只见两名背枪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据他俩讲,部队还未靠近县城,一听到枪响,马上四散奔逃,各回各家。

刘承高等数百人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等待他们的是民团的屠刀,无人幸免。

耒阳游击队被打散,吴子云被凶残的敌人五马分尸;郴县游击队垮掉,只有邓华(上将)等少数人在半路折返井冈山;资兴游击队坚持战斗一年左右,最终失败。

四千农军,白白损失。

萧克认为:“军委对他们处置有些失当。经济上有困难是事实,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比如当时井冈山周围的宁冈、永新、遂川等县接近山区的地主很多跑了,有很多耕地,可以让这些农军去屯田。又比如,如果对这些农军加以整理,有计划地派往苏区附近敌人力量薄弱的地区开展工作,也可以补充一部分到主力团,我记得二次打永新后,二十八团就感到枪多人少,应该说,军委、特委在主观上没有想更多的办法,没有从当时形势作长远考虑。后来红四军第七次党代表大会讨论这一问题时,也认识到:‘当时军委太无准备、计划,不估量湘南敌情,简单的因经济困难,没有整顿,这是不对的。’”

6月中旬,赣军9、27师共5个团,由杨池生任总指挥、杨如轩任前线总指挥,对井冈山发动第四次“进剿”。湘军第八军一个师也从攸县、茶陵进逼。

毛泽东、朱德决定先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出击湖南酃县,此举既可牵制湘军,又能引诱赣军出动,以便歼灭。朱毛率部击溃湘军一个团,占领酃县县城。

杨池生是朱德在云南讲武堂的同班同学,他问连败两阵的杨如轩:“怎么样?”

杨如轩回答:“呵!真厉害,你去尝尝味道吧!”

杨池生自负地说:“我们的武器比他们强几十倍,人也比他们多,只要指挥有方,胜利可左。”

杨池生、杨如轩得知朱毛出击酃县,认为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杨池生率9师两个团留守永新县城,杨如轩率27师两个团和9师李文彬团,扑向新老七溪岭。七溪岭位于井冈山西北,海拔约八、九百米,由两座大山组成,一叫老七溪岭,一叫新七溪岭,是永新、宁冈两县交界的要道。

四军已返回宁冈整训。6月21日,毛泽东率31团3营前往永新西乡的龙田、潞江一带,发动群众骚扰赣军,并牵制湘军。

22日午饭后,在宁冈新城的朱德接到毛泽东的来信。信中说,敌人两个师已经向龙源口、白口之线展开了,你们要不惜疲劳,今晚进入阵地,不要让敌人翻过老七溪岭,否则,再打我们就被动了。

23日拂晓,朱德、陈毅率29团、31团1营抢先占领新七溪岭制高点,阻击李文彬团。双方展开激战,相持不下。

28团在团长王尔琢、党代表何长工的率领下,赶到老七溪岭突击杨如轩指挥的两个团。赣军已抢占制高点,何长工组织200余人的敢死队、冲锋队,带着两挺机枪、几支冲锋枪,还有几支驳壳枪、步枪和一些梭镖,分六七层,每层十几个人,连续冲锋,杀上山顶。

28团猛冲猛打,杨如轩部退往七溪岭下的龙源口一带。李文彬部听到这一消息后,乱了阵脚。朱德乘机进击,李文彬部逃向龙源口。

两军血战龙源口,“敌为二十五、六团江西军队之最狠的部队,战斗力最强,都系老兵,技术熟练。这次战争敌我兵力相当,为江西所未经过的大战。其间进退周旋,经过许久的肉搏,因为我们占得地形的优越,敌仰我俯,居高临下,幸幸(悻悻)一鼓败之。其间战机的危险非常严重,不为敌人所败者几希。”

陈毅见到何长工后,下马兴奋地跳跃,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他介绍新七溪岭的战况:“我们打得相当激烈,如果你团(28团)再迟去半个钟头或20分钟,我们的阵地还是危险的,敌人几次争夺阵地,好在你们还是来得快。”“好危险啊,朱德同志的帽子被打穿了,好危险,不然带了花那就糟了。”

毛泽东预设在武功潭山上的一支伏兵杀出,袁文才率32团和永新赤卫大队奇袭设在白口的杨如轩的前线指挥部。杨如轩仓皇逃往永新县城,路上再次受伤。

朱德轻车熟路,率部第三次攻占永新县城,粉碎赣军的第四次“进剿”。

当夜,朱德极为兴奋,无法入睡。“红四军在井冈山时期主要是朱德指挥战斗。”“毛泽东同志在部队较少,主要是在特委做地方工作。”

龙源口战斗,是井冈山时期规模最大的一次战斗。四军歼敌一个团,溃敌两个团,取得井冈山根据地创建以来最辉煌的胜利。边界军民在大捷后流传着一首歌谣:“不费红军三分力,打败江西两只羊”。

龙源口大捷后,井冈山根据地扩大到“宁冈、永新、莲花三个全县,吉安、安福各一小部分,遂川北部,酃县东南部”,总面积达7200多平方公里,共有50多万人口,进入全盛时期。

建国后,第一版人民币三元面值背后的图案即为龙源口。

既是朱德手下爱将、又是手下败将的杨如轩入狱接受改造,他写下一首忏悔诗:

三十余年一梦空,永新附逆妄交锋。

那堪旗鼓未成列,已报弹花满市中。

无将自灭笑兀下,两杨无计把身容。

一团劲旅平中国,豪语铭心服总戎。

八月失败·上(毛泽东军事生涯·十四)

波峰之后是波谷。

28年4月,屡遭破坏的中共湖南省委的工作逐渐恢复。5月,省委机关从湘潭迁至安源,这里距宁冈仅有四五天的路程,便于下达指令。5月,省委代表袁德生来到井冈山,传达省委指示,赞成毛泽东的罗霄山脉中段政权计划。30日,四军军委扩大会议在宁冈砻市召开,听取省委巡视员杜修经报告政治形势和宣读省委来信,信中说:“目前兄处应以宁冈做军事大本营,与赣西湘东茶陵一带均互联系。”朱毛等四军领导人表示完全接受来信指示。

杜修经返回安源,向省委作了过于乐观的汇报,他认为不要红军主力只靠地方武装和赤卫队井冈山即可保存。湖南省委对形势变化和敌我力量对比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制定了湖南第二次武装起义计划。省委派杨开明担任湘赣边特委书记;取消红四军军委,成立以毛泽东为书记的前敌委员会;派杜修经为省委巡视员,帮助前委工作。

6月30日,杜修经赶到永新县城,参加由毛泽东主持召开的湘赣边界特委、红四军军委和永新县委联席会议。毛泽东一见到年仅20岁的杜修经,忙起来迎接,热情地说:“你来了,好。我们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杜修经宣读省委的指示信:“四军须集中力量向湘南发展”,“实现中央所指示的割据赣边及湘粤大道计划”;“先解决永新之敌军,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向湘南资兴、耒阳、永兴、郴州发展”;“要毫不犹豫地立即执行”。

毛泽东听后,顿时沉默。

面对“这样硬性的指示”,毛泽东感到:“不从则迹近违抗,从则明知失败,真是不好处。”

朱毛等红四军领导人鉴于上次的教训,“认为往湘南危险,决定不执行省委的意见。”

7月4日,毛泽东给省委写了报告,解释违命的理由:

1、在四军本身有许多过去习于流寇式的生活,极不喜住定一处艰苦的做群众斗争工作,充满红军冒险的遗毒。近一月来经多方洗刷,同时永新、宁冈二县群众已普遍起来,他们才渐渐死了心,懂得中央及省委上次主张建设宁冈大本营的政策是对的。如现在又马上改变,使四军重新走入转徙游动的道路,四军之改造必更困难。前次省委来信指出四军转战千里,近于流寇必须择地休息以资改造。此意非常正确,正在遵照执行,不宜轻率变动。

2、在敌情方面,湘省敌人非常强硬,实厚力强,不似赣敌易攻。……,与我交手在五六次以上,仅能将其小部击退,而敌毫无所损,顽强如故。故为避免硬战计,此时不宜向湘省冲一【击】,反转更深入了敌人的重围,恐招全军覆灭之祸。

3、宁冈能成为军事大本营者,即在山势既大且险,路通两省,胜固可以守,败亦可以跑,且敌人绝对无法把我围着,若加上各县党与群众的基础,实在可以与敌人作长期的斗争,若此刻轻易脱离(宁)冈,“虎落平阳被犬欺”,四军非常危险。

4、此种主张绝非保守观念,过去全国暴动,各地曾蓬勃一时,一旦敌人反攻,则如水洗河,一败涂地。此皆不求基础巩固,只求声势浩大之故。我们此刻力矫此病,一面为军事建立一大本营,一面为湘赣两省暴动前途建立一巩固基础,……,敌人再来进攻,颇有胜的把握。

5、从经济上说,四军人数如此之多,每日菜金节俭需要现洋700元。湘南各县焚杀之余,经济破产,土豪打尽,朱部自2月抵耒阳时起,即未能筹到一文,仅靠卖烟土吃饭,此刻到湘南去解决经济困难,乃是绝对的不能,真正解决目前经济问题,只有在湘赣边才有法想。

6、伤兵增至500,欲冲往湘南去,则军心瓦解,不去又不可能,此亦最大困难问题之一。

7月中旬,湘赣两省国民党军向井冈山发动第一次“会剿”。朱毛等红四军领导人决定:毛泽东率31团对付即将进入永新的赣军;朱德、陈毅率军部和28、29团(杜修经随行)直取湖南酃县,威逼茶陵,迫使湘军回援其后方,达到目的后立即回师永新,与31团合力打击赣军。

12日,朱德挥师攻克酃县,迫使湘军第八军两个师退出“会剿”,返回茶陵。朱德决定尽快回援永新。

暗流涌动。

杜修经未能落实省委指示,并不甘心,仍要部队回湘南去。29团党代表龚楚对各营党代表说,要各连士兵委员会负责人在部队中造成“非回湘南不可”的声势。12日晚,29团在酃县县城秘密召开士兵委员会。29团是由湖南宜章农军编成,官兵乡土观念浓厚,思乡心切,他们“竟决定十三号由酃县去湘南,私自找好了带路的人,出动的时间都决定了。”

朱德、陈毅了解情况后,立即召开军委扩大会议,进行说服,29团团长胡少海和龚楚等干部去意已决。

朱德又向29团士兵演讲,他说:“军部没决定,怎么能回湘南?”

士兵高喊:“军长带我们回湘南。”

朱德说:“革命要听命令。”

士兵说:“你带我们回湘南,我们就听你的命令。”

29团士兵这样想:土地革命分的田、现在快到秋了,要回去收粮食,享受土地革命的果实。他们说官长如果不允许他们去,他们就缴了枪单身去。

军参谋长兼28团团长王尔琢在吃饭时把桌子一拍,说:“党代表,吃过饭后集合。”

党代表何长工问:“集合干什么?”

王尔琢的回答令人惊讶:“我们缴29团的械。”

何长工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样,你不是刚从29团来的吗?”

王尔琢说:“朱军长讲话的时候,他们包围朱军长,要求朱军长下命令他们回宜章。”

何长工说:“你们在湘南暴动的时候,为什么一个县编一个团呢?为什么不各县混合交叉编团呢?一个县编一个团,最容易引起农民的乡土观念。现在29团差不多80%都有枪了,并且有的是梭镖,战斗力很强,很能打,还有些老兵油子,这干不得。”

王尔琢说:“朱军长叫我下来跟你商量一下怎么样处理。士兵也说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

何长工提醒他:“不能干,要干就会打一场恶仗,你缴他械,就是红军打红军,白军就说我们内讧,把我们自己的军心打散了不好,打起来互相都会有伤亡。最好开个连长、指导员会议,讨论讨论,做他们三天政治工作,说服他们。”

永新告急,朱德、陈毅只好允诺暂时回去解了井冈山之危,再回湘南不迟。

14日,29团勉强随28团离开酃县,返回井冈,“走了一天只走了三十里,士兵垂头丧气,似行不行,三五成群,步伍零乱,军心涣散,组织解体。如果途中遇着敌人定是不能作战,马上溃散。”

15日,部队进至沔渡。为了整顿军纪和确定部队行动方向,红四军军委召开扩大会议。会上,朱德坚持不去湘南,龚楚则提出:“‘围魏可以救赵’,我们到湘南,把敌人引过来,可以促进毛泽东率领的部队在永新发展。”

出席会议的连以上干部、连士兵委员会负责人共约100余人,其中绝大多数不愿回井冈,要去湘南或赣南。

一个连的士兵委员会负责人李步云发言,主张回湘南。龚楚夸奖他:“这个小同志说得很好!”

龚楚见形势有利,提议举手表决。他话音未落,80多只手举了起来。

无奈之下,军委同意29团去湘南。由于担心29团“孤军奋斗为敌所算”,军委决定28团同去湘南,但28团官兵“不大愿去”,令军委左右为难。

杜修经提议部队推迟一天行动,等他去特委找毛泽东商议后再行动。

龚楚急不可耐地说:等你一天,你不来,我们就走了!

陈毅给毛泽东写信,通报情况,说闹得没有办法,“润之若在,必能阻止部队南行,无论胜败,都会回来的”。

次日,杜修经赶到茅坪,毛泽东已去永新,他只见到特委书记、杨开慧的堂兄杨开明。杨开明自作主张:“决定了,就走吧!老毛那里,我跟他说。”

杜修经马上回去。17日,28、29团和军部特务营从酃县水口出发,向湘南前进。行军一天多,朱德、陈毅接到茶陵县委书记黄琳(江华)送来的毛泽东亲笔信。毛泽东要求部队按永新联席会议决议行事,断然停止去湘南的行动,以避免不应有的损失。

军委决定就地休息一天。次日,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讨论。朱德主张按毛泽东的意见办,王尔琢也反对去湘南。

杜修经专横地指责王尔琢:“是你听省委的,还是省委听你的?”

王尔琢拍桌子骂杜修经:“你这个屁股还没有熟,你这个娃子,你懂得什么!你现在拿省委来压我们。”

何长工也气愤地说:“杜修经,如果我们失败了,我非用开水把你煮掉不可!”

朱德曾对杜修经说:“照我看,军队和党与政府的关系要搞明确,否则不好搞事。”

杜修经振振有词:“军队应该接受地方党和政府的领导,这是我们的军队与国民党的军阀军队不同之点。”

在杜修经、龚楚等人的坚持下,部队继续向湘南前进。29团官兵归心似箭,一改前几日慢悠悠的状态,快速行进,路上很少休息,28团在后面紧追都跟不上。

24日凌晨,部队进至郴州城郊。朱德以为守军是国民党军许克祥部,遂下令攻城。这时,从城里跑出来的老百姓那里得知,守军是范石生部。

国民党军第十六军军长范石生与朱德是云南讲武堂的同班同学,在校期间,两人结拜为兄弟。朱德来自四川,在昆明没有亲戚朋友,就常到范家来玩,与范家人非常熟悉。两兄弟志趣相投,一起秘密加入同盟会,一起参加“重九起义”,一起参加护国讨袁战争。

27年11月,朱德所率领的南昌起义军余部与范石生部达成合作。朱德不会忘记朋友的雪中送炭:“他接济我们十万发子弹,我们的力量又增强了。他还一个月接济万把块钱、医生、西药、被单……在红军的发展上来讲,范石生是值得我们赞扬的。”

国务院参事室参事李一平在读了粟裕(大将)、何长工的回忆文章后,明白了朱毛红军“为什么在井冈山上能坚持那么久,要没有这些补充,只凭土炮、滚石和刀矛是抵挡不了敌人的围攻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范石生做了件大好事。”(详见拙文:《南昌起义(五)》)

朱德与范石生在韶关分手时,范石生表示:“今后我们相遇时,你不打我,我也不打你。”

朱德突然在战场上遭遇老朋友,感到十分为难,反复思考后说:“不打了吧!”

杜修经不知进退:“已打响了,打吧。”

至此,“八月失败”已不可避免。

50年后,古稀之年的杜修经已是另一种态度:“正当在正确路线指引下,胜利前进的时候,我却破坏了这一事业,造成了‘八月失败’,使年青的红军损失一半,边区政权尽失,被杀之人,被焚之屋,难以数计,几毁中国革命的根基,其错误罪行,是非常严重的!五十一年后的今天,重忆‘八月失败’的经过及其先后,内疚之深,寝食不安!”

八月失败·下(毛泽东军事生涯·十五)

29团官兵的作战能力比不上闹事的本事,只打下两个山头,便无法前进。

朱德急调28团参战。28团的一些老兵一边向前冲,一边说:“……哼!二十九团整天喊:打回去,打回去,真打了,还是得我们来!……”

28团是由南昌起义军余部编成,战斗力很强,一鼓作气,杀入郴州。郴州是范石生部的后方,城中有许多军需物资。29团的官兵不愿错过发洋财的机会,“包袱、毯子、银元,什么都捡,一个个肩背手提,罗罗嗦嗦一大堆。”

胜利并没有使朱德丧失警惕性,他和杜修经查明:范石生部兵力远超过红军,而且正在调整部署,组织原驻城外的主力部队反击。

朱德、陈毅召集紧急会议,布置迅速收缴好各种军用物资,准备撤出郴州。红四军领导分头到各部队检查督促,陈毅因患病留守军部。天刚黑时,杜修经找来一名老中医为陈毅诊治。上街买药的人还没回来,范部两个师约五六个团从城北开始反攻,与28团交火。杜修经急忙护送陈毅走小巷出城,涉过耒水。

红四军特务营迎敌,郑营长派人向集中在北门外马路上的28团2营求援。2营营长袁崇全无理地说:“哼,你是营长,我也是营长,你凭什么指挥我?”2营拒不参战,1、3营坚持不住,开始向东门撤退。

朱德指挥机枪连,控制东门外耒水上的大桥,掩护28团、军部和特务营过桥。

过桥前,特务营3连战士杨得志(上将)看见哥哥、3连1排3班班长杨得麒一边跑一边招呼同班战友:“快!快!”

兄弟俩在乱军中相遇,哥哥见弟弟的枪没上刺刀,嘱咐说:“把刺刀上上,不然要吃亏的!”杨得志上好刺刀后,哥哥却不见了。

特务营是最后过桥的部队,官兵们隔河与敌人相持到深夜。战斗结束后,杨得志突然发觉哥哥根本就没能过桥!头轰的一下,人几乎站立不住。

桥边一面,竟成永诀!

杨得志永远记得哥哥的爱护:“他待我极好,家里分给他吃的东西,他总是省下来留给我。当他看到我大口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便露出无比欣慰和纯朴真挚的微笑。”

得志——这个名字是哥哥给起的,为了纪念哥哥,弟弟用这个名字永垂军史。

先后任28、29团党委秘书的欧阳毅(中将)回忆:“撤军的场面可惨了,不是撤军而是溃散。二十八团驻北街,二十九团驻南街,在二十八团后面七八里。一听到敌人的枪声,各部都蜂拥到了街上,没有命令,没有指挥,官不管兵,兵不问官,建制混乱,不集合就向南跑。南面是湘南,就是往家乡跑,谁也制止不住。胡少海团长试图集合,由于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少数敌人散兵还躲在暗处对集合的队伍放冷枪,给二十九团集合撤退带来很大麻烦,几次集合好了,冷枪一放,又被敌人打散了,溃不成军。最后胡少海团长下了严厉命令,士兵才跟着走。但有些意志薄弱的就落伍掉队了,有的干脆溜掉了。胡少海又派人回去找。由于部队散了,人心乱了,东奔西逃,找不回几个人来。和我同村出来的几个人都不见了。”

29团2营7连连长萧克发现情况不对:28团在打仗,29团不去增援,反而向南跑?

萧克马上命令部下坐在路边不要走动,也不许散兵乱插队。他站在南面最前头,召集排长、班长讨论,决定向北去找28团。

7连成为29团唯一保持完整建制归队的连队。加上胡少海、龚楚带回来的团部和通讯排、特务连的八九十人,29团仅存不到200人,约100支枪。自行返乡的29团官兵“一部在乐昌被土匪胡凤章消灭,一部散在郴宜各地,不知所终”。

幸存者黄克诚感慨系之:“总的来说,湘南暴动每一步都有严酷的教训。这些教训,都是许许多多的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每当我回顾这段历史,总是深切地怀念那些为革命捐躯的先烈们!”

萧克有着深刻的体会:“曾经是八千子弟的湘南农军。仅4个月时间,竟差不多全部失败。这里有个深刻的教训,就是如何教育和提高农民军的思想觉悟和军事素质问题。中国革命走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农民是革命武装的主要成分。中国的农民革命性强,斗争勇敢坚决,但有其小农经济基础所固有的局限性。由于散居各地,相互联系不多,地方观念比较严重,缺乏远大目标和理想等,尽管此时的农民军有共产党的领导,不同于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军,但他们的思想意识、行为习惯等仍没有摆脱农民阶级的局限。因此,在人民军队初创时期,‘红军党内的最迫切的问题,要算是教育问题’。要把以农民为主要成分的军队,改造成无产阶级的革命军队,使他们脱去农民、手工业者和小知识分子的狭隘眼光,具有坚定的政治方向和远大的革命目标,就必须进行理论的灌输、思想的启迪和行为的规范。这是一方面,还有另一个重要方面,是军事上要有严格的管理教育。湘南农军表现的地方观念和极端民主化倾向是相当严重的,已经干扰了领导的作战决心和部队行动。对此,军委非但没有给以严肃的批评和坚决纠正,反而姑息迁就他们的错误情绪;二十九团领导人对部队的错误行动未加制止,听到七八里之外有枪声,便不列队而动,不待命而行,暴露出军心涣散和指挥无能。退一步说,即使要回宜章,也要整整齐齐、威风凛凛地回去,怎么能仓皇乱跑一气呢?”

7月25日,朱德、陈毅率部退至桂东、资兴、汝城之间的龙溪十二洞。

范石生部夺回郴州后,没有追击。据说,范石生责备朱德,说朱从广东退回无衣少食,他给朱部以补充,现在朱全不念旧情来打他,不够朋友,云云。

范石生当然不会理解,同为军长的朱德竟有不能做主的时候。

红四军主力受挫郴州后,朱德、陈毅等领导人并不想立即回井冈山。部队转至桂东沙田进行整顿,特务营和29团余部编入28团,部队分兵深入桂东各乡,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苏维埃政权和地方武装。

28团有不少人一直主张去赣南,军委派2营和团直机炮连东进,为大队去曾经转战的湘粤赣边区探路。红四军在沙田进行肃反,鼓动叛变的周才兴、朴辛田、戴成丙等3名营级军官被枪毙。陈毅等人主张枪毙见死不救的2营营长袁崇全,朱德不同意,决定将其改任无指挥权的团副。巧言令色的袁崇全向朱德表示悔过,朱德仍派他率部出发。

2营出发后的第一天,有报告送来,随后就断了消息。

几天后,袁崇全派人送来一封信,声言:不杀朱德、陈毅,不回来了。

朱德痛感“人心难问”。朱德、陈毅召开党员代表大会,陈毅检讨了自己以前作为军委书记,对错误倾向制止不力的责任,听取了与会代表的尖锐批评。

前委委员、特务营营长宋乔生的批评最为激烈,要求将朱德、陈毅撤职查办。

会议经过讨论,决定分别给予朱德、陈毅以“留党查看3个月”的处分。

袁崇全率6个连行进一百七八十里,仍不停下,这引起干部们的怀疑。机枪连党代表何笃才、6连连长李见林和党代表赵尔陆(上将)带领几名排长,拿着驳壳枪,到营部质问袁崇全:“往哪里去?”

袁崇全回答:“军部令我们去打游击。”

赵尔陆接着问:“怎么没见到命令。”

袁崇全继续扯谎:“是口头交待的。”

2营党代表杜松柏是袁崇全的同伙,帮着圆谎:“是朱胡子(朱德同志)单独交待的。”

赵尔陆等干部不相信二人的话,因为出发时团部讲得很清楚,是到布田圩东南五六十里地做群众工作。他们于半夜集合6、7、8连和机枪连,急行军100多里,返回军部驻地。

袁崇全胁迫5连、迫击炮连,逃向江西崇义。

红四军主力离开井冈后,赣军11个团进攻永新,毛泽东指挥31团以游击战术迎战,将敌人困在县城附近30里内达25天之久。

屡战屡败的敌军有几分胆怯,前进几里又退回去,走了3天才到里田。毛泽东住在夏幽,身边只有一个警卫班,约八九条枪,与敌相距仅10里。赤卫队报告敌人逼近,大家劝毛泽东走,毛泽东说我们不走,坚持一下。

3天后,敌军才到夏幽的坪里。毛泽东还没有吃饭,勤务员吴光荣煮了鸡蛋,还在路上安了个土炮。毛泽东听到土炮的爆炸声后,叫吴光荣把饭拿来,一看是煮鸡蛋,没有吃就走。他走到一个山脚下,见敌人没有跟上来,又叫吴光荣拿饭来吃。

敌军发觉红四军主力已去湘南后,猛烈进攻,永新、莲花、宁冈等县城和平原地区相继失陷。“这个时期要算是边界极倒霉的时期,割据的区域,只有井冈一块地方,宁冈也丧失了,山上是我们的势力,山下则为敌人的势力。土豪劣绅乘机报复,残杀焚烧,逼债收租,一时闹得乌烟瘴气。恰恰那时割禾了,我们分了田的地方,到此时农民要收获的时候,忽然失败了,分了的田都不能算数,真是无可奈何。当时有一句口号: ‘农民分田,地主割谷’,真是太不值得。我们别的军事上政治上的失败都不算事。只有分了田而农民收不到谷,,才是真真的大失败呢!”

这一挫折,史称:“八月失败”。

此时,赣军突然发生内讧,胡文斗的第六军退走,在樟树与王均的第三军交战,剩下的5个团也退回永新县城。毛泽东遗憾地认为:“设我大队不往湘南,击溃此敌,使割据地区推广至吉安、安福、萍乡,和平江、浏阳衔接起来,是完全可能的。”

8月中旬,袁德生送来了湖南省委要求红四军向湘南发展的《给湘赣边特委的补充指示》。毛泽东在永新召开连以上干部参加的特委扩大会议,批驳省委的错误指示。

开会时,一名给红四军主力挑伙食担子的当地农民回来了,带回主力失利的消息。毛泽东果断决定率31团3营赶往湘南迎回主力,31团1营与32团留守井冈。

途中,毛泽东担心28团不回井冈山,严肃要求部下:我们去迎回红二十八团,不要讲他们的缺点,要严格遵守这一点,对他们采取团结和欢迎的态度。

3营于夜间通过桂东地区,遇袭,被打散。次日清晨,部队重新聚合,仅少了一名担架兵。当3营回到井冈时,那名战士早已回来了。

8月23日,31团3营在桂东县城与28团会合。毛泽东一见到杜修经,便关切地问:“朱军长怎么样?朱军长还好吧!”

毛泽东见到陈毅后,真诚地劝慰:这次来是同三十一团作了工作的,不要讲二十八团的缺点,你可放心;打仗就如下棋,下棋一着棋马上就得输,取得教训就行了。

28团官兵喜悦地说:“‘孔明’来了!这下有办法啦。”

有人说这是“第二次会师”。

24日,前委在县城召开扩大会议。下午,湘军第八军两个团袭来,把31团3营和28团1营隔断。会议中断,与会人员随28团1营转移至沙田附近的寨前继续开会。会议决定红四军主力返回井冈,取消前委,成立以毛泽东为书记的行动委员会(简称行委)。

51年的“八一”建军节,陈毅忆及往事,由衷地赞颂毛泽东:“南进部队于失利情况下,得到毛主席率队亲来汇合,其兴奋与感动的情绪是难以言语形容的。毛主席于两部汇合后,亲自主持行军宿营及检查部队的给养状况,并注意当地农民斗争的指导。这样,使主力部队得到保全,而湘赣边区的井冈山斗争局势也从八月失败中挽救过来。从一个极小的局势经过毛主席的领导把局面扩大,可是中间遇着障碍,由于部分同志的错误又把一个扩大的局势弄坏,又要由毛主席以极大的坚忍与明智,把这一弄坏的局势根本挽救过来。这是毛主席在井冈山斗争中所创造的又一领导范例。毛主席不仅是在一般的情况下与干部、与人民保持密切联系,而且是在极艰苦的情况下与干部、与人民保持密切联系。从转危为安、转败为胜的屡次考验中,领袖与统帅的卓越领导能力不能不被发现,不能不取得党与人民的深切爱戴。”

回师卫井冈(毛泽东军事生涯·十六)

南进受挫的红四军主力踏上归途。

8月25日,毛泽东、朱德率部队分两路从寨前出发,取道江西崇义、上犹,返回井冈。28团行至崇义县思顺圩附近,尖刀班的战士杨得志在路上碰到一位老乡,杨得志询问:“老板,前面有部队没有?”

“有。”

“离这里多远?”

“十五里路。”

“是什么样的队伍?”

“三天以前和你们一样,打的是红旗;现在换了,在红旗上面加了蓝布白星。”

杨得志判断这是袁崇全拉走的部队。班长一面派杨得志原地监视,一面派人向上级报告。

朱德主张派部队把袁崇全“打”回来,王尔琢因为袁崇全是家乡人,平常也还听他的话,所以主张“喊”回来。朱德决定派王尔琢、何长工带领军部警卫排去追袁崇全。

28日晚,王尔琢、何长工赶到思顺圩。王尔琢要进镇子,何长工担心袁部站住房子,天亮时冲出来,己方受损失,于是说:等天亮以后我们派人去联系,看这几个贼子捉到了没有。

王尔琢说:“没事!”

何长工跟着王尔琢进了镇子。

迎面,袁部的哨兵开了两枪。

王尔琢高喊:“不要打,我是你们的团长,来叫你们回去!”

王尔琢在部队中威信很高,哨兵听出是他的声音,不再开枪。

袁部听到枪声乱了起来,王尔琢进了街,边走边喊:“同志们别怕!我是王尔琢,来接你们回去。”“同志们,快回来革命吧!”

部队安静下来。

正在打麻将的袁崇全听到王尔琢的喊声,提起两支驳壳枪,顶上子弹冲出来,正撞上“原来很崇敬”的王尔琢,双枪齐射,王尔琢倒在血泊中。

袁崇全、杜松柏跑到村头,骗走放哨的一个班,投靠赣军刘士毅部。

次日早晨,28团通过该镇时,官兵们看到路边放着一具尸体,上面蒙着一条被单。当大家得知“这就是敬爱的参谋长”时,许多人失声痛哭。

朱德来到战友的遗体旁,悲伤地低下头,默哀许久。

王尔琢是黄埔一期生,蒋介石很器重他的军事才干,曾劝其退出中共,并许以团长之职。王尔琢不为所动,巧妙地回答:“校长也喊国际共产主义万岁,我为什么不能信仰共产主义?”

南昌起义失败后,朱德率余部坚持战斗。困境中,许多军官离队,团以上干部只剩朱德、陈毅和原25师74团参谋长王尔琢。王尔琢坚定地表示:“革命不成功,我不理发。”长发披肩的王尔琢成为朱德、陈毅的得力助手。

28团返回井冈后,红四军军部为王尔琢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会场悬挂着毛泽东拟就、陈毅书写的挽联:

一哭尔琢,二哭尔琢,尔琢今已矣!

留却重任谁承受?

生为阶级,死为阶级,阶级后如何?

得到胜利方始休!

部队连续受挫,官兵情绪低落。陈毅用豪迈的话语激励部下:“我们革命是要经过艰难困苦的,在困难的斗争中,有些同志壮烈牺牲了。我们永远怀念他们!但不管怎样,革命是一定要胜利的。失败有什么要紧!我们现在要有决心,如果部队打到剩下一个团,朱德当团长,我当团党代表;剩下一个连,朱德当连长,我当连党代表;剩下一个班,朱德当班长,我当班党代表。打到没有枪的时候,就用刀砍,刀没有,还有拳头,还有牙齿嘛!总之,一句话:革命到底!”

8月下旬,湘赣两省敌军乘红四军主力未归之际,出动4个团,分两路对井冈山发动第二次“会剿”。30日,湘军第八军3个团进攻黄洋界哨口。

黄洋界位于井冈山以北,海拔1,343米,是宁冈和酃县通向井冈山的要隘,与双马石、八面山、桐木岭、朱砂冲并称为井冈山五大哨口。站在这里,数百里群山起伏,尽收眼底。山下白云翻滚,有如一片汪洋大海,由此得名。

30日,31团1营凭险据守,打退湘军数次冲锋。下午16时许,战士们抬来28团留在茨坪修理所修理的一门迫击炮,向敌阵发射仅有的3发炮弹。

第一发因存放时间太久而失效。

第二发又是哑炮。

第三发落在湘军指挥阵地腰子坑爆炸。

湘军的进攻被击退。

次日拂晓,山下毫无动静。严阵以待的1营官兵感到奇怪,遂派一支小分队前去侦察,结果发现湘军无影无踪。原来,湘军遭到炮击,以为28团已猛虎归山,连夜撤退。

9月,毛泽东为黄洋界保卫战的胜利写下《西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毛泽东诗词是中国革命的“诗史”。

在毛泽东之前,中国上下五千年,集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等称号于一身的人物,大概只有曹操一人。毛润之在这些领域的成就均超过曹孟德。

在回井冈的途中,何长工向毛泽东汇报28团官兵的思想动态:“您来接我们好,我们是久出思归,军心都想念您,想念井冈山。但我们大家都有这个意见,就是把损失了29团这个本钱赶回来,还要加点利,才有面目见井冈山父老兄弟。”

毛泽东说:“你这个想法对。”

何长工进一步说明:“我们干部都有这个情绪,轰轰烈烈的两个团出来了,还有一个团长兼军参谋长打死了,不干点本回来,那我们怎么交待!……我想我们迂回赣南,把刘士毅这个旅由赣州调出来打野战,搞点补充,缴点枪,扩大点红军,把29团的一千多的兵力武器补充好。”

毛泽东表示同意。

9月8日,红四军主力回到井冈山南麓的黄坳。国民党军第一集团军5师副师长兼15旅旅长刘士毅以为红四军“败残”,所部紧追。12日,红四军主力进至遂川县的堆子前一带宿营。经过侦察,得知刘部在遂川城外布好十几里长的伏击圈,企图以一只小分队将红四军引入消灭。

毛泽东、朱德将计就计,决定由朱德率28团和遂川县赤卫队一中队作为前卫,突破敌伏击圈后,再杀他一个回马枪;毛泽东率31团3营和赤卫队二中队作为后卫,策应前卫,对刘部形成前后夹击。

13日上午10时许,28团在草林附近与刘部的小分队交火。敌人向遂川城佯作溃退,28团追击。敌指挥官见红四军的炊事担子都跟过来了,自以为得计,遂命埋伏于城南一带的部队向28团背后迂回,准备收网。

不料,毛泽东率后卫杀来,朱德也率前卫转身合击,刘部溃败。红四军俘敌200余人,缴枪250支,夺取遂川县城。最令官兵喜悦的是,叛徒袁崇全在战斗中被击毙。

26日,红四军主力回到井冈山上的茨坪。

赣军5师14旅旅长周浑元派两个女探子化装到茅坪侦察,被当地暴动队员捕获。经过审讯掌握敌人的意图后,朱德给她们留下主力未归的假象,然后故意让她们脱逃。周浑元对女探子的报告信以为真,派27团一个营与当地靖卫团偷袭茅坪。

9月30日,毛泽东、朱德在茅坪召开各团干部会议,决定利用坳头垅有利地形,布下伏击圈。10月1日,敌军自投罗网。红四军俘敌100余人,缴枪100余支,乘胜收复宁冈全县。

“八月失败”期间,井冈山根据地的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革命高涨时(六月),许多投机分子乘公开征收党员的机会混入党内,边界党员数量一时增到一万以上。支部和区委的负责人多属新党员,不能有好的党内教育。白色恐怖一到,投机分子反水,带领反动派捉拿同志,白区党的组织大半塌台。”

针对这一现状,毛泽东于9月底“厉行洗党,对于党员成分加以严格的限制。永新、宁冈两县的党组织全部解散,重新登记。党员的数量大为减少,战斗力反而增加。”

10月13日,朱德率28团再次夺取遂川县城。周浑元趁机派27团进占宁冈新城,赣军21旅两个团在刘士毅部的配合下进攻遂川。11月2日,朱德率部放弃遂川,退回井冈。

6日,毛泽东在茨坪主持召开湘赣边界特委扩大会议,根据中央来信指示,成立中共中央红四军前敌委员会,毛泽东任书记。前委统辖边界特委和红四军军委。

9日,毛泽东、朱德率28团和31团一部从茅坪出击新城,歼灭27团一个营。赣军余部败逃,朱毛挥师追至龙源口,又歼灭一个营。此次战斗,红四军俘敌100余人,缴枪160余支。

红四军主力回师井冈,三战三捷,粉碎敌军的第二次“会剿”。

国民党军的进攻屡屡失败,赣军第三军军长王均采取“新政策”,“专门围上不动,说是‘久困穷追’”。

井冈山上粮食奇缺,红四军司令部发起下山挑粮运动。毛泽东、朱德亲率官兵,从茨坪出发,到宁冈大陇挑粮。毛泽东身穿打补丁的单衣,脚穿草鞋,肩背斗笠、米袋,走在来回百余里的挑粮路上。

休息时,毛泽东常给大家讲笑话,以缓解疲劳。一次,他开一位同志的玩笑,拖腔拉调地说:“同志,‘为呈请解决痛苦事’,你得积极起来,做点贡献咧!”

大家听了,哄然大笑。

毛泽东所引用的是一个在井冈广为人知的“典故”。一名年纪较大的军队基层干部因为打光棍而烦恼,他看中一名女兵,便给组织打报告请求促成。报告开门见山,第一句便是“为呈请解决我的痛苦之事……”。

12月10日,红五军军长彭德怀(元帅)、党代表滕代远率部到达宁冈砻市、新城,与红四军会师。次日,彭德怀在茨坪见到毛泽东,毛泽东对他说:“你也走到了我们一条路来了,中国革命条件是成熟的,社会主义革命不胜利,民主革命也要胜利。”

毛泽东,湘潭韶山冲人,小名石三伢子。

彭德怀,湘潭彭家围子人,号石穿。

两位同乡成为革命同志。

石破天惊。

朱毛出死入生(毛泽东军事生涯·十七)

国民党政府“以为八月失败朱毛部队业已消灭,至少是不能为患,不期卷土重来又复如前,使他们大吃一惊”。28年11月,蒋介石电令湘、赣两省军阀第三次“会剿”朱毛红军。29年1月1日,“会剿”代理总指挥、湖南军阀何键调集6个旅约三万兵力,分兵五路进攻井冈山。

“敌军围困万千重”。

1月4日至7日,毛泽东在宁冈柏路村主持召开红军和地方党组织负责人的联席会议,传达和讨论刚收到的中共六大决议案,并着重研究如何应对敌军的“会剿”。

红四军主力回师井冈以来,“二十八、三十一团损失虽不见大,但数量质量均不如前。”“再者在九月至一月,四月中红军经过空前的艰难,在隆冬之际,边界丛山中积雪不消,红军衣服饮食非常困难,又因敌人封锁,红军未能到远地游击,以致经济没有出路。在此时期中红军官兵单衣御寒,日食红米南瓜,两月没有一文零用钱。”

为了摆脱困境,会议决定:“以四军出发赣南游击,向吉安一带推进,以彭德怀及袁、王部留守边界应付湘赣进攻部队,在四军至吉安附近,赣军后方动摇必然撤退,彭、袁、王应付湘军仅有余力”。

1月14日黎明,毛泽东、朱德率红四军主力28团、31团和军部特务营、独立营共3600余人,从茨坪、小行洲出发。

美国女记者史沫特莱描绘红四军下山的险路:

……除了井冈山的“匪农”之外,谁也不知道可以潜离山区据点的这条险路,而且更少有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作这种尝试。既没有道路,又没有山径可循,到处都是嶙峋怪石;无底的深渊之上则耸立着参差不齐的突兀的山峰。

……这些面庞削瘦、衣衫褴褛的男女排成一路纵队,开始攀越井冈山与湘赣边界高山巨峰间的山脉。那些不知经过多少个世纪风吹、雨打、雪盖的石头和山峦,变得异常平滑。白雪漫谷,刀子一样的山风吹打到这些人的身上,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前移,匍匐爬过巨大的石峰,他们还得一个紧拉着一个,以免滑入山下漆黑的深渊。

夜幕四垂,他们来到一处又窄又陡的有着坚硬石质的高地上,拿出随身带着的饭团,各自吃了一半。大家挤在一起,臂挎臂,就这样坐在陡坡上过了一夜,人们冷得直哆嗦,不时传来咳嗽声。天刚蒙蒙亮,他们又向南爬行,……

红四军主力轻取山脚下的大汾,并释放被俘的敌军士兵。朱德说:“我们要他们去散播惊慌情绪,希望封锁部队会掉头来追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倒是引起了其他部队的警惕。”

何键没有中朱毛的“围魏救赵”之计,继续用重兵围攻井冈,仅抽调第一路李文彬部和第五路刘建绪部共4个旅追击朱毛。

1月27日,上海《国民日报》称:“……因四方大军云集,势成釜底游魂,乃率匪徒并携带妇女财物,离开井冈老巢,逃窜遂川之大汾。何金两指挥除令三十五等旅向井冈搜剿外,并令刘李两旅由遂川跟踪追击,朱毛两匪因大兵追至,乃狼狈向上犹崇义而逃,以冀冲过大庾,而至粤北”。

红四军主力每天行军五六十里路,顺利进入赣南地区,经上犹抵达崇义。22日,进占大余县城。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县城不小,人口多,南临广东,西接湖南,利于战役机动,尤其是城西有矿工数千,部队到了以后,有点不想走。但又知道敌人就要追来了,怎么办?”

23日,红四军前委在城内天主堂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讨论对策。会上出现两种意见,有人主张退,28团团长林彪(元帅)、党代表何挺颖主张打。最后,会议采取了“在游击战争时期也很少用且不该用的举手表决方式”,由于在与会的朱毛等六七十人中,多数人主张打,遂决定在大余迎敌。

前委决定以28团配置于城东北一带山地担任警戒,军部、31团、特务营和独立营在城里和近郊开展群众工作。并规定:如遇紧急情况,部队到广东境内南雄的乌迳集合。

24日,陈毅主持召开大余城的群众大会,毛泽东、朱德先后讲话。会后,当场将土豪的财物分给贫苦百姓。

就在这时,李文彬的21旅(辖41、42团和划归其指挥的68团)突然杀到。李文彬被毛泽东称为:“聪明的敌人”,所部战斗力强。他当团长时,曾主动进攻遂川,击退红四军。现在,他刚刚升任旅长,急于建功,紧追猛攻。

27年10月底,朱德、陈毅率南昌起义军余部进至大余,在此进行整编,朱德还任命毛泽覃当了几天县长。尽管如此,来去匆匆的朱德部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民情。28团进入警戒位置后,各管一段,既没有组织营连主官看地形,也没有研究各种战况下的协同配合。结果,遭突袭,位于城东的警戒阵地被突破,28团溃退。

李文彬部冲入城北街区,红四军军部向南转移。陈毅迅速离开会场,在城边追上军部。林彪也撤到这里,只带领少数机关人员的毛泽东督促林彪返回28团,指挥部队阻挡敌军。

林彪说部队已退下来了,面有难色。

毛泽东怒令:“撤下来也要拉回去!”

陈毅也愤然说:“主力要坚决顶住敌人!”

林彪率身边的少数官兵冲回去,迟滞敌军的进攻,为集合做群众工作的部队争取了时间。

28团溃不成军,2营党代表萧克见其他单位的零散人员要往自己的队伍里插,心想:如果把建制插乱,部队就无法作战了。萧克紧急命令:不是2营的人,临时编队,跟在后面走,任何人不许插到2营队伍中。这样时走时停,到天亮,林彪率团部和其他部队陆续跟上来。

军部、前委、工农委等机关的100余人从山头上滚入下面的深沟,然后再翻过一座山,才摆脱追兵。

大余战斗,红四军31团营长周舫、独立营营长张威牺牲,部队伤亡二三百人。萧克认为:“大庾一仗,是向赣南转移这个战略行动中带关键性的战斗,影响很大,直到大柏地胜利才扭转战略上的被动局面。但退一步来说,正因为大庾及后来的一连串失利,给敌人以错觉,敌人报纸说朱毛红军只余二三百人,不足为患。所以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准备军阀混战上了。如果大庾打胜呢?军阀混战的大局虽然难以避免,但也可能影响其进程。‘历史的道路不像涅瓦大街上的人行道……’,政治斗争是如此,军事斗争更是变幻莫测。我的议论也只是事后诸葛,一孔之见而已。”

朱德和特务营营长毕占云(中将)亲自殿后,掩护部队分两路翻过大余岭到乌迳集合。官兵们边打边撤,急行军一整天,又饥又渴,筋疲力尽。行军途中,3名战士躺在地上,怎么喊也喊不醒。有人急得用枪柄敲打他们,也不起作用。

部队进至乌迳时,天快黑了。红四军领导人以为“敌人也十分疲乏,休息整理”,开会讲话后,命部队在平坝子上露营。

晚上21时,敌军却追了上来。当地党支部及时派人前来报警,惊起红四军官兵,连号都没吹就出发了。

朱德为之庆幸:“这一次红军的命运那是极端危险的了。如果没有地方党的支部,那一下就会被敌人搞垮了。”

红四军主力先到南雄的界址,再折入江西信丰境内。何挺颖身负重伤,躺在担架上随部队行进。仓促间,抬担架的部分后方人员走错方向,与大队失去联络,遭地主武装袭击,何挺颖牺牲。何挺颖是秋收起义军的优秀将领,他成功指挥了黄洋界保卫战,深得毛泽东的赞赏。毛泽东指示陈毅转告林彪,把何挺颖转移到安全地区,好好照顾。陈毅也嘱咐林彪,何挺颖是从三十一团调来的好同志,无论如何要照顾好。31团官兵对何挺颖之死很有意见。

红四军主力在信丰休息一夜后,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沿途皆两省交界,红军没有群众帮助,行军、宿营、侦探等事非常困难,敌人又有轮班穷追政策,我军为脱离敌人,每日平均急行九十里以上,沿途经过山岭皆冰雪不化,困苦加甚”。

红四军主力进至安远县鹤子圩,与安远县委取得联系,得知“追剿”军分左中右三路进行合击,部队随即向寻乌的吉潭、项山一带前进。

一天晚上,毛泽东在一座祠堂里召开官兵活动分子大会,他先讲了形势和对策,然后让大家讨论。

一位男同志提议:我们部队不够精简,特别是女同志,有的怀孕,有的身体不好,不仅拖累了部队,还分散了指挥员的精力,既然这儿有地下组织,不如将体弱的女同志留下来。

支持他的人七嘴八舌地喊:把所有的女同志都留下来!

工农运动委员会妇女组组长曾志据理力争:“你们男同志就是歧视女同志,这里到处是地方反动武装,即便有地下党组织也很薄弱,女同志留下来能生存吗?你们这是借刀杀人!”

曾志正在气头上,最后一句话说得过头了。

毛泽东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曾志说:“曾志!你是女皇啊!难道就是你关心女同志?”

大家看到毛泽东发火,都不做声。当然,女同志一个也没有留下来。

1月底,红四军主力进至项山的圳下村宿营。这里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庄,中间是一块有几百亩地的狭长田垅,红四军领导人住在田垅中间的文昌祠和围子里。部队吸取大余失利的教训,作了严密的部署:28团为左路,担任前卫警戒,驻在田垅的前面;31团为右路,驻在文昌阁和大营岗一带;军部和特务营驻在村中间的小河边。

这天清晨,左路突然响起枪声,惊醒了一向夜间工作、晚睡晚起的毛泽东。他快步走出屋外,向28团驻地方向瞭望。毛泽东边走边说:“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接到报告?”

话音未落,只见28团的一部分战士争先恐后向军部跑来。

赣军刘士毅部2个旅共4个团连夜奔袭而来,与28团交火。林彪故态复萌,又一次带着团部的少数人向后跑。28团失去指挥,乱成一片,一时间,河中、桥上、岸边都是溃兵。

毛泽东急命31团和特务营迎战,他迎着溃兵,走到桥边,抽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高喊:“不要往后跑!要消灭敌人!”

战场上枪声大作,人声鼎沸,毛泽东的喊声被淹没,溃退没有停止。

毛泽东的妻子贺子珍逆着人流,奋不顾身地冲到毛泽东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朝天放了一枪,高喊:“同志们不要往后跑,要消灭敌人!”

官兵们看到毛泽东、贺子珍夫妇屹立在桥边,被其勇气所感染,转身与敌拼杀。

由于敌众我寡,部队被迫撤退,毛泽东率独立营的一部分官兵冲出包围。

敌军进村之时,陈毅、毛泽覃等人正在吃早饭。陈毅马上转移,扑上来的敌兵一把抓住他身上披的大衣,陈毅把大衣往后一抛,正好罩住敌兵的脑袋,陈毅趁机快跑脱险。毛泽覃没有陈毅这样幸运,腿部中弹。

混战中,朱德身边仅有5名冲锋枪手跟随。敌军根据冲锋枪断定这几个人里一定有大官,穷追不舍。朱德把几个人分成两路转移,他带着一个警卫员甩掉追兵。朱德安全归来,他的妻子伍若兰却落入敌手。

8年后,朱德接受史沫特莱的采访:

“伍若兰和我在耒阳结了婚,”朱将军说。这时,我用目光向他扫视,他看上去有些窘,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常规的婚姻。我在四川有妻子,自从一九二二年以来没有见过面。我们有时通信,她早就明白我的生命是属于革命的,我不再能回到家里去了。伍若兰和她的家庭对此是全部知道的。但他们并不受传统礼教的束缚。当然,象其他妇女一样,她还保持自己的姓名,在政治部做自己的工作,她大部分时间是在村子里。”

我打断了朱将军的话问道:

“提到伍若兰,你为什么显得很消沉呢?不爱她吗?”

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他冷冷地凝视着想象中的情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她后来被国民党抓去了,折磨她很久,才砍下了头,悬挂在她家乡湖南长沙的大街上示众。”

伍若兰牺牲后,朱德终生钟爱兰花。

爱人若兰。

2月1日,红四军主力进入闽、粤、赣三省交界的罗福嶂山区。部队在此停留一天,毛泽东主持召开前委会议,研究当前形势和总结进军赣南以来的经验。

一段时间以来,红四军党内起了争论:

第一种主张,此时四军应分为两部分,以团为单位,各路自行去图生存,以避免敌的追击。一面行动快,敌人追不上我们,一面人少给养容易,可以恢复红军纪律,一面减少了目标。

第二种主张,此时四军应该集中,一面是政治局面要开展,敌人的进攻不会再有时间延长。一面集中起来可以最后一战,分散要被各个击破。一面分散以后联络困难,士兵胆子更小,更动摇。

经过讨论,会议决定军委暂时停止办公,由前委直接领导军内各级党委;部队分两部分行动,朱德随28团、特务营活动,毛泽东随31团活动。

会议刚开完,寻乌县委书记古柏赶来报信,刘士毅的15旅正在包围罗福嶂。部队立刻转移,“朱部在前面走,毛部跟着走,依依不舍,所终没有分开。”

红四军主力一路转战,“人生地不熟,常常找不到响导……一走错路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沿途都是无党无群众的地方,追兵5团紧蹑其后,反动民团助长声威,是为我军最困苦的时候。”因此,前委“到罗福嶂后,为安置伤兵计,为我有党有群众的休息地计,为救援井冈山计”,决定部队开往江西红军独立2、4团的根据地——东固。

红四军主力夺取瑞金县城后,敌军又追了上来,把28团包围在城外。朱德面对部下,指点四周,激昂地说:“前面有敌人拦住我们,后面有敌人追击我们,我们还往哪里去呢?要是贪生求活,那就等敌人来时交枪投降,屈膝求饶;要是愿意为人民去死,那就干一仗,把敌人消灭掉。”

“全团一个方向。”朱德果断地下达命令:“一营跟着我从中间突破,二、三营左右配合,全团上刺刀。”朱德率部杀出重围,与31团会合。

2月9日,红四军主力进至瑞金城北20里的大柏地。当地百姓因不了解红军,逃跑一空。这天正是旧历除夕,饥寒困惫的官兵面对冷灶黑屋,难免激动,有人怪军长“无能”,有人要和如影随形的追兵“拼了算了!”

军心可用!

当晚,朱德在前委会上指出大柏地以南的山谷地带有条件设置伏击圈,毛泽东微笑点头。部队连夜进入预定阵地。

10日下午15时,15旅的两个团大摇大摆地进入伏击圈。正月初一,被敌军追赶了1000余里的红四军主力终于开始反击!朱德带队冲在前面,毛泽东也提枪率警卫排冲击敌阵地,两军激战至次日下午,才分出胜负。

诗人陈毅用史诗般的语言记述:“……平顶坳、崇仙圩、圳下、瑞金四地连战四次皆失利。枪械虽未有大的损失,但官兵经过三十日左右之长途急行军已属难支,但仍能一致团结,奋勇直前,无怨言,从未发生叛变逃跑等事,此足以打破集团军事行动之空前记录。……将刘部完全击溃,其团长肖致平、钟桓被活捉,因不认识被逃去,得械八百余支,俘虏数略同。是役我军以屡败之余作最后一掷,击破强敌。官兵在弹尽援绝之时,用树枝、石块、空枪与敌在血泊中挣扎,始获最后胜利,为红军成立以来最有荣誉之战争。”

4年后,红军的另一位诗人毛泽东重过战地,写下《菩萨蛮·大柏地》: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井冈失而复得(毛泽东军事生涯·十八)

失守

彭德怀率部刚上井冈,即进入“言之痛心,念之酸鼻”的困境。

柏路会议决定红五军一、三纵队暂编为红四军30团(习惯上仍称红五军),由彭德怀任红四军副军长兼任30团团长,滕代远任红四军副党代表兼任30团党代表,留守井冈,保护伤病员及家属。

会议讨论时,彭德怀提出:“留下5军守山不行,兵力不够。”

与会的干部们不同意他的看法:“5军有6个连,加上本地武装,兵力怎么不够?”“5个哨口做好工事,各放一个连就能守住。”

彭德怀说出其理由:“上井冈山不止5条路,而是9条路。”他逐条地指出来,其中几条路连“寨主”王佐都不知道。

彭德怀上山后,每天都找百姓了解当地情况。何挺颖敬服地说:“彭德怀这个人不简单,是个好军长。”

毛泽东等人认为守山比较外线作战,是一个相对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任务。28年7月,湘军独立5师1团团长彭德怀发动平江起义,成立红五军。随后,该军苦斗近5个月,转战数千里,与红四军会合。

彭德怀虽有不同意见,但坚决服从会议决定。会后,彭德怀连夜召开红五军党委会,进行传达。委员们大感意外,说此次上井冈山本为与四军取得联络,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五军就应当返回湘鄂赣边苏区,不然在那里坚持斗争的二纵队会遇到很大困难,也会影响苏区的发展。

红五军八大队的干部姚喆(中将)在回忆文章中说明情况:“我们深深地感到这一任务异常艰巨。红五军加上红四军留下来的三十二团三营和随营军校的学员,总共不足一个团的兵力,而且勤杂人员没有枪,只有梭镖。战斗兵虽然有枪,但是每人只有一、二十发子弹,再多的也不过四、五十发。全军没有一枚手榴弹,没有一颗地雷,没有一寸铁丝网,虽有两挺重机枪,却没有一粒子弹。由于战斗频繁,山上蔬菜储备少,部队补给困难,三九寒天,绝大部分同志还没有棉衣。我们虽在开赴井冈山途中,路经万载打土豪得到一些钱和一批棉布、衣服,但彭德怀同志已主动将其大部分送给了红四军和地方党委,我们上山后每人只发了五毛钱的草鞋费,除粮食外,每人每天吃五分钱的伙食。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要吸引住前来‘会剿’的二十多倍于我的有优良武器装备的敌人,许多同志缺乏信心。”

彭德怀清楚自己接受的是一个“严重而又危险”的任务,但他和滕代远以大局为重,力主:“接受前委指示,保卫井冈山后方,使红四军主力安全脱离敌军包围,向白区发展。如果红五军不承担这项任务,红四军离开后,湘赣边区政权也可能受到损失,甚至搞垮。故我们应当承担起来。”彭德怀、滕代远说服部下,分兵把守五大哨口。

红四军突围后,国民党军仍以主力围攻井冈山。1月26日,发起总攻。彭德怀率部凭险力战,打退敌军数十次进攻。

29日,进攻黄洋界的敌军吃亏长见识,用80元银洋收买当地人陈开恩带路,走山间小路,从哨口右翼爬上来。把守黄洋界的二大队(连)遭前后夹击,大队长李灿急中生智,用绑带结成绳子,带领100余名官兵从岩石上一个个吊下去,转移到敌人后面打游击。

彭德怀得到消息后,马上组织随营军校学员和军机关人员,准备反攻黄洋界。此时,把守八面山的四大队向军部告急:“八面山的工事被敌人的炮火轰坍,阵地失守!”其他大队也随后传来急讯:“敌军攻势猛烈,我部分同志已经没有子弹!”

天险已被突破,上万敌军从黄洋界、八面山方向涌入。

彭德怀、滕代远在茨坪紧急集合红五军大部及伤病、勤杂人员七八百人,向荆竹山方面突围。这年冬天,井冈山连下了40天大雪,积雪厚达尺许。红五军官兵用马刀砍倒树木开道,走野兽爬行过的小道,跌跌撞撞一昼夜,才冲出第一道封锁线。

彭德怀丢失了干粮袋,两天一粒米未进,几乎寸步难行,但一听到枪声,精神为之一振,指挥部队在烂草田击破敌人的阻击,冲出第二道封锁线。

国民党军估计红五军要经过黄坳,在那里布置3个团。彭德怀洞察其奸,不走黄坳,而走大汾。部队进至距大汾几里时,经侦察得知敌军一个营和一个靖卫团驻守大汾。

死活只有这一条路,彭德怀对部队进行战斗动员:这是我们突围的最后一个口子,我们一定要打垮敌人,冲出去,和红四军会合。今天的任务是艰巨的,我们要一个接一个的走,只要冲出去了,本军长自有办法。

彭德怀率部猛冲,其主力冲破敌军优势兵力的封锁,而非战斗人员被敌拦截,一部分牺牲。

井冈沦陷,国民党军大肆烧杀。小井红光医院的100多名红军伤病员来不及转移,被敌人驱赶到医院不远处的低洼稻田里。伤病员们遭残酷拷打,宁死不屈,全部被杀害。

惨痛的损失使彭德怀认识到:“在现在的条件下,要建立所谓巩固的后方,敌人打不进来的后方,这是不可能的。守井冈山的经验教训是很多的,象红光医院那样集中地医治伤兵,在现在的环境下,是不适当的;只能依靠群众掩护,分散医治。”

建国后,在殉难处修建烈士墓,墓碑上刻有毛泽东题字。

32团副团长王佐率2营把守朱砂冲,防线破裂后,王佐“仍埋伏在五井山上,分散力量,减少目标。后来敌人屡次搜山,王佐曾与敌人斗争,结果无大损失……王对特委尚表现信服,对革命尚有决心。”

黄洋界的失守令王佐极为震惊,他派人查清原因,准备杀陈开恩全家为死难者报仇。王佐的母亲是吃斋念经之人,出面要保下陈家一个吃奶的婴儿。

王佐怒目圆睁地说,陈开恩带领敌人对大小五井杀光、抢光、烧光,把几百号伤病员全部用机枪扫光,连一个婴儿都没留下(叫“不留种”),我不能留下这个坏蛋的儿子。

母亲苦口婆心:“孩子没有罪。”

儿子冷静下来,没有犯杀婴的错误。

恢复

彭德怀率剩余的500余人越过上犹、崇义,在南康章水上游过河,于2月9日进至新城。这天正是旧历除夕,当地的大地主已摆好筵席,红五军一到,主人跑了,饥寒交迫的不速之客饱餐一顿。

在喜笑颜开的队伍中,彭德怀是冷峻的一人,他在吃饭时,催促部下要快走,离开这村五里也好。

苦战多日的官兵们就想好好睡一觉,主张明天拂晓走。

彭德怀主张不可久留:“此地离粤赣公路线敌军据点,远者四十里,近者才三十里,渡河地某镇有电话,恐已通知敌军。我军渡河近三小时,敌军可能已经出动,晚上十二点,敌军可能达到此地将我们包围住,明早拂晓攻击。过去敌军不敢轻率,现在是打破井冈山的时候,反动派气焰高涨,敌军劲头很大。”

部下坚持说,拂晓前出发没有问题。

滕代远一向不干预军事行动,此时却也不同意彭德怀的看法,把彭德怀“气得难以形容”。

部队驻下不走,官兵们很快进入梦乡,连哨兵也不例外。当晚,彭德怀“没有睡,也不能睡”,他四处走来走去,为部下巡逻。

凌晨1时,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响起肃杀的枪声,彭德怀急命号兵吹响紧急集合号,部队刚在村外集合,国民党军范石生部杀到。彭德怀率部向信丰方向转移,天亮时查点人数,仅剩283人枪。

两个月前,在红四军、红五军庆祝会师的大会上,临时搭建的讲台突然被压垮了。有人小声地议论:“哎呀!这可不吉利呀!今天刚会师台子就垮了。”

朱德听到后,微笑地站在台架上,对官兵们说:“同志们,不要紧,刚才台子垮了,但是,我们立刻又把它搭好了,无产阶级的台是永远垮不了的。”

朱德的话给彭德怀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台坍了,搭起再干”!成了他的战斗铭言。现在,彭德怀收拾余部,奔袭雩都城。部队用18个小时前进140里,夜半突入城中,以少胜多,俘虏刘士毅部六七百人。

2月下旬,彭德怀率部夺取安远县城。部队在此修整,准备打回井冈山。彭德怀从报纸上得知红四军夺取福建长汀,遂改变计划,率部向东北方向前进,占领瑞金县城,红五军又发展到七、八百人。

翻山、涉水、攻城,彭德怀率部纵横赣南,国民党的喉舌——《扫荡报》惊呼:“彭匪行动诡秘莫测,欲要全歼,实非易事”。

4月1日,红四军从长汀赶到瑞金,两军再次会合。毛泽东与彭德怀重逢,诚恳地说:“这次很危险,不应该决定你们留守井冈山。”

四月上旬,蒋桂战争爆发,国民党军无心“会剿”红军,占领井冈的敌军已陆续退走。11日,红四军前委扩大会议在雩都召开。前委根据彭德怀的提议,同意红五军返回井冈。

5月2日,彭德怀率部进至宁冈茅坪,收复失地。

30年2月,中央巡视员潘心源来到红五军,彭德怀对他谈了对留守井冈的看法:“守井冈山有正确的,有错误的,然后又是正确的。经过这样的过程:开始以红五军五个大队守井冈山既设阵地,吸引敌人攻坚,疲劳消耗敌人,是为了使我转入外线的红四军能机动打击敌军,配合红五军打退敌人围攻,这是正确的。后因敌情变化,红四军受到李文彬旅的袭击,他们放弃配合保卫井冈山,经赣南出闽西。他们当时只有这样做才能摆脱困难,保存自己。这时,红五军就成了孤军困守井冈山,敌军优我三、四十倍,那它总会把井冈山打下的。在这种情况下,坚守井冈山就成了错误。我们当时不明了红四军的情况,如能及时了解情况,早一两天突出包围,那就要比较安全些。井冈山有五条要路,三条被敌攻破了,五军决定突出重围,保全红军,避免被消灭,然后再图恢复边区和井冈山,这是正确的,这是完全必要的。这样的事,在当时并不是那样容易决断的,如果预先没有一点准备,就很难设想。”

40年匆匆而过,69年国庆节后,国家政治的风向标——《人民日报》的通讯员旧事重提,指责彭德怀不要根据地,违反毛主席指示。

遭受迫害的彭德怀看到这别有用心的文字,怒不可遏:“我看这种人对根据地不是完全无知,就是打起伟大毛泽东思想红旗反对毛泽东思想。他不了解什么叫做根据地,也不了解如何才能创造根据地,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坚持根据地的斗争,只是一位信口开河的主观主义者,他现在肚子吃得饱饱的,身上穿得暖暖的,也在随声附和地大骂违反毛泽东思想。让他去胡说八道罢,谨慎点罢,防止某天一跤跌倒,跌落自己的牙齿啊!”“照他的意思是不要突围,而要同敌人把自己拼光。那才是要根据地,那才是执行毛主席指示?他自己违反毛泽东思想,却自封为毛泽东思想,他是投机分子,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事。”

当权者随心所欲地折断历史,选出其中合意的段落,作为伤人的凶器。

袁文才、王佐遭谋杀(毛泽东军事生涯·十九)

丧失

幽幽井冈,风雨晦明。

29年1月柏路会议期间,毛泽东向与会者传达中共六大决议案。毛泽东逐段逐句地读着,忽然,他不念了,说“休息一下”。

毛泽东之所以不读下来,是因为手中的文件对在场的王佐极为不利。

六大通过的《苏维埃政权组织问题决议案》第十条《对土匪的关系》规定:“与土匪或类似的团体联盟仅在武装起义前可以适用。武装起义之后宜解除其武装,并严厉的镇压他们,这是保持地方秩序和避免反革命的头领死灰复燃。他们的首领应当作反革命的首领看待,即令他们帮助武装起义亦应如此。这类首领均应完全歼除。让土匪深入革命军队或政府中,是危险异常的。这些分子必须从革命军队和政府机关中驱逐出去,即其最可靠的一部分,亦只能利用他们在敌人后方工作,绝不能位置他们于苏维埃政府范围之内。”

过后,毛泽东在小范围内开了个会,讨论如何对待与此政策有关的袁文才、王佐。

永新县委书记王怀、宁冈县委书记龙超清主张杀掉袁、王。

井冈地区党组织内部的矛盾由来已久。

28年11月,毛泽东在给中央的报告中介绍了困扰根据地的土客籍问题:“边界各县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就是土客籍的界限。土籍的本地人和数百年前从北方移来的客籍人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界限,历史上的仇怨非常深,有时发生很激烈的斗争。这种客籍人从闽粤边起,沿湘、赣两省边界,直至鄂南,大概有几百万人。客籍占领山地,为占领平地的土籍所压迫,素无政治权利。前年和去年的国民革命,客籍表示欢迎,以为出头有日。不料革命失败,客籍被土籍压迫如故。我们的区域内,宁冈、遂川、酃县、茶陵,都有土客籍问题,而以宁冈的问题为最严重。前年至去年,宁冈的土籍革命派和客籍结合,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推翻了土籍豪绅的政权,掌握了全县。去年六月,江西朱培德政府反革命,九月,豪绅带领朱培德军队“进剿”宁冈,重新挑起土客籍人民之间斗争。这种土客籍的界限,在道理上讲不应引到被剥削的工农阶级内部来,尤其不应引到共产党内部来。然而在事实上,因为多年遗留下来的习惯,这种界限依然存在。例如边界八月失败,土籍豪绅带领反动军队回宁冈,宣传客籍将要杀土籍,土籍农民大部分反水,挂起白带子,带领白军烧屋搜山。十月、十一月红军打败白军,土籍农民跟着反动派逃走,客籍农民又去没收土籍农民的财物。这种情况,反映到党内来,时常发生无谓的斗争。我们的办法是一面宣传“不杀反水农民”,“反水农民回来一样得田地”,使他们脱离豪绅的影响,安心回家;一面由县政府责令客籍农民将没收的财物退还原主,并出布告保护土籍农民。在党内,加紧教育,务使两部分党员团结一致。”

王怀、龙超清、刘珍和后来的湘赣边特委书记朱昌偕是土籍人,袁文才、王佐是客籍武装首领,所以在宁冈有“土籍的党,客籍的枪”之称。

龙超清是袁文才的入党介绍人。27年7月,袁文才、王佐率部攻取永新县城,从狱中救出永新县委、县农协负责人刘珍、王怀等人。尽管如此,由于固有成见和利益冲突,他们之间的裂痕逐渐加深。

毛泽东对此胸中有数,他说,决议是对的,但要根据具体情况执行,要对袁文才、王佐作具体分析。袁文才这个人本来就是党员,不能杀。王佐这个人虽然原来不是党员,但过去是和豪绅对立的,现在又经过改造,入了党,性质起了变化。由于王佐得到了改造,欢迎和拥护了我们,帮助我们在井冈山安下了家。王佐也不能杀,没有理由杀他。

最后,会议决定将袁、王二人分开,让袁文才随红四军出征,王佐协助红五军守山。红四军出发前,毛泽东告诉彭德怀,袁这个人很狡猾,名堂很多,他已同意随四军政治部工作,这就可减少井冈山以后工作的困难。

毛泽东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争取袁文才进步,使他离开旧基础,改换新环境。人称“袁猴”的袁文才非常敏感,他在征途中从政治部找到决议全文,随后跑回井冈,念给不识字的王佐听,并对王佐说:“我们怎样忠心,他们也是不会信任的。”

井冈失守,王佐在山中坚持战斗。5月初,红五军归来后,王佐率部积极配合作战,彭德怀认为:“在袁未逃回以前,王佐随五军行动时,还是表现好的,对五军是不怀疑的,那次随五军到南雄,是王自己提出来的,我们未向他建过议,要是王过去有怀疑,他就不会随我们出去。”

王佐没有隐瞒袁文才回来的消息,及时向宁冈县中心县委书记何长工汇报。特委要开除袁文才的党籍,毛泽东派到特委工作的宛希先主持公道,坚持只给了袁文才党内警告处分,袁文才也就自己私自离队的错误作了检查。

不过,笼罩在袁、王二人心头的阴影并未散去。

8月,湘赣边特委书记邓乾元在《湘赣边界工作报告》中称:“危害边界的第一个势力就是土匪,本来边界的政权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所领导的政权,而是与土匪合作的联合政权。现在土匪问题更加严重,袁、王现在对我们处处怀疑,袁有另找出路脱离我们的象征,王在袁的影响下,亦与我们关系日趋恶化,过去对土匪的缓冲政策已是不能再用了。”

边界党组织的一些领导干部一向视同志为“匪首”,“处处怀疑”,导致双方关系日益紧张。

5月中旬,彭德怀率红五军和王佐部向湘东游击,后又进占广东的城口、南雄。7月初,部队回师井冈。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彭德怀独自一人来到王佐住所,与其交谈,希望改善与袁、王的关系。

王佐总是回避这一敏感话题。

黄昏以后,红五军传令兵的到来,给这次哑谜般的谈话画上惊险的句号。

王佐部哨兵看到传令兵后,喝令:“站住!”

王佐闻声色变,马上拿出手枪,左右也端起枪。

彭德怀一动不动,和缓地说:“这里没有敌人嘛!”他问传令兵:“你来干吗?”

传令兵回答:“党代表要我来接你,怕路上有狼呀。”

王佐的疑惧并非多余。

宛希先是秋收起义军将领,“大家喜欢他性格开朗,说话直率,敢于批评不良现象,但对他脾气大有些意见。”29年秋,特委因宛希先与袁、王的关系非常好,找借口把他抓起来。宛希先逃走,再次落入黑手,两腿被铁丝穿住,被枪杀于押送途中。已被特委无故除名的王佐极为愤慨,当众切齿怒骂特委和永新县委的某些干部。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30年2月中旬,袁文才、王佐抓获茶陵挨户团团总罗克绍,但没有得到其手下的300余支枪。袁、王为了枪,没有请示特委,自作主张,劝降罗克绍。

带着有色眼镜的特委认定袁、王与敌勾结。

袁、王接到特委通知,调其部到永新县城集合扩编为红六军第三纵队,配合红五军去攻打吉安。22 日,袁、王率部到达永新县城。特委在此召开各县负责人的联席会议,中央巡视员彭清泉(潘心源)突然发难,罗织袁、王所谓的受编不受调、反对分田、袁文才开小差、勾结茶陵挨户团罗克绍破坏苏维埃政府等罪状。

袁文才逐一反驳。

遭顶撞的彭清泉恼怒地把白朗宁手枪往桌子上一放,拍案质问袁文才:“你到底有错没错。”

袁文才实话实说:“我是有错误,但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么严重的问题。”

王佐怒火中烧,也把手枪放在桌上。

两支枪是对台戏的道具。

会议间隙,王佐私下拉着袁文才说:我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还是把部队拉走,到九龙山去吧。

袁文才虽感到事态严重,但他相信毛泽东的作用,他说毛泽东要是起这种心肠,天也会黑半边哩!

特委在会上猛烈攻击,会后却设宴款待,袁、王留宿在城里。袁文才的智囊、32团军需处长李筱甫感到有些异常,提醒袁文才:“袁猴,今天满街的白毛巾都没有了?”

袁文才笑着说:“你要找女人就去,不要找其他借口。”李筱甫在城中有一个相好,王佐的重孙王华文并不讳言袁、王及其部下的缺点:“当然王佐、袁文才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也有些问题,被掌权的土籍人抓住不放。”

保护人毛泽东已远离井冈,鞭长莫及,蓄谋已久的对立面正磨刀霍霍。

特委清楚袁、王部有五百多人枪,战斗力较强,只靠各县的地方武装是难以解决的。他们打算向红五军“借刀”。

23日晚,特委书记朱昌偕和王怀突然来到红五军军部,对彭德怀、滕代远说袁、王在永新县城县联席会议上,强迫特委决定把边区地方武装归他们改编统率。王佐讲话时,把驳壳枪在桌子上一摆。现在永新城内驻的是袁文才、王佐部队,如不承认这一条件,袁、王有将参加边区县以上联席会议的同志一网打尽的可能。事情万分危险,请求五军立即出动挽救这一危局。

特委领导人眼中只有别人的错误,看不到别人的功绩,更看不到自身的缺点。

红五军军委马上开了临时会议,决定:派四纵队党代表刘宗义(张纯清)带四纵队一部分(离永新城三十里)接近县城,守住浮桥。等天明时再和他们谈判,弄清情况后,再行决定。

四纵队赶到永新后,特委于深夜秘密颁布命令和口令。命令是:“今晚要解决袁、王的部队,要缴他们的枪。”“袁、王是土匪头子,是不会跟我们革命的,是靠不住的,是会反革命的,是祸害,一定要除掉。”两条口令是:“一‘普通’,二‘特别’。如答不上来就开枪。”“每人发一条白带子捆在左臂上,目的是与袁、王部队区别开来,发现没有白带子就开枪。”

朱昌偕自告奋勇,去杀会武功的王佐。王佐感觉特委有阴谋,晚上睡不好觉。袁文才认为兄弟过虑,与王佐换了房间。当晚,朱昌偕闯了进来,听到声音的袁文才反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枪,被朱昌偕开枪打死在床上。

王佐听到枪声,夺路而走,冲到东门外的禾水边。王佐到永新后,发现东关潭的浮桥被拆断,他将这一反常的情况告诉袁文才,袁文才告诉他听说是打吉安用。

王佐不信:“打吉安还差这几节浮桥?”

袁文才笑话他:“你这个山古佬,打吉安要不要坐船去。”

现在,来赴死亡之约的王佐拼命向前冲,因不会游泳而溺死。

袁、王部大部被缴械,多数人加入自卫团,后改编为湘赣独立团,由特委直接领导。特委发现袁、王部有少数人逃回井冈,派红五军三纵队四大队大队长李聚奎(上将)率队上山搜索。

袁、王部一直得到井冈人的支持,红五军官兵向群众询问:“王佐的部队上哪里去了?”得到的回答是:“我们不知道。我只知道红五军反水了……”

王佐的哥哥王云隆带领余部,投降遂川县靖卫团团总肖家壁。

28年11月,毛泽东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自豪地宣布:“……边界红旗子始终不倒,不但表示了共产党的力量,而且表示了统治阶级的破产,在全国政治上有重大的意义。”

一年之后,“袁、王的部队又没有完全解决,剩下的七八十条枪逃到井冈山去了,因此把宁冈全县组织倒台,因袁、王残部经常出山来烧杀,现在袁、王残部正挂青天白日旗与靖卫团结合”。

井冈易帜。

34年,红六军团军团长萧克率部回师井冈,据他回忆:“7月18日至19日,我们围攻五斗江,7月23日围攻衙前。这一带都是山区,包括拿山、关背在内,地域广,回旋余地大。如果工作做好了,我们是可以不走的(指后来的西征)。但是,由于 ‘左’倾路线的错误,实行过‘左’的社会政策,如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损害富裕中农利益,对‘反水’农民不注意争取,对知识分子也以其成份作去留使用标准等等。这样,就使群众情绪对立,增加了我们工作的困难。特别是1929年1月红4军下井冈山后,对井冈山原来的‘绿林’武装领导人后来成了共产党员的袁文才和王佐,作了错误处置,使湘赣苏区长期背了一个大包袱。当时,我们想恢复井冈山,可是上山后,老百姓都躲起来了,不和我们接近,井冈山的恢复工作,没有实现,我们的活动范围没有扩大。”

几名责任人的人生结局,与袁、王惊人的相似。

龙超清、王怀、朱昌偕在肃清“AB团”运动中被杀或被迫自杀。

朱昌偕曾逃入深山,王震(上将)找到他,说服他要相信党,相信人民,切不可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朱昌偕的警卫员则劝他投敌,朱昌偕正色拒斥,最后在肃反人员的追捕下自杀。

一个冤案的制造者成为另一个冤案的受害者。

归来

“天翻地覆慨而慷”。

49年——毛泽东离开井冈的20周年,他统率的百万雄师突破长江天险。随毛泽东上井冈的战士陈士榘任南京卫戍司令,陈士榘派军舰送两个江西人陈正人、陈奇涵(上将)回乡上任。三人回首话当年,谈及袁文才、王佐,曾任湘赣边界特委副书记的陈正人沉痛地说:毛主席始终认为,这两个人被错杀了!

陈士榘上将认为:“在我党我军的历史上,‘左’倾思想杂以个人恩怨和狭隘的私利,对自己人刀矛相见,严重损害党的事业的悲剧,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应该牢牢记取这些血的教训。”

8月,江西全境解放,红旗重上井冈。

中共中央邀请袁文才、王佐的儿子参加开国大典。

与中共周旋20余年的肖家壁被抓获,“在公审肖匪那天,遂川城东河滩旁的大广场上,人山人海。其中有革命烈士家属、老红军战士和当年暴动队员、工农政府委员、农民协会会员,以及无数受肖匪迫害的群众。有的从百里以外带着干粮赶来的。他们扛着二十年前保留下来的红旗和刚从地下挖出来的梭标、大刀;许多人挂着农民协会的红布条,戴着赤卫队的红袖章。整个会场上,闪耀着革命圣地的光辉。”

59年庐山会议后,在北京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有人对已遭错误批判的彭德怀落井下石,攻击他为吞并袁、王所部,不惜杀害袁、王。

彭德怀据理力争:“此案必须请求审委弄清楚,我要是从袁、王所部拿回一杆枪,甘愿偿命赔罪。此事还有陈正人活着可查明。假使当时特委同志所报非实,那就特委同志也有责任,我们也有轻听轻信的责任。假设这些合于当时事实,那么就同一九三0年敌人进行第一次‘围剿’之紧要关头时,总前委在桥头决定解散二十军的情况,大致是相似的。”

井冈山在神州大地上默默无闻地耸立了无数个春秋,直到公元20世纪,毛泽东的到来使其蜚声中外,成为中国革命的“圣山”。毛泽东在井冈山地区生活、战斗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但这里的山林令他魂牵梦萦。

65年5月,一列车队驶上井冈,昔日的毛委员、今天的毛主席归来了。毛泽东旧地重游,感触万端,写下两首词: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念奴娇·井冈山》

参天万木,千百里,飞上南天奇岳。故地重来何所见,多了楼台亭阁。五井碑前,黄洋界上,车子飞如跃。江山如画,古代曾云海绿。

弹指三十八年,人间变了,似天渊翻覆。犹记当时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独有豪情,天际悬明月,风雷磅礴。一声鸡唱,万怪烟消云落。

5月25日,毛泽东与陪同人员谈到故人:

袁文才、王佐是杀错了,但问题的本质,不是杀错几个人,追究几个人。当时党内有一条“左”倾盲动路线,在一些重大事情上不讲政策,使下面的干部头脑不冷静。

问题的本质,是路线正确与否,是政治路线、组织路线的正确与否。政治路线决定之后,才是组织路线。路线对了,下面同志干劲大,才会胜利。路线错了,很多工作都会走到邪路上。这是很关键的。

29日,毛泽东亲切接见了袁文才、王佐的妻子等烈士家属和老同志。

历史长河,时而清澈,时而混浊,时而平缓,时而湍急,源源不绝。

中央要求朱毛离队(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

“上有井冈山,下有东固山。”

29年2月13日,红四军主力进占江西宁都县城。17日,部队进至吉安县东固地区,与江西红军独立2、4团会合。

东固地处吉安、吉水、永丰、泰和、兴国五县交界,山峦围绕,中间是一片田地和小村庄,仅有5条羊肠小道通往山外。大革命时期,这里就建立共产党的组织和农民协会。大革命失败后,曾炳春等党员发动东固暴动,先后建立赣西工农革命军七、九纵队。28年 9月,两个纵队合编为江西红军独立2团,下辖6个步兵队和1个机枪连,共800余人,约400支枪,参加过南昌起义的原赣西特委秘书长李文林任团长兼党代表。29年初,又组建独立4团,有400余人,约300支枪,段月泉(即段起凤)任团长。

毛泽东初到东固,感觉这里别有天地:“这番我们到东固则另是一种形式,反动势力已驱逐了,政权完全是我们的,但公开的政治机关和固定的赤卫队都没有,邮路是照常的,商业贸易是照常的,边界所受的痛苦此地完全没有,敌军到来寻不到目标,党的组织和群众的组织(农民协会)完全秘密着,在接近暴动之时这种形式是最好的,因为这种形式取得群众不致失掉群众,武装群众不是守土的赤卫队而是游击队……敌人完全奈何他们不得。”

“柳暗花明又一村”。

东固人民热情欢迎红四军的到来,“向东固进军的队伍象凯旋游行,农民们从每一个村子涌出来帮助运送伤兵和补给。东固山脚下的龙冈镇原是农民运动的强大中心,家家户户出来迎接红军,要求在家中款待他们。”

建国后,毛泽东多次说过:他一生中忘不了三个地方:井冈山、东固、延安。他认为:如果当年没有东固的一个星期休整,红四军将被拖垮,更不可能开创赣南革命根据地了。

22日,毛泽东在会师联欢大会上讲话,指出目前军阀混战将起,是我们发展的大好时期,称赞东固人民和红2、4团在革命斗争中所取得的成就。红四军赠送红2、4团200支枪,红2、4团回赠2000银元、及子弹、衣物。

国民党“追剿”军21旅逼近东固,前委认为,此时若以东固为阵地同强敌作战是不利的,将会使这个地区原来秘密割据的优势完全丧失。由于得知井冈失守,前委决定:“抛弃了固定区域之公开割据政策,而采取变定不居的游击政策(打圈子政策),以对付敌人的跟踪穷追政策。”

2月25日,红四军撤离东固,沿赣闽边界转移。毛泽覃等二三百名伤病员留在东固养伤。

3月4日,红四军主力进占广昌。赣军张与仁旅追来,部队经石城、宁都向瑞金壬田转移。行至距壬田一二十里的黄柏圩,后卫与追兵交火。

快到中午,纠缠不放的敌军突然集合,掉头北去。

这一变局,令红四军军部诧然。部队到长汀后,才弄清楚原因:

蒋桂战争爆发了。

陈毅记得:“在一九二八年冬到一九二九年春,毛主席分析当时的政治情况,预断新的军阀混战将要再起,可是那时国民党军阀围攻井冈山正在加紧,看不出有因内讧而退兵的痕迹,党内外有不少的人怀疑军阀混战必起的论点。毛主席差不多经常要为此问题作解释,直至一九二九年春蒋桂战争爆发,才证实了毛主席的论断正确。马克思列宁主义对于局势的发展的论断的准确性,是取得领导群众的首要条件,毛主席正是能掌握此种准确性的能手。”

中共福建省委一直关注着漂流的红四军,其目光明锐:“红军转战千里,旦夕不休,尤其是这两个月来长期的奔走,一定是很疲惫,并以子弹缺乏,目前回湘赣或开往广东很有困难,客观上的环境,红军暂时开到闽西长汀、上杭一带作一短时间的休息,是有可能的,因为汀杭与赣粤相距较远,同时福建的反动统治力量比较薄弱。”

福建省委指示上杭、武平、长汀三县县委设法与红四军取得联系。闽西,是福建省建立党组织较早的地区之一。从28年3月起,先后发动数次暴动,建立小块的游击根据地。

3月12日,红四军进入闽西长汀县四都镇。次日,盘踞长汀的福建省防军第2混成旅旅长郭凤鸣派一个团前来进攻。红四军迎战,很多官兵没有帽子,就用打土豪弄到的布做包头,蓝、白、绿等色均有。郭部看到猛扑过来的打扮怪异的对手,吓得腿都发软,溃逃。这一仗,使红四军摸清郭部的底细:大多是当地股匪,军纪败坏,战斗力极弱。

朱毛决定进攻长汀城。14日,红四军只用了不到3个小时,歼敌2000余人,击毙郭凤鸣,夺取长汀城。

长汀是闽西的物资集散地,有数万人口,商业和手工业比较发达。红四军自成立以来,还没有进入过这样比较富庶的中等城市。红四军在此筹到大批款项和物资,第一次发给全体官兵统一的军服:两套崭新的灰军装、一顶带红五星的军帽、一个挎包,一副绑带,两三双“陈嘉庚胶皮鞋”。

20日,毛泽东在长汀辛耕别墅主持召开前委扩大会议,决定:“四军、五军及江西红军第二、第四团之行动,在国民党混战的初期,以赣南、闽西二十余县为范围,用游击战术,从发动群众以至于公开苏维埃政权割据,由此割据区域以与湘赣边界之割据区域相连接。”并强调:“这一计划须确立,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因为这是前进的基础”。

地处罗霄山脉中段的井冈山地区经济落后,无法为大部队提供补给。其西有湘江,东有赣江,皆流急水深,不能徒涉。北面是九江、南昌、武汉、岳阳等大中城市,南面是广东,皆有重兵驻守。

井冈山是安歇的兵站,不是驰骋的疆场。

赣南闽西地域广阔,物产较为丰富,党和群众基础好,距离大城市远,交通不便,敌军力量薄弱,有利于红四军大展宏图。

3月中旬,红四军在长汀进行整编,全军编为3个纵队,28团大部为第一纵队,28团一部和特务营、独立营合编为第二纵队,31团为第三纵队。每个纵队有1200余人,500余支枪。

4月1日,红四军进驻江西瑞金,和红五军会合。5日,毛泽东主持召开前委会议,讨论刚刚收到的中央“二月来信”。

2月7日,中央发出由周恩来起草的《给润芝、玉阶两同志并转湘赣边特委信》,信中要求前委“应有计划地有关联地将红军的武装力量分成小部队的组织散入湘赣边各村中进行深入的土地革命”,以“避免敌人目标的集中和便于给养与持久政策”,“部队的大小可依照条件的许可定为数十人至数百人”。

令人惊讶的是,来信指出:“中央从客观方面考察和主观的需要,深信朱毛两同志在目前有离开部队的必要:一方面朱毛两同志离开部队,不仅不会有更大的损失,且更便于部队分编计划的进行,因为朱毛两同志留在部队中,目标既大,徒惹敌人更多的注意,分编更多不便;一方面朱毛两同志于来到中央后,更可将一年来万余武装群众斗争的宝贵经验,贡献到全国以至整个的革命”。“两同志得到中央决定后”,“应毅然地脱离部队速来中央”。

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在苏联首都莫斯科郊外举行。六大前后,中共领导的革命游击战争正处于特别困难的时期。5月,广东海陆丰苏维埃政权失败。6月,陕西渭华起义中组成的西北工农革命军失败。同年夏,海南岛的人民革命军连续受挫。 8月,红四军遭遇“八月失败”。

一系列的挫折,使共产国际对中国苏维埃、红军运动做出悲观的估计。共产国际书记处书记布哈林认为只能分散存在,如果集中,则会妨害老百姓利益,会把他们最后一只老母鸡吃掉,老百姓是不会满意的。他要高级干部离开红军,比方说,要调朱德、毛泽东同志去学习。中共中央据此下达调令。

红四军、红五军已经化险为夷,毛泽东、朱德、彭德怀一致认为中央的决定欠妥。4月5日,毛泽东以前委名义复信中央,直言:“中央此信对客观形势及主观力量的估量都太悲观了。”

针对中央的分兵决定,毛泽东分析详密:“……这是一种理想。以连或营为单位单独行动,分散在农村中,用游击的战术发动群众,避免目标,我们从前年冬天就计划起,而且多次实行都是失败的。因为:(一)红军不是本地人,与地方武装的赤卫队来说完全不同。湘赣边界宁冈各县的农民只愿在本县赤卫队当兵,不愿入红军,因此红军简直寻不出几个湘赣边界的农民。红军成分是老的国民革命军、浏平、湘南的农军和迭次战役的俘虏兵。(二)分开则领导机关不健全,恶劣环境中应付不来,容易失败。(三)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五军在平、浏,四军在边界在湘南,因分兵而被敌人击破者共有五次之多。(四)愈是恶劣环境,部队愈须集中,领导者愈须坚强奋斗,方能应付敌人。只有在好的环境里才好分兵游击,领导者也不如在恶劣环境时刻不能离。”

在保持部队的情况下,毛泽东提议:“中央若因别项需要朱毛二人改换工作,望即派遣得力人来。我们的意见,刘伯承同志可以任军事,恽代英同志可以任党及政治,两人如能派来,那是胜过我们的。”

彭德怀也致信中央:“所得的教训如下:在反革命高潮时不宜分兵,分则气虚胆小,以致卖枪变私(因红军不是本地人),又不全数是党员。即平时是好党员,到危急时,也有许多不坚决的。领导人能力亦大有关系,有些同志是忠实的,但到了紧急时想不出办法,以致消灭,这是非常危险的,这种严重时期,只有领导者下决心与群众同辛苦,同生死,集中力量作盘旋式的游击,才能渡过难关,万万不能采藏匿躲避政策,就立刻上了消灭之途,另一方面西南各省团防,洪匪的组织是普遍的,如果分散,他们也要来打,这是作盘旋式游击战争的理由。”

毛泽东、朱德、彭德怀不是惟命是听的下级,周恩来不是一意孤行的上级,他曾说:“后来蒋桂战争起来了,我们觉得红军有可能发展,就作罢了,但没有认识到这种调动是错误的。”

陈毅深有所感:“此主张如真正实行起来,其对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整个革命领导的影响将是难以设想的。”

刘安恭加大朱毛分歧(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一)

从井冈到赣南,红四军内部的争论不断。

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在红军中党的领导、民主集中制、军事和政治的关系、红军和根据地建设等问题上,均有不同主张。

29年4月11日,毛泽东在于都县城主持召开前委扩大会议,决定红四军主力在赣南进行短距离分兵,开辟、扩大革命根据地。毛泽东率三纵队,朱德率军部和一、二纵队,分头活动。

于都会议后,争论的范围逐渐扩大到基层。“来信精神在4月间已在官兵中传开了,于是红四军内部引起了分歧,如对红四军今后如何行动,是立脚农村、创建革命根据地来解决部队给养;还是靠攻下州、县来解决部队给养?朱、毛是否要离开红四军等问题,官兵看法不一,议论纷纭;也有议论朱、毛的长短。”

5月上旬,中央军事部派遣的干部刘安恭来到宁都。刘安恭,字季良,重庆永川人。他出身书香门第,于1918年赴德国留学,入柏林大学电机工程系学习。翌年,加入第三国际。在德期间,刘安恭与朱德相识,成为志同道合的同志和朋友。24年,刘安恭回国,被党派往四川军阀杨森部工作。26年,朱德、陈毅也来到杨部做统战工作。27年1月,朱德到南昌担任第三军军官教育团团长,刘安恭任副团长。南昌起义失败后,刘安恭与刘伯承(元帅)等人一同赴苏联学习军事。刘安恭学成归来,被分配到朱德任军长的红四军。

刘安恭短暂的一生,与朱德接下不解之缘。

红四军前委非常重视刘安恭,委任他担任军政治部主任、临时军委主任。

井冈山时期,前委指挥3个机关:军委、边界特委、工农运动委员会。红四军主力下山后,“前委在事实上随军走,所以只能管军队,至多达到某地作一点巡视地方党的工作,同时军队每日行动均须决定,因此觉得军委前委发生重复,遂将军委停止职权,由前委直接指挥两个团委,及特卫营委及军部特支,颇觉便利敏捷”。到了5月,形势好转,前委认为“兼顾不(过)来,遂决定组织军的最高党部(军委)”。

刘安恭新官上任,向前委和党员大会作报告,贯彻中央二月来信精神,并说脱离生产的红军不能存在。他在军委会议讨论工作时,给上级机关——前委限定权力范围:“前委只讨论行动问题”。

显然,这个圈子是为毛泽东所划的。

4月中旬至5月中旬,红四军在于都、兴国、宁都三县建立县级革命政权,赣南根据地初步形成。

5月中旬,蒋桂战争结束。赣南的国民党驻军回防,红四军各部返回瑞金集结。在回瑞金的途中,官兵们看到有四只肥猪在觅食,朱德身边的一名战士惊讶地说:“哇,这么大的肥猪,一头足有三百多斤。这一定不是穷人养的,肯定是地主或者是富农的。”

“对!肯定是地主家养的,我们把它没收了,杀了它改善生活。”有人提议。

晚饭时,官兵们吃上了久违的猪肉。

毛泽东吃饭之前,先问:“部队指战员都吃上猪肉了没有?”了解到大家都吃了后,他又派人到供应部门查一下猪肉的来源。供应部门回答说,没收了地主的猪。

次日早上,部队刚出发,就有人来告状,说他的猪被红军杀了。经了解,被吃掉的是富农经商买卖的猪。

毛泽东十分生气,命令有关部门向那商人赔礼道歉,并退还猪款。当晚,毛泽东召开干部会议,严厉批评责任人:我们的商业政策,是不侵犯商人的利益。那人虽是富农,但他是经商的,猪是经商买卖的商品,我们不作调查就杀了商人的猪,就违反了党的商业政策,是土匪行为!

刘安恭听了这番话后,很不满意,觉得这次批评是冲着朱军长。因为朱德知道此事,却没有制止,也有一些责任。会后,他对朱德说:毛委员对你怎么能这样,说前委书记在政治上干预太多了。军队是司令部对外,政治部门不能直接干预军队的事,等等。

留苏归来的刘安恭带回“一种形式主义理论”,照搬苏联红军的一些作法。他在军事干部中活动,称:红四军领导人有两派,一个是拥护中央派,一个是反对中央派。

朱毛红军主要是由朱部、毛部合成。28年4月,两支部队合二为一,即进入磨合期。

陈毅发现“南昌起义部队的干部战士,一上山就带着某种优越感,认为自己人众枪多,能打仗,瞧不起秋收起义部队。他们嘲笑秋收起义部队是湖南的学生兵,文质彬彬的。秋收起义部队认为南昌起义部队旧军队的作风重,纪律差,是‘油子兵’”。

陈毅如实向中央报告:“因四军是由各种自有其本身奋斗的历史的部队而组成,混编的办法始终未执行,因此历史的残余尚保留在一般同志的脑中。武昌出发(毛部)、南昌出发(朱部)的资格在军队中是有相当的尊重的,尤其军队的习惯,一班、一排、一连、一营、一团,生活各为一集团,农民的自私关系,自然要划分界而且非常清楚,因此小团体主义的色彩就很浓重,各团为各团争利益,各营为各营争利益,各连为各连争利益,如枪弹、人员之类则主张自己要多,如担任勤务则主张自己要少一点,尤其各连还有同乡关系,广东人,湖南人,北方老乡,他们总是情投意合,分外不同,遇有病痛,以这一类人为最能帮忙自己的。”

部队领导人毛泽东、朱德在性格、经历上的异同,影响着他们在思想上的异同。

三位外国妇女亲眼所见朱毛的风采,她们不约而同地对两人进行比较。

德国友人王安娜认为:“毛泽东并不像他的老战友朱德那样,朱德混在人堆里是不引人注目的。一般说来,毛泽东不拘形式,不讲究繁文缛节,他穿的制服和其他红军战士一样,满是皱折。可是,他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风度,显示出威严,使人感到他是一个非凡的人物,有时甚至会给人有难以接近的印象。”“毛泽东的言谈是农民和学者、普通常识与高度智慧的综合。他的讲话对我充满着魅力。他一次也没到过外国,也不象朱德和周恩来那样能说外语。可是,他对外国的制度和风俗习惯却很有兴趣。”

美国记者尼姆·韦尔斯(斯诺夫人)评论:

我认为毛泽东是那冷静的政治头脑,而朱德则是这斗争的热烈的心腹,使他们的斗争得到实际行动的。他们彼此显然是辩证地相反,却又是相同的。他们是同一个有机体的分化的两部分,具有完全谐调、可是纯然不同的机能。

毛泽东是冷静的、高傲的,奥林匹亚式的,出色地而且智慧地坚强的。他披着他的民主主义,宛如一块未琢的宝玉,藏在璞石里一样。他那长而散乱的头发和不平整的衣服,正显露出一种卓越的自信心,这自信心就是全部人类历史中,学术与艺术天才的特征。高高的身材而两肩微俯,他那耸起的颧骨和特异的容貌。立刻使一个美国人想到亚伯拉罕·林肯。而且他也像林肯似地充满着朴实的风趣,并且是个态度真挚富有吸引力的演说家。他是个民众的“人”,但是就个人而论,他却是高凸于他的同伴们之上,而和他们分开的。毛氏是个错综的人物,直觉而且敏感,但是具有哲学的头脑和广大的眼光,而不是拘于琐细的认识的。

朱德是热心快肠,慈厚而言语沉静;尤其是谦虚,甚至谦虚到抹杀自己的程度——这恰恰和一般人对他的想象完全相反,人们以为他总是一个凶猛的战士,挥动着红缨穗的大刀,率领了他的军队冲锋陷阵哩。他具有那种不可多得的富于魔力的个性,能够立刻而且普遍地使得几乎每个人都被其所吸引。在外表上,朱德是普通的身材,长得很结实、很强壮。最特异的一个特点是,他那水汪汪的棕色眼睛,似乎是含有无限的怜悯。我便有这样的一个印象,就是,他在心底实在是一个人道主义者。而这样的人在中国却是很难得的;而且,更难得的是,他虽是一个军人,他却不把战争当作一种事务,而当作一种终止痛苦的方法。他无疑地是一个富于情感且极宽大的人。

史沫特莱在所著《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中写道:“从风采与气质方面来看,朱德比毛泽东更象农民。两个人都坦率爽直,和他们所出身的农民一样,讲究实际,但毛泽东基本上还是知识分子,他那与常人不同的深思远虑的思想始终考虑着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毛泽东一方面具有女性的敏锐观察力和直觉力,另一方面也具有斩钉截铁的男子汉所有的一切自信心和果断力。两个人都勇敢倔强,坚韧不拔。这些特点在朱德尤为显著,他虽然在政治上有高超见解,但更是一个行动家和军事组织家。”

史沫特莱在其另一部佳作——《中国的战歌》中这样评价:

我现在记得的,是后来建立起珍贵友谊的几个月里的毛泽东,那几个月的接触既肯定了也否定了他的高深莫测。我最初在他身上强烈地感觉到的那种阴森气质,后来证明,是一种精神上的卓尔不群。朱德为人所爱,毛泽东为人所敬。少数和他很熟的人喜爱他,但是他的精神内向,使他落落寡合。

象朱德将军和其他许多共产党领袖一样,关于他也流传着不少故事。多年来,他的首级也在重赏购买之列。在他身上,毫无朱德的那种谦卑。尽管他具有女性气质,但是他像骡子一样倔强,有一种钢铁般的自傲和坚毅贯穿他的性格。我的印象是,他会等待和观望若干年,但是最终,将为其所欲为。

每一个其他的共产党领袖都可以和另一个民族或另一个时代的某个人物相比,但是毛泽东无与伦比。有人说,这因为他是个纯粹的中国人,从未出国游历或留学。无论是彭德怀、贺龙、林彪,或是其他红军将领,也都不曾出过国,然而他们都可以在别的国家找到他们的对应人物。毛泽东以理论家闻名。但是他的理论植根于中国的历史和战场经验,大多数中国共产党人都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的语言思考问题,有些人以能够引述他们著作中的章句或是就这些章句发表三、四个小时的长篇大论而自豪。毛泽东也能,但他难得有这样做的打算。他在抗大讲课,或是在群众大会上演说,象他的谈话一样,都以中国的现实生活和以往历史为根据。千百名涌入延安的学生,已经习惯于仅仅从苏联或是德国以及其他国家少数作家的著作中汲取精神营养。然而毛泽东对他们谈论他们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他们本国的历史和文学。他引述《红楼梦》和《水浒》这一类小说的典故。他熟悉古代诗人,而且他本人就是一个合格的诗人。他的诗具有古代大师作品的质量,但是流注其中的是清晰可辨的对于社会祸福和个人悲欢的深思。

他的许多著作和小册子,使他得以跻身于历代伟大革命政论家之列。……

……

他的幽默常因含有讥诮而显得冷峻,仿佛来源于精神孤高的深邃洞穴。我的印象是,他的灵魂里有一扇从不向任何人敞开的门。

广袤农村,中国革命的主战场。

广大农民,中国革命的主力军。

朱毛都是农民的儿子,毛家是宽裕的富农,朱家是贫苦的佃农;都是师范生,毛泽东毕业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担任过小学的历史教员,朱德毕业于四川通省师范学堂附设的体育学堂,担任过小学的体育教习兼庶务。因此,在遭遇挫折后,朱毛均率余部转入自己熟悉的农村,开始教育、发动、组织、武装农民。

毛泽东是中共一大代表,党的创始人之一,有着丰富的政治阅历;朱德投笔从戎,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毕业后历经辛亥革命、护国战争、军阀混战,成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朱军长、毛政委,必将是最佳

军政组合。

朱毛从相识到相知,最终相得益彰,其间不可避免地要经过一个并非一帆风顺的过程。

毛泽东辞职准备留苏(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二)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

5月中旬,蒋桂战争结束,粤桂战争又起。闽南军阀、暂编第1师师长张贞和闽西军阀、省防军第1混成旅旅长陈国辉奉蒋介石之命,率主力入广东参战,防地空虚。

毛泽东、朱德收到闽西特委书记邓子恢(后任国务院副总理)派人送来的《闽西历年斗争与敌我情况》的书面报告,他们请求红四军再来闽西活动。

朱毛挥师入闽,5月23日,轻取陈国辉旅盘踞的龙岩。25日,进占张贞总兵部所在地永定。随后,红四军在永定的湖雷、金丰等地游击,前委和军部驻湖雷。

5月底,毛泽东在湖雷主持召开前委会议。会上,红四军领导层在个人领导和党的领导、前委和军委分权等问题上发生争议。

一种意见要求成立军委,认为“既名四军,就要有军委”,“完成组织系统应有军委”,“党管的太多了,权太集中于前委了”,说前委不但“包办了下级党部的工作”,还“代替了群众组织”。还有人说,前委的领导是“家长制”、“书记专政”。

另一种意见截然相反:领导工作的重心还在军队,“军队指挥需要集中而敏捷”,由前委直接领导和指挥更有利于作战,不必设重叠的机构,并批评硬要成立军委实际上是“分权主义”。

毛泽东把红四军官兵争论的内容归纳为三方面:关于“党管一切”,关于“一切归支部”,关于“党员个人的自由”。朱德在这三个方面均有不同的看法。第一,他认为“党管一切为最高原则,共产主义中实在找不出来”,并说这种口号“是违背党的无产阶级专政的主张”,所以,他不同意“党管一切”的说法。第二,对于“一切工作归支部”的原则,他是“极端拥护的”,但是他认为四军在原则上坚持得不够,成为“一切工作集中于前委”。前委“对外代替群众机关,对内代替各级党部”,“这样何尝有工作归支部呢?”第三,他认为党员在党内要严格执行纪律,自由要受到纪律的限制,他认为只有“赞成执行铁的纪律方能培养全数党员对党的训练和信仰奋斗有所依归”。同时,他指出,恰恰在这个问题上,前委书记毛泽东没有做好,不仅自由发表意见,自由漫骂同志,而且对中央和省委的指示也不认真执行。

双方争执不下,前委书记毛泽东难以继续工作。

6月1日,毛泽东在湖雷给中央写报告:“党内现发生些毛病正在改进中”;“现在红军中第一急需的是工作人员,因长期的斗争,损失太多,各级军官各级政治人员都十分缺乏,唯一的希望是中央派人来”;“朱、毛同志可以随时离开队伍,只要请中央派人来代替”;“红军第四军派遣留俄学生二十二人,候中央派来代替人员到时即动身”。

红四军政治部已拟定一个去苏联学习的干部名单,大队长以上的主要干部差不多都在其中。

5月25日,陈旅残部返回龙岩。6月3日,红四军三纵队再克龙岩。陈国辉接到噩耗,急忙率部回闽。红四军为了诱敌,放弃龙岩,转入上杭地区。6日,陈国辉回到龙岩。

8日,前委在白砂召开扩大会议。毛泽东提出书面意见,认为前委、军委分权,“前委不好放手工作,但责任又要担负,陷于不生不死的状态”;指出“对于决议案没有服从的诚意,讨论时不切实争论,决议后又要反对且归咎于个人,因此,前委在组织上的指导原则根本发生问题”;表示“我不能担负这种不生不死的责任,请求马上调换书记,让我离开前委”。

会议就军委的存废进行讨论,最后以36票赞成,5票反对的表决,通过撤销临时军委。刘安恭兼任的政治部主任一职也由陈毅接任。

当天夜里,一纵队司令员林彪请江华把一封信转交毛泽东,“主要是表示不赞成毛泽东同志离开前委,希望他有决心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

林彪在信中说:“现在四军中实有少数同志的领袖欲望非常高涨,虚荣心极端发展。这些同志又比较在群众中是有地位的。因此,他们利用各种封建形式成一无形结合(派),专门吹牛皮的攻击别的同志。这种现象是破坏党的团结一致的,是不利于革命的,但是许多党员还不能看出这种错误现象起而纠正,并且被这些少数有领袖欲望的同志所蒙蔽阴谋,和这些少数有领袖欲望的同志的意见,这是一个可叹息的现象。”

毛泽东公布了林彪来信,林彪在会议上说此信专指军委问题,还说朱德用手段拉拢部下,想成立军委以脱离前委的领导。

南昌起义失败后,朱德率余部转战。不少官兵信心动摇,“师长、团长均皆逃走,各营、连长亦多离开”。时任73团7连连长的林彪领着几个连长来见陈毅,他说:现在部队不行了,一碰就垮。与其等部队垮了当俘虏,不如现在穿便衣,到上海另外去搞。

陈毅毫不动摇,在他的劝说下,几个连长被说服,只有林彪离队。林彪因地主挨户团严密把守梅关,无法过关,于当夜回到部队。陈毅批评了他,对其迷途知返表示欢迎,让他官复原职。(详见拙文:《南昌起义(四)》)

不久之后,部队的处境有所改善,与林彪有类似想法的200余名军人因找不到出路,陆续归队,“被毫无偏见地收容下来”。

朱德、陈毅待人宽和,他们欣赏林彪的军事才能,提拔他担任主力团团长。

萧克与林彪共事时间较长,对他的评语是:

……他是从见习排长逐级提拔上来的,平时注意训练,管理也严格,临阵有决心而且灵活。他喜欢读兵书,《曾胡治兵语录》和张乃燕写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史》,他都读过。他欣赏黄埔军校的一套,对军校的教程和条令都较熟。我们打下龙岩,缴到国民党政府在 1928年颁布的军队操典。他看,我也看。他对我说:这个操典好。后来,选一部分由我刻蜡版,印发给大家看。他把干部集合起来,自任连长操演。我感到林彪军事上还行,但不是他俨然自得及后来有些人有意无意的吹嘘的十全将才。大庾之战,先一天已决定迎击敌人,但他战前不看地形,不做工事,顶不住敌人的冲击,以致溃退。吉潭之战,他没有掌握部队只带身边一些人先走,部队受损失,真是失职。

林彪的性格孤僻,不聊天,极少开玩笑,给人以高深莫测和凛然难犯的样子。他过分自尊,同党代表熊寿祺为了一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前委曾开会解决他俩的矛盾,朱德批评他俩都是“英雄主义”。林彪个人生活也有些毛病,曾染淋病,有时缴获不交公,1928年打郴州就这样干过。他在一次闲谈中露出,打大庾时丢了一个箱子,里面有七个金戒指,一百多块光洋。那时红四军官兵只有少量的零用钱,下面的干部早就议论,说他手脚不太干净。但此后我没有听说也没有发现类似问题了,我想他改了,还是佩服他的。

林彪对朱德不满,在一次支队长以上干部会上说:朱德在赣南行军途中,说我逃跑暴露了目标,给了我记过处分,这点我不在乎,就是这个月扣了我两块钱饷,弄得我没钱抽烟,逼得我好苦。

10日,红四军沿通往赣南的大道佯动至连城的新泉,在此休整。在随后的几天里,“连以上尤其是支队、纵队干部天天开会,老是争论这么几个问题:党应不应管理一切?是管理一切、领导一切还是指导一切?等等。当时,领导上号召大家发表意见,放手争论。但得不出结果,大家觉得该由上边领导人来管了,多数干部希望停止争论。”

14日,毛泽东复信林彪:

林彪同志:

一、你的信给我很大的感动,因为你的勇敢的前进,我的勇气也来了,我一定同你及一切谋有利于党的团结和革命的前进的同志们,向一切有害的思想、习惯、制度奋斗。因为现在的争论问题,不是个人的和一时的问题,是整个四军党的和一年以来长期斗争的问题,不过从前因种种原因把它隐蔽了,到近日来才暴露出来。其实从前的隐蔽是错误了,现在的暴露才是对的,党内有争论问题发生是党的进步,不是退步。只有赶快调和敷衍了事,抹去了两方的界线,以归到庸俗的所谓大事化为小事才是退步,我想这回是不会发生可怕的恶结果的。白砂会议后不到几天,问题已经在党内群众中热烈地讨论起来了,我想同志们一定要求这问题的彻底弄清楚,一定不肯调和敷衍,模棱两可,是非不分,而且一定能选择并拥护一种利于党的团结和革命前进的意见。四军改造的工作由此可以完成,四军的党由此可以得到一极大的进步,这是绝对无疑的。

二、不明四军斗争的历史,便不明白现在争论问题的来源,不明白它的来源,便不明白自有四军到现在两个思想系统的斗争的全部问题的性质。问题的主要点有以下各端:(一)个人领导与党的领导,(二)军事观点和政治观点,(三)小团体主义与反小团体主义,(四)流寇思想与反流寇思想,(五)罗霄山脉中段政权问题,(六)地方武装问题,(七)城市政策与红军军纪问题,(八)对时局的估量,(九)湘南之失败,(十)科学化、规律化问题,(十一)四军军事问题,(十二)形势主义与需要主义,(十三)分权主义与集权,(十四)其他腐败思想。让我在下面预说出来。

……

毛泽东分析了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系统地提出了党对红军的绝对领导和红军建设的一系列根本原则,“以求红军彻底改造”。

林彪在来信中使用了“封建关系”、“无形结合派”、“政客的手段”、“卑污的行为”、“阴谋”等极端的辞句,指责朱德。

毛泽东在回信中不免有些过激的看法:“个人领导和党的领导争雄的具体的表现。”“个人主义与反个人主义的,亦个人领导和党的领导的斗争,是四军历史问题的总线索。”“到近日,两种不同的意见最显明的莫过于军委问题的争论。少数同志们硬是要一个军委,骨子里是要一个党的指导机关拿在他们的手里,以求伸张那久抑求伸的素志(即与历来指导路线不同的另一指导路线),然而表现出的理由仍然是冠冕堂皇的,可惜完全是一种形式主义罢了。”

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来说,如何建设红军是一道崭新的课题。在摸索前进的过程中,同志之间出现不同的看法,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只会激化矛盾,无益于问题的解决。

长时间的争论,使毛泽东感到身心疲惫,他在回信的结尾写道:

至于我请求离开前委,并不是消极,不参加这种斗争,乃有以下的理由:

(一)对于与党内错误思想奋斗,两年以来已经既竭吾力了,现在我又把问题的内容提出以后,使多数同志们作不断的奋斗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二)我在四军的日子太久了,一种历史的地位发生出来的影响是很不好的,这是我要指出的中心理由。

(三)我个人身体太弱,智识太贫,所以我希望经过中央送到莫斯科去留学兼休息一个时期。在没有得到中央允许以前,由前委派我到地方做些事,使我能因改环境而得到相当的进步。

(四)四军的党已经有了比较坚固的基础了,我去之后,决然没有不好的影响。党的思想上的分化和斗争既已已经起来了,决不因我去而不达到胜利的目的,所以你的信上的后面一段是过虑的。自然我的工作我只能提出意见,决定要在党部,我没有离开一天仍旧可以随大家作思想奋斗一天!

C的敬礼!(即共产主义的敬礼)

红军草创之初,军事干部与政工干部之间的职权划分并不明确。陈毅指出:“政治工作人员与军官常常发生纠纷,恍惚是国民革命军旧习一样,前委为根本解决这个问题,特考查政治工作人员与军官可以有四个方式:一,政治工作人员与军官平等(结发夫妻式),结果天天要吵嘴。二,把政治工作人员权力只限于政治训练,这样军官权力过大,政治人员会变成姨太太。三,照江西红军二、四团的办法,军官须听命于政治工作人员,这样成了父子式了。四,军官与政治人员平等,由党委书记总其成,一切工作归支部,这样可以解决许多纠纷,划分职权,但这要许多人才了。”

红四军的军政主官发生争论,周围同志应想方设法化解矛盾,刘安恭、林彪却各执一词,如火上浇油,起了不好作用。

朱毛被党内警告(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三)

6月19日,红四军第三次攻取龙岩,歼灭陈国辉部主力2000余人。战斗结束后,朱德骑着缴获的自行车,到城中各处视察,战士们高兴地争着看军长骑车的样子。

22日,中共红四军第七次代表大会在龙岩县城公民小学召开,到会代表有前委委员、各纵队司令员、支队长、党代表和士兵代表共四五十人。毛泽东、朱德、陈毅在主席台就座,台前有天棚,两边有小走廊,士兵代表持枪席地而坐。

陈毅主持会议,号召“大家努力来争论”。会议只进行一天,原定两个议题只讨论一个“党内争论问题”,另外“分兵问题”则留下“由新前委讨论”。

朱德在会上发言: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欢迎不断提出;我有什么不对,请大家多多批评。有人说我 “放大炮”,说大话,说过要红遍福建、江西,打到武汉、南京,解放全中国。这不是“放大炮”、说大话,吹牛皮,这是为了鼓舞革命斗志,向前看,向远看,对革命前途要充满信心。又有人说我拉拢下层,常和下面官兵混在一起。这不是拉拢下层,搞什么小组织活动,这是为了和下级打成一片,便于及时了解下面情况。还有人说我游击习气,不像个官样,穿的和士兵一样破破烂烂。这并不是游击习气,这是因为目前我们生活等各方面条件还很差,是为了群众化,不脱离下面官兵,不脱离群众。

毛泽东在朱德之后发言,他和朱德一样解答和说明官兵所提出的意见:有人说我爱发脾气、喜欢骂人。大家的批评意见很对。但要向大家说清楚一点,我们红四军是党委领导下的分工负责制,这不是家长制。我对大家严,这是分工负责、严格督促。毛泽东发言时间不长,他用预言结束讲话:“大家有意见可以保留,现时毋须答辩,将来事实自会证明。”

会议通过了《红军第四军第七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决议分七节:一、过去工作的检阅;二、这次争论之原因和性质;三、党应不应管理一切;四、对前委通信第三期的意见;五、对朱毛同志的意见;六、总批评;七、提出几个口号作为这次争议的结果及党员以后的工作标准。“决议对许多具体问题的结论是正确的或比较正确的,但错误地否定了毛泽东提出的党对红军领导必须实行集权制(当时对民主集中制的称谓)和必须反对不要根据地的流寇思想的正确意见。通过的决议说:‘流寇思想与反流寇思想的斗争,也不是事实’,还把‘集权制领导原则’视为‘形成家长制度的倾向’”。

决议对毛泽东、朱德的思想作风、工作方法都做了“严格的批评”,批评毛泽东“见着前委有‘不生’、‘不死’的状态,不去积极挽救,反施以消极态度,这是不对的”。针对毛泽东在给林彪的信中提出的“四军有个人领导与党的领导的斗争”,决议认为,这些判断是不正确的,并逐条进行说明;决议认为朱德在给林彪的信中的第一条“完全不是事实”,第二条又是“失于武断不合事实”,第三条有点“互相攻击的意味是最要不得的”。

决议对刘安恭、林彪也作了批评,认为刘安恭“把四军党分成派,说朱同志是拥护中央指示的,毛同志是自创体系到不服从中央指示。这完全不是事实,是凭空臆断的”;决议认为林彪所写的信,“这是不对的”,“不要离开党而谈党的严重问题,因为这样不但不能解决党内纠纷而更之加重。”指出信中的词句“未免过分估量,失之推测。这是错误的”。

会议认为,毛泽东是前委书记,对争论应多负些责任,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朱德“书面警告”处分,但在组织处理上则没有采取不利于团结和工作的措施,不仅保留朱毛的前委委员,还明确宣布朱毛在四军的职务不动,在中央未派人来之前继续工作。

会议改选前委,毛泽东、朱德、陈毅、林彪、刘安恭等13人为前委委员,大多数代表投票支持陈毅担任前委书记,投陈毅一票的萧克说明原因:“当时在四军上下比较有威信的是毛、朱、陈。朱毛因对一些问题认识不一致,大家认为他们两人都有不对的地方,陈毅受命筹备‘七大’并主持召开会议。因为自四军成立以来,陈毅同朱毛一样也曾担任过军委书记、前委书记,尽管我们也觉得毛陈二人相比,毛应居先,但陈亦是好领导人之一。所以通过民主选举,陈毅担任了前委书记。但决议还强调了一点,要把决定呈报中央,没有批准之前,先开展工作。”“他很注意宣传教育,经常分析国际国内各种政治斗争,他的性格开朗、豪放、豁达。他批评人很严厉,但不记仇。因此,都觉得他宽厚、诚恳,愿意同他交谈。”

毛泽东对会议结果的态度是:现在还是要根据我们历来的实际斗争中间的经验,加强这个政治领导,加强党对红军的领导,军队要做群众工作,要打仗,要筹款;至于会议对我个人有许多批评,我现在不辨,如果对我有好处,我会考虑,不正确的,将来自然会证明他这个不正确。

贺子珍回忆:

“在红四军第七次党代表大会上,选举前委书记,许多人不投毛泽东的票,他落选了。他为什么会落选?有的人说,这是因为毛泽东民主作风不够,在党内有家长作风。毛泽东是不是有家长作风?我的看法是,他脾气是有一点,在这方面不如朱德同志,朱德的作风是更好一些。我看,他所以落选,主要是一些人轻视党对军队的领导,否定红军中的党代表制,不重视政治工作;另外,毛泽东对部队中的不正之风进行了批评和抵制,也引起一些人不高兴;加上这次打不打广东的问题上,意见也不一致。”

“毛泽东是一个很遵守党的纪律的人。他同前委领导干部之间意见的分歧,从来不同我讲。在红四军第七次党代会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同朱德、陈毅之间的意见分歧,因为我从没看到过他们吵架,只见他们经常来来往往,互相关心,联系挺密切的。我负责保管机要文件,前委重要的会议纪录也归我保管。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翻看了一次会议纪录,才知道他们之间原来意见很不一致。”

对于红四军“七大”,党内历来有不同的评价。31年4月,苏区中央局扩大会议的第一号指出:“流氓路线曾经在四军七次大会正式进攻,起了领导作用,统治了前委,党的正确路线,一时失败。”几十年后,仍有人认为“七大”是错误思想占上风及毛泽东受排挤的一次会议。

走过风雨历程,萧克上将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那时候,不管上级还是下级,有意见在党内指名道姓批评。好不好?我看好,一个组织,如果主要领导人讲了定性的话,不管正确与否,就没人敢讲话了,那就危险了,如果犯错误就是大错误。四军‘七大’的决议案批评四军在位的党的主要领导人是有利于党的事业的。我曾向一位老同志谈过,如果在‘文化大革命’前夕我们党还保持像四军‘七大’那样一种批评精神,‘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也许就搞不起来。”

7月8日,毛泽东受前委委派,离开龙岩前往上杭蛟洋,以前委特派员的身分出席并指导中共闽西第一次代表大会。次日,毛泽东到达蛟洋后,发现大会准备工作不够充分,特别是代表们对本地区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实际情况了解不足,提议将原定11日开幕的大会推迟一星期召开,组织代表们回原地区进行调查研究。

7月20日—29日,中共闽西第一次代表大会在蛟洋召开。毛泽东作政治报告,他在指出闽西党今后的基本任务是巩固和发展闽西红色根据地之后,高声问全体代表:“能不能巩固?”

大家满怀热情地回答:“能!”

毛泽东又侧着头问:“有什么条件?”

代表们答不上来,全场一片沉寂。

毛泽东拿起粉笔,在主席台的黑板上,挥洒自如:

一、 闽西根据地已有八十万群众,经过长期斗争,而且暴动起来了;

二、 闽西各县有了共产党,这个党与群众建立了亲密的联系;

三、 闽西各县已建立了人民武装——红军、赤卫队;

四、 闽西的粮食可以自给;

五、 闽西处于闽粤赣三省边沿,山岭重迭,地形险阻,便于与敌人作战;

六、 敌人内部有矛盾,可以利用。

接着,毛泽东又为代表们指明巩固根据地的三条基本方针:一、深入地进行土地革命;二、彻底消灭民团土匪,发展工农武装,有阵地地波浪式地向外发展;三、发展党,建立政权,肃清反革命。

职务的降低,并没有降低毛泽东工作的热情。

29日,朱德、陈毅从新泉赶到蛟洋,与毛泽东一起召开前委紧急会议,商议如何应对国民党军对闽西根据地进行的第一次“会剿”。7月,蒋介石任命赣军第12师师长金汉鼎为总指挥,调集闽、粤、赣三省两万兵力,发动“会剿”。中旬以后,赣军第12、7 师共4个团进占长汀,闽军张贞师从漳州扑向龙岩,粤军第7旅一部从大埔、松口进逼永定。

毛泽东在会上发言指出:敌人内部有矛盾,他们各自为政,所谓“会剿”,实际是“会”而不“剿”,“剿”而不“会”。对于敌人的“会剿”,我们不能硬拼,应该采取比较灵活机动的战术,敌人打过来,我们就缩小目标,转移敌人视线,分散敌人的力量。敌人一走,我们再打过去。

经过讨论,前委认为红四军主力难于在闽西内线打破敌之“会剿”,决定率二、三纵队向闽中地区出击,在外线寻机歼敌;远在回龙、官庄的一纵队一时难以集中,则留在内线与四纵队一起坚持斗争。

4月7日,中央发出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提出原则上朱德、毛泽东要离开队伍,但若一时不能到中央,希望“前委能派一得力同志暂时离开那里,来中央报告与讨论一切问题之后,在回到你们那里工作”。前委紧急会议据此派陈毅赴上海向中央汇报工作,由朱德代理前委书记。

代表大会后期,毛泽东患疟疾,从蛟洋转到苏家坡养病。

红四军二、三纵队开始集结,准备出击。8月1日,二纵队司令员刘安恭在行军休息时,向官兵们讲解法西斯主义在欧洲抬头的情况: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在墨索里尼领导下执政了,国际银行家正在扶植德国资本主义,想把德意志共和国毁掉。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筹划中,除非全世界工人阶级组织和团结起来,除非中国人民推翻蒋介石独裁政权、把中国变成和平和进步的基地,就没有办法拦阻第二次世界大战。

4日,朱德率部攻克宁洋县城。8日,进占漳平。15日,前委开会布置跳出外线,出击闽中,突破敌人的包围,以北渡闽江,开辟闽浙边新区。

闽中是土著军阀卢兴邦的地盘,卢部有十几个团近万兵力,盘踞闽中、闽北、闽西及闽东一部共25个县,实力不可小觑。八月下旬,朱德率部进入闽中的大田县境,遇到预料之外的困难。

赖毅将军的所见所闻是:

我军离开杨美村,在闽中的崇山密林里连日行军。这里山高坡陡,坡度一般都在七、八十度以上,有的近似峭壁。山上杂树丛生,盘根错节,脚下碎石鲜苔,步履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滑下陡坡,跌得头破血流。一次在翻越山岭时还摔死了一匹马,战士们都十分心痛。

……这里,我们党和军队的影响一点都没有,群众基础薄弱。老乡们因受国民党反动派的欺骗宣传和威胁恐吓,对我怀疑重重,有的甚至持敌对情绪。我军首次进入闽中,人生地不熟,得不到群众的支援,吃到的苦头是可以想象的。

老乡们都住在二、三层楼高的碉楼(一种木石结构的楼房,下部石墙大多有几尺之厚,十分坚固)里闭门不出。……现在老乡不让进,部队只好在廊檐下、树林里和草堆边露营。我们纵队司令伍中豪同志,还有敬爱的朱军长等领导同志都和战士们一样风餐露宿。那时虽值盛夏季节,但在崇山密林里过夜,还是有几分寒意的,再加上蚊虫叮咬,传染病流行,病号日渐增多。朱军长这时也染上了痢疾,后来行军到别处,才找到一位乡间医生来治愈。

最困难的是弄不到粮食吃。贫苦的农民家无颗粮,不能接济我们,而稍富裕的人家就趁机诈我们。有时,我们用一块银元仅买到四升米,这在当时是多贵的价钱呀!……大山区里土地贫瘠,存粮有限,我军两个纵队加军部足有二三千人,给养十分困难。

前委发动党员讨论目前形势,大家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硬是要按原设想突击,必然会使我军吃亏,给革命力量造成重大损失。朱德接受下级的意见,决定暂时不和卢部交战,并派信使到其司令部,称“借道过境”。

卢兴邦借口“本乡地僻土脊”,没有答应。

20日,朱德率部进攻大田县城不克,转入永春福鼎山,又遇土匪,损失300余人和100余支枪。

红四军主力出击闽中后,张贞部进占漳平、龙岩,只在根据地外围城镇活动,不敢贸然深入农村。一、四纵队依托根据地,积极开展游击战,迫使赣军撤至长汀、连城,粤军据守永定城和湖雷地区。

闽西特委致信前委,要求“调四军回闽西,在漳平一带工作。”朱德率部回师,击溃张贞部,8月30日,再下漳平。9月6日,四克龙岩,粉碎国民党军对闽西根据地的第一次“会剿”。

9月20日,朱德率红四军4个纵队和地方武装共一万余人攻克上杭。连胜之后,红四军发展到7000人。

病中的毛泽东接到喜讯,写下《清平乐·蒋桂战争》: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片黄粱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共产国际误为毛泽东发讣告(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四)

在红四军转战的同时,毛泽东正与病魔搏斗。

8、9月间,毛泽东先后到上杭县苏家坡、大洋坝和永定县牛牯扑、合溪等地农村养病。毛泽东的病情严重,急需奎宁丸医治,红军医疗队派一个人穿过国民党军防线到上海买药。那位同志出色地完成任务,带药归来。党组织再次派他去上海,他不幸于途中被捕牺牲。

毛泽东到牛牯扑后,住在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竹寮里。病榻上的他依然如故,每天用大量时间读书看报,批阅战场上送来的情报、查看军事地图、拟制作战方案,指导第一、四纵队作战。毛泽东在一块木板上写下四个字:饶丰书房,把它挂在门口。

9月下旬,红四军攻克上杭后,召开一次前委会,就要不要毛泽东回来的问题进行激烈争论。刘安恭攻击毛泽东,二纵队参谋长郭化若(中将)提议写信请毛泽东回来,朱德表示同意。

郭化若等人联名致信毛泽东,请他出席即将召开的红四军第八次代表大会。

毛泽东回信说:我平生精密考察事情,严正督促工作,这是陈毅主义的眼中之钉,陈毅要我作“八边美人四方面讨好”,我办不到;红四军党内是非不解决,我不能够随便回来;再者身体不好,就不参加会了。

毛泽东的态度,令前委不快,前委给了他党内警告,并坚持要他马上回来。

毛泽东只好抱病上路,坐担架前往上杭。当他赶到时,“八大”已结束。大会“实行所谓‘由下而上的民主制’,开会就得争论半天。”“为了一个红军法规中的党代表权力问题,讨论了两天仍旧没法解决,结果还是决定请示中央。”“无组织状态的开了三天,毫无结果”。

会上,罗荣桓等发言,要求将毛泽东请回来领导红四军。

在此期间,林彪和一纵队党代表熊寿祺闹矛盾,熊寿祺说林彪个人尊严太重。林彪连写3封信辞职,要求到上海去,到苏联学习去。前委专门开了一次会,解决两人的矛盾,朱德说:“不要再吵了!”

美国女记者尼姆·韦尔斯认为:“朱德与其说是一位威严的司令官,不如说是一位民众的领袖;他在本性上及习惯上,那是毫无做作地民主化的。”朱德星期六去和妻子伍若兰相会,都向士兵委员会请假。何长工曾劝他:“你爱人也在军中任职,你是军长不要向士兵委员会请假了,夫妻过生活嘛。”

毛泽东身体虚弱,浑身浮肿,住在上杭临江楼继续治病。朱德前来看望,两人坐在临江楼右下方一棵老樟树下的石凳上,促膝攀谈。

毛泽东经名医吴修山10多天精心治疗,病情明显好转。10月11日,农历重阳节,庭院中黄色的菊花盛开,毛泽东触景生情,写下《采桑子·重阳》: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但看黄花不用伤。

30年后公开发表此词时,毛泽东把上下阙颠倒过来,并将“但看黄花不用伤”,改为“大地黄花突有香”,最后定为“战地黄花分外香”。

29年下半年,国民党元老、诗人柳亚子写下《存殁口号五首》,其第一首是:

神烈峰头墓草青,湘南赤帜正纵横。

人间毁誉原休问,并世支那两列宁。 孙中山 毛润之

柳亚子早年与国民党干将陈英士交好,对其手下的蒋介石颇为熟悉,认为:“其人善变,忽而革命,忽而经商,忽而隐退,忽而锐进,忽去忽来,……今手握军权,实不可靠。”26年“中山舰事件”后,柳亚子对共产党人恽代英说:“照我的主张,就非立刻出重赏求勇夫,把这个王八蛋打死了再讲。”恽代英不同意他的主张。

柳亚子又与时任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代理宣传部长的毛泽东细谈,毛泽东说这样会损害国共合作。柳亚子直率地说:你们不听我的话,将来是要上当的。

柳亚子并不知道,毛泽东在党内坚决主张通电讨蒋,削其兵权。无奈,处于决策地位的苏共代表团不同意反击,良机痛失。

果不其然,蒋介石图穷匕见,毛泽东揭竿而起。柳亚子凭借对毛泽东的了解,在当时中共内部尚有不少人未正确认识毛泽东的情况下,将中共中央委员毛泽东与世界革命导师、俄共领袖列宁和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国民党领袖孙中山相比肩,可谓目光如炬。

被国民党左派友人寄予厚望的毛泽东还在休养。10月21日,闽西特委得知赣军金汉鼎部一个团进逼上杭城,于当晚进行转移,毛泽东随机关撤往苏家坡。毛泽东在路上对曾志说:看起来我这个人命大,总算过了这道“鬼门关”。

朱毛发生争论时,朱德曾问曾志观点如何,曾志回答:“党在军队中应起核心领导作用,大革命时,党在人民群众中,在国民党军队中都是如此。”

结果,曾志“被划到了毛泽东那一边去了”,和蔡协民(曾志的丈夫)、谭震林、江华、贺子珍等几名毛泽东的支持者离开红四军。

几十年后,曾志仍记得在苏家坡时的情景:

我看到毛委员那时很用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本英文书,叫《模范英文读本》,是当时初中二年级的课本。虽然他有很重的湖南口音,读得也不很准,听起来令人发笑,但他天天读。当时,毛委员离开了前委,病刚好正在休息,因此他每天都在读书看报。

那时贺子珍身体不好,鼻子常出血,以为是倒经。在上杭检查时,医生说是怀孕了。可能是怀孕的缘故,有些烦躁。毛委员又喜欢开玩笑,开过了头,贺子珍就生气,两个人便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你打我一下,我也打你一下,就这样打起来了。但一会儿,两人又和好如初有说有笑了。我和蔡协民就住在对面的房间里,经常耳闻目睹他们的打闹说笑。

在我们驻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和一座小桥。晚饭后,我们经常陪同毛委员夫妇去那里散步,欣赏暮色中的田园风光和落日的霞晖。

国民党视毛泽东为眼中钉。27年10月15日,北京《晨报》称毛泽东为“共党最著名首要”。如今,毛泽东重病缠身,对其恨之入骨的国民党造谣说,他已死于肺结核病。

远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信以为真,于30年初在英文版的《国际新闻通讯》上发表了1000多字的讣告,给予毛泽东很高的评价:

据中国消息:中国共产党的奠基者,中国游击队的创立者和中国红军的缔造者之一的毛泽东同志,因长期患肺结核而在福建前线逝世……这是中国共产党、中国红军和中国革命事业的重大损失。……毛泽东同志是被称之为朱毛红军的政治领袖。他在其领导的范围内完全执行了共产国际六大和中共六大的决议……作为国际社会的一名布尔什维克,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坚强战士,毛泽东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错误的信息,引来了正确的评价。

30年1月,中共代表团团长兼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委员瞿秋白在《共产国际月刊》第1卷第1期上,发表《中国的苏维埃革命》一文,文中提到一个响亮的口号:“毛泽东红军万岁!”

毛泽东不但震动中国,而且开始走向世界。

中央支持毛泽东(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五)

国民党的军阀们为了那“一枕黄粱”而捉对厮杀。

29年9月17日,汪精卫的支持者张发奎在湖北宜昌通电反蒋,率部南下,准备配合广西省政府主席俞作柏进攻广东。27日,俞作柏在南宁通电反蒋,与支持蒋介石的广东军阀陈济棠交锋。

28日,中央在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中提出:“在军阀战争开始爆发之际,红军应以全部力量到韩江上游闽、粤边境游击,以发动群众斗争。至两广军阀混战爆发东江空虚时,红军可进至梅县、丰顺、五华、兴宁一带游击,发动广大群众斗争,并帮助东江各赤色区域的扩大,相机围缴敌军枪械,集中东江各县赤卫队建立红军。……如军阀战争结束较快或蒋系军队得胜时,红军仍留粤、闽、赣边界一带游击,以发动群众。”

中央允许红四军根据具体情况自主决定行动方向。10月6日,福建省委在经闽西特委转给红四军的信中却要求“全部即到东江游击,向潮梅发展”,“使闽西、东江连成一片”。

4月,东江特委曾致信红四军,请求部队前去帮助发动暴动。鉴于湘南暴动的前车之鉴,朱德回信说明问题:“东江目前宜用游击战争去发动群众斗争”,不要“轻易去攻打城市”和“忙着公开干起来”。他实情相告:“红四军在赣南工作紧急,不能分兵远征,因为分了兵,力量就不好了,每易被敌人各个击破。我们希望你们不要把我们力量估计得太大。”

现在,福建省委说是中央要求红四军全部出击,朱德执行命令,从10月15日起,红四军第一、二、三纵队分别向闽粤边界前进,四纵队留在闽西。

19、20日,一、二纵队在峰市等地与从潮汕赶来堵截的粤军第7旅交火。二纵队进攻大埔的虎市,司令员刘安恭在战斗中牺牲,年仅30岁。红四军主力受阻,转至梅县的松源。

10月22日,满面风尘的陈毅出现在松源,他带回《中共中央给红军第四军前委的指示信》(即中央“九月来信”)。

8月下旬,陈毅到达上海。29日,中央政治局专门召开会议,政治局主席向忠发及政治局成员李立三、周恩来、项英等听取陈毅的汇报。政治局对红四军极为重视,决定以李立三、周恩来、陈毅组成一个委员会,由中央军委书记、军事部长周恩来召集,负责起草对红四军工作的指示文件。

周恩来在欧洲介绍朱德入党,与陈毅相识;1917年,湖南第一师范学生毛泽东在报纸上登了征友启事。日后,他与美国记者斯诺谈及此事:“我心情豁然开朗,需要结交几个亲密伙伴,有一天,我在长沙的一份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邀请有志于爱国的人与我联系。我指定要那些坚强、有决心、准备为国捐躯的人。响应我这则广告的一共有三个半人。一个是罗章龙,他后来参加了共产党,但以后又背离了;另两个青年后来都成了极端的反动派;这‘半个’响应来自一个态度不明朗的青年李立三。他听了我所说的话,没有做任何明确的建议就走了,我们的友谊始终没有发展起来。”李立三当时还是个中学生,不能理解毛泽东的宏论。两年后,李立三赴法勤工俭学,在异国结识陈毅,两人都参加了“争回里昂中法大学的斗争”,一同被法国当局遣送回国。李立三回到湖南后,被毛泽东派到安源开展工人运动。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周恩来、李立三成为结束红四军纷乱局面的最佳人选。

周恩来、李立三多次与陈毅长谈,使其思想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得到提高,陈毅认为:到上海党中央两个月,等于上了两个月的训练班。经过讨论,周恩来代表中央委托陈毅执笔起草《中共中央给红军第四军前委的指示信》。

指示信针对症结,明确指出:

红军中的党的工作

(1)党的组织系统可保存现在状态,前委委员不要过九人,前委下面不需要成立军委。……

(2)党的工作路线。党对军队的指挥尽可能实现党团路线,不要直接指挥军队,经过军部指挥军部工作,经过政治部指挥政治工作。以后成立上层政权,则组织党团,经过党团指挥之。党的系统,军事系统,政治系统,要弄清楚。

(3)集权制问题。党的一切权力集中于前委指导机关,这是正确的,绝不能动摇。不能机械地引用 “家长制”这个名词来削弱指导机关的权力,来作极端民主化的掩护。前委对于一切问题毫无疑义应先有决定后交下级讨论,绝不能先征求下级同意或者不作决定俟下级发表意见后再定办法,这样不但削弱上级指导机关的权力,而且也不是下级党部的正确生活,这就是极端民主化发展到极度的现象。前委在前次党的争论问题,即表示这个弱点,这是一个损失。

……

(5)组织上的争论问题。党管一切这口号,在原则上事实上都是不通,党只能经过党团作用作政治的领导。目前前委指挥军部、政治部,这是一个临时的办法。前委对日常行政事务不要去管理,应交由行政机关去办,由政治委员监督,前委应着眼在红军的政治军事经济及群众斗争的领导上。一切工作归支部这个口号是对的,是作经过支部去工作的解释,但不是与党的民主集权制相对立。

(6)纠正一切不正确的倾向。红军中右倾思想如取消观念、分家观念、离队观念与缩小团体倾向,极端民主化,红军脱离生产即不能存在等观念,都非常错误,皆原于同志理论水平低,党的教育缺乏。这些观念不肃清,于红军前途有极大危险,前委应坚决以斗争的态度来肃清之。

周恩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对毛泽东的才能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他嘱咐陈毅:回去后,要请毛泽东复职,并召开一次党的会议,统一思想,分清是非,作出决议,维护毛泽东和朱德的领导。

10月1日,陈毅从上海出发,经香港,于11日来到东江特委所在地,与特委商讨红四军进入东江的工作。随后,陈毅继续北上,在梅县至蕉岭的路上与一纵队相遇。

陈毅与朱德见面后,首先询问毛泽东的情况。当陈毅得知毛泽东说不打倒“陈毅主义”他不回来后,坦诚地承认自己有调和折中的错误倾向,并表示:毛泽东所说的“陈毅主义”是非无产阶级的东西,他自己也要和同志们一起打倒这个“陈毅主义”。

当晚,前委开会,由陈毅传达中央“九月来信”。会后,陈毅派人将中央“九月来信”送往蛟洋毛泽东处,并附一封亲笔信,促请毛泽东回前委工作。

陈毅在归途上发现梅县一带敌军兵力薄弱,松口只有两个营,梅县、蕉岭、大埔、兴宁等地各有一个营。陈毅主张:敌人如此分散,红四军若能及时集中直扫,以长驱之势,速下东江数要地,东江势必震动。东江群众必大大振奋。

25日,红四军主力进占梅县。26日下午,前委正准备召开群众大会成立东江革命委员会,粤军名将蒋光鼐带领3个团突然杀到,其先头部队冲进城厢,红四军被迫转移至丰顺边界。

红四军开会讨论下一步行动方案,有些人主张3个纵队分开到3个地区发动群众,多数人则认为在强敌面前分兵易遭到各个击破。前委收到梅县只留驻敌军一个教导团的情报,遂决定再打梅县。

31日凌晨,红四军三纵队九支队党代表罗荣桓率部突入梅县北门,结果陷入苦战。守军不只一个团,还有炮兵营和另一个步兵营。他们依托街道两旁的楼房,以手提机关枪、手榴弹阻挡红四军。红四军缺乏巷战经验,队形拥挤,又无工事掩护,死伤200余人。罗荣桓腰部右肋骨下,被子弹打穿,谭政、孙开楚奋力把他抬离险境。部队被迫退出城外。

当晚,红四军再次攻城,战至次日清晨4时仍未得手,只好退出战斗。

两广形势已发生变化,俞作柏的反蒋行动很快失败,粤军得以调集重兵攻击红四军。因此,红四军决定回师闽西。此番出击东江,红四军的兵力损失1/3,减员约1000余人,在上杭补充的600余名俘虏兵绝大多数逃跑,3个纵队不得不进行缩编。

两年前的10月,朱德率南昌起义军余部从梅县附近的三河坝辗转进入福建。

今天,朱德率部再次走上撤退之路,心情沉重。

了解朱德的史沫特莱写道:

……他损失了几百人,然而最大的损失之一乃是红军出色将领、受过高等教育的团长刘安康(应为:刘安恭)阵亡。朱将军的心看来好象是一幅卷轴,上面刻满了大大小小的革命战役以及在他指挥下的阵亡将士的姓名,他念念不忘。

……

“国民党损失几千人也不在乎,”他沉痛地说,“可是我们的士兵不是军阀棋盘上的小卒子。我们是这样教育每一个红军士兵的,就是在战场上打败了,也要能够号召起一支军队,继续革命。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革命的宝贵财富。”

他也知道,在理想的中国没有出现以前,会有许多挫折或部分挫折,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而牺牲。但每次受挫和每牺牲一名部属的时候,他还是深感痛苦。他屡次想使自己把思考转移到部队这次又带回来几百支新枪、弹药和补给,可是仍然不能释然于怀。直到部队在粤赣边界遇到一只游击队以后,这层愁雾才稍稍揭开。

毛泽东对刘安恭的评价截然不同,他在陕北接受斯诺采访时说:

“红军的条件在物质上和政治上都有所改善,但仍有许多坏的倾向。例如‘游击主义’就是一种弱点,反映在缺乏纪律,极端民主思想和组织涣散上。另一种不得不与之斗争的倾向是‘流寇主义’——不愿安下心来做建立政权的严肃工作,喜欢流动,变换地方,喜欢新的经历和事情。还有军阀主义的残余,一些指挥员虐待甚至打骂士兵,凭个人好恶,歧视一些人,偏爱另一些人。

“……上述倾向是非常严重的,并被党内和军队领导层中的托洛茨基派利用,对这场运动起了腐蚀和破坏作用。现在开展了一场强大的运动来反对他们,几个人被解除了党内和军内的职务。其中有个叫刘恩康(应为:刘安恭)的军长就是一个典型,他们在对敌作战时,把红军引入困境,企图毁灭红军,在几次遭遇战失败后,他们的阴谋昭然若揭。他们激烈地攻击我们的纲领和我们主张的一切。实践证明了他们的错误,被撤销了领导职务,古田会议后,他们的影响就被消除了。

刘安恭在牺牲后被人指为“托派”,萧克将军仗义执言:“托派是反对中共作武装斗争的。难道还有能在革命低潮中来红军参加武装斗争,并捐躯沙场的托派分子么?千秋功罪,毋须评说。作为革命先烈,他是值得纪念的。”

85年,解放军总政治部有关单位确认刘安恭为革命烈士,并为其立传。

毛泽东复职整军(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六)

红四军如宝鼎,朱德、毛泽东、陈毅则是鼎之三足,缺一不可。

11月初,红四军主力撤离东江地区,经赣南回师闽西。陈毅在寻乌再次写信请毛泽东回前委,并开始筹备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

半年前,中央要求朱毛离队,陈毅对此的看法是:毛与朱两人最好都不走,如果中央一定要他们离开,或者走一个留一个,或者一前一后走的话,那么毛泽东可以先走。陈毅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认为军事作战没有朱德不行,毛泽东的政治职务却可以由别人代替。

如今,陈毅对毛泽东刮目相看,准备纠正“七大”的偏差,他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在主持前委工作期间有缺点错误,“七大”没有开好需要公开检讨的话,“这个检讨我来作”。

谭震林指出陈毅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七次大会到九次大会之间是中国革命很重要的关键,虽然犯了XX路线的错误,但是如果没有他到上海把中央的精神带了回来,中国今天究竟怎么样就很难说。从七次大会到九次大会的开始,除了毛主席之外主要是他。”

23日,红四军再次夺取长汀。26日,毛泽东在福建省委巡视员谢汉秋陪同下,从蛟洋到达长汀。毛泽东恳切地向朱德、陈毅等前委委员表示接受中央的“九月来信”,包括对他工作方式的批评(指示信除对前委有批评外,对朱、毛个人的工作方式等也有批评)。

陈毅说到做到,向毛泽东当面作了检讨,并介绍了自己上海之行的情况,转达了李立三对毛泽东的问候。

毛泽东也诚挚地说“八大”时他因为身体不好,情绪不佳,写了一些伤感情的话。

争论的双方互相谅解,“不能一朝之慨”随之消散。

对于官复原职的毛泽东来说,28日是忙碌的一天。他主持召开前委扩大会议,决定:一、召开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二、用各种方法建立红四军的政治领导;三、纠正党内各种错误倾向,扫除红军内部一些旧的封建残余制度(废止肉刑、禁止枪毙逃兵等)。

当天,毛泽东致信中央:

我病已好,……,与四军回合,遵照中央指示,在前委工作。四军攻梅县失利,损失虽不小,但士气仍振奋,目前一时期当在福建境内工作。……

四军党内的团结,在中央正确指导之下,完全不成问题。陈毅同志已到,中央的意思已完全达到。惟党员理论常识太低,须赶急进行教育。……

同一天,毛泽东给老朋友李立三写了一封私信:

多久不和你通讯了,陈毅同志来才知道你的情形。我大病三个月,现虽好了,但精神未全复元。开慧和岸英等我时常念及他们,想和他们通讯,不知通信处。闻说泽民在上海,请兄替我通知泽民,要他把开慧的通信处告诉我,并要他写信给我。

我知识饥荒到十分,请你时常寄书报给我,能抽暇写信指导尤幸。

……

毛泽东养病期间,曾化名:“杨先生”。

中央接到毛泽东的来信后,于30年2月1日就红四军行动问题复信广东省委,其中提到:红四军攻梅县的失败,在政治上的损失确比军事上的损失大,原因自当归咎于四军内部党和政治工作的破产。“润之来信很积极,发展方向他们亦接受中央指示”,“润之现已复职,中心的政治领导亦已确立,此稍可使中央放心”。

30年6月,中央特派员涂振农来到红四军,他在给中央军委的报告中说明朱毛的状态:“据我在那里时的观察,确实都从行动上改正过来。朱德同志很坦白的表示,他对中央的指示,无条件的接受。他承认过去的争论,他是错的。毛泽东同志也承认工作方式和态度的不对,并且找出了错误的原因。过去军政关系的不甚好,是做政治的和做军事的人对立了,缺乏积极的政治领导的精神。同时要说到四军党内虽有争论,但都是站在党的立场上,在党的会议上公开讨论,虽有不同的意见,但没有什么派别的组织,只是同志间个人的争论,而不是形成了那一派和这一派的争论。”

红四军主力回到闽西后,闽、粤、赣三省国民党军对红四军和闽西根据地发动第二次“会剿”。29年12月3日,红四军第一、二、三纵队从长汀转移至连城新泉,和四纵队会合,在此进行10天左右的政治和军事整训。

12月中旬,红四军进至上杭县古田村,为召开“九大”作准备。一天,毛泽东召集各纵队、支队的党代表和一部分大队的党代表,开了一次联席会,以了解部队中存在的各种不良倾向。毛泽东首先讲话,鼓励大家打消顾虑,充分发表意见。随后,进行分组讨论。毛泽东深入各小组,具体指导。他一边听发言,一边做记录,还不时向代表们提出一些问题:你们那里有多少人有这种思想?这是什么思想?这种思想应该怎样纠正?……如果代表们回答不上来,毛泽东就耐心地分析、解释。

12月28、29日,红四军“九大”在古田的曙光小学(原为廖氏宗祠)召开。大会秘书长陈毅主持会议,陈毅传达了中央“九月来信”,毛泽东作政治报告,朱德作军事报告。会议经过讨论,一致通过毛泽东起草的八个决议案,总称《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又称《古田会议决议》)。会议选举产生新的前委,毛泽东、朱德、陈毅、林彪、罗荣桓等11人为前委委员,毛泽东重新当选前委书记。

罗荣桓在“七大”上发言表示坚决拥护毛泽东的主张,在“八大”上发言要求请回毛泽东领导红四军。在古田期间,一天,毛泽东与刚从上海调来的前委秘书冯文彬散步,罗荣桓正好从旁边经过。毛泽东指着他对冯文彬说:“这个同志是个人才,是一位很好的领导干部,对这个同志,我们发现晚了。”

《古田会议决议》总结了红四军建立以来的成败利钝,确立红军建设的根本原则。其主要内容是:规定了红军的性质、宗旨和任务,指明“红军是一个执行革命的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确立党对红军实行绝对领导的原则;规定了红军中政治机关和政治工作的地位,“在高级地方政权机关(指省级)没有建设以前,红军的军事机关与政治机关,在前委指导之下,平行地执行工作。”;强调在红军内部加强思想政治教育;规定处理红军内外关系的原则,坚持官兵平等、实行民主主义制度。

《古田会议决议》是中共和红军发展进程中里程碑式的文献。中共中央将此决议介绍给其他几支红军部队,各部萧规曹随,获益匪浅。

45年3月1日,陈毅在其撰写的《建军报告》(草稿)中讴歌毛泽东的丰功伟绩:“从党创造军队这一伟大工程中,不可忘记一个名字,那就是毛泽东同志。记得在我党建军的每一阶段上,无论在统论纲领上,无论在细论条目功夫上,件件般般皆可发现毛泽东同志神工斧凿的痕迹。当这支军队在胜利的时候,有毛泽东同志在一道为之决策,为之指示方向,如何力戒矜骄,如何保持胜利发展胜利。可是当这支军队遭到空前失败的时候,仍然有毛泽东同志在一道同生死共患难,靠他掌舵,化险为夷,转败为胜,又重新进入康庄大道。党与军队和毛泽东同志之间,存在着血肉的联系。我们切身的经验证明,我们的军队不能离开毛泽东同志的指导,我们更将高举毛泽东旗帜英勇前进!”

林彪与毛泽东的问答(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七)

30年1月初,毛泽东接到林彪的元旦贺信。读后,毛泽东感到林彪对时局的估量比较悲观,而且有一定的代表性:“一部分同志又有‘红旗到底打得多久’的疑问提出来了。”

毛泽东与林彪相识于井冈山,在一次讨论群众工作问题的会议上,毛泽东认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发言很好,便问陈毅,这人是谁?

陈毅回答:他叫林彪,是个连长。

毛泽东说,这是一个好干部。

此后,毛泽东经常找林彪谈话。朱毛发生争论时,秋收起义军将领、第三纵队司令员伍中豪与毛泽东意见不合,而林彪致信毛泽东,表示支持。毛泽东更加器重林彪,犹如老师喜爱优等生。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1月5日,毛泽东复信林彪,循循善诱:“……(二)一九二七年革命失败以后,革命的主观力量确实大为削弱了。剩下的一点小小的力量,若仅依据某些现象来看,自然要使同志们(作这样看法的同志们)发生悲观的念头。但若从实质上看,便大大不然。这里用得着中国的一句老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就是说,现在虽只有一点小小的力量,但是它的发展会是很快的。它在中国的环境里不仅是具备了发展的可能性,简直是具备了发展的必然性,这在五卅运动及其以后的大革命运动已经得了充分的证明。我们看事情必须要看它的实质,而把它的现象只看作入门的向导,一进了门就要抓住它的实质,这才是可靠的科学的分析方法。”

国民党大小军阀林立,拥兵百万,而红军仅有区区数万,兵力上的对比难免令人忧虑。然而,国民党这个庞然大物,在毛泽东看来,不过是个泥足巨人:

……

(四)现时的客观情况,还是容易给只观察当前表面现象不观察实质的同志们以迷惑。特别是我们在红军中工作的人,一遇到败仗,或四面被围,或强敌跟追的时候,往往不自觉地把这种一时的特殊的小的环境,一般化扩大化起来,仿佛全国全世界的形势概属未可乐观,革命胜利的前途未免渺茫得很。所以有这种抓住表面抛弃实质的观察,是因为他们对于一般情况的实质并没有科学地加以分析。如问中国革命高潮是否快要到来,只有详细地去察看引起革命高潮的各种矛盾是否真正向前发展了,才能作决定。既然国际上帝国主义相互之间、帝国主义和殖民地之间、帝国主义和它们本国的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是发展了,帝国主义争夺中国的需要就更迫切了。帝国主义争夺中国一迫切,帝国主义和整个中国的矛盾,帝国主义者相互间的矛盾,就同时在中国境内发展起来,因此就造成中国各派反动统治者之间的一天天扩大、一天天激烈的混战,中国各派反动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就日益发展起来。伴随各派反动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军阀混战而来的,是赋税的加重,这样就会促令广大的负担赋税者和反动统治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发展。伴随着帝国主义和中国民族工业的矛盾而来的,是中国民族工业得不到帝国主义的让步的事实,这就发展了中国资产阶级和中国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中国资本家从拼命压榨工人找出路,中国工人则给以抵抗。伴随着帝国主义的商品侵略、中国商业资本的剥蚀和政府的赋税加重等项情况,便使地主阶级和农民的矛盾更加深刻化,即地租和高利贷的剥削更加重了,农民则更加仇视地主。因为外货的压迫、广大工农群众购买力的枯竭和政府赋税的加重,使得国货商人和独立生产者日益走上破产的道路。因为反动政府在粮饷不足的条件之下无限制地增加军队,并因此而使战争一天多于一天,使得士兵群众经常处在困苦的环境之中。因为国家的赋税加重,地主的租息加重和战祸的日广一日,造成了普遍于全国的灾荒和匪祸,使得广大的农民和城市贫民走上求生不得的道路。因为无钱开学,许多在学学生有失学之忧;因为生产落后,许多毕业学生无就业之望。如果我们认识了以上这些矛盾,就知道中国是处在怎样一种皇皇不可终日的局面之下,处在怎样一种混乱状态之下。就知道反帝反军阀反地主的革命高潮,是怎样不可避免,而且是很快会要到来。中国是全国都布满了干柴,很快就会燃成烈火。“星火燎原”的话,正是时局发展的适当的描写。

毛泽东目光犀利,洞察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这是中共遭受重创而能重新崛起的重要原因。

毛泽东满怀信心,在回信的结尾激情澎湃地写道:“所谓革命高潮快要到来的‘快要’二字作何解释,这点是许多同志的共同的问题。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未来的发展和变化,只应该也只能说出个大的方向,不应该也不可能机械地规定时日。但我所说的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到来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种空的东西。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支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毛泽东与朱德、陈毅、林彪等红四军将领的关系,可以说是中共历史的一个缩影。

35年10月,张国焘另立“中央”,威逼朱德表态。朱德义正词严地说:“大敌当前,,要讲团结嘛!天下红军是一家。中国工农红军在党中央统一领导下,是个整体。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朱毛’,在一起好多年,全国全世界都闻名。要我这个‘朱’去反 ‘毛’,我可做不到呀!不论发生多大的事,都是红军内部的问题,大家要冷静,要找出解决办法来,可不能叫蒋介石看我们的热闹!”

朱德夫人康克清回忆延安时期的情况:

延安整风时,关于整风的情况,朱老总从来不对我讲。当时,很重视在路线斗争中靠在哪一边。有人开玩笑,让我问问朱总是靠哪一边的,我真的问了,他说:我是始终靠着党的。

朱老总与毛主席的关系一直很好,对毛主席很尊重。有时意见不一致,争论得面红耳赤,但过后就过去了。有时开会开得很晚,常常开到天亮,往往毛泽东、周恩来是非常有劲,一直说个不停,其他人都是听着。朱老总到时就要睡觉,后来大家对他要求到十二点就可回去。

许多事情总是大家一起做的,集体创作。讨论时有争论,但最后一致了。要分哪个对、哪个不对,谁早提出,谁晚提出,很难。

41年10月的一个月夜,时任新四军代军长的陈毅与4师政治部主任肖望东(中将)畅谈往事: “那时我们刚刚有军队,我们这些人也是刚带兵,仗是学着打的,所以有打胜了的,也有打败了的。大家都在指挥打仗嘛,后来我逐渐发觉,毛泽东同志老是打胜仗,以后呢,他积累了一整套游击战经验,所以我在井冈山初期就是很信服他的。”“那时也走过一些弯路,曾一度更换过毛泽东同志的前委书记职务,不让他管军队了。部队一旦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便连连打了些败仗,使部队受到一些挫折。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到中央去反映了情况,以后又由我把毛泽东同志请回来的。”“毛泽东同志是一位有独特思想的人,他看问题很深很准确,他提出的观点,又不可推倒的力量,别人想推倒,是怎么也推不倒的。”“那时候,我们这些人还都年青,又是刚聚在一起,没有什么很深的了解,我对毛泽东同志的尊重以至到心悦诚服,也是到后期才形成的。”

陈毅谈到当时的形势:“现在看得更清楚了,毛泽东同志的思想,就是中国化了的马列主义,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哪会有现在的抗日局面呢?”“这就是事实,这就是最能教育人的事实:我们要胜利,要不失败,就得听毛主席的!”

48年,林彪向中央提出,希望公开刊行毛泽东给他的复信时不要提他的名字。毛泽东同意了爱将的意见,在将此信收入《毛泽东选集》第一版时,改题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指名批评林彪的地方作了删改。

朱毛的画像曾并排悬挂,建国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总司令像消失了,毛主席像越变越大,越变越多,直至“化作身千亿”。

黄克诚认为:

……从历史上看,朱老总和毛主席在一些问题上是有意见分歧的,吵归吵,两个人却从来不分家。在我的印象中,以后什么运动来了,朱老总有事就检讨。

朱老总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宽容,能够容人。他在四方面军的时候,有些人骂他骂得很厉害,说他是“右倾机会主义的总司令”,等等。但他忍耐了,从不放在心上。所以,毛主席说他“度量大如海,意志坚如钢。”这句话说的恰如其分,反映了朱老总坚定、顽强的性格和宽阔无垠的政治胸怀。他对上对下都是如此。

66年,毛泽东在与外宾谈话时,回顾过去:七大时,遭到内部同志的不谅解,把我赶出红军,当老百姓了。那时林彪同我一道,他赞成我。他是在朱德领导下的队伍里,他的队伍拥护我。我自己的秋收暴动的队伍却撤换了我。同我有长久关系的撤换了我。

同年,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林彪集团乘机兴风作浪,矛头直指朱德、陈毅、贺龙等将帅。

陈士榘了解林彪的底细:林彪为什么那么恨朱德、陈毅、贺龙?他面对面骂朱德本事不行,唆使红卫兵斗陈毅、贺龙,架空聂荣臻,其实只有知道那段历史的人才会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年的油画把井冈山朱、毛会师改成毛、林会师,那有点可笑了,但是让林彪作副统帅是毛主席的部署。其实,我在井冈山我还不清楚?林彪所以飙升很快,得益于他有两个很有出息的堂兄林育南、林育英,他们都是早期的革命家,林彪在他们的影响下参加了革命。当然,后来他在党内地位显赫,那的确是他的战功。林彪19岁的时候就从黄埔军校第四期步兵科毕业,但无论南昌起义还是井冈山时期,林彪的确是个小人物,贺龙、陈毅、聂荣臻在元帅中排名在林彪之后,可是贺龙是南昌起义总指挥,连后来的周士第上将当时也是二十五师师长,可是林彪那是只是七连连长。而且很多人不清楚,林彪是南昌起义后一天随部队到达的。前几年把林彪捧上天,他自己也飘飘然,可是想起那些老帅当年地位都比他高出很多,林彪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陈士榘认为:林彪确实是军事天才,是一个历史无法抹煞的,要载入世界军事史册的大军事家。他如果不是贪恋权位,本来不应该弄得身败名裂。

71年9月13日凌晨,北方的荒漠中发出一声巨响。一架“三叉戟”飞机在蒙古温都尔汗地区坠落焚烧,林“副统帅”和其妻叶“大将”、 其子林“超天才”曝尸荒野。

72年1月6日,陈毅逝世。10日,毛泽东出人意料地出席陈毅的追悼会,他凄然泪下,握住陈毅夫人张茜的手,话语格外缓重、沉痛:“我也来悼念陈毅同志嘛!陈毅同志是一个好同志。”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张茜喃喃而语:“陈毅不懂事,过去反对过主席。”

毛泽东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讲下去,说:“不能这么说,也不全怪他,他是个好人。”

毛泽东对陈毅的儿女们说:“要努力奋斗。陈毅为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作出贡献,立了大功劳的,这已经作了结论了。”

在休息室里,毛泽东将林彪事件告诉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亲王,又说:“林彪是反对我的,陈毅是支持我的。”

73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住所会见参加中央军委会议的干部,他亲切地对朱德说:“有人说你是黑司令,我不高兴。我说是红司令,红司令”。接着,毛泽东说:“没有朱,哪有毛,朱毛,朱毛,朱在先嘛。”

“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

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7月6日,朱德逝世;9月9日,毛泽东逝世。

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结束了。

80年代初,《中国大百科全书》军事卷开始编纂。黄克诚找编写者谈话,实事求是地评价林彪: “关于林彪在过去历史上的错误,我不知道你们写其他人的时候,像这类的问题是不是都写上。譬如,林彪写信给毛主席,提出‘红旗能打得多久’的问题。在党内来说,一个下面的干部,向党的领导反映自己的观点,提出自己的意见,现在看来这是个好的事情;如果把自己的观点隐瞒起来,上面说什么就跟着说什么,这不是正确的态度。林彪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尽管观点错误,但敢于向上级反映,就这一点说,是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态度。在党内有什么意见就应该提出来,现在应该提倡这种精神。有些同志不敢提意见,生怕自己吃亏,这不好。提的意见不一定都正确,还可能是错误的,这不要紧,错了可以批评。由于林彪提了这个问题,毛主席写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林彪不提那个问题,毛主席那篇文章也写不出来。在党内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按照组织系统提出自己的意见,我们应当提倡这种事情,不是批判这种事情。特别是现在应当提倡这种作风。在‘文化大革命’中,谁说了一句错话就记帐,弄得谁也不敢说话,怕说错了挨斗,这是很不好的。据我了解,像这类的事情林彪不止这一回,他向毛主席提意见还有提得更厉害的。我考虑,如果其他人的条目释文中像这类的问题都写,林彪这一条也可以写;如果在其他人的条目中这类问题不写,对林彪也不要苛刻。在我们党几十年革命斗争中,没有错误的人是没有的,没有讲过错话,没有做过错事的,恐怕一个也找不出来。毛主席也犯过错误嘛!像这类历史上的问题,如果其他人的条目不写,‘林彪’这一条中也可以不写。如果要写,也要在肯定他在历史上的成绩之后,再提到他在历史上也提过错误的意见。至于他后期的问题,属于另外一个性质,那不是错误,而是严重的罪行。他坐飞机外逃,机毁人亡,身败名裂,自己给自己作了结论,这要严肃批判,当然也是按照历史事实表述出来。”

萧克上将作为革命战争和党内运动的幸存者,深刻认识到民主的重要性:

……

第三,革命内部复杂,特别是野心家、阴谋家的干扰破坏。搞些颠倒黑白的材料,耸人听闻,拨弄是非。这种人善于逢迎,投其所好,领导人如果不自觉接触群众和忠贞正直的人,就难掌握真实情况,形成偏听偏信,听任奸臣弄权,这对执政党后果极为严重,甚至不堪设想。

第四,党内生活不健全(个人崇拜,家长制等),民主集中制和国家法制不健全甚至受到破坏,个人的政治和党性修养以及社会环境的影响不同,使得一些消极的因素容易散发,且不受制约。

一个革命的政党对后代人应该负责,后代人对前代人也要负责。……

……

做好新时期政治思想工作,关键在领导以身作则。战争年代,官兵同甘共苦,军民患难与共,上下同心同德,所以取得了胜利。然而,我们的好传统却长期被“左”的思想所统治,被林彪、“四人帮”破坏了。他们打着“高举”的旗子,唱着“最最最”的调子,徇私舞弊,过着雕梁画栋、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反之,周恩来当了二十七年总理,朱德当了二十几年总司令和十几年委员长,他们处处为广大人民群众着想,一直保持艰苦朴素的好作风。这些年来,有些同志,甚至有的高级干部,受恶劣作风的影响,相习成风。不仅自己追求享乐,还要泽及亲朋,福延后代。如果我们领导干部在国家还不富裕、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还很落后的条件下,自己在生活上超过国家的规定,追求个人“现代化”,那怎么能带领群众去艰苦奋斗,大干四化呢?

领导干部还要有一个好的民主作风,善于倾听群众的呼声,充分尊重党章规定的在党内任何党员有批评另一个党员的权利。受批评的不能打击报复,办事不能凭权力、地位,凭长官意志想当然,特别是在掌握政策和使用干部这两件大事上,要反对主观主义和山头主义。人民不但注意党的纲领、方针、政策,还注意周围事物发生的变化,观察领导人的所作所为。无数事实说明,哪里的领导人搞特权不民主,哪里的不正之风就盛行,领导就没有威信,政治工作就难以发挥作用,群众的积极性就调动不起来。因此,发扬古田会议精神,需要领导干部带头,通过自己的模范行动把全体人民团结起来。这样,我们的党、国家、军队,就会兴旺发达。

一打赣州受挫(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八)

朱毛重新出发。

30年1月5日,朱德率第一、三、四纵队从古田北进连城,筹款解决“全军给养,业已告罄”的困难。毛泽东率前委和二纵队暂留古田,掩护主力行动。

8日,赣军由新泉追至连城,切断朱、毛之间的联系。朱德临机应变,认为:如果红四军在这时离开闽西转入江西,可以迫使这次“会剿”主力的赣军金汉鼎部回援江西。这样,闽西受到的敌军压力便会大大减轻,闽西革命根据地也可以得到巩固和扩大,对闽西的工作是有利的。而红四军进入江西后,又可以打通闽西、粤北、赣南三角地区的联系,扩大革命根据地。朱德与毛泽东联系后,于9日率主力向江西进军。

7日,毛泽东率二纵队从古田进入连城,后经永安、清流、归化(今明溪)等县境,于1月中旬进至闽赣交界的武夷山下。

一天,二纵队正在闽赣交界的一个村庄休息,四支队派向清流、宁化方向游击的一个排,与闽军卢新铭部交火,四支队政委赖传珠(上将)建议坚决打击和歼灭来犯之敌。

毛泽东提醒他不要急,说要开个会研究研究,看看是打好,还是不打好。

赖传珠在会上说明主张打的理由:“敌人是块烂豆腐,不顶打。一打,保缴他的枪。”

毛泽东心平气和地指导下级:你的信心很足,这很好!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赶快到藤田去和主力会合。打,可能把敌人消灭,但是打了马上还要走,必定要耽误时间,还可能有伤亡,这都会给我们的行动增加困难。如果因此而影响到按时完成与主力会合的任务,那就因小失大了。

毛泽东说完,让赖传珠说说是打好还是不打好?打有利还是不打有利?

赖传珠意识到自己考虑的太简单了,马上表示同意不打。

毛泽东转身征求其他与会者的意见,众人都同意不打。

毛泽东再次转向赖传珠,用商量的口吻问,大家都同意不打,下一步应该怎样行动呢?

赖传珠经毛泽东的启发,做出正确的回答:“我看应该掩护转移,继续前进。”

“好!我同意你的意见。立刻去布置吧!”毛泽东微笑着结束这堂“军事课”。

1月24日,毛泽东率二纵队到达江西宁都的东韶地区,与朱德率领的主力会师。红四军连克宁都、乐安、永丰等县,粉碎三省敌军的第二次“会剿”。

30日,正逢农历正月初一,毛泽东赋词抒怀,吟成《如梦令·元旦》: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上下,风展红旗如画。

2月6日至9日,毛泽东在吉安陂头主持召开红四军前委、赣西特委和红五、红六军军委联席会议。会议提出三项任务:“1、扩大苏维埃区域,特别提出夺取江西全省的口号;2、深入土地革命;3、扩大工农武装。”为了实行领导,会议决定组成红四、红五、红六军和赣西、赣南、闽西、东江地区的共同前委,毛泽东任书记。

会后,红四军从藤田地区向吉安推进,与红六军会合,准备先取吉水、再打吉安。

在翻越武夷山时,毛泽东接到黄公略派人送来的信,报告说正筹建红六军。毛泽东征询陈毅的意见:为了实现争取江西兼及闽西浙西的割据计划,需要更多红军,毛泽东初步设想请陈毅去负责红六军。不需要立即回答,考虑成熟再谈。

陈毅立刻表态愿意受命。陂头会议后,前委任命陈毅为红六军政委、红六军军委书记。

2月中旬,国民党军调集7个旅12个团,对赣南根据地和红军进行“会剿”。在此情况下,朱毛认为红军不宜继续向北推进。吉水地处乌江北岸,不易涉渡。这一带又是当地地主掌握的会道门武装红枪会活跃的地区,红军不便在此作战。所以,放弃攻打吉水的计划,采取“诱敌深入到赤色区域同他[作]战”的原则,部队撤至富田修养待机。

国民党军独立15旅以为红军怯阵,不顾其他各部的原地不动,兵分三路,跟进至水南、值夏、富滩地区。2月24日,朱毛率红四军和红六军二纵队先歼灭进至吉水县水南的两营敌军。25日至26日,再打垮值夏、富滩之敌。此战共歼灭独立15旅约4个营,击伤旅长唐云山,活捉3个团长,俘敌1600余人,缴获迫击炮8门、重机枪24挺、步枪2000余支,子弹五六十担。水南战斗是红四军在古田会议后取得的第一次重大军事胜利,“正在需要枪的时候,又阔了起来,人也得到了补充,迫击炮什么都有了。”

同月,携笔从戎的书生——毛泽东在“马背上哼成”《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3月上旬,红四军、红六军二纵队在水南一带做群众工作。毛泽东在水南主持召开前委和赣西南特委联席会议。与会者经过讨论认为,红军向北、向西发展都受敌军阻拦,只能向东或向南发展,应当改变进攻吉安、夺取江西全省的计划。会议决定,红军向东发展,由江西广昌进驻福建建宁。

10日,部队南下兴国。11日至14日,毛泽东在兴国召集县委负责人开会,对支援前线、扩大红军和土地革命等问题作指示。

15日,赣西南特委在富田成立赣西南苏维埃政府。18日,闽西特委在龙岩成立闽西苏维埃政府。至此,当时红军最大的战略区赣南、闽西两块革命根据地正式形成。

朱毛获悉赣州守敌12师开往福建进攻军阀卢兴邦,“各方来报,有谓城中无敌,仅靖卫团百人,有谓城中敌人仅一营者”。朱毛决定留红六军二纵队在兴国发动群众,红四军“即以强攻之决心,施行奇袭之手段”,乘虚袭取赣州。

15日,一、二纵队进抵赣州城门附近,发现12师35旅70团已从万安调至赣州,该团下辖3个营,每个营由3个步兵连、1个机枪连组成。城中还有赣南一些县逃来的地主武装数千人。

敌情的突变,令红四军军部没有马上决定攻城,各级指挥员没有去观察城郊一带地形。因此,“对于炮兵、机枪之阵地,亦未预先选定射击区域,射击距离等更无测定。”

军部决定于16日凌晨3时30分对赣州城施行总攻击。可是,到了4时30分,四纵队仍未到达东南两门间的预备阵地。当南门外的攻击开始时,天已经亮了,进攻没有奏效。

赣州位于赣江上游章、贡两江汇合之处,城池的三面有20余里大河环绕,易守难攻,历来有“铁赣州”之称。坚城之中有数量不少的守军,这一情况导致红四军“上下决心不一致”。“一部动摇其攻城之决心,未照攻击命令实施”;“一部指挥官陷于急进务胜之感情,而地形之顾虑不周,攻击点之选择不适宜,当不应攻击之地区(如正对城楼之大路)及时间(如不在夜间而在日间)而施行攻击,而应施行攻击之地区及时间反而错过。”

毛泽东从兴国赶到赣州城边前沿阵地,经过观察,认为难以攻下。前委研究决定,放弃原定计划,部队撤出战斗。

18日,毛泽东在赣州城郊楼梯岭主持召开前委会议,认为:“吉安、吉水、永丰一线现有成光耀、朱耀华、邓英三旅及唐云山残部,……使四军暂时不能走北进的路。”“金汉鼎师向福建开,目的在与刘和鼎夹击卢部进占福州。赣南、闽西空虚,给我们以争取群众,打通三省联系的好机会。”

会议决定:分兵发动群众,扩大与巩固苏区。红四军以三个月为期,分路游击于赣南八县、粤东北七县、闽西五县。

19日,朱毛联名签发《关于第一次攻赣州的经验教训的训令》(即红四军司令部第二号训令),作批评与自我批评:“乃以下述缺点之影响,致未克奏效,殊为憾事。兹将是役之缺点及战后之教训,大略列下,以资他山之鉴。”

李立三眼中的“障碍”(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九)

30年3月下旬至5月上旬,红四军主力转战赣南、粤北,连续夺取南康、大余、南雄、信丰、寻乌等县城。

5月,毛泽东、朱德在寻乌马蹄冈召开红四军第一、二、四纵队大队以上干部会议,总结贯彻古田会议决议的经验,提出革命军队管理教育的七条原则:(1)干部要处处以身作则,做战士的表率;(2)干部要深入群众,要群众化;(3)干部要时刻关心战士,体贴战士;(4)干部要学会发动战士自己教育自己、管理自己;(5)说服教育重于惩罚;(6)宣传鼓动重于指派命令;(7)赏罚要分明。

同月,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的中原大战爆发,长达半年的军阀混战,给中共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时机。至30年夏,全国主力红军已发展到约7万人,地方武装约3万人。在江西、福建等11省100多个县境内的小块的、分散的、流动性很大的根据地和游击区,有的逐步发展成为连片的、范围较大的、比较巩固的苏区。

这时,毛泽东的“半个”朋友——李立三展开其宏伟蓝图。

3月初,中共中央派周恩来前往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报告工作。由于总书记向忠发缺乏领导能力,李立三在中央内部起着主要的决策作用。

两年前,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会前,苏共领袖斯大林会见了瞿秋白、周恩来、李立三等中共领导人。斯大林说,现在的形势不是高潮,是低潮。

李立三提出不同看法:现在还是高潮,因为各地还存在工人、农民的斗争。

斯大林形象地说:在低潮时也有几个浪花。

随着局面的好转,共产国际对中国的革命形势作出高的估计。29年,共产国际接连给中共发来4封指示信,所提出的各项政策都偏“左”。在此影响下,李立三的热情更为高涨。

30年6月11日,李立三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会议通过由他起草的《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决议认为:“中国新的革命高潮已经逼近到我们的前面了。”“准备一省与几省的首先胜利建立全国革命政权,成为目前战略的总方针”。

随后,李立三制定了以武汉为中心的全国总暴动和集中红军进攻中心城市的计划。李立三命令各路红军向武汉进迫,“会师武汉,饮马长江”。

6月上旬,朱毛率部从寻乌出发,重回闽西。中旬,毛泽东在长汀县南阳(现属上杭县)主持召开前委和闽西特委联席会议(即南阳会议)。会议进行一个星期后,又移到长汀县城继续进行。21日,中央特派员涂振农来到长汀,在会上作了两天传达中央精神的报告。

朱毛的态度一致。几年后,朱德告诉史沫特莱:

毛泽东和我对于整个方案都表示怀疑,但是我们久居山区多年,能够得到的有关国内和国际局势的情报很不全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接受我们中央委员会的分析。我们知道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萧条,我们笼统地知道中国的情况比辛亥革命以前清朝执政时还糟糕。中央委员会认为全国已经处在总起义的前夕,我们只好接受。

话虽如此,就我们所知,我们的部队以及其他红军部队力量既弱,装备又不好。即或我们能够攻占几座工业城市,即或有些产业工人参加战斗,但能否坚守城市的确是大可怀疑的。反革命的部队在数量上占优势,在装备上更不知好多少倍;我们比过去还更坚信,支持国民党独裁政权的帝国主义会积极进行干涉,来保护那个独裁政权。蒋介石虽然正跟冯玉祥作战,我们还是觉得他正在计划对我们发动一次大的攻势,而且不久就要开始。

除了毛泽东和我之外,很少有人反对李立三路线。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接受。……

联席会议接受了特派员的宣讲,认为:“长江(流域的)反动统治正是非常混乱,走向更急激的崩溃。争取以武汉为中心,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是非常的迫切。决定很快的集中,先打下吉安,作为进攻南昌、九江的根据地,同时在打吉安进攻南昌的口号之下,发动赣西南群众,猛烈扩大红军。”

联席会议根据中央指示,将红四军、红六军、红十二军(由红四军三纵队和赣南地方武装组成)整编为红军第一路军,不久改称红军第一军团,朱德为总指挥,毛泽东为政委;成立第一路军总前敌委员会,毛泽东为书记。全军团共一万余人,其中有共产党员4000人,有枪7000支。

6月底,红一军团总部及直属队离开长汀,进入江西,于7月9日进至兴国。行军途中,毛泽东作《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

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

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从文学的观点看,”史沫特莱在与朱德的谈话中评价立三路线,“这个战略是庞大而富戏剧性的;一支大部队踏上征途去解放被压迫的城市。……群众奋起挣脱一百多年以来的枷锁。……这个国家就要天亮了!”

朱德的两眼眯成一道缝,满脸是疑惑的表情。

“噢,简直是太富戏剧性了!”朱德笑了一声答道,“可是实行起来就满不是这回事。我们的部队不是庞大的——人数少,而且只有轻武器。军阀部队人多,他们有大炮,有全国资源可倚仗,还有帝国主义的海军舰艇在沿海内河游弋,驻守各大城市。这种战略完全是冒险主义——想回避解放中国所必需面对、必需解决的重大困难问题。”

鏖战中的蒋介石并没有忽略红军,他调18师52、54旅返回江西,加强兵力。江西省政府主席兼第九路军总指挥鲁涤平也命令南昌、九江、吉安等城市加修工事。

11日,朱毛在兴国发出进军令:“本军团决定进略樟树,窥袭南昌,以响应武汉工人暴动,扩大政治影响;诱邓【英】敌弃置吉安,退回与我野战,使赣西群众武装得以乘间占领吉安”。

不说“夺取”,而说“窥袭”,话里有文章。总指挥部只下发一个推进计划表,后面附有一张行军路线图(用油印套色绘印的)。

14日,毛泽东出席由涂振农召集的红一军团前委和赣西南特委联席会议。经讨论,会议认为,吉安因敌军筑工事死守,硬攻会有很大伤亡,同时南昌、九江因敌军大部调去参加军阀混战,比较空虚,决定主力暂不攻吉安,向吉水、永丰、新干以至樟树(今清江)进攻。

20日,红一军团进入永丰城。19时30分,总指挥部下发第二期推进计划。军团参谋长朱云卿按照毛泽东的构想,主持起草该计划,再经朱毛审查修改后发出。毛泽东没有具体部署进攻南昌,而是“推”进。

24日,红一军团攻取樟树镇。朱毛召开军团干部会议,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会议从缴获的敌军作战文件中得知其兵力配置情况,“此时,抚州有敌两团。戴岳部则有由新淦渡河来樟树之势。若去攻抚州,抚州敌人必然跑走,打不到手。若敌人前进,又不知何日将敌人结束。若直进南昌,则敌人主力没有消灭,且在我军后,南昌又四面皆水,于势不利。”会议决定西渡赣江,前进到高安、上高地区开展群众工作,而后再视情况向南昌对岸前进。

26日,红一军团渡过赣江,向北前进,夺取高安、上高等十余县。29日,朱毛在高安签发进占南昌对岸牛行车站的命令:“本军团以原任务期于‘八一’国际反帝示威节及中国之南昌暴动纪念日进占南浔路,以扩大政治影响”。

8月1日,红十二军代军长罗炳辉率两个纵队进占牛行车站,隔江向南昌鸣枪,以纪念南昌起义3周年。

国民党守军“不还一枪、不出一兵”。

朱毛决定不打南昌,而部分将领主张执行中央指示打南昌。于是,朱毛命罗炳辉侦察南昌虚实。罗炳辉汇报说,南昌形势对我十分不利,敌人力量很强,固守很严,不好去打。

实际情况最有说服力。

当日,朱毛签发红一军团撤围南昌进至安义、奉新修整的命令。

进攻变成示威。

李立三毕竟与毛泽东相识多年,比较了解毛泽东的真实想法。两个月前,李立三在政治局会议上作关于目前政治任务决议案草案内容的报告,点名指责毛泽东:“在全国军事会议中发现了妨害红军发展的两个障碍,一是苏维埃区域的保守观念,一是红军狭隘的游击战略,最明显的是四军毛泽东同志,他有整个的路线,他的路线完全与中央不同。”“他对红军的发展,仍是保持游击战争的观念。”“游击战术是不适合于现代的需要”,“现在则是需要夺取中心城市,向敌人主力进攻,向交通中心发展,所以红军应当扩大充实。”

毛泽东避免了立三路线可能造成的损失,使红一军团扩大到1.8万人。

火牛战长沙(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

国民党军阀联手反共,共产党人历尽艰辛。

国民党军阀相互争夺,共产党人东山再起。

30年6月上旬,粤军张发奎部与桂系组成的联军攻占湖南省会长沙。中旬,湖南军阀、省政府主席何键指挥国民革命军“讨逆”第四路军夺回长沙。此后一个月,第四路军主力南下反击张桂联军,后方空虚。

7月27日,刚刚成立一个多月的红三军团在总指挥彭德怀的率领下,乘虚攻入长沙。

何键部曾攻占彭德怀把守的井冈山,彭德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40年后,彭德怀在自传式材料中写道:“何键这只狼狗只身逃于湘江西岸。没有活捉这贼,此恨犹存!”

何键随后调集4个师约15个团的兵力,在英、日十余艘小型浅水舰的掩护下,迅速反扑。鉴于敌强我弱的形势,彭德怀率部于8月5日晚退出长沙。

红三军团夺取长沙,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红军攻下省会的唯一战例。这昙花一现般的胜利,令李立三忘乎所以,他严厉指责红三军团攻下长沙后没有“向武汉发展”,“这是很严重的错误”,“不仅是军事上的失策,而且是政治上极大的损失。”李立三命令红一军团西进,会合红三军团组成红一方面军,再攻长沙。

红一军团向湘赣边境西进。18日,朱毛在万载黄茅市获悉何键部第三纵队司令兼47旅旅长戴斗垣率4个团追击红三军团,进至30里外的文家市。朱毛决定兵分四路奔袭文家市。20日,红一军团击毙戴斗垣,歼灭其部3个团1个营及1个机枪连,俘敌 1000余人,毙伤约1000人,缴获各类枪支1500余支。这是红一军团建立后所取得的第一个大胜利。

三年前,毛泽东在文家市收拾残局;如今,毛泽东在故地收拾敌军。

23日,红一军团到达浏阳永和市,与红三军团会师。两军团前委召开联席会议,决定合编为中国红军第一方面军,朱德任总司令,毛泽东任总政委;成立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毛泽东任书记;同时成立中国工农革命委员会,统一指挥红军和地方政权,毛泽东任主席。

红一方面军总兵力为3万余人,毛泽东“壮岁旌旗拥万夫”。

随后,毛泽东主持召开红一方面军总前委会议,讨论中央关于再攻长沙的指示和部队的军事行动问题。毛泽东对中央的指示表示疑问,预计长沙不易打下。

朱德明确地持反对意见:“红军的装备和训练都不宜打阵地战,如果执行这政策的话,今后就完全要打阵地战了。光是敌人开到长沙的增援部队就布置了三道防御工事,还有通电的电网。武汉的防御工事更为坚强,还有许多外国军舰停在长江里,准备红军一旦来时就开炮轰击。攻打这样强大的敌军,这样坚强的工事,其结果将是红军全部消灭,革命力量在几十年内也无法抬头。”

会上,已被中央批评的彭德怀没有发言,他的心里话是:“从三军团本身来说,迫切需要短期整训。从一九二九年十一月起,到一九三0年八月,部队扩大了六倍,从五月开始一直没有得到修整。有些连队不但没有党支部,连党员也没有,只有士兵会而没有核心。这次打长沙和第一次是不同的。那次是迅速各个击破敌军,迅雷不及掩耳地给敌以袭击。这次追击之敌四个旅,一军团在文家市全歼了戴斗垣旅,其他三个旅安全退回长沙,原在长沙还有一个旅未出动。我军进迫长沙时,敌取得五、六天时间准备,野战工事做好了,这就使我失去进攻的突然性,变成正规的阵地进攻战。攻城能否速胜,难以肯定。”

然而,总前委的多数委员主张打长沙。号称三军团的“理论家”的一名将领激烈地表示:“三军团一个军团也能打下长沙,现在两个军团会合了,还怕什么?!你们一军团不敢打,就站在一边看,我们三军团单独打。你们既不打南昌,也不打长沙,还执行不执行中央命令?”

朱毛只好少数服从多数,于24日下达“三路向长沙推进”的命令。29日,红一方面军主力进至长沙东南近郊。30日,朱毛获悉敌军企图袭击红军侧翼,遂命令部队“先诱歼该出击之敌,然后乘胜进攻长沙”。

9月1日,红军抓获一名国民党军传令兵,缴获一件作战命令,从中了解到敌军拟集结10个团的兵力从长沙南铁路路线上的猴子石出击。当夜,总前委调整部署,以三军团监视正面之敌,一军团3个军布置在敌出击线侧面,准备迎击。

2日,部队等了一天,不见敌军出动。

当晚,总前委开会研究。几天来,几乎每晚都开会,都争吵。一些拥护立三路线的将领认为敌人遗失了作战命令,一定会改变行动,我军不能在等,吵着要去打长沙。经过争论,总前委达成妥协,决定留下红三军作方面军的总预备队仍控制着猴子石侧面;红三军团和红一军团的四军、十二军展开向长沙进攻。

从南郊猴子石到北郊捞刀河口,全长数十里,长沙守军筑有三道防御工事。第一道工事为巨型鹿砦;第二道工事为竹钉;第三道工事为高大的电网,电网后面还有蜂窝似的碉堡群。红三军团虽有一个炮兵团,但只有10余门山炮和20余门迫击炮,而且缺少炮弹,只好派持大刀、长矛的敢死队员乘夜连续冲击。他们突破两道工事后,冲向从未见过的电网,触电死亡的尸体成了堆。

何键以为有机可乘,于3日拂晓发起反攻。红军顺势猛打,毙敌900余人,俘敌1000余人。

战后,红军查明,国民党军虽丢失一份作战文件,却没有发觉,只是因为传达命令迟缓,才推迟一天。如果在战役指导上不受干扰,红军将给守敌更大的打击。

何键见势不妙,命令所部坚守工事,不再出击,以飞机、军舰、大炮轰击红军。

6架敌机飞临战场上空投弹。不知飞机为何物的红军战士,看到有东西从空中掷下,都不隐蔽,抬头看热闹。幸好飞机飞得很高,造成的损害甚小。

一天晚上,红三军团红五军3师7团4连开饭,1排1班的9名战士围着一盆菜吃得正香。突然,一发炮弹不偏不倚落在菜盆里。大家都扔了饭碗,向后仰倒。

10秒过去了,炮弹没有爆炸。

大家迅速脱离,爬出十几米后回头一看,菜盆被打飞好几米远,地上砸出一个大洞。

为了突破欧式防御工事,红三军团想出中式办法:

要求前卫连每班准备三五捆稻草,出发时由战士背上,以便接近敌人外壕沟时,填满壕沟,利于部队通过;

每班要筹备几块木板,作为铺在铁丝网上的桥板,以保证部队安全通过铁丝网;

购买水牛,准备用水牛阵或水牛火攻,作为向敌人进攻时的开路先锋。

上级分配给4连20头水牛,并派人来示范。全连官兵抓紧学习研究水牛阵,为每头水牛准备棉花、麻绳或铁丝、煤油、火柴四件宝贝,练习在水牛尾巴上绑棉花、点火,以保证水牛因火烧痛时,而不将所绑棉花甩掉;同时放鞭炮演练水牛冲锋的胆量,并迫使水牛冲破铁丝网与踩响地雷。

经过两三天的训练,官兵们对水牛破敌阵的信心提高了,技术也熟练了。有人编了这样一首歌谣:

红军打仗真奇怪,水牛排成冲锋队,尾巴点火向前冲,吓得敌人称“神兵”。

9月10日,红一方面军发布第二次总攻命令:“强攻该敌,夺取城垣”。20时总攻开始,4连官兵点燃牛尾巴上的棉花,向牛屁股上连刺几刀,水牛迎着弹雨,发疯一般地冲向敌阵。两头牛冲破铁丝网,4连与3连的一个排紧随其后,占领五里碑东侧的一个前沿阵地。

据俘虏说,他们看到火光四出,以为红军请来了“神兵天将”,一时吓得手脚发抖,竟不敢放枪。

4连占领阵地半小时后,还不见友军跟上来,枪炮声也稀少了。有经验的老兵说:“这次攻城又失败了。我们得赶快冲出去,不然要挨敌人的打了。”

4连夺取的阵地前没有外壕和深沟,铁丝网上没有电,还有几百米地段是斜坡,所以水牛能冲进来。其他部队则没有这么幸运,数百头牛有的死于枪弹,有的死于电网高压电,有的被枪炮声惊吓,掉头冲向红军阵地,反而把跟在牛后的冲击部队冲散。

湘军扑向孤立的4连。连长吴光留下1排掩护全连转移,1排完成任务后,向铁丝网豁口处撤退。由于天黑、豁口又小,20多名战士发生拥挤,1班战士裴周玉(少将)被挤到右边的铁丝网上,腿被网上的倒刺勾住,流血不止。裴周玉忍痛用力从肉中拔出倒刺,扯掉一条裤腿,甩掉草鞋,光着脚板,爬出铁丝网。

这时,裴周玉看到左边卧着一名从长沙刚俘虏来的新战士,也被铁丝网挂住,无法脱身,索性装死不走。裴周玉帮助他爬出铁丝网。

两人脱离险境,走出不远,裴周玉又看到一名伤员横卧在田沟里。裴周玉上前一看,原来是和他一起参军的堂兄、3连战士裴友员。裴周玉搀扶着腿部中弹的堂兄一起赶路。

天已大亮,三人发现大部队已经转移。

攻城受挫,红一、三军团均遭受较大损失。长沙守军有31个团共5万人,蒋系的3个师援军又直趋平江、浏阳,张桂联军也到达湘潭,红军腹背受敌。

12日13时半,朱毛果断下达“撤围长沙,进占株洲、萍乡待机”的命令。史沫特莱认为:“朱德和毛泽东采取了一生事业中最重大的步骤之一,这一步骤扭转了中国革命运动中的一次严重的危机。他们推翻了李立三路线,亦即党中央委员会所通过的政策”。

裴周玉等三人因伤口疼痛,行走困难,直到第二天才在株洲附近找到自己的连队。连首长一见到他们,惊讶地说:“你们还活着回来了!”话刚出口,热泪夺眶而出。

全连同志为三位战友的生还而欢呼祝贺。

“十万工农下吉安”(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一)

9月13日,红一方面军进至株洲,缴获一份敌人截获后翻印的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于8月初发给红一军团的指示,其中要求“第一军团的任务是夺取南昌、九江,占领南浔铁路,建立江西政权及全国性政权,封锁长江,向右进攻南京、向左保障武汉胜利”。“第三军团在江西工作一个时期后,再去湖南或湖北。”

这一意外的发现,再次引发红一方面军内部的争论。一部分将领主张立即进攻南昌、九江;一些将领则主张在湘鄂赣坚持斗争,再攻长沙。

13日,毛泽东主持召开总前委会议,经讨论,最后决定:第一步,以红1军团攻取吉安,求歼守敌新编第13师一部;以红3军团主力占领清江(今临江)等地,截断赣江,阻敌增援,保障红1军团进攻吉安的翼侧安全;红3军团第16军留在湘鄂赣苏区坚持斗争。红1军团、红3军团主力完成上述任务后,就地发动群众,扩大红军,为夺取南昌、九江准备条件。第二步,攻略南昌、九江。

13日20时,朱毛发出进攻吉安的命令,部队沿萍株铁路向江西进军。24日,毛泽东到达安源。毛泽东故地重游,出席群众的欢迎大会,考察电厂、修理厂,下矿井和工人谈心。在毛泽东的号召下,1000多名工人农民参军,有100名矿工挑来100百担炸药,组建红军第一个工兵连。

28日,红一方面军全部到达袁州(今宜春)地区。毛泽东在袁州主持召开总前委会议,讨论下一步军事行动问题。会上,部分将领又提出直攻南昌、九江,有人甚至质问毛泽东:“你又不打长沙,又不打南昌,你执不执行中央路线?”

据彭德怀回忆:“当时三军团方面有人提出打南昌,也有人反对。反对者的理由是:长沙既未打开,又去打南昌。南昌守敌虽不及长沙之多,但工事不弱;且城周多水池、湖泊,地形不利于进攻,而利于防御;蒋、冯、阎军阀战争已停止,敌军将要向我进攻,我应准备在赣湘两江之间,各个歼灭敌人。至于打南昌或打长沙,那时再看具体情况。另一派说,在湘赣两江之间进行机动作战,是打拳战术,打来打去胡子都白了,还取不到湘赣两省政权。这一派也就是立三路线的继续,被毛泽东同志说服了。”

会议最后确定按原计划攻打吉安。

29日晚,长江局军事部负责人周以栗来到袁州,传达长江局再打长沙的指示,并带来中央8月29日指示信,动员毛泽东执行中央指示。

8月下旬,周恩来、瞿秋白先后返回上海,奉共产国际之命纠正李立三的错误。9月上旬,周恩来为中央接连起草并发出3封给长江局的指示信,指出:“在今天武汉还不能暴动,还不是暴动的前夜。”“红军向中心城市发展这一路线是不会实现的。”

9月24日至28日,中共六届三中全会扩大会议在上海召开。会议决定停止组织全国总暴动和集中全国红军进攻中心城市的行动,从而结束立三路线在中央的统治。

毛泽东重新进入中央政治局,被会议补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

由于关山阻隔,前方的立三路线支持者还不知道,手中的上方宝剑已化作明日黄花。

周以栗在大革命时期与毛泽东一同从事过农民运动,毛泽东热情欢迎他的到来,与其彻夜长谈,陈述打长沙与打吉安的利弊,说明了第一次打长沙进而又出没站住脚的主要原因是群众条件不具备,红军在力量上亦不足。第二次打长沙,还是缺乏群众条件,成为单纯的红军攻坚。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进攻大城市的条件还不具备。周以栗被说服,转而支持毛泽东。

30日,毛泽东再次主持召开总前委会议。会议经周以栗同意,决定:“一军团以很短时间攻下吉安,建立江西省苏维埃政府,补充新兵,筹措给养等。三军团则占领清江县城及其附近,封锁赣江,筹款,发动群众,整理补充等。”

10月2日,朱毛挥师从分宜进至吉水阜田,下达“四号拂晓总攻吉安城”的命令。命令规定第4军从左翼向螺子山、真君山之敌攻击;第3军(欠第1纵队)、第12军从右翼向神冈岭、天华山一线之敌攻击;第20军从正面向真君山、天华山一线佯攻,左与第 4军、又与第3军取得联络,归第4军指挥。

红一方面军总部行至距吉安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中国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李文林从北面走来。毛泽东问他:从哪里来?

李文林回答:从中央来。

毛泽东接着问:中央有什么指示?

李文林说:中央还是要我们去打南昌。

毛泽东很平静地说:我们准备去打吉安。说着手指面前正在开进的部队,说:你看,队伍已经向吉安开去了!

李文林只说了一句话:那也只好这样。

毛泽东在路边坐下,向李文林说明打长沙的经过和回师打吉安的意义和作用,又问了中央还有什么决定和指示没有?

吉安地处赣江中游,北通南昌,南达赣州,西临井冈山,东近东固山,是赣西南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国民党军新编第13师占据这里,将赣西南苏区分割为东西两部分。29年11月至30年8月,赣西南的红军和群众先后8次围攻吉安,均未得手。

新13师师长邓英因此而骄狂。两年后,毛泽东撰文辛辣地嘲讽这名坐井观天的敌将:“南京狗政府曾下了一道褒奖他的命令,说他得到了‘剿匪’的第一功,他也就趾高气扬起来,以为我邓大哥不但是高超过杨池生杨如轩李文彬以至朱培德那些头子,并且比起当今‘剿匪’总指挥张辉瓒,坐镇南昌的鲁胖子也要威风得一二倍,喝酒呀!调堂呀!在土豪劣绅资本家以及牧师神父面前拍胸膛,称好汉呀!这些土豪劣绅资本家牧师神父们,居然信以为真,以为一面有了邓军阀的壮胆的演说,一面又确实看到了吉安城防的巩固——堡垒、壕沟、铁丝网,这些限制红军铁拳的宝贝,大概一定可以多活几天了。”

红一军团及赣西南10多万工农武装群众开始第9次攻打吉安。10月4日晨,月亮还没有落尽,战斗就打响了。“晚上看不见的红旗一到东方的红日涌出来的时候,一齐都看见了。剧烈的步枪声、机关枪声、迫击炮声比过年打鞭炮还要热闹。很多的红旗发现在第二线,这就是无数万的赤卫军与少先队,人都伏在地上,因为敌人炮子的射击超过了我们赤少队的头上。天上有什么东西响动了,没有一分钟,就发现了敌人的红尾巴飞机,我们总司令部的阵地附近落下了几个大炸弹,人却没有伤一个。”

红军以为“敌人只有四个团,费不了我们许多力量”,红三军没有全部赶到,红十二军还差一天路程。红四军单独发起进攻,虽一度攻入城中,但因兵力不足,被守敌打了出来。日间,红三、十二军全部赶到。当晚,红军再次发动进攻。

参战的永新县少先队员有1万多人。少先队员赶来几头个大、性情暴躁的黄牛、水牛,准备重演火牛阵。冲锋号响起,牛尾巴点燃,火牛勇往直前,铁丝网被冲开几道缺口,红军突破外围工事。

守敌控制赣江边的所有船只,于半夜乘船逃走。东北门外的红四军第三纵队发现江上有大批船只向下游移动,司令萧克马上组织部队沿西岸追击。红军追出一二十里,在一条小叉沟找到几条小船,每条船约能坐一个班,萧克率部上船从河中继续追。

敌船走得快,难以赶上,萧克命部下用重机枪射击,因夜色浓重,效果不大,敌船反而跑得更快。天亮后,敌军大部登上东岸逃脱。

由于红三军团部署在离吉安很远的清江,没有部署在吉水、峡江,导致红军仅俘敌200余人,缴船4只。毛泽东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教训。”

7日,毛泽东出席在吉安中山场召开的有10万人参加的军民祝捷大会。大会宣告江西省苏维埃政府成立,曾山为主席。此后,组成中共江西省行动委员会,李文林为主席。

赣西各县的赤卫军、青少队,从十几里、几十里外赶到吉安观光。他们身背红缨枪,颈系红带,有的还打着大红旗,吉安城成为红色的海洋。两星期内,有100万农民出入吉安。萧克认为这是土地革命战争以来最热烈、最壮观的群众场面。

红一方面军在吉安后增补了新兵8000人,随后连克泰和、安福、吉水、峡江、新干、清江等地,赣西南苏区连成一片。

红一方面军纵横江西、湖南两省,国民党军龟缩城市,不敢应战。何键恼羞成怒,于11月在长沙城外识字岭枪杀杨开慧,并多次派人去湘潭县韶山、乌石,分别挖掘毛泽东、彭德怀的祖坟,声称“挖断仇敌的龙脉”。

何键还没收毛家的土地。韶山乡亲相信毛泽东不久就要回归故乡。一天,一架飞机从头上飞过,他们就断定那就是毛泽东的座机。他们警告那些种毛家地的人,说毛泽东回来看自家旧有的地了,看看地里的树有没有被砍掉。他们说,要是被砍了,毛泽东保准会跟蒋介石要求赔偿的。

争论中前进(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二)

毛泽东在吉安城里搜集了大量报刊资料,从中了解到中原大战已结束,冯玉祥、阎锡山败北下野,所部被蒋介石收编。毛泽东据此判断,蒋介石已腾出手来,将要转移兵力,大举进攻苏区。

毛泽东洞烛其奸。10月,踌躇满志的蒋介石调集主力转向红军和苏区,由过去一省或几省军阀的“进剿”、“会剿”,改变为全国统一组织的大规模“围剿”,企图在3至6个月内消灭红军。

10月13日,朱毛在吉安召开会议,讨论今后的行动计划。不少干部仍坚持按照中央原有决定去攻打南昌、九江。毛泽东虽然清楚这样做是不能取得成功的,但不便与中央决定和这些干部的意见公开对抗,遂提出一个灵活的方案,以“有计划、有配合、有步骤地夺取南昌、九江”为理由,决定率部先向吉安以北、南昌以南的袁水流域推进,等待战机。

在向袁水流域推进的途中,毛泽东为了照顾三军团官兵的情绪,特地安排让他们走最少的路,到较好的地方。

17日,方面军总部进至峡江县城。当晚,毛泽东在一个资本家的店房里主持召开总前委全体会议。会议开了一夜,上半夜争论得非常激烈,主要问题是:

一、是不是继续攻打大城市和交通要道;

二、过不过赣江及诱敌深入,也就是说反“围剿”的战场摆在赣江以东革命根据地,还是赣江以西白色区域。

毛泽东做了一个敌情报告,说国民党军的6个师开到南昌,向樟树蠢蠢欲动。毛泽东据此认为不能以卵击石硬打南昌、九江,而是要东渡赣江到革命根据地内部去关门打狗。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当时的大前提还是敌强我弱,而具体看湘敌强,赣敌弱,我们要“诱敌深入”,以弱胜强。同时,西岸夹在湘、赣江之间,机动范围小。而赣江之东呢,地跨闽、浙、赣边界,有大山,回旋余地大,在根据地内实行群众的战争,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朱德、曾山、红四军政委罗荣桓等人拥护毛泽东的主张。

红三军团的主要将领与毛泽东意见相左,主张不过赣江,还要打南昌、九江。有人激动地说:“井冈山就不要了?”红三军团下辖红五、八、十六军,红五、十六军官兵大多数是湖南平江、浏阳人,红八军官兵大多数是湖北阳新、大冶人,不愿意离开家乡,怕丢失湘鄂赣边根据地。

红一军团也有人认为,从秋收暴动时起,在赣江西岸就有基础,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会议进行到下半夜,稍作休息。红三军团的将领们开了个碰头会,红八军军长何长工说毛泽东同志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如果我们这样坚持下去,势必一、三军团要一个河东、一个河西,就不能集中拳头砸向敌人。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权衡利弊,赣江西不如赣江东。

彭德怀、红三军团政委滕代远、红五军军长邓萍、红五军政委张纯清也持有类似的意见。红三军团主要将领的思想有了不同程度的转变,但军团政治部主任兼红八军政委袁国平尚未想通。

在此情况下,为了维护团结,会议没有硬性作出东渡赣江的决定,朱毛命令:“方面军以直占南浔路、待机略取九江、南昌之任务。第一步拟先歼灭高安当前之敌而占领之。”

何长工认为:“峡江会议是一方面军总前委反对以李立三同志为代表的我们党内第二次‘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的开始。”

由于争论不休,红一方面军时而前进,时而又退回来,红五军1师曾三进三出清江府(即临江镇)。

22日,方面军总部进至清江县太平圩,获悉国民党军大批部队涌入江西。次日,毛泽东主持召开总前委会议,经讨论,“决先在袁水与瑞州河之间布置工作,以主力沿袁水配置发动这一带的群众,筹措给养,竭力准备与敌决战的条件,暂以七天为期。”

由于国民党军重兵逼近,朱毛于25日率总部后撤30里,移至新余县罗坊。毛泽东主持召开总前委和江西省行委联席会议。会上,毛泽东首先通报敌情:敌军前锋已进至清江,与红军仅一江之隔。随后,毛泽东指出:“在强大的敌人进攻面前,红军决不能去冒险攻打南昌。南昌是敌人重兵驻守的地方,红军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攻打大城市。红军必须采取‘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退却到根据地去,选择好战场,创造有利条件,充分依靠人民群众,实行人民战争,把敌人放进来,才能集中力量消灭敌人。”

袁国平、李文林不同意毛泽东的主张,拍着桌子和毛泽东大吵大叫,说:“不打南昌、长沙,会师武汉,就是反对党中央,就是断送中国革命!”

朱德、周以栗、罗荣桓、曾山、行委宣传部长陈正人支持毛泽东,经争论,会议于26日通过决议,指出:“目前的战略是在占领南浔路占领南昌九江的总目标之下,继续吉安胜利,争取进一步的胜利,即在吉安南昌之间一带地区发动广大的群众,筹措给养,同时加紧后方的群众调动与给养筹措,准备与敌人作大规模的决战,消灭敌人主力,实现全省胜利。”

决战的战场选在何处?争论仍在继续。

红三军团和江西省行委的一些干部认为东渡赣江,诱敌深入根据地内部,给根据地人民危害很大。他们主张一、三军团分家,夹江而阵:一军团位置于赣江以东,三军团位置于赣江以西。认为这样既可以集中消灭敌大部队,也可以团为单位分散于湘赣边、湘鄂赣边、鄂东南区进行游击战,对将来夺取湘鄂赣三省政权都有利。

经过数月来的转战,彭德怀认识到:“实际上一、三军团在战斗中一次要各消灭敌军一个师(六个团的师)是很勉强的,如果两个军团合起来消灭消灭敌军一个师就比较轻松。为了消灭敌人,必须反对地方主义,在政治上以朱、毛为旗帜,集中统一红军,一、三军团不再分开。”

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彭德怀的态度举足轻重,他曾说:“我这一票在当时是起相当作用的一票,站在哪一方面,哪一方面就占优势。”

彭德怀以大局为重,表示:“一、三军团分开,两军团夹江而阵,这对于目前准备粉碎蒋介石的大举进攻不利。”“有意见到河东讨论,但不能妨碍行动,更不能说一、三军团分家。”

毛泽东到达罗坊后,天天找各军将领谈话、开会,询问地方社会情况,了解群众情绪。他还找来兴国县第10区(即永丰区)的8名农民开了一个星期的调查会,随后整理写成著名的《兴国调查》。

30日,有情报传来,10万敌军开始进犯。毛泽东主持召开总前委紧急会议,最终确定两个军团一起东渡赣江、“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

11月4日前后,总前委派周以栗以中央代表的名义到红三军团传达指示。5日上午,彭德怀因总前委要求尽快做好渡江准备,亲自去赣江边看过渡点和征集船只,由滕代远、袁国平在军团部驻地峡江仁和墟主持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进行渡江动员。

会上,周以栗作政治动员。在他的头脑中,“立三路线”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说着说着就离了题,大讲红三军团第一次打下长沙后,如果马上就乘胜攻打武汉,肯定一下子就可以打下来,等等。

红三军团的一些干部听说动员东渡就心烦,又听到“立三路线”的老调,心情更加烦躁,开始发话。团长杜中美说:“为什么两个军团不能夹江而阵,一定要两个军团都过东岸?我们有意见!”

红八军6师师长郭炳生接着说:“部队过江东,把赣江以西这一大片根据地丢了;到了江东,地形、人情又不熟,部队非垮不可。你们这个办法是‘冷水洗X,越洗越小’!”

郭炳生的粗话,引起哄堂大笑。

郭炳生的父亲郭得云是彭德怀入湘军时的班长,因痛恨贪官、军阀,弃职回家,后与彭德怀、黄公略、李灿等人建立救贫会。郭得云因病去世,将年仅14岁的儿子托付给彭德怀。郭炳生随彭德怀参加平江起义,“表现不错,作战勇敢,指挥灵活、果断,打了一些好仗,彭德怀、滕代远等领导同志很喜欢他,吸收他入了党,提升他当连长、团长、师长。但随着部队的胜利发展和职务的提升,郭炳生逐渐居功骄傲,在旧军队里沾染的坏习气也逐渐显露出来,爱吹牛,出风头,缴获财物有时还偷偷捞点‘外快’去吃吃喝喝,拉拢少数落后的干部、战士替他吹捧。有时又爱发脾气,无端训斥下级和战士。”

会议开了一天,争论依然激烈。傍晚,彭德怀回来看到乱哄哄的场面,有些生气,马上要求大家安静下来。彭德怀明确表态:要集中兵力,大量消灭当前蒋介石进攻之敌,有意见到江东去讨论吧,我是一定要过江的,总前委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红军要打遍全中国,不要地方主义。

说完,彭德怀问:“还有意见吗?”

彭德怀作为红三军团的缔造者,享有崇高的威望,部下齐声回答:“没有意见了。”

彭德怀高声下令:“船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拂晓开始渡河。散会!”

次日,红三军团东渡赣江,进至新淦地区待命。

毛泽东认为:“在‘李立三主义’被确确实实埋葬之前,红军经历了一段非常时期。第三军团部分追随李立三路线的人,要求红三军团从红军中分离出去。但彭德怀坚决反对这种倾向,并成功地维护了部队在他领导下的团结和他们对上级的忠诚。”

“大步进退,诱敌深入”(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三)

狼群追击着猎手。

11月2日,鲁涤平将7个师又1个旅组成3个纵队,作好进攻红军的准备。5日,3个纵队由北向南,向樟树至分宜段的袁水两岸地区进攻。

红一方面军主力已东渡赣江,国民党军的围歼计划落空。

鲁涤平调整部署:以第3纵队2个师继续在赣江西岸地区进攻;以第1、第2纵队共4个师1个旅和总预备队1个师转向赣江以东地区,寻求红一方面军主力作战。

红一方面军主力撤至吉安、南丰、樟树三点之间地带,这里靠近根据地,山峦重叠、形势险要,阵地条件很好。但是,江西省行委的一些领导人对“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抵触较大,当地群众受其影响,疏远红军。“人民由于没有经验而不相信战略退却的必要,莫过于江西第一次反对‘围剿’的时候。当时吉安、兴国、永丰等县的地方党组织和人民群众无不反对红军的退却。”因此,毛泽东动员部下放弃已有的有利阵地,决定把退却的终点选定在根据地中部的宁都县黄陂、小布地区。

11月18日至20日,国民党军进占吉安、新淦、永丰等地。红一方面军主力已转移,再次避开敌军的合击。

20日,毛泽东致信行委:“(一)我到水南知道这方面对于应敌工作,已有相当的准备。……比儒坊区之一点没有做,吉安洋油大部未搬,盐没有搬完,宣传工作不力,要好得多。以儒坊区及吉安的情况推之,西区儒林区、纯化区、泰和、永新、莲花、安福、永丰、兴国,尤其是东路的于都各地的应敌工作,准备工作,恐怕亦相差不远。此时值得省委推动赣西赣东两行委及湘东特委重新严格的指示一次。去指示时要指出,吉安打下后大家以为天下太平了的错误观念,要指出分宜县委县政府之全部覆灭,新余县委县政府曾受重大损失,峡江紧急会议被敌人冲散,吉安无盐并以洋油和万多斤盐资送敌人等等严重的教训。”

红三军团在南撤途中,越接近苏区中心地区,越见不到群众,有时甚至连带路的向导也找不到。官兵们本来就不愿意东渡赣江,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更加不高兴,普遍发牢骚说,这是什么根据地?不仅不如我们湘鄂赣、湘赣地区,甚至还不如白区群众对我们热情,今后这个仗怎么打?

沿途群众看到敌人长驱直进,如入无人之境,红军主力不等敌人靠近就急忙转移,一直向苏区中心退却,不象过去那样就地分散打游击,牵制、消灭敌人,更怀疑红军中是不是有人“叛变”了。

11月28日,朱毛率方面军总部和总前委机关到达黄陂,受到宁都县党政机关和群众的夹道欢迎。12月1日,红一方面军主力进至黄陂、小布、洛口地区隐蔽集结。

12月上旬,蒋介石飞抵南昌,在百花洲召集会议。蒋介石来势汹汹,称:“讨逆军事胜利结束,乘胜消灭共产党是目前首要任务。”他要求部下效法曾国藩“剿捻”的手段,要在短期内“肃清共产党”。会后还发了《曾胡治兵录》和“剿共”手本。

由于吉安守将邓英已被蒋介石撤职查办,与会高官非常紧张,不敢咳嗽,不敢动弹。会议时间很长,江西省政府的一个委员坚持不住,从会议桌上溜下去,被抬走,不久就死了。

蒋介石建立“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由鲁涤平兼任行营主任,统一指挥11个师又2个旅。

12月12日,因肃反(以肃清“AB团”为主要对象)中的错误引发“富田事变”。14日,红二十军部分干部脱离总前委的领导,率部开往赣江以西。15日,红一方面军主力移至平田、安福、砍柴冈地区隐蔽集中。

国民党军以为有机可乘,于16日向中央苏区中心进攻。苏区群众实行坚壁清野,人员转移,房屋一空,连锅勺碗筷都沉入水塘。国民党军新编第5师(后改称第28师)师长公秉藩感觉到这是红军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术,但只能硬着头皮奉命前进。

陈毅率红十二军35师从黄陂、小布出发,逆流而上,往龙冈、枫边、东固、富田向吉安前进。35 师官兵越走越摸不着头脑,据陈毅的警卫员黄朝天(少将)回忆:“行军路线正好是迎着敌人,每天都有情况,每次都把敌人甩掉,好几次明摆着可以吃掉它,就是留着不打。真叫人急煞。有时对钻到鼻子底下的敌人,放着不打,不少人想不通,说:‘光跑路,不打仗,算个啥打法?’‘新来的军长就是喜欢东钻西走。’‘白军最怕死,不要让他们跑掉了。’”

一天,刚到宿营地,陈毅召集师、团级干部开会,“打开锦囊”:“从黄陂出发,我们就在打仗。三十五师迎着敌人走,就是要让敌人知道红军的行动,碰上了不打,是为了不让敌人摸清底细。我们退一步,让一下,这就是毛总政委诱敌深入的打法。谭道源不出来,就打张辉瓒。反正他们都是国民党的主力,张辉瓒还是前敌总指挥。歼灭张辉瓒,再打谭道源,其他部队一定缩回去,蒋介石还能吹什么‘围剿’,它的‘围剿’也就垮了。”

35师出发后的第6天早晨,风雨大作,部队行至一处山峡口,枪声骤起,前面的平川上,国民党军的“兵蚁”潮水般涌来。

35师急忙迎战,抢占右侧的山头,左侧的山头却屡攻不下。陈毅命令部下:“组织攻击!红军要有输得起赢得起的气魄。”

经过战斗,陈毅率部于黄昏转移至富田镇。22时,陈毅刚吃饭,一名团长前来谈情况。陈毅边吃边指示:“打歼灭战,要看条件。张辉瓒跟着来了,可是还没有达到疲劳它、消耗它、了解它这一步,更没有拖到天时、地利、人和都对我有利。”“这富田镇,不宜选作战场。因为这里的人民受AB团欺骗,一时还不了解不信任红军。……”

次日晨,1个营的国民党军泅水过河,逼近富田街。陈毅身边仅有的1个警卫班关闭大门,依托墙头、房顶奋力阻击。

黄朝天扣动二十五响的快慢机,打得正起劲,忽听班长怒吼:“黄朝天,你还不叫军长快走!”

黄朝天回头一看,陈毅所骑的骡子还拴在门前的树上。

黄朝天赶到陈毅面前,他正在听取侦察员的汇报。黄朝天报告险情:“敌人已经过河了。”

“离这儿还有多远?”陈毅问。

“七、八十米。”

“河水多深?”

“齐胸深。”

“好。”陈毅继续听侦察员汇报。

敌军逼近,子弹扫射到墙上,沙沙作响。

黄朝天再次赶到陈毅面前,大声说:“敌人快进街门了。”

陈毅这才离开。当夜,35师转移到东固。

20日凌晨,国民党军18师先头部队进至东固,在晨雾中与新5师发生误击,互有伤亡。新5师师长公秉藩就地取材,将此谎报为攻占苏区东固的战况。

蒋介石信以为真,复电:“该师将士用命,克奏肤功,实堪嘉尚,着即提高番号为第二十八师,犒赏官兵两万元,以资鼓励。”

鲁涤平复电:“吾兄用兵神速,虽古代名将亦不过如斯而已。”

18师师长张辉瓒则被蒋介石在电报中骂为怕死、可耻。张辉瓒损兵又挨骂,老羞成怒。

12月下旬,毛泽东在小布主持召开苏区军民歼敌誓师大会。会场设在一个宽阔的河滩上,主席台两边的台柱上,悬挂着毛泽东题写的大字对联: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

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毛泽东作动员讲话,指出当前的局势是紧张的,敌人大兵压境,可是我们有足够的条件制胜。他举起左手,用右手逐一按下张开的手指,说明6个条件:第一条,我们军民一致,人民积极援助红军,这是最重要的条件;第二条,我们可以主动选择有利作战的阵地,设下陷阱,把敌人关在里面打;第三条,我们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一部分,一口一口地把敌人吃掉;第四条,我们可以发现敌人的薄弱部分,拣弱的打;第五条,我们可以把敌人拖得精疲力竭,然后再打;第六条,我们可以造成敌人的过失,乘敌之隙,加以打击。

随后,毛泽东预祝成功:由于我们实行了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两次大踏步地后退,敌人已经开始掉进我们的陷阱,敌情、地形、人民等条件,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利于我而不利于敌。六个条件已经开始具备,胜利就在眼前!

最后,毛泽东率军民高呼口号:“勇敢冲锋,奋勇杀敌,多缴枪炮,扩大红军!”“活捉鲁胖子,打倒蒋介石!”

22日,红一方面军主力北移至黄陂、麻田、另封、洋衣地区隐蔽待机。总前委分析敌情,认为:进攻之敌不过10万人,且均非蒋介石之嫡系;这些敌军又分成许多路,每路又分成几个梯队,各路、各梯队之间的间隔距离相当大,有利于红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在这些敌军中,张辉瓒第18师和谭道源第50师为鲁涤平的嫡系部队,是“围剿”的主力军,张辉瓒又是前线总指挥,消灭这2个师,敌之“围剿”便可基本打破;张、谭两师各约1.4万人,红军4万余人,一次打敌1个师,占相当优势;红军实行中央突破,将敌阵地打开一缺口,东西诸敌便被分割为距离较远的2个集团,有利于红军各个歼敌。

24日,红军在黄陂获悉,50师师长谭道源大肆拉夫,准备从源头进犯小布。朱毛决定先歼灭该敌,部队于半夜北进,没走多远,传来命令:在路两侧山梁、树丛中挖野战工事,进行隐蔽。

红军官兵蹲在潮湿的工事里,在寒风中止不住地发抖。因不能烤火,大家只好挤在一起,眼巴巴地守望着。

从日出到日落,路上阒无一人。

25日晚,部队撤回黄陂。

26日午后,谭道源派出一部分兵力进至距小布15华里的树陂,前哨放到距小布7华里的假坑。

半夜,红军重新进入原来的设伏阵地。

从朝霞满天到夕阳西下,路上依然空空荡荡。

战士们急得直跺脚,有人说:“毛总政委的肚量真大呀,他就能忍得住。”

晚上,部队再次撤回。有干部去看望战士,说了句“大家好好休息!”立刻,好几个人齐声反问:“还休息得不够?”

其实,谭道源已集合队伍,准备前进。这时,一个反共分子从苏区内部跑来告密,说小布埋伏了许多红军。谭道源马上停止出发,并叫回走出相当远的前卫,50师“熬延不进”。

活捉张辉瓒(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四)

“谭道源溜了,张辉瓒来了。”

至12月28日,国民党军进占万安、泰和、东固、源头、广昌、建宁一线,东西相距800里。28日,鲁涤平命深入苏区的5个师,向红军实施总攻。

18师师长张辉瓒命54旅留守东固,维护后方交通;亲率师部和52、53旅,在28师1个旅的配合下,向龙冈推进。

猎物逐渐接近陷阱。

在小布地区待机期间,毛泽东、朱德来到红三军团,与彭德怀一起带领团以上干部察勘了小布、黄陂、龙冈一带的地形,分析敌人可能从哪几个方向来,我们怎样打法,具体作了部署。

龙冈是一个有300余家铺屋的集镇,后面是一座山,前面是一条河,河对岸有一座小山,东面不远处是黄竹岭。龙冈给朱德留下这样的印象:“那山地的确险要,有些怪地方,山顶上的小路,一般军队都不能走,没有人领路,那就会迷失在树木草丛石壁中间了。”

朱毛决定在龙冈围歼孤军深入的18师,红一方面军主力分左右两路围来。

29日,18师52旅进至龙冈。镇中空无一人,远山红旗隐约。

下午17时,张辉瓒率53旅及师直属部队(计有炮兵营、工兵营、特务营、骑兵连)到达。18师中尉报务员沈定记得:“人马疲惫,除了哨兵、电台及师部少数人员外,都随便吃一点东西就躺下睡觉了。龙岗四面都是参天高峰,哨兵连的放哨士兵,从山脚爬上内圈(靠近宿营地)的山顶要一个多钟头,山顶那一方漆黑,手电筒也照不远,山外有山,重重叠叠的山峰上,有人无人,根本无法知道。”

21时,张辉瓒召开军事会议。他首先说明谭道源望援甚切,本师奉命驰援,定于次日继续前进。接着,他询问部下有无意见。

昨天,52旅旅长戴岳致信张辉瓒,请求全部开进,东固不必留兵。张辉瓒不予理会。戴岳进入龙岗后,经观察感到情势相当严重。因此,他在会上提议停留一天,急电朱耀华(54旅旅长)旅于次日上午前赶来龙冈,电公师于次日午开达表湖(距龙冈8华里),两个师齐头并进,互相策应,可立于不败之地。

张辉瓒说:“救兵如救火,应迅速前进,不宜迟疑。”

戴岳力争:“据判断,红军原想诱谭师深入山谷,以便一举予以歼灭,及见谭师不进,且择地构筑工事,解决比较困难(我到东固后,曾电第五十师副师长兼第一四九旅旅长岳森,告以红军行动,说红军似系诱我深入,不宜轻进);又侦知我师前来增援,如两师会合,解决更不容易,势必暂时以少数兵力牵制当前之敌,其主力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先来解决我师,然后再回头打谭师……”

张辉瓒不以为然,说命令已下达,各师明日须遵令前进,不得延误。

张辉瓒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1小时之前,朱毛在开进途中获悉18师进占龙冈及其周围地区,随即做出部署:左路红3军于30日晨占领木坑以北地区和亭子岭主要阵地,继向龙岗攻击前进;红12军(欠第35师,含第64师)于30日拂晓向表湖前进,以一部兵力占领龙岗南端、水西两端之盲公山,主力截断龙冈至南垄大道,从兰石、茅坪攻击龙冈之敌侧背。右路红3军团、红4军以主力向上固、下固前进,以一部分兵力经回龙到还铺附近,向龙冈西北张家车攻击前进;如上固无敌,则以主力向还铺、张家车攻击前进,而以一部兵力向下固、谭头警戒。在兴国东北约溪地区的红 12军第35师,于30日午前插至南垄、龙冈间,配合红12军主力攻击龙冈,并向南垄警戒。方面军总司令部于30日进到小别附近指挥。

会后,戴岳回到旅部,“自思遵令前进失败,不进则将指为抗命,终夜彷徨,莫之为计”。30日清晨6时,戴岳率52旅从龙冈向五门岭前进,张辉瓒率师部、53旅跟进。9时许,52旅先头团在龙冈以东、小别以西遭到红三军7师的迎击。戴岳逐渐将两个团投入进攻。

7师是由江西地方武装整编而成,实际上只有一个团的兵力,装备差,火力弱。战至中午,防线一时吃紧,向总部求援。

清晨,朱毛率总部几个参谋人员,进入设在黄竹岭后小别山上的指挥所。举目四望,“群峰雾锁,枫叶霜红,曙光初照,落叶满山”。

总部附近只有一个连的警卫兵力,无力支援7师。朱德派参谋处长赶往7师,他的想法是:凡是部下请求增援,就必须派兵去,多少总要派。没有兵就派将。

参谋处长见到7师师长,了解到新情况:有个新俘虏不久的班长,企图率领一班人投敌,当即被班里战士打死,前线已经稳定。

不久,红三军8、9师和红十二军一部猛攻52旅两翼。戴岳向张辉瓒求援,张辉瓒仅派一个团向前推进4里许,并不参战。戴岳感到不解,主任参谋练光枢看透张辉瓒的小九九:“师长可能别有打算,如前线胜利,则一同前进;万一失败,则率其控制部队退守东固以自保,必不肯努力增援。”

戴岳愤愤地说:“失败将同归于尽,前后方均无法自全。”

张辉瓒的如意算盘被红军砸烂。

红三军9师52团控制龙冈前面河对岸的小山,切断张辉瓒的退路。18师号称“铁军师”,是“围剿”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现在,困兽犹斗,河上的木桥被炮火打坏,就用门板铺上,重兵冲过桥来,分几路突击。

52团团部通讯班长李天银原是重机枪连战士,他自愿回连参加战斗。李天银来到2排,全排仅存5班长和4名战士。5班长挽起袖子,用沙哑的喉咙发出坚守的命令:“射手、弹药手、预备手……如果我牺牲了,第一名代替我的职务,第二名……”。

2排的阵地正对着木桥,首当其冲。18师以密集的火力,数十倍的兵力,进行连续冲锋。打退数次进攻后,阵地上只剩下班长和李天银。

几十年后,李天银中校用文字再现永世不忘的战斗经历:

……

这一整天都没出太阳,一直到下午,天色都是雾蒙蒙的。我的头脑也被连续的战斗弄得昏沉沉的。已经记不清打退敌人多少次反扑了,战斗一次比一次紧张、剧烈。我的耳膜大概是震坏了,炮弹、枪弹都听不清楚,只看见炮弹爆炸的一团团浓烟,卷着掀起的泥土,劈头盖脸地朝我们打来。可是我们的马克沁重机枪始终没停止过射击。忽然,脚底下的土地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一颗炮弹在我们右边不远处爆炸了,飞来的弹片把班长的右手掌削掉了。我牙咬得吱吱地响,迅速解下了腿上的绑腿,赶紧帮他包住伤口。我要求马上让我来射击敌人。但是,班长一句话都不说,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面,好像说:“人在阵地在,活着就决不能离开机枪!”他又呶呶嘴要我把子弹压满。我一边压子弹一边想:他双手都负伤了,为什么不叫我打呢?敌人要是冲上来可怎么办呢?如果敌人真冲上来了,他不允许,我也要打,一定要保住阵地呀!

我正想着,敌人就上来了。只见班长弯下身子,用牙咬住了枪扳机,马克沁机枪又叫起来了,枪身随着子弹的发射不断跳动,来往地扫射敌人。他弯着腰,咬着扳机,满嘴是血,满身是血,……突然,一颗炮弹飞过来,一团团爆炸的浓烟烈火,把班长吞没了……

我上去双臂搂住班长的半截身子,眼泪禁不住的往外涌。

敌人又嚎叫着冲上来了。我用拳头抹掉了眼泪,扶正了被炮弹掀倒的机枪,把压满子弹的弹带按在枪上,全身就像火烧着一样。我扯开衣领口,双手紧握着班长和战友们握过的地方,死死地盯住敌人,瞄准敌人,不断气地扫射着敌人。敌人的枪弹、炮弹像急风一样掠过头顶,翻起的泥土、石块不断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上。这时,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了,只是一股劲的朝敌人狠打。为了替班长报仇,为了保卫苏区,为了胜利,我一直不停地射击着。

……

这篇回忆文章的题目是:《扼住敌人的喉咙》。

红军完成了对18师的合围,“四面山上枪炮声震耳,杀声连天,只见每个山头上红旗如林,声势浩大,也不知道有多少红军队伍,第十八师当时的处境似瓮中之鳖”。

30日下午16时许,几百支冲锋号齐鸣,总攻开始。赤卫队、少先队随红军一起冲锋、搜索,洪流吞没了龙冈盆地。近万人的18师崩溃,官兵四处奔逃。

毛泽东从黄竹岭下山,走向龙冈,沿途听到许多通信人员和后送人员欢呼:“捉到张辉瓒啦!前面捉到张辉瓒啦!”

说来也巧,两名红军战士互相打着玩,跑到一片丛林前面。没有起风,树林竟飒飒地响。战士便喝道:“什么人!快出来!”果然,几个国民党溃兵哆哆嗦嗦地走出来。

战士们向树林深处搜索,又发现一个胖子,上身紧裹着一件士兵的棉衣,下身却穿着黄哔叽裤,他自称“书记官”。书记官是多大的官?战士们不明白,找其他俘虏一问,竟是师长张辉瓒。

毛泽东来到龙冈大坪上,张辉瓒被捆绑着带过来。张辉瓒一见到毛泽东,立即鞠躬敬礼,口称“润之先生”,说他过去怎么见过面,说了些别后钦慕景仰的话。

毛泽东让他一起就地坐下,简单地对他谈了些革命道理和革命形势,又问了一些国民党军内部的情况。

张辉瓒表示,情愿捐款、捐药、捐枪、捐弹,请求免他一死。

毛泽东嘱咐部下要好好看管张辉瓒,不要杀。

31年春,毛泽东写下《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张辉瓒“忝列”红色经典: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岗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鲁涤平的哀鸣(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五)

“先捉张辉瓒,再打谭道源”的欢呼声响彻山谷。

31年1月1日,毛泽东、朱德在宁都南林签发命令,决定歼灭国民党军50师,强调“此次战争关系全局,各官兵不惜任何牺牲,达到最后胜利之目的”。红一方面军乘胜东进。

2日晨,50师师长谭道源率部从源头、上下潮一带撤走,一部向南北坑,主力则经南团向东韶逃跑。

当晚22时,朱毛下令:“视此情形,敌军似有全线退走之模样”,“方面军决于明晨追击东韶之敌,然后次第扑灭朱逆绍良部之许(两团)、毛(两旅)两师,以树政治上之声威。”总部命令红十二军任正面,经南团、林池向东韶逃敌攻击前进。红三军团任左路,经陂头向东韶攻击前进;红三军任右路,限于明天十二时进至田营,以主力钳制洛口敌许(克祥)师,阻其增援,以一部迂回到东韶东端山下坪北端之高地,向东韶之敌攻击。红四军为总预备队。

红三军团官兵在开进途中,看到张辉瓒在黄陂的一处山坡上示众:“中等个子,肥头大耳,留着八字胡须,挺了个大肚子坐在山坡上,头上戴着写有‘张辉瓒’三个黑色大字的纸糊高帽,见了红军部队经过他面前时,便尴尬地苦笑,又点头又哈腰。”

在笑声中,前进步伐更快了。

3日上午,红十二军64师与敌50师交火。敌军依仗优势装备,突破64师的阵地,一部逼近64师师部。师部只有一个警卫排,师长粟裕处之泰然,指挥部下迎战。

突然,一颗子弹从粟裕身后飞来,从身边穿过,打死了通信员。

后来查明,一个混进红军的反共分子想趁乱暗杀粟裕,也许是害怕,手一抖黑枪打偏了。

红十二军军部就在后面距此二三百米的山头上,发现险情后派一个连赶来增援,消灭了这股敌人。

红十二军和红三军团发起猛攻,50师于昨日刚到东韶,工事还未修好,难以支撑。下午16时许,红军从西、南、北三面突破50师阵地。因红三军担任迂回的部队没有到达指定位置,50师得以从东和东北方向逃跑,溃兵奔窜,丢在地上的行李和光洋,都顾不上捡。

当晚,毛泽东在东韶召开师以上干部会议,针对一些将领提出“明天去打洛口”的请求,指出敌军在洛口集中了两个半师,不宜轻易去追击,明天不能去打洛口。毛泽东冷静地说:我们打了两个胜仗,有些同志以为自己像天兵天将一样,这不好,不能骄傲。

龙岗战斗,歼敌近1万人,缴获各种武器9000余件,子弹100多万发;东韶战斗,歼敌3000余人,缴获各种武器2000余件,子弹13万余发。

粟裕对两次战斗作了对比,打张辉瓒部队迂回得好,红军从四面八方重重包围敌人,张辉瓒无路可逃,乖乖就歼。打谭道源,有1支红军部队行动慢了点,对敌没有及时形成包围,因而没有获得全歼敌人的胜利。粟裕从中得出两条经验:第一,山地作战是红军的主要形式,部队一定要善于爬山,谁先抢占山头谁就占据优势,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占据优势;第二,打歼灭战,迂回、包围很重要,特别是山区作战,只要迂回得好,把几个口子卡住,就能形成包围,敌人插翅也跑不掉了。

战后,毛泽东谈到太平天国打曾国藩时,有个打法叫“五瓣莲花抄尾阵”,还有个歌诀:第一句是“前面一支先扎定”,歌诀的大意是左右两支兵包围敌人,另外一支兵迂回到敌后,截断敌人归路,这就叫抄尾,还有一支兵为预备队。

古为今用。

红军优待国民党军被俘官兵,一名红军师长在一个俘虏集中点讲话,他的第一句话是:“新同志们!”俘虏们一听便安下心来。

师长先作自我介绍:以前是当木工的,参加革命后,才懂得革命的道理。他接着说,只有打倒土豪劣绅,分了土地,农民才能翻身;将来打倒了蒋介石,中国才能成为一个强国,人民才能过幸福的日子。

师长欢迎俘虏们参加红军:“凡是无线电和有线电话的官兵、军医、机枪手、迫击炮手,请举手。愿意参加我们红军的,我们特别欢迎,在生活上可以优待。如果自己不举手,别人认识的,可以向我们介绍,我们动员他。”

在另外一个俘虏集中点,当宣布“无线电台的人请举手” 时,18师电台分队长李仁忠(后逃跑)和中尉报务员吴人鉴还在犹豫,二人身材很高,因此很多人认识他们是电台的人,马上就有人来动员。他们举手承认身份,其他电台官兵也随之举手。

龙岗战斗时,担任主攻的红三军9师伤亡很大,李聚奎、王玉洪、李介思等3名团长和27团政委贺水光都负了伤;27团的干部除2连连长逃跑投敌外,均或伤或亡。有的红军战士出于仇恨,把缴获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机器——发报机,电动马达,充电机,畜电瓶……砸了个痛快,只剩下一架收报机被打扫战场的部队上缴总部。

毛泽东了解情况后,认为现代的无线电通信工具,对我党我军的革命斗争用途甚大,马上指示各部:凡是在今后所缴获的一切不认识的东西,不得破坏,一律清理,妥为上送。对于被我军俘虏之电务人员和医务人员等专业人材,要清查出来,给以优待,量才留用。

指示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红军在东韶缴获一部15瓦的无线电台,连一个螺丝钉都不少。

朱毛接见18师电台官兵,欢迎他们参加红军,为建立红军电台而努力工作。红一方面军成立无线电通讯大队,王诤(中将,原名吴人鉴)为大队长,冯文彬为政委。朱德抽时间与电台人员谈话、下象棋,还赠送“麻雀牌”香烟,这些新同志感动得留下热泪。

红军发给愿意回去的俘虏每人3块银元,并派人护送。战前,国民党对其官兵宣传:“共产党捉住了俘虏,要杀头、剥皮、活埋、绑在树上,让红小娃用梭枪一枪,一枪戳死……”。所以,有俘虏在回去的路上还悄悄地私议:“不知道把我们带到那里去,不知道是死是活。”当走到红区、白区分界处时,许多俘虏激动得流泪,有人喊道:“感谢朱总司令!感谢毛委员!”

18师伤亡及留下参加红军的人员约有1/3,被放回的在6000人以上。

张辉瓒被押往红军各部批斗。红三军团红五军1师官兵大多是浏阳、平江人,大革命失败后,张辉瓒在这一带进行“清乡”,杀害很多人。1师官兵一看到张辉瓒,义愤填膺,齐声呼喊:“决不能放过他!”

张辉瓒部进入苏区后,一路烧杀,苏区群众强烈要求开会公审张辉瓒。毛泽东不同意杀张辉瓒,他对开会有些犹豫。何长工对毛泽东说:“张辉瓒一露面,凶多吉少,群众一定不散会,可能派代表给主席团找麻烦,这个会主席您无论如何不能去。”

毛泽东没有到会。

群众的怒火难以控制,张辉瓒被处决,首级装在一个木匣子里,用木排顺流漂往潭头方向,称之为:“叫张辉瓒去南昌给蒋介石报丧”。

张辉瓒被俘时穿的那条黄哔叽裤,后来被送到第一次全国工农兵苏维埃代表大会胜利品展览馆中展出。有人在裤子旁写了一首打油诗:

龙冈惨败,

东固授首。

人亡裤在,

千古遗臭。

“我们对杀了他很感后悔,”朱德说。“倒不是因为那笔钱,而是因为蒋介石对此进行了报复,杀害了我们许多在狱中的同志。”

毛泽东对这件事批评多次,此后就很少发生杀俘的错事。

红一方面军取得了“红军史上破天荒的胜利”,罗炳辉认为:“士兵们的决心和战斗力升高了许多。从那时候起一直到1934年,个个人都以为红军是决不会被人击败的,而部队中的高昂精神也从来没有减低过。我们是一天甚于一天地为我们的胜利所沉醉了,而我更是全体中最最快活的人。大家都乐于和白军打仗。”

大捷改变了苏区群众的看法,他们纷纷传说:“红军里头有能人,毛泽东赛过诸葛亮,能掐会算,把敌人装进苏区的口袋里来打,真了不起!”

“卧龙”腾云起,龙冈舞风雨。

鲁涤平是反共的杀手。他在任湖南省政府主席期间,对红色区域采取“血洗火烧”和“三光政策”,极为凶残。29年9月,鲁涤平调任江西省政府主席。他在奉令办理双十节前大赦时,在夜间将政治犯逐一提出来问明姓名和籍贯,宣布政府的德意:“现在把你放了”。 然后,政治犯被押入一个黑屋里,由预先布置的刽子手用粗绞索勒紧脖子,装入麻袋,全部沉入江中。

鲁涤平受到惩罚,其嫡系部队18、50师被红军重创。鲁涤平痛哭数日,省政府里有人绘声绘色地学他哭喊的声音:“痛心呀!五天吃掉我两个师呀!痛心呀!”

鲁涤平的两个师被打垮后,由蒋介石予以补充、改编,改变了隶属关系。

军阀没了军队,便是丧家的乏走狗。

鲁涤平改任浙江省政府主席,浙江是蒋介石的老巢,有职无权的鲁涤平“是个伴食宰相而已”。

鲁涤平彻底见识了红一方面军的厉害,称江西红军的兵力与北伐前的广东国民军相当。他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伤心地说:“龙冈一役,十八师片甲不还”。

蒋介石回电叱喝:“十八师失败,是乃事之当然,不足为怪。我兄每闻共党,便张皇失措,何胆小乃尔!使为共党闻之,岂不为之所窃笑乎?吉安为赣中重镇,望严督固守,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国民党军在兴国、泰和、吉安、吉水、永丰、乐安、宜黄、南丰之线转入防御。

“山沟里出了马列主义!”(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六)

在中国的政治版图上,红色区域愈发醒目。

30年9月27日,周恩来在中共六届三中全会上作组织报告:“现在中心是在苏维埃区域。不仅党是(有)政权的党,而且有红军、赤卫队,而且是要发展及于全国,所以更要加强组织上的领导。”10月3日,中央政治局开会决定:由周恩来、项英、毛泽东、朱德等人组成苏区中央局,负责指导全国各苏维埃区域与红军的工作。17日,政治局确定以周恩来为中央局书记,因周恩来一时难以离开中央,由中央政治局委员项英暂时代理。

31年1月15日,项英在小布宣布中央局正式成立,撤销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同时宣布,建立由中央局领导的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项英为主席,朱德、毛泽东为副主席,取消以毛泽东为主席的中国工农革命委员会(取消这一项未被中央批准)。

1月中旬至3月中旬,红一方面军采取攻势作战,先后占领广昌、石城、瑞金等县城,筹措了比较充足的给养和经费。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蒋介石走马换将,任命军政部长何应钦兼任“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组织对红一方面军和中央苏区的第二次大规模“围剿”。至3月下旬,国民党军重新集结18个师又3个旅,约20万人,从吉安至建宁构成东西长约800里的战线。

3月18日至21日,项英在黄陂主持召开中央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会上,有人认为敌军有二十万人,红军只有三万多人,双方力量悬殊,主张红一方面军撤离根据地,另寻出路。

这一主张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斯大林曾对周恩来提出:既然中国的军阀都能够搞武装割据,你们为什么不能建立大一些的武装根据地。如果有四川那样大的一块地方,中国革命就好办了。

3月2日,中央指示红一方面军:“若遇环境不利,不能作殊死战的时候,为着阻止敌人的猛攻,应一面继续战斗,以掩护基本部队的撤退(基本军,师,团),以便建立新的苏维埃运动根据地。在这种情形之下,江西的红军可退至湘南,粤桂北,及贵州东南。” “为着保全红军实力(基本力量),遇必要时可以抛弃旧的与组织新的苏维埃”。

毛泽东对此表示坚决反对,认为凭借根据地内的有利条件,一定能打破国民党军的“围剿”。

会议没有取得结果,未能就第二次反“围剿”的战略方针作出决定。

23日,朱毛命令方面军主力3万多人从中央苏区北部边缘的永丰、乐安、宜黄、南丰以南地区,南撤至广昌、宁都、石城地区。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方面军总部移驻宁都青塘。

3月27日,何应钦下达进攻令。4月1日,国民党军分四路进逼。第19路军第60、第61师主力由兴国地区向龙冈、宁都方向攻击前进;第5路军第28师、第47师第1旅、第43、第54师由泰和、吉安、吉水、永丰等地向东固、潭头、沙溪方向攻击前进;第26路军第27、第25师由乐安、宜黄地区向大金竹、洛口方向攻击前进;第6路军第5、第24、第8师由南丰、康都地区向广昌方向攻击前进,第56 师准备由建宁经安远汛相机会攻广昌。

与上次相比,国民党军对红军的态度可以说是前倨后恭,“以厚重兵力,严密包围及取缓进为要旨”,“行动上是非常稳重的,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特别的防备冒进深入,被我们各个击破,他们每日进展只五里、十里或廿里。并且在大队前进的先一日必用几营或一团去游击一次,侦察详细后才进,并且到达了一个地方,即马上建筑强固的工事,并召回地主豪绅组织善后委员会组织民团,这是敌人对二次战争的策略与布置”。

敌情变化,党内的情况也发生变化。1月7日,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召开。王明在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支持下,控制了中央,随即向各苏区派遣大批中央代表。

4月上旬,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组成的中央代表团到达青塘。17日,中央局第一次扩大会议继续在青塘举行。中央代表团传达了六届四中全会精神、中央对目前形势的估计和中央关于第二次反“围剿”的军事方针等。会上,项英等多数与会者认为,敌我力量悬殊,敌军的严密包围难以打破,并根据中央3月2日指示信,主张将红军主力转移到根据地以外去。项英称之为“牵牛”。还有些人主张“分兵退敌”,认为这样做“一则可以使敌人包围落空,一则目标转移,可以退敌。”

郭化若中将认为:“王明路线的先遣队——‘四中全会代表团’,一进入中央苏区,就把持着‘苏区中央局’。他们不懂战争,却要过问战略问题。他们不听在农村根据地打过三年游击战争的中央红军领导者们的意见,不问当前战争的具体情况,硬说何应钦的二十万大军步步为营、处处筑碉,无法打破,只好走。他们根据王明路线中央的三月指示,提出退出中央红区的逃跑主义的荒谬主张。王明路线中央的那个指示,是不认识中国革命的特点,不了解中国革命战争的人,在远离农村根据地听不到枪声的上海高楼大厦写的,是十足的瞎指挥,它本身就充满了自相矛盾的意见。指示前面说:‘当着敌人力量尚未集中的时候,我们必须利用优势的兵力,去击溃敌人的主力……’;后面说:‘遇必要时,可以抛弃旧的与组织新的苏维埃区域。’否则 ‘红军有被消灭的危险’。根据这一指示的前面的说法,我们就要在敌人尚未集中时到白色区域去找城市中的敌人主力打,这岂不是重复立三路线的错误?!照指示后面的说法,什么‘遇必要时’,这是非常笼统、没有明确界线的说法。所谓‘抛弃旧的与组织新的’革命根据地等等,在纸面上谈谈是轻而易举的,而实际行动会遇到多少困难和危险,教条主义者是毫不理解的。他们不理解这块中央红区根据地,是在什么样的困难条件下,依靠正确的路线和政策,经过多少坚忍卓越的斗争,经过多少艰苦细致的群众工作,经过多少以弱敌强、以少胜多的英雄作战、流血牺牲,打了三年多的游击战争才创建起来的。‘组织新的苏维埃区域’,谈何容易!如果轻易离开根据地到白区去打仗,那才是使‘红军有被消灭的危险’。”

毛泽东从实际出发,主张继续坚持依托根据地的有利条件,就地诱敌深入,依靠根据地内的军民来击破敌军的“围剿”,并力主集中兵力,指出分兵不但不能退敌,反而会给红军带来更大的困难。由于这一意见只得到朱德、谭震林等少数人的支持,毛泽东提出扩大会议范围,这一提议被接受。

散会时,红一方面军参谋长朱云卿忧心忡忡地说:“大敌当前,中央局这样不统一,可不是件好事啊。”

18日,毛泽东在扩大会议上分析了当时的敌我形势,着重指出:第二次“围剿”的敌军数量虽多,但全属蒋介石的非嫡系部队,内部矛盾重重,弱点很多,给养运输十分困难,地形不熟,情况不明,官兵恐慌。我军战后士气旺盛,上下团结,求战心切,准备充分。地方群众对敌仇恨,对红军热烈拥护,参战工作比前次更有经验、更有准备、更有办法,胜利的条件比上次反“围剿”时更具备,因而也更有把握。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敢不敢打?

到会的红一方面军各军将领(军长、政委参加扩大会议,有时各军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到会)踊跃发言,一致主张在根据地内迎敌。

赣南、闽西特委负责人也在会上发言,不同意主力红军退出中央苏区。

周以栗反驳了“山沟沟里没有马克思主义”的错误看法,提出毛泽东等从实际出发,对具体情况作具体分析,创立革命根据地,指挥红军打胜仗,就是实践的马克思主义。

周以栗曾说过这样两句话:上海的大马路上出了个立三路线,山沟里出了马列主义!

后来,毛泽东谈及这段往事:“那时,给我的‘帽子’就多了,说什么山上不出马列主义,他们城里才出马列主义,可是他们也不调查研究,我不是生来就在山上的,我也是先在城里,后来才到山上来的。说实在的,我在山上搞了几年,比他们多了点在山上的经验。”

毛泽东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会议的议题由打不打转化为怎么打。

有人建议先打朱绍良的第八路军,其理由是:朱绍良、毛炳文、胡祖玉都是蒋的亲信。

林彪等主张先打蒋光鼐、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其理由是它只有两个师,孤立地驻在兴国,距离其他各路军远。他们以为能够获胜,“打得一拳开,迎得百事来”。

毛泽东笑了笑说,这一拳打不开呢!不是百事不来了吗?

毛泽东的卓见是:“在进攻我们的人中,蒋蔡比较是强有力的,在历史上未曾打过败仗,曾经在湘南把张发奎打得落花流水,我们现在主要是择敌人弱点打破,打蒋蔡没有绝对胜利的把握,我们应打王金钰这路,因为这路敌人既弱且地势群众都好。”

毛泽东准确地找出国民党军的破绽。王金钰的第五路军在兵力上最大,有四个师(连同守吉安地区的罗霖七十七师一共五个师),可算是这次“围剿”的主力,但同时又是弱点。他们从北方新到,水土不服,不惯爬山,杂牌军彼此各怀鬼胎,对我恐惧,士气不振,内部矛盾多,便于打。

毛泽东认为:从富田地区的王金钰部打起,向东横扫。可以在闽赣交界的建宁一带扩大根据地,征集资财,便于打破下一次“围剿”。如果由东向西打去,则限于赣江,战局结束后没有发展余地。若打完再东转,又劳师费时。

会议经过讨论,决定先打王金钰的第五路军。

会后,毛泽东在闲谈时有感而发:他们不懂得在战略上也应打弱点的道理,是古已有之的。《管子》中说:“故凡用兵者,攻坚则韧,乘瑕则神。攻坚则瑕者坚,乘瑕则坚者瑕。”(《管子·制分》)不是古人早已讲过了的吗?

毛泽东给中央代表团成员王稼祥的印象是:“他是同我在中国和俄国所遇见过的领导人不相同的,他是独特的,他所说的道理,既是那样的简单明了,又是那样的新鲜、有力和有说服力。”

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上评价中央代表团:“在当时,我们感觉到如果没有代表团,特别是任弼时、王稼祥同志赞助我们,反对‘削萝卜’的主张就不会那样顺利。所谓‘削萝卜’,就是主张不打,开步走,走到什么地方碰到一个‘小萝卜’,就削它一下。那时,我们主张跟敌人打,钻到敌人中间去,寻找敌人的弱点,打击敌人。主张‘削萝卜’的人反对我们,说我们的办法是‘钻牛角’。当时,如果没有代表团,特别是王稼祥同志,赞助我们,信任我们——我和总司令,那是相当困难的。”

朱毛化险为夷(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七)

国民党军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至4月23日,第五路军的28师、47师第1旅进至固陂圩、富田,“深构高垒,筑成堡寨:大型者可容一营兵力,中型能容一连,小型容班排,用交通壕联络,非常坚固险要。”

19日,朱毛命令各军、师向龙冈、上固、石头坑、回龙地区集中,各部于23日前陆续到达指定位置。23日,毛泽东果断命令部队再向西移20公里,到东固地区集中,迫敌而居,准备歼敌于运动中。

毛泽东浑身是胆,他的决定令一些同志惊得浑身是汗。北面,第五路军43师从吉水进到水南、白沙,距东固只有70里;西面,红军前哨距富田仅10余里。有人担心“离敌人这样近,会不会走漏消息?”“敌人不出来怎么办?”

不过,还有人比毛泽东更“胆大”,提出:“要打仗就得勇往直前,干革命就得敢于进攻,有坚就攻坚嘛!怕什么!”

毛泽东的决心不容动摇,他判定敌人是一定要继续前进的。如果敌人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迫使它出来,让它离开工事再打。一定要让敌来就我,而不要我去就敌。

毛泽东的自信建立于红色东固之上。

红四军11师政委刘亚楼(上将)介绍:“东固一带四面环山,其西北方向之九层岭、观音崖尤为险峻峭拔。越过这几座高岭向北,就是富田。红军在四周山上构筑了工事,准备敌人一进来,就在这个山坳里聚而歼之。地方党和群众武装也全部动员起来,严密封锁消息,协助红军盘查行人。不管白天黑夜、阴雨晴晦,每一条路口都有暗哨,每一座山头都有人巡逻,东固山区好像围上了铜墙铁壁,一丝风也不透。部队很好地隐蔽在深谷丛林里,充满着热烈而镇定的情绪,进行紧张而有秩序的工作:上政治课、军事课、擦枪、练武。那时,练兵主要有两项,一是练瞄准,一是抢山头。在山地作战,抢山头对赢得胜利有很大作用。当前的敌人是北方部队,爬山不快,红军部队练好了这个战术动作,就会更有把握地消灭敌人。所以不管机关、连队,天天都练爬山。每天清早起来,连长、指导员就带着战士朝山头跑去,跑到山顶,才回来吃早饭。”

10天过去了,富田之敌原地不动。红军官兵的情绪有些急躁,埋怨既不打,又不走,“活人等死人”,“要等到公鸡下蛋、母鸡打鸣”。

国民党军其他部队出现新的动向。十九路军从兴国的龙冈头、江背洞北进,前哨进至城冈,威胁红军左翼;43师从水南南进至上坊、南坪、白富,威胁红军右翼。因此,有人怀疑毛泽东的打法,说进攻富田出动之敌须穿过蔡廷锴、郭华宗(43师师长)两敌军阵地之间50里空隙,太冒险,是钻“牛角尖”。

毛泽东认为,情况并没有起决定性的变化,坚持预定的打法并不是钻“牛角尖”,即使真是“牛角尖”,也要钻通它而且能够钻通它。我们根据地人民完全拥护红军,完全可以把消息封锁住;两翼之敌虽然迫近,但他们各怀鬼胎,只图保存实力,不会尽力相助,只要我们隐蔽得好,出战突然、坚决、果断,是完全可以实现预定方案的。

随着设伏时间的延长,红军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红三军团前委组织部组织委员李志民(上将)的亲身感受是:“那时候正是清明、谷雨的春寒、霪雨季节,又值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我们退却到了终点,剩下的根据地不多,老百姓很少,而部队集中了三万多人,比老百姓人口还多,每天需要大量粮食,加上敌人的经济封锁,旷日持久地等待敌人出来,粮食特别困难,油盐更供应不上。虽然地方苏维埃政府竭力做好支前工作,但一时要筹集那么多粮食和物资,也是力不从心。当时,江西老百姓做饭有个习惯,他们把稻谷先煮熟,晒干后用谷砻去掉谷壳,碾成糙米。这种糙米煮出来的饭粒很大,有点象‘爆米花’,中心是空的,看起来出的饭数量多,但吃后不抗饿。五月份白天渐长,夜间渐短,潜伏时间久了,体力消耗大,而且遇上连阴雨天气,大家的衣服整天湿漉漉的,又冷又饿,更加难受。为了解决肚子问题,部队想了不少办法,上山挖竹笋,下河捉泥鳅,摸田螺;山上还有一种叫蕨薇的野菜,也采来充饥。本来肚子里油水就少,吃了竹笋,更容易饿,但当时粮食这样困难,凡能暂时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尽量采集来吃,渡过这个难关。”

一天上午,毛泽东在彭德怀的陪同下,来到红八军4师2团检查工事。快到中午时,彭德怀告诉团长叶长庚(少将):“毛政委昨晚开会到深夜,今天天不亮就检查工事来了,早饭还没吃呢,中午就在你团部吃饭。”

开饭时,毛泽东、彭德怀的桌上除了和大家一样的一块豆腐、一个炒豆芽外,另加了一盘红烧腊肉。两位统帅看到后,为之不悦。毛泽东说:“叶团长,搞么子特殊哟,快把这盘腊肉分给大家吃。”

叶长庚解释说:“首长难得在团里吃一次饭,这点子腊肉,是我自己掏的腰包。你们来碰上了。既然做了,就吃吧!”

毛泽东站起身,端着那盘腊肉,走到战士们的桌前,边分边说:“你们团长请客,大家分吃腊肉。”

忍耐,坚持。

“红军像一只敛威屏息的猛虎,雄踞于东固山区,巍然不动,等待着足以致敌死命的一扑!”(刘亚楼语)

一个叛徒几乎使红军前功尽弃。

红军的一名排长从东固逃跑,在九寸岭外被国民党军28师抓获,该人供称在九寸岭外10多里就埋伏有红军数以万计。28师师长公秉藩电请何应钦派飞机侦察,飞机连日侦察,也没有发现红军。

5月11日,何应钦从南京电令第五路军“不顾一切,奋勇前进,如期攻下东固,树各路之先声。”12日,在国民会议第四次大会上,何应钦代表蒋介石作了《剿灭“赤匪”报告说明》。

12日,第五路军总指挥王金钰下达从富田、固陂圩向东固攻击前进的命令。13日,朱毛获悉敌情后,提出对付敌军14日向我军进攻或者不向我军进攻的两种作战计划。

14日,毛泽东、彭德怀到位于东固通往中洞大路北侧的白云山察看地形。两人饱啖刺梅后,讨论这一仗如何打法,决定一军团之三、四军在离东固约十五里处布置阻击和伏击阵地;三军团绕至敌之右侧背,是一个背水(背赣江)阵。

毛泽东问彭德怀,有无危险?

彭德怀自信地回答,无危险,敌人意识不到我军会敢侧敌侧水进攻敌人。

傍晚,28师的电台与该师吉安留守处电台通报后,又用明码交谈:

师部台:“我们现驻富田,明晨出发。”

吉安台:“到哪里去?”

师部台:“东固。”

崇山之外,红军无线电通讯大队大队长王诤一字不漏地将之截获,上报总部。

朱毛决心集中兵力,首先求歼敌第28师和第47师第1旅于运动中。部署是:红3军团并指挥红 35军为左路军,经江树头、固陂迂回到富田侧后进行攻击;红3军(欠第7师)为中路军,沿东固至中洞大道向桥头江一线攻击前进;红4军并指挥第64师、红 12军(欠第35师)为右路军,分两路抢占九寸岭、观音崖两隘口,尔后继续向富田攻击前进;红3军第7师和红12军第35师之第103团在崇贤、方太、城冈以北地区,阻击敌第19路军;红35师之第104团位于潭头一带,协同地方武装,阻击敌第43、第54师;其他各路敌军,由地方武装和赤卫军、少先队予以箝制;各野战医院移到东固,接受转送伤病员。

15日拂晓,红一方面军各部奉命进发。毛泽东精益求精,还在思考有没有更好的打法。当晚,毛泽东来到红三军,与军长黄公略找向导调查路线,发现在东固通往中洞的大路南侧,还有一条小路。毛泽东改令红三军沿此路前进,包围敌军的右翼。

这一捷径,加速28师的覆亡。

16日拂晓前,方面军总部从驻地出发,沿通往中洞的大路前进。传令排排长徐松林看到:

毛政委在前边走着,斜背着一把油纸伞,他的蓝布中山装已经破旧了,脚下的布鞋显然是在出发前才经过修补了的。晨风吹开了他的长发,使他那丰满的前额显得更宽了一些。

朱总司令背着一顶棕叶斗笠,腰下垂挂着一尺多长的望远镜。在通常的行军中老是我们背着它,只有这次是例外。他跟在毛政委的后边。再后边是二十二军军长陈毅同志,他没有赶上开会,一到来,我们就出发了。他们一直沉默地走着。

不多会,队伍出了东固街,前边有一条小河,陈军长就要过河了。这时,他请示朱总司令:“这次是这样打法?”

“从左打到右!”总司令说得那么果断、那么充满自信。

方面军总部的一部分直属队行进了20多里路,进至东固岭附近的预定指挥位置:一个有翠竹环绕的瓦房山村。

官兵们正着手布置指挥所,一名电话兵气喘吁吁地从前面跑来,向朱德报告:正前方数百米的小桥以西的大路上,发现敌人的尖兵排。

朱德举起望远镜,只见大队敌人爬过东固岭,向这里走来。他急忙率领特务队在小桥以东展开,准备迎战。

28师的尖兵排先看到两名正在架线的红军电话兵,问:“哪一部分,干啥的?”

一名入伍不久的电话兵冒失地回答:“我们是总司令部,你们是哪部分?”

28师是由收编的土匪所组成,有不少亡命徒。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以为发财的机会来了,拼命地追赶电话兵,向小桥以东冲过来,嘴里狂呼:“杀呀!活捉朱毛!”

毛泽东带领总部工作人员从瓦房屋背登上山头,朱德指挥特务队掩护,近百支冲锋枪、驳壳枪齐射,把敌人的尖刀排撂倒在路边与水稻田中。

28师后续部队的一个连冲过来,被特务队击退;再冲过来一个营,仍被击退;28师以近两个营的兵力,在两门迫击炮、数挺重机枪的掩护下,猛扑过来。

特务队被迫退到总部人员所在的山头上,朱德却不见了。

毛泽东立即下令:“通信排扔下背包,只带枪弹冲,把敌人打下去。”同时,毛泽东派警卫员通知特务队队长,一定把总司令找到。

通信排约有20余名精干的战士,都配备冲锋枪和驳壳枪,是总部当时唯一未用的预备队。通信排与特务队一同发起反冲锋,击退敌人。

一会,两名背冲锋枪的战士,扶拥着赤脚穿草鞋、上身着旧军服、下身着短裤衩、笑容可掬的朱德,出现在同志们的面前。

横扫七百里·上(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八)

5月16日,国民党的国民会议发表宣言:“国民政府已具‘剿灭赤匪’之决心,赣鄂等省,大军云集,务求于最短期间,纯其根株,覆其巢穴。”

豪语说得真是时候。

当天清晨,国民党军 28师82旅在富田、九寸岭之间为预备队,83旅从固陂出发,经过中洞、桥头江、山坑向东固前进,公秉藩率师直属队随后跟进。在公秉藩眼中,“后方各地都平静得和水一样”。

83旅通过中洞,在白云山下与红一方面军总部遭遇。危急时,总部人员看到右前方约1000米的山岭上,有一支部队举着红旗迅速开进。朱德命司号员吹号询问,原来是红三军7师,朱德马上命令该部向敌左翼猛攻。

10分钟后,左翼的红四军也插入敌纵深。

28师师直属队进至山坑(一条小街,置40多户)后,继续前进,队伍长达十几里。

午时,沿小路隐蔽前进的红三军主力进至中洞南侧。当28师师直属队全部离开中洞后,一声炮响,红三军主力从山上以战斗队形冲下去,28师猝不及防,迅速溃败,其官兵惊呼:“你们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呀!”

东固与富田之间横着一座大山,九寸岭和观音崖是必经之地。国民党军47师1旅主力由富田向九寸岭搜索前进,红四军11师师长曾士峨、政委罗瑞卿(大将)率部从东面抢占观音崖制高点,与敌交火。罗瑞卿命师特务连连长杨得志派人通知33团团长聂鹤亭(中将):“一定要顶住。只有把敌人顶回去,才能把他们歼灭!”

杨得志刚把人派走,一排密集的机枪子弹打过来,罗瑞卿左颊中弹倒下。师里唯一经过科班训练的医生叶青山(少将)赶来,看到罗瑞卿出血严重,想采取压迫止血法,但身边没有可应用的材料,情急之下,用纱布包住一块银元,按住伤口,实行加压止血包扎。随后,叶青山让担架把罗瑞卿送往师救护所。

在师救护所,一名缺乏经验的护士看到罗瑞卿面部的血痂上有泥土、草棍,便清除污物而把血痂揭开。不料,血流不止。护士急忙从火线上找回叶青山,终于把血止住。叶青山担心再出意外,亲自护送罗瑞卿去后方医院第四分院。

数月前,在反“AB团”的运动中,有人供称叶青山是“AB团”分子。罗瑞卿信任叶青山,想办法刀下留人,只开除其党籍。就在战斗爆发的4天前,罗瑞卿向叶青山宣布:无问题,恢复党籍。

在第四分院,叶青山和医务主任李治(少将)为罗瑞卿做了动脉血管吻合和颞颌关节复位的手术。李治原是张辉瓒师的上尉军医,第一次反“围剿”中加入红军。由于医疗条件限制,颞颌关节复位时没有抬起来,罗瑞卿落下了嘴不能张大的后遗症。

后来,毛泽东每到医院看望伤病员,常和叶青山开玩笑:“叶青山,叶青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哇!”

红一方面军总部人员登上白云山,把无线电收报机安置在半山腰。下午15时左右,电台里先传来28师师部电台发出的明码求救信号(SOS),接着47师师部电台也发出求救信号。

不久,“救命”的呼号消失了。

毛泽东判断战斗已经结束,轻松下白云。

红三军团、红三十五军攻取固陂,消灭28师兵站,当夜进占富田。17日拂晓,红三、四军相继进至富田。

17日,天刚蒙蒙亮,方面军总部向富田前进。途中,经过战场:“山坡上被滚出一道道的小沟,小树被压到了,石头被碰碎了,遗下的枪支弹药到处都是,受伤的敌兵躺在地上呻吟着,哭叫着,有的伸手向我们要吃的。”

毛泽东对部下说,这些当兵的本来也是穷人,被敌人逼着来当炮灰的。他要求部下给伤兵们一些食物。

红军官兵分给伤兵们一些炒米,伤兵们接过炒米,哭得更痛心了。

富田战斗,红军牺牲268人,伤876人,歼敌28师、47师1旅大部,俘敌4100余人,缴获长短枪5000余支。

公秉藩被俘,他冒充营部书记,混在俘虏里领了3块银元,被释放。“他在这一生中只有这次拿钱最少”,朱德幽他一默。

18日,大源坑、潭头方面的国民党军第五路军43师向水南撤逃,红军冒雨从富田地区追击。由于赤卫队拆除富水上的木桥,43师东移到白沙。19日上午10时左右,红三、四军,红三军团在白沙截住逃敌。

刘亚楼忆起白沙战斗,笔下生辉:

雨过初晴,太阳照射着湿漉漉的山林,熠熠耀眼,大地显得更加清新可爱。大家脚底像驾了清风,攀缘腾跃,跨峰越壑,霎眼间已经高踞岭头了。朝前面山下大路一望,只见敌军狼狈溃退,人马混杂,一片黄糊糊的人流正满山满谷地向东涌去。

部队迅速在山岭线上展开。这时,正面阻击的我军,正卡在山口上。他们朝敌群中发射了第一发迫击炮弹,一声爆炸好像擂起战鼓,顿时两侧山头红旗高举,军号齐鸣,手榴弹像一阵铁雹,炸得黑烟翻腾。红军战士们排空而下,杀声震天。敌人有的顽抗,有的四处乱窜,红军战士像虎入羊群,左刺右劈,横冲直撞。

几名红军指挥员站在岩石上观察。忽然,一个国民党军士兵从石头后面钻出来,慢悠悠地走过来,把枪往地上一扔,笑着说:“喏,缴枪了!”然后,拿出杆烟袋,挖了一斗烟,递过来。

指挥员们吃了一惊,相互看看,谁也没接。

那名士兵见没人接,便自己抽了起来。

红军的一名传令兵问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你缴枪这么爽快呀,不怕红军?”

“怕什么!”那人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本来是张辉瓒十八师的兵,去年腊月底在龙冈被你们俘虏过。我筋没有少一根,皮没有少一寸,你们还给了三块银元让我回家。谁知道半路上又被四十三师抓来啦。一打仗,我就四处瞅机会,想点子往这边跑。”

战前,毛泽东分析这次反“围剿”的胜利条件时,曾特别提了一条:经过第一次反“围剿”,苏区军民有了胜利的经验,敌人也有了失败的经验。

指挥员们想起这句话,不禁相视大笑。

白沙战斗,红军牺牲22人,伤94人,全歼47师1旅的残部和43师一部,俘敌1790余人,缴获长短枪4000余支。

红军还缴获两门七五山炮和160多发炮弹。苏区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决定,以红三军团山炮连为基础,组建军委炮兵团。

国民党军54师得到第五路军被打垮的噩耗后,于20日撤出藤田,向永丰逃跑。同日,第二十六路军27师进至南团及其附近,当晚又奉命经中村向沙溪增援54师。

红一方面军按原计划,继续东进。21日午后,红三军团6师前锋进至中村附近,与敌27师81旅先头部队交火。朱毛决定歼灭进到中村之敌,乘势直下南团,求歼27师主力。具体部署是:以红3军团攻击中村北端;红4军攻击中村南端;红3、红12军为总预备队。

21日,27师师部进至坳子岭,得知81旅在通过中村时遭红军重击,团长王广田阵亡。师长高树勋率80旅急进,于日落时到达中村。高树勋考虑道路如此难行,参加夜战不利,决心在中村占领阵地抗击红军。他命令81旅固守阵地,80旅在中村东面高地占领阵地,79旅在中村停止待命,所有非战斗部队撤退到大金竹。

22日上午,红三军团、红四军包围中村。中村四面是山、中间是平地,不利于防守,27师各部依托住房、田园、沟渠各自为战,全师溃败。高树勋弃马步行,翻山越岭,逃到大金竹。13时许,红军攻占中村。

中村战斗,红军牺牲491人,伤217人,歼敌27师81旅大部,俘敌2300余人,缴获长短枪3000余支。

战前,毛泽东打过一个比方:现在敌人的形势是只螃蟹,两边两只大钳子,中间是个软肚皮。软肚皮好打,但搞得不好,钳子就会夹过来。毛泽东剖析国民党军:蒋介石一贯借刀杀人,扫除异己。红军先打中间软肚皮的杂牌军,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不会积极前来救援。

第五路军是“满清时编起来的陆军旧队伍”,第二十六路军是蒋介石收编的西北军,军无斗志,被红军击破。

中央代表团见识了毛泽东的真知灼见。任弼时承认:“未到中区前是有毛右倾的观念的,到中区后认为有独特见解,有才干”。相比之下,项英则“犹豫不决(特别在军事行动上),领导战争能力弱,故有推毛为书记事”。5月23日,中央局决定,重新组建红一方面军临时总前委,以毛泽东为书记,统一领导作战及战区的地方工作。

横扫七百里·下(毛泽东军事生涯·三十九)

战斗,行军,战斗……

朱德讲述这一非凡的历程:

我们的攻势连绵不断,部队打完了睡,睡完了打,一直干了十五天。战斗部队躺在地上就睡着了,其他的人爬起身来接着打,在敌后展开了扫荡战。……

我一向不需要很多睡眠。在以后的两个星期里,几乎记不起有睡觉的事。我们决定教训敌人一次,让他们毕生难忘。部队象洪水一样漫山遍野地前进,边打边唱、边呼口号,大家怀着愤怒的心情,争夺每一寸土地,所向披靡。大雨倾盆而下,敌机无法出动轰炸,我们把敌人赶到水田里,再把他们浑身泥浆的一个个拉出来。他们穿的是国民党军全套军服,裹腿,皮鞋或草鞋俱全;我们的部队只穿短裤短褂,还打赤脚。我记得我有双草鞋穿,不过也记不大清了。是的,毛泽东和我跟战士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敌军人人背包沉重,装满了从我们村里打劫去的东西。

在敌军侵扰过的苏区,我们发现村子被烧为灰烬,横尸遍野,有的枪决,有的砍头。连儿童、老汉都没放过。妇女四肢伸开地躺在地上,在被杀以前或被杀以后都遭到淫辱。自从看了这幅浩劫图以后,只有那些重伤的战士才能勉强被劝离战场,部队日夜不停地唱着一首坚定有力的歌曲:

那怕枪林弹雨,

前进啊!杀啊!

活捉败将何应钦!

5月23日,国民党军第六路军5、8师从头陂、白水向广昌收缩,准备向南丰撤退。24日深夜,朱毛命令全军于次日向东急进,抢在国民党军队之前占领南丰城。

26日,第六路军24师派出一部先撤至甘竹、白舍,8师派出一部先撤至傅坊占领掩护阵地,5师和8师主力分别担任广昌城西北和西南一带高地的守备,作为总掩护退却的部队。第六路军总部及24师主力在广昌城内作退却的准备。

同日,红一方面军总部进驻广昌县苦竹。20时,毛泽东主持召开临时总前委会议,讨论:是按原计划先攻占南丰,还是改为先攻占广昌?会议认为:“在敌人还在广昌城的形势之下,如果我们照原计划到南丰城,则敌人在我们侧背,使我们行动不便。因此,我们应先夺取广昌城,击退毛(炳文)、许(克祥)、胡(祖玉),取得二次战争更好的胜利形势,然后猛追该敌,逼他放弃南丰城,使我们以后筹款工作更加容易。”

总前委做出部署是:以红3军经甘竹向南丰急进,追击北撤之敌第8、第24师;以红4军为左翼,红12军为右翼,攻击广昌城,求歼未及撤走的敌第5师及所率4个团;红3军团为攻城总预备队。

27日清晨,红军冒雨从北、西、南三面攻打广昌城。国民党军依托城外山头上的坚固工事,全力抵抗,每个山头都在进行拉锯战。朱毛登上城西面的乌石岗,指挥进攻。

10时许,国民党军5师师长胡祖玉在师部左侧阵地瞭望时,被红军射手击中腹部。第六路军总指挥朱绍良赶来探视,见形势不妙,准备黄昏时取道盱江东岸撤退。朱绍良的的决定是:第八师首先撤退,限第二天下午赶到南丰(约140华里),负南丰城防责任,朱亲率第五师继进,第二十四师掩护第八师和第五师撤出广昌后,最后撤退。

数日来,红军连续作战,官兵们有时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今天,方面军总部官兵在出发前凌晨2时左右吃的早饭。现在,已是下午13时,总部炊事员还没把饭送来。路上,有个连队的伙夫往前线送饭,总部的传令兵和勤务兵一看是热腾腾的大米饭和猪肉,就要留下给首长吃。朱德批评了他们,和气地对伙夫说:“把饭担去,叫前方的战士们吃。”

天气很热,战士们吃不多,伙夫挑着大筐的饭回来。朱德让勤务兵盛一碗剩饭来吃,毛泽东的午餐同样是一碗剩饭。

14时,红三军团投入战斗,近200挺机枪齐射。

方面军总部报务员曹丹辉(少将)监听到敌台的一份明码公电:

公鉴:共匪主力来攻广昌,现在激战中;又胡师长身负重伤,生命危殆,SOS!

广昌城东门外临近盱江,江上有一座木桥,红军未能予以控制,第六路军有了生路。

下午17时,5师师部少校秘书胡运鸿率士兵用行军床抬着胡祖玉,过桥向千善、石嘴撤退。1小时后,第六路军主力蜂拥过桥。

19时,24师师长许克祥带着几十名卫士赶上胡运鸿。胡运鸿问:情况怎样?许克祥说:“情况不好,我师已撤出广昌,你们要走快一点。”说完,许克祥径自逃跑。

胡祖玉被送到南昌后,不治身亡。蒋介石下令“公葬”,拨治丧费一万元,抚恤费三万元。

21时,红军攻占广昌城。广昌战斗,红军牺牲69人,伤202人,只歼灭敌5师一个团。

28日,毛泽东在广昌沙子岭主持召开临时总前委会议,决定:以红4军第10师北上,配合红3军继续追击敌第24、第8师和第5师的残部;红4军主力留广昌休整;方面军总部率红3军团和红12军主力东进,准备攻打建宁县城。

会后,朱毛率一万余人日夜兼程,向福建建宁进发。

30日,毛泽东在建宁县里心主持召开临时总前委会议,决定:乘敌第56师立足未稳,突袭建宁城,求歼该敌。其部署是:以红3军团为攻城部队,以红12军主力为预备队;红12军第34师留里心及其周围地区,与广昌红4军取联系,维护后方交通,开展地方工作。

56师号称“福建第一师”,下辖4个团,还有一个水机关枪营和一个手枪营,约7000余人,全师配备德国制造的双套筒七八式步枪,枪上有二尺来长的刺刀,官兵每人背一把大马刀。30年,该师在龙岩、上杭等地与使用梭标、大刀的赤卫队交过手,其师长刘和鼎夜郎自大,轻视红军。

广昌战斗之前,何应钦、朱绍良把56师调到安远策应广昌。朱绍良率部败逃后,56师从安远汛以南的中沙退回建宁,作防御准备:以(167旅)旅长刘尚志率第三三二、第三三四团,布防建宁北门外的溪口及其左侧高地;第三三六团、在第三三四团的左侧占领五里村、马鞍山一带有利的高地,迎击可能由石城、宁化方面的进攻。另外,考虑到红军可能由背后攻击,又令第三三三团布防在建宁河南对岸一带高地;刘和鼎自率特务营在建宁城内为机动部队,筑成能攻能守的防御线,并架设桥梁及通信网。

建宁城四周多山,东、南、北三面城墙环绕着濉溪水。东门边的万安桥和南门外的浮桥便道是建宁通向泰宁、宁化的要道,刘和鼎仅保留这两座桥,将其他方向的木桥和河里的船只、木筏等烧毁。

31日拂晓,红军进抵建宁城郊,发起进攻。3师指挥所推进至城下,城墙上的守军发现后,掉转两挺机枪准备扫射。师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黄克诚视力不好,没有察觉。师长彭遨眼疾手快,拉着黄克诚后退两三米卧倒。

还没等黄克诚明白过来,机枪子弹已打在他们原来站立的位置,击起的沙土溅了两人一身。

彭遨拉着黄克诚滚向一处掩体后面,还不忘开玩笑:“敌人这一梭子机枪子弹是冲你这副眼镜来的,知道戴眼镜的必定是个大官,敌人想拣个大便宜,差一点儿把我也捎带上了。”

主力红军可不是赤卫队所能比拟的。战至下午,167旅溃败,当溃兵逃到距接龙桥二、三里时,336团团长汤霖喝令:“弟兄们!师长尚在城内未退出来,赶快冲回去,违者枪毙!”

大难临头,谁还听他的,照跑不误。试图反扑的汤霖被红军击毙。

万安桥上也挤满溃兵,不少人竟踩着别人的头、肩膀夺路而逃,被踩死和被挤下桥摔死、淹死的溃兵难以计数。

当晚,副官长杨立三带人打着火把去打扫战场,在河边的草丛中捡到许多驳壳枪和子弹。

刘和鼎作茧自缚,被困在建宁城中。为了逃命,刘和鼎脱下军服,带着两个卫士,在河边抢了一个打谷桶,乘桶顺流而逃。结果,遭红军火力阻击,打谷桶撞碎在岩滩。刘和鼎落水,被卫士救上岸,“落汤鸡”逃往将乐。

18时许,红军攻占建宁。建宁战斗,红军牺牲97人,伤292人,歼灭56师3个多团,俘敌3000余人,缴获长短枪2500余支。

5月16日至31日,红一方面军从赣江边打到闽西北山区,五战五捷,歼敌3万余人,其中俘敌1.1万余人,缴获各种武器2万多件,粉碎国民党军的第二次“围剿”。

红五军初创时,急需武器,因此承袭旧军队的惯例,缴获武器的都奖赏大洋,步枪奖10元,轻机枪奖50元,重机枪奖100元。现在,缴获这么多武器,哪有那么多钱来奖励?部队只能象征性地每只枪奖励二三元。此后,方面军总部正式宣布取消缴枪的奖金,用开庆功会、戴红花、发奖章的精神奖励代替物质奖励。

痛快淋漓的胜利,使彭德怀认识到:

……十五天横扫七百里,三万五千红军,击破二十万白军,是以弱胜强,各个击破敌人之典范,内线和外线相结合之典范,创造了红军战争之军事辩证法。

我在这次战役中学到一些东西:毛主席对战役部署,固然是异常细心地反复思考,力求无缺;对战术问题也是异常细心的,反复推究,特别是不耻下问,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此役集中优势兵力,“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他对此运用得最熟练。

这年夏天,毛泽东潇洒地写就《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趋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悲泣之人正是蒋介石。

被动的开局(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

蒋介石的后院起火。

5月28日,汪精卫、孙科、李宗仁、陈济棠等国民党要员在广州又成立一个“国民政府”,与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分庭抗礼。

6月2日晚,毛泽东在建宁城外方面军总部主持召开临时总前委会议。与会者认为:“两广反蒋军队正想急进湖南,蒋有先对付两广的必要,对我们有改守势之可能”。会议决定,红一方面军当前工作方向分三期推进:第一期向北,即向建宁、黎川、泰宁地区筹款,发动群众,扩大苏区,争取南丰、南城、宜黄等县城。第二期向南,即向江西南部,为下一次反“围剿”建立巩固的后方。第三期向西,打通赣江两岸与湘赣边根据地联系。整个三期工作的中心任务是准备第三次反“围剿”,并以赣南为工作中心地域。

两次“围剿”的惨败,令蒋介石认清红军是心腹大患。6月6日,发表《蒋主席出发剿共前告全国将士书》,指天发誓:“……中正此次赴赣剿匪,临行之前,国耻党仇,万感交集……必能于最短期间,清除共祸,奠安国族。幸而完此素愿,决当解甲归田,表我心迹。然军人以身许国,不能成功,誓当成仁。苟中正因此舍命疆场,克随总理及诸先烈于地下……”

21日,蒋介石到达南昌,部署第三次“围剿”。他一面令原在中央苏区周围的部队固守阵地,并严令第6、第26路军“恢复南城、南丰间交通,准备再度围剿”;一面令其嫡系部队第6、第9、第10、第11、第14师由河南、湖北等省迅速进入江西,担任 “围剿”主力军。并亲任“围剿”军总司令,任命何应钦为前线总司令,同时聘请英、日、德等国军事顾问随军筹划。

20日至22日,临时总前委在南丰县康都圩举行扩大会议,王稼祥、毛泽东、周以栗组成主席团主持会议。会议着重讨论第三次反“围剿”作战地区的选定问题。毛泽东认为:“蒋(光鼐)、蔡(廷锴)的行动直接关系于我们战场选择,这是要讨论的”。他指出:“敌人如由南丰前进,只能在广昌以北有船运输,所以敌人八月十五号以前只能进到广昌,以后有新谷了,才能再进,七月以前我们可以筹款,八月也可以不管他,主要在于(都)、瑞(金)、石(城)、长(汀)四县布置巩固的苏区做战场。”

会议决定利用蒋介石同两广军阀之间的矛盾,改变原定计划,不再向对蒋介石威胁较大又不易建立苏区的南丰以北地区进逼,也不向两广军阀实力控制的粤赣边界地区出击,改向闽西和闽西北地区发展:第三军团向将乐逼近,占领将乐、顺昌两县,筹款六十万;第十二军分兵在宁化、清流、汀州工作,筹款十五万;第四军(缺一个师)迫进沙县、归化、永安,筹款四十万;第三军两个师进占南丰,限前进到里塔圩,如敌不退,只留一师在兴国、于都边。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对手变换了进攻的手法。

20日,蒋介石致电何应钦、江西省主席熊式辉:“中意赤匪主力虽向赣东闽北移动,而我军仍先洗扫赣南匪巢为第一步计划,对其主力则派相当兵力以监视之。……此次作战主旨,第一、不在阵前集中,应预定目标,纵长配备,相连续进,出匪不意,使其不能详悉我之部队与兵力为主。第二、主力部队专任进击,占其全力随地集中,不使分留后方,而另派后续部队以防剿各区,如此占领宁都广昌后对粤或援闽皆不致误时失机也。第三,先将其老巢击破,确实占领,再将其赣南各县城占领,然后再定第二步计划。”

至6月底,蒋介石调集23个师又3个旅,共30万人,编成左翼和右翼2个集团军。其部署是:左翼集团军,由何应钦兼任总司令,指挥赵观涛第1路进击军(由第6师编成)、陈诚第2路进击军(由第18军军部及其第11、第14师编成)、朱绍良第3军团(由第6路军指挥部及其第5、第8、第24师编成)、蒋鼎文第4军团(由第9师编成)。左翼集团军从南城方面向苏区实施进攻,寻求红一方面军主力决战。右翼集团军,由陈铭枢任总司令,指挥蔡廷锴第1军团(由第19路军指挥部及其第60、第61师和第52师编成)、孙连仲第2军团(由第26路军指挥部及其第 25、第27师编成)、上官云相第3路进击军(第5路军指挥部及其第47、第54师编成)。右翼集团军从吉安、永丰、乐安方面向苏区实施进攻,协同左翼集团军“进剿”。

7月1日,国民党军开始进攻。

4日,中共苏区中央局发出关于第三次反“围剿”的《特别紧急通知》。

同日,康都街上起了一场风波。当地百姓没见过方面军总部电台的充电机,围着这“咚咚”作响、乌龟壳一样的东西看热闹。涂报务员为了安全,和蔼的一一劝老百姓走开。可是,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涂报务员外表和气冷静,心中却甚为恼火。他跑到政委冯文彬面前大发雷霆,怪政委没有派兵保护。冯文彬也不冷静,两人争吵起来。

为了解决矛盾,电台召开支部大会,总政治部也派人到会。会开了两个多小时,两人仍各执己见。毛泽东知道后,决定出面解决。

5日晚饭后,毛泽东来到康都街外南面小河边的草地,参加电台的支部大会。会议临时主席曹丹辉请毛泽东做指示,毛泽东说,他先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毛泽东和众人一样,席地而坐,听着同志们的发言。

大家发言后,曹丹辉请毛泽东做结论。毛泽东说:“不是做结论,我只发表一些意见。……政治委员是党和苏维埃政府派在军队的代表。政治工作制度,我们每一个党员都必须坚决维护。公开在群众中损害政委的威信是错误的。而政治委员出口骂人,也是不对的。我们的同志必须珍视团结,互相帮助,互相批评和进步,克服无原则纠纷,以利工作之开展……”

毛泽东的一番话,令冯文彬、涂报务员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两人都做了自我批评。

毛泽东向大家挥手告别时,熄灯号已吹过一个多小时了。

“茶杯里的风暴”平息了,战争的风暴却在远方咆哮。

红军领导人虽然预见到国民党军即将发动第三次“围剿”,但是没有想到敌军来势如此迅猛。临时总前委研究决定,仍采取“诱敌深入”的战略方针,红军向赣南后部退却集中,以打破敌军“围剿”。

7月10日,朱毛率方面军总部从建宁向赣南前进。主力各部相继从各自工作地区出发,向于都地区集结。

数十年后,李志民上将骄傲地描述千里回师: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战略行动,也是一次艰苦的进军。从福建西部地区,绕过整个根据地南部,到赣南的瑞金、兴国,全程约一千多里。部队分路出发,以急行军速度,沿着闽西、赣南的山岭小道向西疾进。七月,正是盛夏季节,战士们背负着全部行装,在烈日下行军,一个个汗流浃背。脚下的石板路,被火热的太阳一晒,脚落下去烙得钻心的疼;阳光的反射烤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早稻还没有收割,仍处于青黄不接的时节,大兵团行动,粮食更加困难。有时粮食不足,部队只好喝点稀饭充饥。尤其困难的是病员增多了,中暑的、发疟疾的、拉痢疾的,这个没好,那个又病倒了,收容队一天天在扩大。

但是,千难万难也难不倒英雄的红军战士。大家从第一、二次反“围剿”的亲身体验中懂得了一条道理:为了打胜仗,就一定得多走路。当时,部队中流传着的所谓“胜利在脚”、“走路出胜利”的口号,便是对这个道理的简明扼要的解释。为了胜利,大家都自觉地忍受着一切困难:衣服被汗水浸透了,把汗水拧掉;草鞋磨破了,用破布把脚包起来,或者干脆打赤脚;饿了,把皮带扎紧点;病了,把病号们组织起来,提前出发,走在队伍的前头,互相搀扶着前进。在行军行列里,战士们时而开起政治讨论会,时而进行文化学习。特别是行军鼓动工作,更是活跃。道边的山石上、树干上到处是标语口号。每到难走的地方,军团“火线剧社”的文艺战士或者师宣传队的宣传员们就出现了,道旁留声机吱吱呀呀地唱着,宣传员们唱歌、呼口号,鼓动着战士们前进。每当休息的时候,哪怕只有十几分钟,士兵委员会的骨干分子们也在进行鼓动工作,来个小演出,唱段山歌,或者班排之间进行一次唱歌比赛。山谷里、树林里,到处升腾起歌声和欢笑声,疲劳和酷热就被忘得干干净净。

7月下旬,方面军总部、红三军团、红四军(缺第十二师)、红十二军分别到达于都北部地区,同从于都、瑞金北上的红三军(缺第九师)、红三十五军和由赣江以西沙地来到的红七军及红二十军军部等会合。

28日,朱毛率方面军主力3万余人到达兴国县西部高兴圩地区,完成回师赣南集中的战略任务。

主人出门在外,仇家明火执仗。

至7月底,国民党军已深入苏区70至130公里,进至固村、宁都、古龙冈、白石一线,夺取苏区全部主要城镇。

“在第二次围剿之后,我们举行追悼会,我们唱歌,我们工作,我们研究作战计划。”朱德总结道,“我们是胜利了,可是也遭受到重大损失,部队太疲劳了。”

三战三捷(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一)

苏区群众见到归来的红军,问得最多的是:“毛政委回来了没有?”

毛泽东征尘未洗,即召开军事会议。林彪、黄公略、罗炳辉等将领围着放有地图的桌子坐下,先听方面军参谋长叶剑英(元帅)介绍敌情。站在旁边的总部副官长杨至成(上将)顺着叶剑英的手指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整个江西根据地,只有兴国到泰和之间宽不到三四十里的地区没有敌人,我们像是走进敌人摆好的“走廊”里。

毛泽东俯在桌子上,用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地点来点去,点到富田时,铅笔停住了,并且稍用力地敲了两下:“就这两个师吧!”

毛泽东圈定的是两副“老面孔”:手下败将——47师、跑路健将——54师。

会议决定:“第一个方针,是由兴国经万安突破富田一点,然后由西向东,向敌之后方联络线上横扫过去,让敌主力深入赣南根据地置于无用之地,定此为作战之第一阶段。及敌回头北向,必甚疲劳,乘隙打其可打者,为第二阶段。此方针之中心是避敌主力,打其虚弱。”

7月31日,朱毛接到“十二军报告,东固侵入白石之敌,本日已入崇贤。又据纯化区委报告,富田、陂头、新安一带之敌共约三团”。19时30分,朱毛下达命令:“本方面军以绕入敌背捣其后路,使敌动摇震恐,然后消灭其大部队之企图,决先夺取富田、新安。”

部队连夜向富田前进。次日上午9时左右,前边的部队越走越慢,战士们不断地喊:“前边怎么搞的,这样走法,得哪辈子能到富田啊!”“放跑了敌人谁负责!”

朱毛赶到前边,原来是于都河挡住去路。河上没有桥,河水又宽又深,3万大军只能用几条渡船摆渡。

此刻,飞来数架敌机,盘旋于长沙渡上空。

随后,有情报送达:蒋介石的王牌——卫立煌(总预备军总指挥)、赵观涛部已前进到青龙墟,离渡口不到二十里,正千方百计寻找红军主力决战。

毛泽东从容地环顾四周,命部队多做木排竹筏,加紧渡河。

毛泽东对朱德说:“你带总部先过去吧,给我留下四个传令兵!”

“还是我留下吧!”朱德回答。

“现在是在牛魔王的肚子里,哪里都一样!”毛泽东说完笑了笑。

朱德也笑着说:“那好,你就留下吧!”

下午14时,红军全部渡河完毕,毛泽东才离开渡口。

当晚,红军穿过老营盘,到达泰和的沙村,此地距富田不远。毛泽东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具体的作战方案。24时,会议还未结束,红十二军派一个排押送来两个国民党军的传令兵,从他们身上查获蒋介石的手令:命陈诚的第2路进击军火速增援富田,不得延误。俘虏供称,红军的动向已被飞机发现,蒋介石想在富田和红军决战。

原计划已无法实施,朱毛率部折回高兴圩地区。国民党军的9个师从南、北、东三面逼近,西面是赣江,红一方面军主力被压缩在以高兴圩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狭窄区域里,情势危急。

朱毛沉着应对,决定:集中方面军主力采取中间突破战法,由高兴圩地区向东突进,求歼向莲塘前进之敌第3路进击军,尔后进击龙冈、黄陂,调动敌军于运动中加以各个歼灭。为了隐蔽红军意图,造成敌军错觉,以红35军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将敌第1路进击军和第4军团向良口方向牵引;以红12军第35师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将敌第2路进击军向万安方向牵引;以独立第5师和地方武装,在敌第2路进击军的后方广泛开展游击战,箝制敌人,袭击其兵站,破坏其交通线。以独立第4师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将敌第1军团箝制在白石、崇贤地区。

8月5日晚,红三、四、十二军(欠第35师)、红三军团、红七军共2万余人,开始穿越崇贤和兴国两地敌军之间仅20公里的空隙。为了防止暴露行迹,红军做了充分的准备:一切能够发光、反光的东西都要荫蔽好、伪装好;白铁皮做的油桶用烟熏黑,白马穿上伪装衣;一切能发响声的用具,象铁锹、锅铲,都要用巾包好。同时,要严格行军纪律,不准讲话,不准咳嗽,不准吹号、吹哨子;前后联络用扎在左臂的白毛布作识别;不准设路标,碰到岔道一律用标兵;行军中的向导,除由政府审查选派以外,要求各连队从本地人中选出人组成向导队……

暗夜里,山道上,只有脚步的沙沙声急促而有节奏地响着。

红军经过一夜又半天的急行军,于6日午时进至莲塘,隐蔽于吴公山上的密林。

整个白天,敌机不断飞来侦察,看到的只是一片宁静。

国民党军第3路进击军进至莲塘以北15公里的良村,其前卫47师2旅于午后进至莲塘附近,与红三军团警戒分队接触。朱毛决定集中兵力,迅速歼灭该敌,尔后向北进击,求歼第3路进击军主力。部署是:以红4军、红3军团、红7军攻歼第2旅;以红3、红 12军(欠第35师)为预备队。

当晚,部队向莲塘进发。7日拂晓,红三军团的前卫1师进抵莲塘,与敌军警戒部队交火。3团1连连长黄珍挥马刀向前冲,敌人投来的手榴弹被他捡起来扔回去。经过激战,3团团长周彩薪中弹牺牲,3个步兵连伤亡殆尽。

攻守双方形成对峙。

1团4连政委张震(上将)十分疲劳,见不远处有具敌尸,摸一摸还未凉,就拉过来当枕头,睡了一会。

天亮后,张震和连长童珊正准备吃早饭。师长李实行从后面上来,大声喊:“童珊,张震,谁让你们吃饭?不冲锋,杀你们的头!……”

李实行喊了几声,突然没了声音。张震回头一看,师长已倒在地上。张震发现师长腿部负伤,命卫生员为其包扎并抬下去。李实行因伤势恶化,于医院逝世。

送走师长,张震对童珊说:“我们冲吧,不然成了冤死鬼。”

4连连冲数次,因敌军火力猛烈而均未奏效。

红军各部陆续到达莲塘。红三军团2师7团正在前进,一个很熟悉、洪亮有力的声音传来:“同志们,前面打响了,赶快前进,去消灭敌人吧!”

官兵们循声看去,只见毛泽东站在右侧高地上高声鼓动。

部队士气高涨,杀入莲塘圩场,与守军展开白刃战。战至9时,歼灭47师2旅及由良村西出侦察的1个多营,击毙旅长谭子钧。第3路进击军总指挥兼47师师长上官云相只带了两三个参谋和几个马弁逃脱。

一名被俘的国民党军官慨叹:“情报,完全是情报失灵才倒的霉!一到这里,老百姓跑得连个影子也没有,弄得队伍像个瞎子。昨天通报还说你们被蒋光鼐、蔡廷锴围在高兴圩,哪晓得今天你们却在这里包围了我们!”

首战告捷,红军继续向良村进击。朱德亲率一个警卫排急进,途中突然遭遇54师160旅。

莲塘激战时,上官云相急电良村一带的54师赶来增援。

54师见过世面,已摸索到红军的一些惯用战法:他要是避战时,让你一个人也看不到;他要是决战时,让你一看见就不得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目的物吃掉。使智者无所谋,勇者不能拒,援者不得救。

师部的多数幕僚据此认为47师等不到本师到达,很快要被消灭,本师南进,不是增援,而是“送礼”。

师长郝梦龄与上官云相是保定军校第六期同学,感情极好,他认为从任务上,从道义上,绝不能置47师于不顾。郝梦龄率部向莲塘前进,与47师共存亡。

160旅抢占路旁的山头。红四军未能按计划准时赶到,朱德果敢地率警卫排迎敌。红四、三军和红三军团赶到后,歼灭160旅1个团,击毙其旅长张銮诏,160旅残部逃往良村。

11时,上官云相在良村西边的小河沙滩上见到郝梦龄,命其在良村占领阵地固守,自己则继续向表湖、龙冈后方逃跑。

良村位于一个小盆地里,地势不利于防守。红军海啸般冲来,13时许,攻占良村,歼灭54师大部,击毙其副师长魏我威、参谋长刘家祺。

郝梦龄见大势已去,叫勤务兵拿出保险剃须刀,剃掉八字胡,换上自己小厨房伙夫的士兵服,头戴烂军帽,腰系士兵皮带,脸上用炉灰涂黑,手拿一根扁担,向村外山上跑去。

红军追到他身后,问道:“你是什么人?”

郝梦龄答道:“我是伙夫。”

红军转向村中去抓大官。郝梦龄混在溃兵中,走了两天,逃到藤田。

莲塘、良村战斗,红军歼敌2个多旅,俘敌3500余人,缴获长短枪3100余支,各种子弹30余万发;红军牺牲250余人,伤860余人。

良村战斗后,国民党军第5师师部率4个团及47师余部、54师残部逃向龙冈。

8日14时,朱毛打算再来一次龙冈大捷,下令:“以全力消灭龙冈之敌。”部队行进中,得知敌军连夜在龙冈周围大小山头加修工事,不易进攻。于是,改以红三军佯攻龙冈,方面军总部率主力迅速东向,围歼刚从君埠、南陵等地缩回黄陂的国民党军第8师。

11日晨,红军主力进至黄陂附近。朱毛决定以红四、十二军(欠第35师)由黄陂南侧实施主攻,红三军团并指挥红七军经小布以南的钓峰、杨依迂回到黄陂东面,断敌后路。

12时,总攻开始。红军采取兵力集中、炮火集中、军号集中的打法,一时间,军号齐鸣,炮声隆隆。冲在前面的战士每人抱一大捆稻草投入壕沟,后续部队轻松通过被填平的壕沟。这时,大雨滂沱,地堡里的守军根本看不清目标,红军乘势突入圩场。

8师乱作一团,师长毛炳文乘马奔逃。师部骑兵连备好马鞍准备逃跑,却被神勇的红军全部俘虏。15时,8师残部分别向洛口、宁都突围。红军乘胜追击10公里。

黄陂战斗,红军歼敌约4个团,俘敌4000余人,缴获长短枪3000余支,各种子弹40余万发;红军牺牲80余人,伤300余人。

朱毛挥师三战三捷,从被动中夺得了主动。

《孙子》曰:“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惊险的穿越(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二)

国民党军损兵万人,如受伤的猛兽,更加凶猛。

11日下午,红军攻取黄陂后,缴获守军于战斗前两个小时收到的急电,电报是由国民党军6师师长赵观涛、10师师长卫立煌发来的,内称这两个师正向黄陂开来,已进至10公里外的砍柴冈。

朱毛据此电和其他有关情报分析:国民党“进剿”军主力被部分红军向西引到赣江边后,并未找到红军主力,已发现中了红军的调虎离山计。

朱毛断定敌军主力很快就会到来,红军不宜在黄陂久待。于是,命令部队于当晚撤离黄陂,转到君埠以东君岭脑地区休整。

次日,国民党军第6、10、24、27师进至黄陂,再次扑空。

12日至15日,国民党军采取密集的大包围态势,从东、南、北三面扑来君埠以东地区:第1路进击军、第10师和第3军团之第24师进到黄陂、小布地区,第23师随后由南丰进驻头陂;第1军团第60、第61、第52师进到南坑、北坑地区;第2路进击军第11、第14师从西北方向逼近了君埠。在此前后,第2军团进驻宁都,并以一部兵力向宁都以北、以西进犯。

第三次反“围剿”以来,红军“全无休息,疲困己极,疾病甚多”,“是为一年来三次战争中最艰苦的时节。”在难得的几天休息时间里,了解敌情的红军官兵个个忐忑不安,密切注视着侦察人员川流不息地来来往往。

毛泽东有时到外边散步,官兵们看到他举止如常、笑容依旧,心情平稳下来。

16日下午,各军将领齐集总部开会。天快黑时,毛泽东站起身来,掏出怀表看了看,宣布:“会议暂时停开。各单位按照总部通知的路线,立刻出发。”

总部离开杨寨村,向南翻过几座山。途中,管理科长问杨至成:“向南突围吗?”

杨至成说:“听政委说是向西。”

管理科长惊呼:“向西?西边是敌人最强的嫡系部队,加上蒋、蔡、韩纵队,有十几万人马,那不是……”

杨至成刚要解释,管理科长若有所悟地说:“毛政委历来料敌如神,多谋善断,这里边一定有文章。”

部队又走了约20多里路,行至永丰、宁都、兴国三县交界的中洲河滩,毛泽东下令停止前进。这里是一个峡谷的谷底,一道溪水潺潺流过。毛泽东命传令兵把地图铺在沙滩上,点亮马灯,压在地图纸角。将领们围着地图坐下,继续开会。

“峡谷深潜寂静,四周山影狰狞,夜风掠过山上的森林,发出萧萧的音响,更增加了沉重、紧张的气氛。这时候,只有沙滩上那盏马灯,好像明亮的北极星,在黯黑如墨的深夜里,发出耀眼的光辉。”(杨至成语)

灯旁的毛泽东手指地图,用平稳、清朗的声音说:“最后得到的情报是这样:这边和那边的敌人,离此地都只有15里地,只有兴国方向有个20里路的缺口,还没有合拢。”

有人提出到会昌、闽西一带去,说这样可以避开敌人的大举围攻。

毛泽东当即拒绝:万万使不得!既然敌人统统离开了兴国,到了黄陂一带,我们就该到兴国去。兴国这个地方群众条件好,斗志昂扬,AB团大致肃清,不易暴露消息,组织纯洁,是巩固的后方。

经过讨论,毛泽东最后决定:十二军向东北方向佯动,吸引敌人的注意,诱惑和调动敌人,将敌人牵走;我军主力通过兴国那个缺口,跳出合围圈子,进到泰和附近,隐蔽休整,以便以逸待劳,歼灭敌人,粉碎“围剿”。

叶剑英当即在膝头上草写命令,规定部队行军次序和注意事项。

毛泽东亲自向红十二军军长罗炳辉详细交待任务:要十二军一路上扬旗鸣号,大张声势,诱使敌人误以为红军主力由此突围,吸引敌人出击,以调动和分散敌人。

国民党军第1军团和第2路进击军之间相隔不过20里,红军主力从中穿越,犹如过虎口,风险可想而知。

红军沿着一条小河蜿蜒西进,时而走山腰,时而下谷底。开始还有小路,走着走着就没了路,钻入从林草莽间。官兵们借着星光,攀藤附葛,在新开出的路中跋涉。

走了一个多小时,前面突然停下了,官兵们靠在路边休息。一会,从前卫方向返回一小队人马,在几个侦察员后面,毛泽东快步走来,他偶尔驻足,向战士们询问情况。

队伍里顿时活跃起来,官兵们低声相告:“看见了没有?是毛总政委呀!”“毛总政委亲自带着我们,没问题,一定能安全地跳出去!”

毛泽东之所以返回,是因为前面走不过去了。

带路的一个区委书记急得直挠头,毛泽东看看指南针,说:“方向没有错,我们到前边去探一探,实在没有路,我开出一条路来!”

朱毛亲率侦察班,披荆斩棘,为部队开路。有几次,迎头碰上绝壁或断崖,只好重新返回,从旁边绕行。毛泽东走一段,就派一个人回去领队伍。

跟随毛泽东的杨至成暗自担心:我们刚出发时,他是赤脚穿一双布鞋。现在,每一步路都是重重荆棘,嶙峋怪石,这一双烂布鞋怎么能顶用呢?毛政委的脚还不知道会划成什么样子呢?

崎岖里,毛泽东勇往直前。

拂晓,红军行至南坑和君埠之间的尖岭垴。不远处的山头上,国民党军的重机枪漫无目标地射击着。手电筒的闪光,磷火般明灭。

红军官兵加快脚步,爬上山顶,只见南北两侧的山上,一簇簇敌人的篝火闪着微弱的红光。

“时来天地皆同力”。

天亮后,满山笼罩着白茫茫的云雾,太阳被遮住了,敌机成了摆设。红军主力乘机急进,跳出包围圈,进至兴国东北的白石、枫边地区隐蔽休整,并与中央局、苏区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会合。

红十二军军长罗炳辉、政委谭震林率部从君埠附近的麻斜、古教等地出发,大张旗鼓地向东北方向前进。

蒋介石、何应钦把红十二军当作红军主力,误判红军将进攻宜黄,威胁临川,急调第10师回防临川,并命令第1、2路进击军等部尾追。

红十二军不怕敌军追击,只怕敌军跟不上自己的脚步,故意走走停停,保持不即不离状态。

侦察机飞来,红十二军将领马上下令:“拉开距离,旗子打开!”

部队的间距更大了,一个连摆开一个营的架势,打旗的展开红旗,没旗的则高高地摇晃各种花色的包袱皮。走到尘土多的地方,战士们像孩子一样跳跃前进。

国民党军的飞行员从空中一看,——红旗招展,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必是主力,驾机回去报告。

红十二军官兵高招迭出:走到岔路口,就用白石灰画上箭头,写上:“三军团由此前进”,“四军由此向北”,“……”;到了宿营地,凡是会写字的,一律拿着粉笔去号房子,见门就写:“某团某连住此”。在显眼的地方留言:“某某同志,速到前面找我,有要事!”落款是:“某师某某”,名字是编的,番号则包括红军各部。

国民党军紧追不足3000人的红十二军,真是自讨苦吃。

李志民将军忆起敌人的狼狈相,字里行间充满喜悦:“在这一段日子里,敌军被我军牵着鼻子东遣西调,在根据地里打转转,吃尽了苦头。根据地人民早就把一切吃用的东西‘坚壁’起来了,连锅碗瓢盆,舂米用的杵头、舂臼,都彻底‘坚壁’。敌人找不到人,弄不到米粮,割了青禾也无法碾成米,只好用砖头在石板上搓;煮不成饭,只好把生米往嘴里塞。采买一出门就被赤卫队收拾掉,吃不上油盐菜蔬。红十二军是哪里山高往那里爬,哪里路险走那条路,这对骡马辎重一大堆、又不善于山地行动的大队敌军来说,简直是灾难。我地方武装、赤卫队又神出鬼没,沿途袭击敌人,有时几阵排子枪,有时遍山红旗,杀声震天。敌人搞不清我方是主力还是游击队,气急败坏地队伍展开,等冲到山上搜索时,却又不见我一个人影。这样一天几次应战,疲于奔命,进不到十里八里,所谓‘长驱直入’竟成了‘乌龟爬行’。敌驻军宿营时,又遭到我地方部队袭扰,我们几个人一个小分队,几阵冷枪,几颗手榴弹,就搅得敌人坐卧不宁,心惊肉跳。总之,敌人在我根据地里,饭吃不好,觉睡不好,打仗无情报,行军没向导,完全陷入了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时时都担心遭到灭顶之灾。因此,敌军人困马乏,饥疲沮丧。从缴获的文件上看到,连敌人的高级将领也不得不承认‘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剿匪是无期徒刑’。当他们一再扑空,再受令转头西进的时候,更是纷纷叫苦,最后不得不下决心总退却了。”

8月底,蒋介石、何应钦如梦方醒,发现红军主力已西进,命令部队调头向西追击。这时,国民党军各部在烈日下劳顿了半个月。

红军主力则休整了半个月。在此期间,部队开展文化娱乐活动。林彪、罗荣桓等将领带头演戏,没有剧本,完全是自编自演,现编现演。

林彪登场说台词:“请罗主任来”。

站在后台的罗荣桓有点怯场,迟迟不出场。

林彪催促:“罗主任还没有来呀,敌情很紧张呵!?”

罗荣桓还是不出场。

敌情紧张,剧情更紧张,就要演不下去了。后台的人急了,一把将配角罗主任推上场。

台上台下,笑成一片。

血战十九路军(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三)

蒋介石的背上总有“芒刺”。

国共两军鏖战急,粤桂联军乘时而起,其第1、2、3军等部在陈济棠指挥下,从两广北上,其先头部队进占湖南郴县,并继续向耒阳、衡阳推进。

蒋介石只好决定:“一面牵制江西境内”红军,“一面移师赣粤边区阻止叛军扩张”。9月4日,何应钦命左、右两集团军实施退却。其部署是:第1、第4军团由高兴圩地区撤向泰和、吉安;第1、第2路进击军、第3军团之第5师及第53师等部,分别由大金竹、上固、龙冈、东固等地区撤向吉安、富田;第2军团全部撤回宁都;第3军团之第8师残部、第24师及第23师,由黄陂、头陂地区撤向广昌。

9月初,为了进一步调动和疲惫敌军,朱毛率部继续西移,进至兴国、万安、泰和之间以均村、茶园冈为中心的山区,休整待机。

6日,朱毛获悉兴国地区敌军沿高兴圩大道北撤,马上决定首先抓住由兴国地区北撤之敌军一部歼灭之,尔后视机扩张战果。其部署是:以红3军、独立第5师迅速抢占老营盘,截断敌军退路;红3军团、红4军并指挥红12军第35师、红35军,分别从西向东、自北向南攻击高兴圩及其南北地区之敌;红7军箝制兴国之敌。

7日拂晓,国民党军第4军团沿高兴圩至老营盘大道北撤,有两个营已走过红军的伏击地点。一名红军战士不冷静,枪走了火,暴露了目标。

红军提前出击,红三军7师夺取黄土坳,切断敌先头独立旅与后续部队的联络。红三军主力和独5师从北、西、南三面发起进攻,战至14时许,全歼独立旅,俘敌2000余人,缴获长短枪2000余支,各种子弹60余万发;红军牺牲130余人,伤440余人。

第4军团其余部队退回墩丘、长迳口坚守。

同日,红三军团、红四军并指挥35师、红三十五军进攻处于高兴圩地区的国民党军第1军团60、61师。红七军则进逼兴国,箝制敌52师。

第1军团以第十九路军为主体,十九路军下辖60、61师,是广东实力派陈铭枢的部队。蒋介石任命陈铭枢为右翼集团军总司令,利用其“剿共”、反陈济棠,陈铭枢则想借机回踞广东。

陈铭枢和其两名干将蒋光鼐、蔡廷锴给6师参谋长樊崧甫的第一印象是:“两目向天,志高气昂。”

5月,第二次“围剿”还未结束,十九路军总指挥兼第1军团总指挥蒋光鼐赴上海养病,其职务由60师师长蔡廷锴代理。7月,蔡廷锴率部进占富田、东固。

8月7日,良村战斗结束后,红四军主力向黄陂急进,只留下政治部、供给部和卫生部打扫战场:安置伤员、收容俘虏、运送枪支。不料,十九路军猛扑过来,一些俘虏、枪支被其夺回,红军的一些伤员也被抓走。

红四军政委罗荣桓一向重视伤员的安置。第二次反“围剿” 期间,罗荣桓曾鼓励组织担架队救伤员的11师干事邓逸凡(中将):“这一项工作非常重要,一定要把负伤的阶级弟兄全部救回来。”

此次,因军情紧急,罗荣桓把这一工作交给政治部和供给部。结果,遭受损失。罗荣桓心情十分沉重,连续几天寝食不安。

部队隐蔽休整时,红四军军委开会,中央代表团的一位负责人到会。会上,谈到丢掉伤兵、俘虏和枪支的问题。罗荣桓主动承担责任,再次作了严格的检讨。林彪则没有做检讨。会后,罗荣桓被免除军委书记的职务,由林彪接任。

十九路军的前身是北伐“铁军”——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的第10师,部队战斗力强,装备很好。官兵头戴钢盔,多使用德国造白朗宁式轻机枪和二十响驳壳枪。

7日拂晓,红三军团的前卫7团冲上高兴圩西面的一个山头,刚到一片松林边,十九路军的轻重机枪子弹暴雨般扫过来,树的枝叶被打下厚厚一层,松树林变成白蜡林。

7团七八百人,撤出战斗时仅存三四百人,团长龙昌汉负伤。

十九路军占据有利地形,以火力压制红军。

彭德怀亲临火线指挥,他所在的山头与敌阵地只隔一条小江。彭德怀举起望远镜一看,进攻高兴圩后山的2师部队被压在山腰。他提起马刀,大步涉水过江,来到己方阵地,大喝:“同志们!跟我冲!”。

部下随彭德怀冲锋,战斗一个半小时,完成牵制敌人的任务。

战斗结束后,彭德怀往回走。公务员颜甫看到他走路有点负痛,忙问:“总指挥,你的腿怎么走路不方便?”

彭德怀停步捋起裤子,只见大腿上被子弹檫破一块皮,乌紫的血粘住了裤子。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笑着说:“小意思,打仗挂花,这是兵家常事。”

红四军从高兴圩以北7里处发起进攻,林彪集中3个师的冲锋枪,冲击敌阵。

每一处工事,每一座山头,都要经过反复争夺,双方用刺刀拼杀不下数十次。

黄昏,十九路军后撤,战场安静下来。红四军12师35团1连奉命乘夜色插到高兴圩街上去,任务是:如果没有敌人,当即占领它;如果发现敌人,立即接战并派人回来报告。

1连悄悄摸进圩里,向街心前进。突然,一道手电光照在官兵们的身上,惊叫声随之响起:“共军进来了!”

1连趁乱闪开敌军,进入一座敌人用作厨房的屋子隐蔽。

街上,敌人的喊声、哨子声、杂乱的脚步声响成一片,不时有成队的敌兵从屋旁跑过,喊叫着:“搜,挨家搜!”“抓活的,别让他们跑了!”

连队深陷虎穴,连长、副连长已在白天的战斗中牺牲,1连政委王集成(少将)感到重任在肩。他一边派通信员返回团部报告情况,一边清查人数,布置警戒,准备稍加整理,再趁乱出村。

空气紧张得几乎令人窒息。

一名负伤的新战士边啜泣边说:“完了,这会咱连算完了!……”

新党员杨维桂劝慰他:“怕什么,我们能突出去!”杨维桂在白天的战斗中胸部负伤,一说话不停地咳嗽。

“他们好人还可以突,可我们……”新战士哭了起来。

“不要紧,丢不下你!”杨维桂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么,我是共产党员;放心好了,有我就有你!”

王集成听到他们的对话,刚要说话,胳膊被二班副班长碰了一下,这位农民暴动时入党的老党员靠近王集成的耳边,激动地说:“政委,有什么困难的任务交给我们好了!”

二班副把“我们”两个字说得特别重,王集成明白他的意思,王集成低声地但是坚决地喊了声:“共产党员站出来!”

十几名党员聚拢过来,在屋子中央、灶台边上开会。王集成要求全体同志不怕牺牲,带领好群众,照顾好伤员,把部队带出去。

王集成讲完,杨维桂首先发言。他说话很困难,不停地喘息着:“只,只要有一口气,我们就,就一定把部队带出去!”——这是全体党员的决心。

党员们把连队组织好,几名有战斗经验的党员编成一组打头阵,其余的党员插配在队伍中,全连贴着墙根向村外匍匐前进。到了村口,敌人才发现1连,领头的几名党员卧倒向敌人射击,掩护全连沿着田沟转移到山边的一个小寨子里。

当几名党员归来时,走在最后面的是杨维桂。他又负了伤,大声喘着气,步履蹒跚,左手挂支步枪,右手紧紧挽着那名新战士。

1连安全归队。

8日,战斗更加激烈。黄克诚认为:“我参军作战以来,亲眼目睹了两次伤亡惨重的战斗:一次是在大革命时期,北伐军攻打汀泗桥之役,战场上的尸体横倒竖卧,比比皆是;再一次就是这次的高兴圩之役,满山遍野摆满了尸体,指战员们浑身上下都被汗水和鲜血浸透。此役红三军团担任主攻,伤亡更重。”

红军总部指挥所设在高兴圩西面的高山上,一面大红旗插在山顶,随风作响。

红军每发起一次冲锋,毛泽东、朱德就跃起带头高呼口号:“同志们,冲呀!活捉敌人!”

总部的号兵也吹响冲锋号。

这天,总部每个人的喉咙都喊哑了。

下午15时左右,十九路军的防线动摇,60师师长沈光汉擅自向兴国方向逃出十余里,十九路军总部人员及蔡廷锴的随从中也有人逃跑。

远在固厚、固村一带的红十二军的收报机监听到:十九路军总部和60、61师以及戴戟的独立旅等四个电台正连续呼叫“SOS”。

电台负责人曹丹辉的经验是:按照老规矩,敌台一发这种呼号,仗就打得差不多了。

此战与以往不同。

朱毛、彭黄面前的蔡廷锴也是一代名将,据其自述:“见此情景,危殆万分,愤欲自杀以殉,惟念横竖一死,未到敌将我俘虏之时,先死殊不值,即决心与敌再拼一个你死我活”。

蔡廷锴手持双枪督战,组织军官、士官反扑,与由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组成的红军敢死队拼杀。

经过激战,两军的子弹都打光了。红军逼近十九路军的阵地,守军官兵都挺身站立,袒露前胸,向红军示威:“来吧,来杀吧!”

双方之间还隔着一道外壕,红军难以越过,勇士们气愤而又无可奈何。

战至天黑,两军形成对峙。

为争取主动,朱毛命令部队撤出战斗,转至茶园冈、均村、永丰地区整理待机。此战,红军牺牲780人,伤1490余人,红四军11师师长曾士峨、红三军团4师代理师长邹平牺牲,红三军团政委滕代远、6师政委彭雪枫负伤。

高兴圩战斗,是利剑与钢刀的碰撞,是剑侠与刀客的较量。

红军剑锋所指,国民党军各部或溃不成军,或望风而逃。十九路军虽遭遇其征战史上第一次重创,伤亡官兵二三千人,但战平红军的结果令蔡廷锴引以为荣:

这次高兴(墟)之役,诚我军生死存亡之战,当时我个人亦以为十死无一生,幸各官兵努力,奋不顾身作殊死战,得转危为安,转败为胜,我庆得生还,可谓百战余生了。

行营接捷报后,极为嘉奖,除赏给本军国币十万元,分配各部为酒食之资外,并记我大功一次。当时各军入赣剿赤,均有损失,惟我军却得此破天荒胜利。后阅赤军之十万里长征记,内有“素著名之十九路军蔡廷锴,也不敢与我赤军战”,未免过于夸大,失于公允。以我个人观感,高兴墟之役,红军以主力来扑,损失甚重,我亦有相当损失,以为铁的事实。我本不欲书此语,奈作书者太昧事实,是以多说几句,长征记之作者,得无以我为小气邪?

朱毛并不讳言高兴圩战斗。

毛泽东在其军事理论名篇——《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写道:“中国红军以弱小者的姿态出现在内战的战场,其迭挫强敌震惊世界的战绩,依赖于兵力集中使用者甚大。无论哪一个大胜仗,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是战略的说法,是对整个战争整个敌我对比而言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确实是如此。不是对战役和战术而言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决不应如此。无论在反攻或进攻,我们总是集结大力打敌一部。一九三一年一月的江西宁都县东韶地区打谭道源的作战,一九三一年九月的江西兴国县高兴圩地区打十九路军的作战,一九三二年七月广东南雄县水口圩地区打陈济棠的作战,一九三三年十二月江西黎川县团村地区打陈诚的作战,都吃了兵力不集中的亏。”

朱德在总结此战的经验教训时,曾这样说过:“这一仗打得不好,确是骄傲一点。当时,大家都很高兴打。其实那计划是错了的。因为他们并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同时,又不可能完全消灭他。”“如果当时不打蒋、蔡,专打蒋鼎文的部队,可能缴到更多的枪。”

朱德说出一个警句:“凡是高兴的、着急中决定的事情,总是有问题的。”

有职无权的主席(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四)

红军弹尽。

部队刚宿营,毛泽东立即派人连夜到第二次反“围剿”时作战的地方——东固、富田以及最近作战的老营盘等地,去收集子弹。同时,毛泽东致信江西省苏维埃政府,请他们通知各地,注意收集子弹。

9月9日晚,红军收集到五万多发子弹,解决燃眉之急。

国民党军第1、4军团为了摆脱困境,改变退却路线。13日,第4军团、第1军团52师经崇贤、东固撤向吉安,第1军团主力经兴国撤向赣州。

朱毛获悉敌情,随即率主力追击。

红三军团2师的前卫部队接近逃敌,后卫部队散坐在路上休息待命。彭德怀和军团参谋长邓萍从后面小跑过来,传令兵手持一面小三角红旗,走在前面喊让路。众人急忙让开,一名战士却坐着不动。

彭德怀急着去看地形,大骂一声:“狗娘养的,起来!”。

那名战士站起来,朝着彭德怀就是两拳。

彭德怀让过他,继续赶路。走出半里多路,彭德怀回头一看,见传令排捆来一个人,忙问:“干什么的?”

传令排排长谭易回答:“这是刚才打骂你的那个战士,现在捆来送你处理。”

彭德怀两眼一眯,下唇咬着上唇笑着说:“谁叫你们捆来的?小事情,快放回去!”

当那名战士知道自己打骂的是总指挥后,吓得发抖。他含泪给彭德怀深深施上一礼,转身跟上部队。他心里难过了好几天,逢人就说:“总指挥真是度量宽宏!”

后来提起这件事,彭德怀总是笑着说:“这也怪我当时对战士态度不好!”

15日拂晓,红四军并指挥红十二军35师、红三军团并指挥红七军赶到东固北面的方石岭。方石岭是环形的长条山地,山中间是一条山谷小路。红军抢占山顶,封锁山口,截住敌52师及第4军团炮兵团、1个步兵营,将其包围于方石岭以南地区。

红七军58团6连将敌军的一个炮兵营困在山沟里,官兵们高喊:“缴枪不杀,红军宽待俘虏!”

国民党军人回应:“派长官下来谈判!”

6连连长兼政委莫文骅(中将)单刀赴会,说服他们投降。随后,莫文骅下达口令:枪丢一边,人站另一边,集合!

6连俘敌150多人,缴炮9门。

红军战至9时,全歼敌军,俘敌5000余人,缴获长短枪4500余支,各种子弹120余万发;红军牺牲60余人,伤230余人。

国民党军53师314团在富田的警戒线边,来了十几名52师溃兵,其中一人是师长韩德勤。 314团团长欧阳律卿和中校分队长李荩宣出迎,韩德勤身穿一套白色便衣裤,脸色非常憔悴,他说:我这次很没有脸见你们,因第九师独立旅骡马太多,距离拉长,被红军截断,我们还不知道,全师没有占领阵地,就被包围缴械了。我是乘机逃出来的,请你们派人将我带到贵师长那里去。”

韩德勤走后,李荩宣问溃兵:你们都是同师长一起逃出来的吗?

一个士兵说了实话:“一个人也逃不出来的,都是被俘后,还得到共产党三块银元放出来的。我们师长也是一样的,不过他是打埋伏的被放出来的。我们同路出来时,他说是文书上士,见到你们才说是师长。”

方石岭战斗后,国民党军纷纷撤退,第三次“围剿”又以失败告终。红军连续奋战,共歼敌军17个团3万余人,其中俘敌1.8万余人,缴获长短枪1.5万余支,各种子弹250余万发。

几十年后,彭德怀认为:“这次战役的特点,充分发挥了毛主席灵活机动之战略战术方针。三个月的艰苦战斗,战胜了十倍之敌。以相对劣势装备和绝对劣势兵力,无后方接济的作战,取得了伟大胜利,粉碎敌人的‘围剿’,创造了古今中外没有过的一套崭新的战略战术,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武库中新的发展——毛泽东的军事辩证法。这就是我们人民解放军常讲的毛主席军事思想的基本内容。如果帝国主义胆敢发动新的世界大战,毛泽东的军事辩证法,仍然是指导战争取得胜利的重要武器。”

毛泽东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等待他的是复杂的党务。

4月,苏区中央局根据实际工作需要,增选彭德怀、林彪、周以栗、曾山、陈毅为中央局委员。之后又提出“以毛代项”问题,中央政治局迟迟未予答复。直到8月30日,中央答复:“中央局的成分以派去的伍豪同志与现在苏区的项、毛、任、王、顾、邓、朱七同志共同组织。”这意味着中央局扩大会议的选举无效。

10月11日,任弼时致电临时中央,坚持主张:一是“中央局决以毛泽东为代理书记”;二是“提议扩大中央局人数”,即重新上报中央局扩大会议选出的五名委员,均“请中央批准”。

30日前,临时中央回电,同意一项,否定一项:

一、中央局是中央在苏区的代表团,代表中央领导苏区一切工作。……地方干部对于中央局的成份无任意变更之权,如对中局或中局某同志有任何意见,应报告中央由中央解决。

二、中央局成份无扩大之必要,现中央局应负责领导党大会和苏大会。中局书记由泽东代理,……

延安时期,毛泽东曾对任弼时说:我当时提出要增加五个人,保守主义一概否定。

中共中央在31年里所发生的嬗变,将导致中国革命从高峰跌入低谷。

31月1月7日,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召开,王明在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支持下,取得了党的领导权。9月中旬,王明决定前往莫斯科,出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根据共产国际远东局的提议,由王明好友博古(秦邦宪)负总责的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在上海成立。

王明、博古等留苏干部自以为真理在手,推行“左”倾路线。8月30日,中央发出《给苏区中央局并红军总前委的指示信》,指责“中央苏区现时最严重的错误是:缺乏明确的阶级路线与充分的群众工作”,批评红军“还没有完全抛弃游击主义的传统”。

毛泽东作为中央苏区的主要建立者,当然不是教条主义者眼中的理想人物。但是,由于毛泽东在广大军民中享有很高的威望,由于毛泽东受到共产国际的重视,他们不得不有所顾忌。10月下旬,临时中央致电苏区中央局,提出中华苏维埃中央临时政府由毛泽东任主席。

勉强的笑容迅速消失。

11月1日至5日,中央代表团在瑞金主持召开中央苏区党组织第一次代表大会(即赣南会议)。会上,中央代表团提出贯彻中央8月30日的指示信,引发争论。

毛泽东据理力争:中央革命根据地从实践中形成的一整套路线和方针是正确的,符合根据地实际情况的。

几位中心县委书记也举出大量事实来支持毛泽东的看法。

中央代表团则“完全同意”中央的批评,在会议决议案中不点名地批判毛泽东:“红军中狭隘的经验论,在实际工作中(产)生了不小影响,根本(否)认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单凭自己的狭小经验和短小眼光来分析各种问题,这完全是农民的落后思想”,“要打击狭隘的经验论与各种非无产阶级意识的发展,防止忽视政治和理论教育的倾向”。

30年5月,为了反对军中的教条主义思想,毛泽东写了《调查工作》(即《反对本本主义》),提出:“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的著名口号。任弼时到苏区后,认为反对“本本主义”就是不重视理论,忽视马列主义的基础理论教育,错误地指责毛泽东是“狭隘经验论”和“事务主义”。

几个决议案最后指出:“要集中火力反对右倾”;“在实际工作当中,要与一切立三路线影响和党内主要危险——右倾机会主义作最残酷的斗争。”

斗争随即展开。会议根据临时中央的指示,设立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以朱德为主席,王稼祥、彭德怀为副主席,取消红一方面军总司令和总政委、总前委书记的名义。

明升暗降,帅印旁落,毛泽东被排挤在红军领导层之外。

11月7日至20日,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会议在瑞金召开。大会选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项英等63人组成中央执行委员会,宣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

20日,毛泽东在会上致闭幕词。

主席台下,红四军特务营代表刘辉山(少将)的感受是:“这是个幸福的时刻。我紧抱着怀里的枪,仰着脸,目不转睛地望着毛主席那魁伟的身躯,和那温厚、纯朴的脸,听着他那平静而充满自信的声音,我觉得浑身都充满力量。就是他,创造和教养了我们红军,并指挥红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粉碎了蒋介石一次又一次的“围剿”,消灭了大量敌军,从而建立、巩固和扩大了红色根据地,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就是他,将领导着我们获得更大的胜利。我们都记下了他的话,并以雷样的掌声表示对自己领袖的热爱。”

18年后,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无力阻止错误的发生(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五)

红一方面军乘胜进取,至31年底,攻占会昌、寻邬等县城,使赣南、闽西苏区连成一片。中央苏区发展到包括瑞金、雩都等28县的地境,总面积为五万多平方公里,人口250余万,成为全国最大的苏区。

国民党军各部陆续退出中央苏区,只有二十六路军奉命“死守宁都”。中原大战结束后,冯玉祥的第五路军被蒋介石收编为第二十六路军,充当“剿共”的炮灰。该部官兵多为北方人,水土不服,军中疟疾等疾病流行。军官不顾士兵死活,克扣粮饷,导致5000多人病死。

宁都城外的红三军团1师官兵每天都看到守军打开城门,抬出多具尸体,运往城郊掩埋。官兵们要开火,但上级命令不准打。

其中自有玄机。

大革命时期,中共应冯玉祥的请求,先后派刘伯坚、邓希贤(邓小平)等干部到冯部工作,对其官兵产生深远的影响。二十六路军到达江西后,其内部成立中共特别支部。10月,中共中央批准二十六路军参谋长赵博生为党员。

12月上旬,赵博生派袁汉澄(袁血卒)来到瑞金,向中央局报告准备起义的计划。11日,王稼祥、刘伯坚、左权领袁汉澄去见毛泽东,袁汉澄好奇地问刘伯坚:“毛主席在哪里学的军事?”

刘伯坚敬重而郑重的回答:“噢,这个人真是了不起呀!他没进过军事学校,但他精通马克思列宁主义,熟读兵书,军事上料敌如神。几次苏区反‘围剿’的胜利,就是在他指挥下取得的;在政治上,他更是高瞻远瞩,每到关键时刻,都有卓越的见解。”

毛泽东接见袁汉澄,详细询问:“军委会昨天讨论了宁都暴动的方针和策略,都很好。汉澄同志你考虑一下有把握吗?”

“有把握!”

“有好大的把握吗?”

“假使七十四旅不干,七十三旅和总指挥部是有把握的。”

毛泽东点点头说:“全部暴动的条件是存在的,要力争实现。这全靠我们党做过细的组织工作。”停顿一下,毛泽东接着说:“万一不能全部暴动,局部暴动也是好的,在反革命的心脏上捅上一刀,也是一件好事。”“你们能把二十六路军这支反动武装争取过来,那在中国革命史上将有重大意义。”

14日,宁都起义爆发。次日,内外交困的蒋介石被迫宣告下野。

起义部队改编为红五军团,原74旅旅长季振同任总指挥,原73旅旅长董振堂为副总指挥兼红十三军军长,赵博生为军团参谋长兼红十四军军长,下辖十三、十四、十五军,总兵力1.7万余人。

毛泽东对这支劲旅极为重视。他对即将上任的红五军团政委萧劲光面授机宜:“对这支部队,要努力按照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古田会议决议)的精神办事,建立党的领导,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对起义的军官,愿留下的,欢迎,组织他们学习,进学校,搞干部教育;对要求走的军官,欢送,发给路费,来去自愿。”

毛泽东风趣地对即将上任的红十三军政委何长工说:宁都起义部队相信日本士官生、留洋生和保定、黄埔军校的人,因此我们要搞些“假洋鬼子”去,否则压不住台。你有改造起义部队的经验,首先要把十三军搞好,这一炮打响了,就会影响十四军,鼓励十五军。

毛泽东还找在起义中起了积极作用的军官季振同、卢寿椿、苏进(少将)谈话,批准三人入党。卢寿椿、苏进分别担任红十五军43、44师师长。

毛泽东派贺子珍到红五军团慰问,贺子珍和季振同、萧劲光同台演出,萧劲光饰帝国主义分子(“满脸大胡子,不用化装就像”),季振同饰军阀,贺子珍饰军阀太太,精彩的表演引起轰动。

此后,季振同称萧劲光:“帝国主义”,萧劲光称季振同:“军阀”,两人相处融洽。季振同曾对萧劲光说:“我参加红军,第一是相信毛主席,第二是相信刘伯坚。”

宁都起义的次日,来自上海的周恩来进入闽西苏区,于12月底到达瑞金,就任中央局书记。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丧,民族危机空前深重,全国人民要求抗日的呼声高涨。此时,王明控制下的中共中央却偏离航向,错误地断定:“目前中国政治形势的中心的中心,是反革命与革命的决死的斗争”。要求红军在粉碎敌人“围剿”后不停顿地发动进攻, “集中力量追击敌人退却部队,消灭他的一方面,在政治军事顺利的条件下,取得一两个中心的或次要的城市。不要再重复胜利后休息,致使敌人得以从容退却,以致能很快的重整他们的旗鼓、向苏区为新的捣乱。”

32年1月9日,临时中央作出《中央关于争取革命在一省与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将中央区、闽粤赣、赣东北、湘鄂赣、湘赣边各苏区联系成整个一片的苏区,并以占取南昌、抚州、吉安等中心城市,来结合目前分散的苏维埃根据地,开始湘鄂赣各省的首先胜利。”

与李立三相比,挥舞反对“立三路线”之旗上台的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周恩来在上海时,曾主张进攻赣州。到瑞金后,他向毛泽东征求意见,毛泽东根据国民党军固守坚城和红军技术条件不具备等情况,说明红军不能去攻打中心城市。

周恩来改变“首取赣州”的主张,致电临时中央,明确表示:进攻中心城市有困难。

临时中央复电:至少要在抚州、吉安、赣州中选择一个城市攻打。

1月上旬,中央局和中革军委在瑞金召开会议,讨论选择攻打抚州、吉安还是赣州的问题。会上,许多人认为抚州及其周围有朱绍良部十个师,吉安及其周围有陈诚的五个师,在三个城市的比较中只有赣州守军较少,并且同周围其他军队的联系不密切。于是,会议就开始讨论如何打赣州。

毛泽东依然不同意打赣州,指出:赣州是赣南的政治经济中心,是闽粤两省的咽喉,是敌军必守的坚城;它三面环水、城墙高筑、易守难攻,前年三月红四军曾围攻赣州三天,没有结果,只得撤围;现在赣州南北都屯集着国民党重兵,以红军现有力量和技术装备很可能久攻不克,还是以不打为好。

毛泽东说:“攻坚,在我们现在条件下是不利的。真正要打赣州只有把四周农村群众发动起来了,游击战争普遍开展起来了,赣州城的砖就会一块一块搬掉,最后进入赣州。现在何必着急。”

朱德也不赞成攻打赣州。

两年前的受挫经历,朱毛记忆忧新。(详见拙文:《一打赣州受挫(毛泽东军事生涯·二十八)》)

周恩来、项英、王稼祥等多数领导人根据临时中央的指示,主张打赣州。

毛泽东提议可否听听前线指挥员的意见。

临时政府副主席项英说:在第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时,我问过彭德怀可不可以打下赣州?彭德怀回答:“赣州守军马(崑)旅估计有六千人,地方靖卫团两千人,共八千人,如有时间,蒋介石又不来增援,是可以打下的。”

彭德怀的想法是:“赣州城是赣南的商业中心(三、四万人口),也是反动中心。打下赣州,对发展和巩固赣南十二县(赣县、南康、大余、上犹、崇义、信丰、龙南、定南、全南、寻邬、安远、会昌)有利;又能使湘赣苏区联成一片,巩固后方,使中央苏区形势更好,党中央和中央苏维埃政府在瑞金就比较安全;红军再向北发展,不仅无后顾之忧,而且有了一个新的态势,更有利于机动作战。这样,我们占江西省一大半:即南有中央苏区,西北有湘鄂赣边区,东北有闽浙赣边区,左有湘赣边区作依托。”

会议最后决定:进攻赣州。

毛主席、朱主席的意见变得无足轻重。

1月10日,中革军委发布《攻取赣州的军事训令》,提出:“趁着目前有利革命发展的时机,坚决的取得苏区临近较大城市——赣州。”“进而威胁吉安,向北发展,使革命发展更迫近争取一省和数省首先胜利的前途。”训令规定以红三军团、红一军团第四军组成主作战军,担任攻城打援任务;红一军团十二军和红五军团为机动部队;以江西军区、闽西军区的6个独立师为支作战军,游击配合主作战军。以彭德怀为主作战军前敌总指挥,陈毅为支作战军总指挥。

1月中下旬,红三军团、红四军分别从会昌、石城地区向赣州地区前进。

王稼祥等人赴前线督战。途中,有人说:打开赣州再和毛泽东算帐。

中旬,留在后方的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局主要成员会议,报告三次反“围剿”的情况和“九一八”事变后的全国形势。他谈道,日本帝国主义大举侵华势必引起全国的抗日高潮,国内阶级关系必将发生变化。

中央代表团有的成员立即反驳:“日本占领东北主要是为了进攻苏联,不作此估计就是右倾机会主义”,“我们必须提出武装保卫苏联”,否则“就是典型的右倾机会主义”。

大帽子如泰山压顶,毛泽东一言不发。记录员无法再往下记,会议在中途更换主持人。

会后不久,毛泽东向中央局请病假休养。中央局当然同意,政府工作暂由项英负责。下旬,毛泽东带着警卫班到瑞金城外20余里的东华山古庙休养。

恶战在即,统帅“出局”。

折戟赣州·上(毛泽东军事生涯·四十六)

32年1月28日,日本侵略军在上海向十九路军发起进攻。“九一八”事变后,十九路军官兵在赣州宣誓反对内战和团结抗日。日寇得寸进尺,移驻京沪一线的十九路军奋起还击。

山上清幽,天下鼎沸。

毛泽东从报上看到强劲的对手——十九路军正在抵御外侮,壮怀激烈,抱病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起草了《对日战争宣言》,控诉日寇暴行:“日本帝国主义,自去年‘九一八’以武力强占中国东北三省后,继续用海陆空军占领上海嘉定各地,侵扰沿海沿长江各埠,用飞机大炮屠杀中国人民,焚烧中国房屋,在东北及淞沪等地,被损害的不可数计,这种屠杀与摧残,现在仍在继续发展。”

宣言指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特正式宣布对日战争,领导全中国工农红军和广大被压迫民众,以民族革命战争,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反对一切帝国主义瓜分中国,以求中华民族彻底的解放和独立。”

由于文中没有提及“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该宣言被拖延至4月15日才得以在《红色中华》报上发表。

毛泽东力不从心。

红一方面军在错误的时间进攻错误的目标。

赣州的东、南两面是苏区,西、北两面虽是国民党统治区,但二三百里内没有重兵。国民党军12师34旅(辖2个团及1个独立连)3000余人驻守赣州,该旅旅长马崑将逃到赣州的地主武装组织起来,成立了“赣南17县属民团指挥部”,下辖17个大队共5000余人。

2月6日,红三军团主力14000人全部进至赣州城郊。当天,彭德怀致电中革军委朱德、王稼祥:赣城之敌,有困守待援附城背水之意。赣城三面环水,水势很大,攻城难以奏效。但西门无水,故拟由西门坑道突破,乘虚奇袭较有把握。

红三军团1、2师和红七军分别攻打西、南、东门,3师渡过章江进占水西街附近制高点,控制北门。

红四军为监视部队和地方工作部队,10、11、12师配置在南康、新城、杨眉寺地区阻击可能增援赣州之粤军,并在各自地区发动群众和建立军事交通。

红军政治动员的口号是:“一定要攻下赣州城,为中央准备一个指挥全国革命斗争的基地。”

红七军负责攻打东门,几次搭云梯均未奏效,改用竹片打进城墙作攀登踏脚。城墙是石面土心,又高又厚,石砖间距半米,攀上两截,第三根竹片却无法用力钉上。最后,只好采取坑道爆破的办法。

据军保卫处政治侦察员姜茂生(少将)回忆,红七军的部署是:

一个是爆破队。由二十多人组成,任务是爆破赣州城墙。爆破队训练了一个星期,训练的主要内容是挖坑道,选爆破点,安装炸药和爆破等技术。

一个是先锋队(又叫敢死队)。由七十多人组成,挑选的都是一些身强力壮、个子高大、作战勇敢的人。主要任务是:爆破赣州城墙成功后,迅速突入城内,以勇敢顽强的动作消灭城内两侧固守之敌,而后插入敌人心脏,为大部队的突入开辟道路。所配武器,每人一支驳壳枪,四枚手榴弹,一杆梭镖。攻城前,以主要的时间进行了训练,训练的主要内容是巷战、刺杀、投弹等。

再就是政治侦察队。由十二人组成,叶季壮主任亲自宣布了成员名单,队长由军保卫科长担任,下编三个小组,我是第一组组长。政治侦察队的主要任务是,打下赣州后,迅速侦破敌人的反动团体和特务组织,以确保中央首长和机关的安全。

国家政治保卫局局长邓发亲自给政治侦察队上了三次课:第一课,政治侦察队的重要性和任务;第二课,国民党反动组织的概况以及这些组织的活动特点;第三课,政治侦察员的侦察手段和方法。

两个星期的训练结束后,每名政治侦察员配发一支短枪、一张盖有国家保卫局大印的政治侦察员证明书和一张赣州市区街道图。

东门城墙边有两片民房,攻城先锋连—— 58团6连把街道两侧的房屋全部打通连接起来,用沙袋在街道中央垒成工事,封锁城门,掩护工兵挖坑道。

守军不断向城外射击、投弹,有时还扔下燃烧的汽油桶烧房。6连官兵为了监视敌人,避免房子燃烧,就用竹竿捅掉房上的瓦,只留下光秃秃的房梁架子。

爆破队迎难而上,奋战一昼夜,终于挖出一个不大的坑道口。因为作业面窄,仅容3人工作,前面两人挖,后面一人运土,所以工程进展较慢。有的战士急得直骂:“马昆这兔崽子,今天你逼我们挖地洞,明天我挖你心肝,攻下赣州城,非活宰了你不可。”

战士没有骂错人。马崑想方设法破坏坑道,在城墙上设满水缸,口朝上的装水看水波,口朝下穿好底听响声,判断好坑道的方位后,用炮火轰击。

坑道口距民房七八米远,中间是危险的开阔地。红三军团的侦察科长进入坑道口检查工作,返回时中弹牺牲。彭德怀到6连视察,也想到坑道察看,被58团政委杨英、6连连长兼政委莫文骅劝阻。

红七军官兵前仆后继,爆破队20多人分成两组,轮流作业,日夜不停。

地面火力不起作用,守军就请来粤军的战斗轰炸机。红军以密集火力对空射击,当时的飞机只能飞300多米高,速度也慢,飞行员怕被击中,胡乱投弹,应付差事。

杨英、莫文骅等30多名官兵正蹲在一栋小楼下,楼上“咚”地一声,随后,“哗啦啦”地一阵响。大家十分惊讶,等敌机飞走后,上楼一看,好家伙!一颗70多磅的大炸弹安卧在楼板上。

粤军共投下3颗哑弹,红七军笑纳,将礼物搬进坑道,当作炸药用。官兵们说:“用他们的油,炸他们的肉!”

一天,爆破队员借助手电的亮光,发现又干又硬、夹有砖瓦碎片的土层,挖到城下了!

当队员们准备把三口装满黑色土炸药的棺材抬进坑道时,守军的一个营在迫击炮、重机枪的掩护下,打开东门,扑向坑道口。红七军以机枪、手榴弹迎击,100多名敌兵被打倒在街道上,剩下的逃回城内。

13日,红七军引爆坑道中的炸药,地动山摇,城上的守敌随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落叶般飘落,有的落在房顶,有的摔在街道,有的坠入赣江。

由于对炸药的爆炸威力估计不足,震飞的砖石砸向集结在城边空地上的红七军官兵,当场死伤二三百人,部队大乱。靠近城墙的先锋队被埋在土里,仅存4人。

城墙被炸开几十米宽的缺口,另一道城墙赫然在目。原来,赣州城墙有内、外两层。守军急调一个团,挡住红七军,第一次攻城失利。

红七军从头再来,把新坑道挖到内城墙下。17日拂晓,一声巨响,乱石飞迸,有些石头飞出几里远,打死老百姓的耕牛。内城墙轰然倒塌,将40多名敢死队员吞没。

红七军的进攻次序是:敢死队、6连、58团、军部直属队、55团。敢死队损失后, 6连沿着塌下的城墙斜坡向上爬,上去10多米远,又是一声巨响,把大家掀了下来。

此次攻城挖了两条坑道,没有同时爆破,不知情的6连遭受不小损失,只有26人冲到斜坡顶上。

坡顶的城墙未能彻底摧毁,形成一道高墙。莫文骅命部下两人一组搭人梯,顶着弹雨攀登。战士上去一个,被守军打下一个,左手被飞石击伤的莫文骅腿部又负重伤。

这时,杨英率4连上来,立即派人把莫文骅送下火线。莫文骅失血较多,抬担架的人不能走快。一会,另一副担架从后面赶过来,抬的伤员正是杨英。杨英率部连冲数次,仍未奏效,官兵伤亡大半。

58团受阻,55团继续进攻,仍未得手,第二次攻城失利。

23日,红三军团发起总攻。西门外的1师首先爆破攻城,反复冲击,均被守军以密集火力拦阻;2 师的200名突击队员埋伏在南城下,准备在爆破后冲锋。不料,因药量计算不准,城墙向外倒塌,突击队全部牺牲。待后续部队进攻时,守军的火力点复活,进攻失败;红七军爆破成功,突击队一部攻占城楼。守军疯狂反攻,入城官兵大部牺牲。

总攻失利。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文天祥所提到的惶恐滩是赣江中最险要的河滩。章水和贡水夹赣州城相汇为赣江,城中的马崑面对红军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进攻,惶恐不安。他致电蒋介石,大骂陈诚和罗卓英“隔河观火,见死不救”。

蒋介石的王牌军——18军11、14、43、52师驻扎在赣州以北吉安、安福、峡江地区,28师驻扎在万安地区。江西“绥靖”公署主任朱绍良令18军军长陈诚出兵救援赣州。

陈诚与18军司令部总参议樊崧甫密谈,他说:“现有两个方案,一个是援沪抗日,缩短江西防共战线,放弃赣州、吉安;一个是解赣州之围后再去抗日,你先代表我到南京见蒋,我预定你为第十八军抗日先遣队司令,把四个独立团交给你指挥,先参加上海抗战。”

上海战事日趋激烈。十九路军领导人陈铭枢要求蒋介石兑现允诺,将47师调至二线赶做工事,并速调江西的陈诚、卫立煌、谭道源各部前来上海。

樊崧甫认为:“援沪抗日,是大义所在,符合全国人心的,但据我看,一二八战争是仓猝爆发,中日双方都非预期,将成为局部事件。蒋权威未复,指挥不了全国部队,敌空军活动甚剧,破坏交通,部队转运困难,我们去援,远水救不得近火,此项战争,可能由英美干涉妥协下来,我们走在半路,战事已停,徒然放弃赣西南,共军气张,南昌亦难保,仍要我们回来收复,如此援赣援沪两不成,却失去兵心与民心,与本军威信不利。共军在此国难时期,不宣布息争抗日,这是失策,围攻赣州,对军心来讲,难免动摇,况顿兵于坚城之下,旷日持久,援赣解围不费多日。如沪战持久下去,参加也来得及,不如先援赣。”

陈诚听完樊崧甫的分析,决定增援赣州。21日,11师师长罗卓英率11、14师共4个旅12个团约两万人,分别经横石井、沙地向赣州开进。

“世事茫茫难自料”。

49年,樊崧甫因不愿再为蒋介石打内战,被上海警察局长毛森关押,命悬一线。

樊崧甫在回忆录中记述喜获新生的经过:

天黑以后,大家很兴奋,都到靠伪中正路的铁窗上看动静。上半夜有些国民党军队向东退走,最后一辆卡车在十二时东开,以后路上啥也没有了。到了25日上午两点钟,人民解放军尖兵队第一组侦探班到达窗前路面上,战斗员利用路口沙包,逐段搜索跃进。接着尖兵排到了,靠着人行道走,时停时止,我看到尖兵排过后,额手相庆:上海解放了,我也将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获得重生!

那一夜,我睡得很安稳。

未几,我妻子和我兄长一道来看我,夫妻相见,恍如隔世。他们告诉了我被捕后的一些情况。我妻子说:“想不到国民党的官吏比土匪还不如。……,真使人走投无路,几次要跳楼自杀。鞋子都跑破了两双,今天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救了你,有生之日,都是报恩之年。”